芙蓉-2006年第4期-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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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屏幕上,电视节目里的人,也常常看错。
我从没梦见他回来过,他也没抱怨过我让他送死。
我每年的今天都来这里,去他原来呆过的学校,坐车去我们去过的地方,我想,他的魂灵能够跟我一起回去。
她说得很平静,李连胜的汗却不知不觉地消了,脊梁上有些寒意。他看了看尼龙包旁边的旅客,正枕在椅子上酣睡,大厅里游荡着滞留的旅人,对面的旅客斜靠在椅子背上,仰天而睡。
他觉得她的话听起来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何必呢?他很想安慰她,抓起她放在膝盖上的拢在一起的一只手,她的手竟然蛇一样冰凉和滑腻。
在她下巴尖尖的貌似平静的一张脸上,李连胜依稀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叠印上去的神情,就像两个鸡蛋摊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李连胜一时无话好说,那些冲上喉咙口的话又吞了下去。
“我们没有上过床——谁相信?我坚持,坚持要等到结婚那天——多傻,这有什么意义?这真的重要吗?我那么固执。”
她闭着眼睛,头撞在他的并不结实的胸上。他的心口起伏得厉害。
9
他独自离开了那个叫张红的女人,她说,她要去另外一个城市看个朋友。李连胜走出火车站,疲乏已极,心里却有什么气力和热力发挥不出来感到憋闷,惆怅。他打算马上去退掉酒店,如果他们肯让他退。既然张红已经上了火车,他不想花这个冤枉钱,就到那个鸽笼一样的小旅店凑合一晚,明天一早坐船回去。
回酒店的上坡路上,他撞上了一个女人——张红?她摇晃着膀子,说,你叫我什么都行啊。他就叫她张红,并且把她带回到酒店里。
她在洗澡,他跟了进去,他们站在浴室里做了爱。然后,他们又在床上做了两次。
她自始至终闭着眼睛,任他摆布。在那个瞬间,她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
在乡下时,他经常能看见游荡的毫不拒绝的母狗吊着奶子游荡,他母亲夏天上身只穿一件松松垮垮的破背心,松弛下垂的奶子也是这样的晃来晃去,掀起衣服来,把黝黑的奶头塞进了他嘴巴,在他已经五岁时,他依旧不肯放弃从奶头榨取营养——街上的孩子都嘲笑他。他想起他的两个早已成家的姐姐,他回乡看她们时,她们也是这样把奶头塞进嗷嗷待哺的孩子的嘴里。他想起大连的海滩上那些挺拔的涌动的白皙的奶子,紧紧地裹在贴身的游泳衣里,恬不知耻地放肆地大笑着,从他的眼前摇晃着屁股走过。她们也是摇晃着这样白皙的奶子,粉红色的奶头——在臭气烘烘的录像厅里,他不止一次看见过这样的景象。他咬住它,像是擒住一尾冰凉的滑溜的海鱼,摔在血水流淌的案板上,他的手上和地上到处是碎银一样的鳞片——他在大连各种各样的酒楼里工作了十多年,终于混成了主厨。他的胳膊和手有劲道又灵巧,他该精于此道。
身下的女人发出响亮的哭声,他醒悟过来。她则跳到沙发上,继续大哭,不肯住嘴,任他安慰。他开大了电视的声音,希望能够掩盖这哭声。
她则抬起头来,看着他脸上那个明显的黑痦子,看着他喘息着的油亮的微胖的脸,眼里渐渐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憎恨来。她刚才还是讨好他的,顺从他的。
他开始怀疑跟着自己来到酒店里的根本不是那一个跟踪了一天的、一同出海的女人张红——可是,她们的身材那么像,不对的,张红该没有这样肥硕的乳给他咬。那是个紧绷绷的双乳小而坚挺、还没有完全发育好的女人,就像是遭了霜冻的植物,不再长大。
10
李连胜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半。他发现自己的衣裤和背包都不见了踪影。他想报警,又怕说不清楚。他跑到浴室里撒了一泡尿,捡起了昨夜地上留下的几根黑色的长发。一条潮湿的游泳裤搭在浴帘的横杆上,他把它放在头顶,头痛欲裂。他的头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冲,还是疼。
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直到酒店的清洁工来敲门,把在窗户底下花丛里发现的一包衣服还给他。衣服散乱着卷在一起,大概找到的时候就是这样,还有一股隔夜的汗臭。他在衣服里找到的一些钱,还够他买一张船票离开。
他穿着酒店的袍子去了街上,穿着在市场上花二十块钱买的一身最廉价的背心和短裤回来。在去渡口码头的路上,他去了铁皮亭子冲印店,窗口竖着许多游客的照片。照片风吹日晒,发黄,发绿,人们脸上的表情也是各异的。
他看了看冲好的照片,竟没有一张是面目很清晰的,颜色竟然也都是绿蒙蒙的。冲印店老板对他说:自认倒霉吧,这胶卷是过期了的,质量很差,再怎么照也清楚不了。其中一张隐约能看出那个叫张红的女人,她站在一座悬空的桥上,背后是白练一样瀑布从高处垂挂下来。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镜头。
你们的药水没问题?他狐疑地问。
怎么会?我们天天在这里。有问题我们还能在这儿?铁皮亭子冲印店的老板转过身去,不再答理他。
他想起他第一次在这个城市见到张红的情景,她从街边的一家卖胶卷和电池的小卖店走出来,走在他的前面。
他上了轮船,从海上回望这个城市。那洋葱屋顶,闪光的尖顶都好像在摇晃,倾斜以至破碎。那个叫张红的女人大概正在火车上,正在离他越来越远。
铁皮亭子冲印店老板发现,那些模糊的相片仍在柜台上,来人并没有取走,便摞在一起,顺手搁在了一旁。
嫁人
康志刚
母亲叹出一口气,对小欢说:“有了钱的男人,哪一个不风流?再说,奎山不光是有钱——这样说吧,咱这里的有钱人,都把他当爷一样捧着敬着,逢年过节还要给他送钱送物,让奎山保护他们!”
“啪!”小欢将梳子扔在桌上:“他再有钱,也不该在外面胡闹!”
母亲将脸耷拉下来,责怪小欢:“女人太任性了要吃亏的!对男人的事情要想开点,他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你就得睁只眼闭只眼嘛!千万别死心眼!”母亲的语气又缓和下来,开始劝说小欢:“做女人心量得放宽些!嫁给了奎山,总比嫁个窝囊废强,强上一百倍!——你看看你爹,当初我嫁他真是瞎了眼!”
小欢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但仍不吭声,眼睛一直盯着梳妆镜。镜子里的她有一张窄小的瓜子脸,白皙而细腻,脸颊红扑扑的,在橘黄色灯光的照射下,像是刚刚绽开的桃花。她忽然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妈,奎山这人真有意思!”
母亲怔了一下,脸上随即也露出笑意,给小欢纠正:“那不是有意思,是有本事!人家奎山是个有本事的人!”
屋里的气氛顿时又像先前那样轻松了,母亲弯下腰,在床前帮小欢收拾明天要带走的东西。小欢对着镜子上上下下地看,她身上的嫁妆跳跃着一种迷离的光亮,还有耳坠、项链,都是金光闪闪的,此时的小欢完全被包裹得雍容华贵。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如此这般地一包装,都会生出一种尊贵,何况小欢正值青春靓丽的好年华,她光洁娇嫩的肌肤就像刚出水的鲜藕,不但赏心悦目,还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气息。可是,如果不是嫁给奎山,她能穿上这么贵重华丽的衣服,戴上这么贵重的首饰吗?绝对不会!光是一条裤子,就是上千元,这在从前她是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因此,今天晚上她就迫不及待地将它们穿在了身上,兴奋得简直像个孩子。
季节是刚刚进入了腊月,天格外的冷,但屋子里却暖烘烘的,只是有些煤烟味,但不怎么呛人。为明天的婚事忙碌了一天,小欢家早已安静了下来。一安静下来,就听到外面的风声了,这平原上的风,像打着旋的河水,吹得院子里那棵大榆树的树梢“嗖嗖”地响,好像是有人在扯着嗓子唱歌一样,又像是爱恶作剧的人在打着响鞭玩,一下一下地抽,带着一种无以言说的快意。夜越深,风声越响亮。
小欢和她母亲说话时,她的父亲金锁蹲在堂屋里抽烟,干瘦的脸埋在了灯影里,却掩饰不住从内心里生发出来的窃喜,两只尖而小的耳朵,在极力地捕捉着屋里的对话。村里人办喜事,是有很多讲究的,稍有差池,就要被乡亲们耻笑。因而办喜事,都要请一位有威望又能说会道善应变的人来操办,此人被唤作“管事的”。而主家,只需把要招待亲朋的人数和规格告诉这管事的人,便不再去操心。如果把婚事比作一出戏,那么这管事的人无疑就是总导演。而主家,只是给这导演提供了一个场地,一个舞台,让他去发挥去施展。——主家说要节俭,这管事的人就精打细算,不肯有半点浪费;主家要讲排场,他就要放开手脚将婚事办得热闹而隆重。这村里办喜事,都是去找康有福来操办,提前几天,拿了礼品去康有福家请,态度自是极诚恳极谦逊。而康有福是否答应,那要看来请的人是否被他放到眼里。康有福去给谁家操办了婚事,那户人家在村子里就更被人瞧得起——康有福就有这么大的影响力!想不到,金锁还没去请,康有福却主动找上门来了,两只手捻着下巴上的几根黑黑的胡须,呵呵地笑着说:“金锁兄弟,小欢的婚事我包了!”说着,掏出烟来,扔给了金锁一颗。当时金锁的诧异可想而知。有福是冲着谁来的?还不是奎山呀?奎山就要成为自己的姑爷了!金锁心里禁不住涌出来一阵欣喜和惬意,心想,看来自己扬眉吐气的日子真的来到了。今天一大早,康有福就赶来,和金锁商量婚礼的有关事宜,每一个程序他都考虑得极周到极细致,而且还极诚恳地征求金锁的意见。——烟,我看就用白“石家庄”的吧。档次嘛,不高不低,大路货,拿得出手!说着,康有福又习惯性地用手捻着下巴,那几根黑黑的胡须在他手指间蠕动着,眼睛却盯向金锁:姑爷那一桌,咱可不能上那种烟了,红“石家庄”也不行,咱就来“绿石”吧。“绿石”就是绿盒的“石家庄”烟,在乡下的婚宴上,那可就上档次了。酒呢?眼下,这里正流行一种叫“蒙古王”的白酒。——那咱就喝“蒙古王”吧。康有福说,手依然抚摸着下巴:不过,姑爷那一桌绝对不能喝这个,最起码也得喝“全兴”,又吉利,又喜庆!金锁还能说什么?只有点头的份了:听你的,听你的!一脸的笑。
然后,康有福就开始投入工作了,指挥着来帮忙的人在院里垒灶台,在袭人的寒气里洗各色的青菜,切肉,炸肉丸,泡干菜,等等,为明天的婚事做着准备。整整忙活了一天,金锁刚刚送走了有福,但他并不怎么感到劳累,依然还沉浸在激动而又兴奋的情绪中,那样子仿佛明天出嫁的不是女儿小欢,而是他自己。就坐在堂屋里,咂巴着嘴抽起烟来。——这是金锁的一个习惯,一遇到让他无比兴奋的事情,一定要吸颗烟来助兴。吐出的烟雾在灯影里徐徐地散开来,向上升腾,然后,像一条条蓝色的蛇一般地盘桓在屋顶上。
这样,他就听到了女人对小欢的嘱咐,这也是他对女人做过的交代。奎山的前两任妻子就是在生活上不让他满意,才被抛弃掉的,因而金锁就想,让小欢记住这一点是何等重要!前边有车,后边就有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是什么时候有了那个意思,就是让小欢嫁给奎山?这个嘛,还真的说不清。是奎山和他第一个女人离婚后,还是和第二个女人离婚后?——都说不清的。也许,是在奎山的第一次离婚,不,应该说是抛弃——像奎山这种有钱又有势的人只有他将女人甩掉的道理!也许,在那个时候他就产生了将女儿送给奎山的想法。只是那时的小欢还太小,不到十八岁,因而也只是希望而已,如今这个愿望竟然实现了。
在乡下,嫁闺女的人家,对婚事并不大讲究,讲究的是男方,娶媳妇,迎新人,那才是天大的喜事!吹唱班子是必不可少的,条件好又喜热闹的人家,少不得还要请上一台戏。丝弦,河北梆子,都是这一带人最喜欢的,至于请什么戏,就要以这户人家的欣赏口味来定夺,利用这个机会,也让乡亲们过过戏瘾。平时只顾着做活,讨生计,难得看一回戏——不是在电视上,而是真人表演。金锁家自然不会去请戏,连吹唱班子也不必请,但小欢的婚事却比请了吹唱班子还要热闹。天刚麻麻亮,奎山家娶亲的小汽车就忽啦啦来了十多辆,停了一街筒子,还破天荒地带来了一班军乐队。这帮人从车上一下来,就站成了整齐的一排,对着小欢家街门口可着劲儿地吹,一会儿是高亢庄重的进行曲,一会儿又是时下的流行曲,还有铿锵有力的打击乐,那气势绝对是吹唱班子无法比的。因此,将更多的村民吸引了过来。人们一个个地伸着脖子,一脸的新奇和惊诧。而这种情绪又将乐手们感染了,吹得越发的起劲——腮帮子鼓起来老高,就像往嘴里塞了一个馒头,胸脯也挺得又高又直,一个个都是一副雄赳赳的样子。今天又是大晴天,昨夜的风在清晨时就已停歇,将天空刮得极干净,连一丝云彩也没有,是那种深色的让人怦然心动的蓝。太阳出来了,将光亮倾泻下来,一长串的小汽车闪出刺目的光亮,和乐队里的小号、架子鼓相辉映,把小欢家门口装扮成了一片光的海洋。村里的人哪见过这个场面,就连村主任刘亮家娶儿媳妇也没这般热闹,何止是热闹,应该说是“恢弘”。一个个早看直了眼睛,大开眼界。看看,还是人家奎山,真比当个县长还牛气!人们这样称赞着,见到金锁,投向他的目光就和从前明显不同,多了几分羡慕,就呈上一张笑脸,说上几句祝贺的客气话。
太阳升起来老高了,忽然,街口起了一阵骚动,马上又静寂下来,一片肃穆。原来,村主任刘亮也来贺喜了。穿一件黑色的西装,分头,两只眼睛格外明亮。先来到礼桌前,掏出两张百元钞票,又递上来一条大红色的丝缎喜帐。然后,在人们给他让开的一条夹道里,甩着大步子朝院里走来。两只大脚一跨进院里,就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门对着金锁嚷嚷起来:
“嗬嗬!我说金锁,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告儿我一声?——你太不够意思啦!”
望着刘亮魁伟高大的身影,金锁抬手挠着后脑勺,咧开嘴讪讪地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有些不知所措,说是诚惶诚恐也不为过。刘亮是什么人物,竟然来给他贺喜。平时,刘亮何曾把他放在眼里过?
哈!今天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望一眼刘亮送来的大红喜帐,金锁心里真比吃了蜜还要甜。——那喜帐已被人挂在了院里最显眼的位置,像一面旗帜一样向人们昭示着什么。可金锁依然消除不了那种卑微心理,刘亮越是对他笑,他就越感到浑身不自在。惶惶地给刘亮递烟,由于紧张,竟然将烟递反了,烟头对住了刘亮的嘴。刘亮觑着眼笑了笑,笑得很和善,然后非常洒脱地将烟调了过来,眨动着那两只莫测高深的眼睛,对金锁说:“咱乡里乡亲的,往后家里有嘛事,千万不要客气——你看看你嘛,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金锁忙赔着笑,涨红着脸,那张笨嘴嗫嚅着,刚说出“怕你忙——”,但他很快发现,刘亮并没有去认真听他说话,一双眼睛早已瞄向了堂屋里,那里坐着奎山和来娶亲的人。“去会会奎山!”刘亮的眼睛像闪电一样亮了一下,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