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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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严格讲,这样小心完全是不必要的,完全用不着这一套故弄玄虚的做法,就可能轻而易举把鲍里·嘎吐干掉。他已是瓮中之鳖,想逃也逃不脱了。但克莱门扎强烈地感到,保持良好的工作习惯是很重要的,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这些问题毕竟是有关生死的问题,中途会出现什么意外,你无法预料。
彼得·克莱门扎一面冲洗自己的淡蓝色汽车,一面思考自己要说的话,预习自己要表演的面部表情。他打算对鲍里粗暴无理。好像是生了他的气的样子。对于像鲍里·嘎吐这样敏感而多疑的人来说,这一下就可能使他摸不着头脑。故作姿态的客气倒可能使他提防起来。但是,当然罗,所谓的粗暴也绝不能表现为过分的大发雷霆。要表现为一种漫不经心的随便发发小脾气。为什么拉朋也来了?对这一点,鲍里一定感到吃惊,尤其是拉朋必须坐在后座,就更会使鲍里疑心。鲍里自己坐在司机座位,让拉朋坐在他的背后,鲍里就会感到万一发生意外,他行动起来就碍手碍脚。克莱门扎把“卡迪拉克”牌汽车刮呀擦呀,心里很烦闷。这问题真棘手,非常棘手。他一度反复地考虑究竟要不要另外物色一个人,但后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在这个问题上他遵循的是基本推理方法。在若干年后,局势可能发生变化,他的同事中可能有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提出证据来反对他。如果只有一个同伙,那么即使他起来,结果势必是非难辨。但如果有第二个同伙在场,他的证词就可能定夺。不能马虎,他还得严格按照程序办事。
使克莱门扎感到伤脑筋的是执行结果必须“公开”,也就是说,要让尸体给人发现。他宁愿把尸体处理得让人发现不了。(通常埋人的地方就是附近的大洋,或考利昂家族的朋友或其他更间接的人在新泽西州所拥有的沼泽地带。)但是,尸体必须公开,目的是让潜在的叛徒受到威慑,同时也给敌人提出警告,让他们明白考利昂家族绝对没有变得昏聩无能、软弱可欺。一方面索洛佐知道自己收买的内奸就如此迅速地被发现了,会警觉起来,另一方面考利昂家族也会挽回威信上的损失。老头子遭枪击一事使考利昂家族显得有点庸庸碌碌,无所作为。
克莱门扎叹了口气:“卡迪拉克”牌汽车给擦得闪亮闪亮的,很像一颗蓝色钢做成的巨大鸡蛋,而他还远远没有解决自己手中的难题。最后,他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既合乎逻辑又直截了当。这个解决办法会说明罗科·拉朋及他本人和鲍里为什么要在一起:他们三个人受命要去完成一项需要充分保密的重大任务。
他打算告诉鲍里,他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找一套公寓,以备家族首领决定总动员时“兵员睡床垫”之用。
每当家族之间的战争处于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敌对双方就在秘密公寓建立司令部,房间里铺满床垫,“兵”就可以睡在床垫上。
因此,一位深受信任的兵团司令出去租一套秘密的公寓房间以便在发动攻势的时候,秘密公寓就可以作为向市区进发的基地。克莱门扎受命完成这一项任务是合乎情理的。由他带着嘎吐和拉朋具体落实一切事项,包括室内的摆设,也是合乎情理的。此外,克莱门扎又想到鲍里·嘎吐已经证明他自己是贪财的,不由得笑了;他头脑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鲍里提供了如此重要的情报到底能够从索洛佐那里拿到多少钱。
罗科*拉朋来得很早,克莱门扎解释了必须完成的事项和他俩的任务。拉朋又惊讶又感激,喜形于色,恭恭敬敬地感谢克莱门扎提拔他,允许他为考利昂家族直接效劳。克莱门扎确信自己把人选对了。他拍拍拉朋的肩膀,说:
“今后你会得到更好的待遇,这我们以后再谈。你也理解家族目前忙于更加紧迫的问题,忙于急待完成的更加重大的事务。”
拉朋把手一甩,表示他并不着急。
克莱门扎走进自己的密室,打开里面的保险柜。他取出一支枪,交给了拉朋。
“就用这个,”他说,“他们绝对追查不出来。用过之后就把它同鲍里一起留在汽车里。这个任务完成之后,我想要你带上你的老婆孩子到佛罗里达州去度假。轻松轻松,享受享受那儿的阳光。就住在迈阿密海滩考利昂家族的旅社。暂时用你自己的钱,以后我会还你的。”
克莱门扎的老婆敲了敲密室的门,意思是告诉他们,鲍里·嘎吐已经来了。他开来的汽车就在停车道上。克莱门扎走在前面,穿过汽车房走了出来,拉朋紧跟在后面;克莱门扎上车坐进嘎吐旁边的前座,他只哼了一声表示打招呼,脸上显出生气的样子。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好像是心中有数,觉得嘎吐来迟了,想证实一下。
那个像白鼬的侍从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好像在找什么线索似的。拉朋上车坐在他的后面。他畏缩了一下,说:
“罗科,往那边靠一靠。你这大块头把我后视镜的光线全遮住了。”拉朋服服贴贴地挪了一下,坐在克莱门扎的后面,好像嘎吐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
克莱门扎愠怒地对嘎吐说:“桑儿真他妈的没出息,害怕了,他现在已经想到准备床垫了,我们必须在西边找一个地方。鲍里,你同罗科两人物色人员和日用品,上面一声令下,所有的兵就可以住进去了。你知道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吗?”如他所料,嘎吐眼睛表现出了如饥似渴的兴趣。鲍里·嘎吐已经上钩了,因为他这会儿想的是这个情报对索洛佐多么有价值,却忘记了他本人是否已经陷于危险之中。另外,拉朋也表演得到家了。他瞧着窗外,显得无所事事、懒洋洋的样子。克莱门扎对自己决定的人选很满意。
嘎吐耸耸肩。
“我得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他说。
克莱门扎像猪一样哼了一声:“一面想,一面好好开车,我今天就要赶到纽约市内。”
鲍里是个老练的司机,而且下午进城,车子也不怎么多,所以夜幕刚刚开始降临,他们就赶到了。他们在车内没有聊天,克莱门扎指挥鲍里把车停在华盛顿高地去。他查看了几栋公寓大楼,然后告诉鲍里把车停在亚瑟大道附近等着。他让罗科·拉朋也留在车上。他进了“童贞玛丽亚”饭店,吃了一顿小牛肉和凉拌菜拼成的便饭,遇到熟人就点点头打招呼。一个钟头过去了,他走过了好几个街区才走到停车的地方。他上了车,看到嘎吐和拉朋两人还在等着。
“妈的,”克莱门扎埋怨起来。“他们又要咱们回到长滩镇去。眼下又有另外的任务交给咱们。这个以后再说,罗科,你家就住在城里,我们就把你留下来,行吗?”
罗科慢条斯理地说:“我的汽车还停在你家,明天一大早我家老婆要用车。”
“那,好吧,”克莱门扎说,“你反正得跟我们一道回去。”
在折回长滩镇的路上,他们都没有说什么话。在回市区的路上,克莱门扎突然说:
“鲍里,停停,我要小便。”
由于长期在一起工作,嘎吐知道这个大胖子司令一有尿就想小便。他常常提出这样的要求。鲍里把汽车一偏,离开了公路,开到了通向沼泽的松软的土路上。克莱门扎下了汽车,向着草丛走了几步,真的解了个小手。当他回头打开车门要上车的时候,他迅速地向公路的前前后后打量了一下。公路上没有灯,一片漆黑。
“开始吧!”克莱门扎说。
一秒钟以后,车内响起了枪声。鲍里·嘎吐好像是朝前扑了一下,身子先是撞在方向盘上,然后一下子瘫在椅子上;克莱门扎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怕头盖骨碎片和血点溅在他身上。
罗科·拉朋急急忙忙从后座爬了出来。他的枪还拿在手里,后来就扔到沼泽地里去了。他同克莱门扎快步向一辆停在附近的汽车定会、拉朋在座位下摸到了钥匙。他先把克莱门扎送回家,然后,沿着琼斯海滩堤道直达墨里克镇,再继续沿着草溪大路直奔北州大路,到了长岛高速公路,然后继续直指白石桥,穿过布朗克斯区,就回到他在曼哈顿区的家。
第七节
在考利昂老头子遭枪击的前一天晚上,他的那个最坚定、最忠诚、最令人惧怕的食客准备同敌人见面。路加·布拉西几个月之前已经同索洛佐的势力接触上了。他是遵照考利昂老头子的命令这样干的。他采取的办法是,经常到塔塔格里亚家族控制的几家夜总会去鬼混,同里面的一个妓女勾搭得很紧。他们在床上睡觉的时候,他埋怨他在考利昂家族中是受贬的,还说他没有受到应有的赏识。路加在那个妓女跟前发牢骚后一星期,夜总会经理布鲁诺·塔塔格里亚就来找他联系了。布鲁诺是幺儿子,表面上同他家族经营的妓院联系。但是,他经营的著名的夜总会,由于是一班善于拉客的舞女所组成,就成了全市娼妓的进修学校。
第一次会谈是光明磊落的,塔塔格里亚主动请他在家族业务系统中当个维持纪律的执行官。这种调情进行了差不多一个月,路加扮演的是一个给年轻漂亮的姑娘迷住了的男子;布鲁诺·塔塔格里亚扮演的是一个拼命想把竞争对手的得力人员争取过来的商人。在一次交谈中,路加装做动心了,说:
“但是,有一点咱们必须谅解:我绝对不愿意反对教父本人。考利昂老头子是我所敬重的人。我理解在家族事务中,他一定要把他的几个儿子安排在我的前面。”
布鲁诺·塔塔格里亚是新一代人,对路加·布拉西、考利昂老头子、甚至他自己的父亲——留着八字胡的老派人物——都有一种掩饰不住的蔑视。这次他表现得有点过分虔恭。他说:
“我爸爸不会希望你去做不利于考利昂一家的任何事情。何必让你干那样的事情呢?大家彼此好好相处,像往常一样,就这样吧。要是你想找个新工作,我就转告我爸爸,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人,这是困难的事业,也需要不怕困难的硬汉子来推动它顺利发展。我倒想弄清楚:你是否已下了决心?”
路加耸耸肩。
“我现在的工作还不错。”
此后他们也就不再正面谈这个问题了。
原来的意图是想让塔塔格里亚一家相信:路加知道有大钱可赚的麻醉剂生意,他想作为“雇佣游勇”单独参加一份。用这个方式,他或许可以听到一些索洛佐的计划,如果那个“土耳其人”有什么计划的话。另外,他可以了解对方是否打算戳一戳考利昂老头子的痛处。过了两个月没见发生什么事情,路加就向老头子汇报说,看来索洛佐是甘心失败了。老头子叫他继续试探,但不要专门去催促。
在考利昂老头子遭枪击的前一天夜晚,路加信步来到夜总会。布鲁诺差不多是同时来到他的桌子跟前,也坐了下来。
“我有一个朋友想跟你谈谈,”他说。
“带他来嘛,”路加说,“你的任何朋友,我都愿意跟他谈谈。”
一不能在这儿谈,”布鲁诺说,“他想在秘密地方同你面谈。”
“他究竟是谁?”路加问。
“反正是我的一个朋友,”布鲁诺·塔培格里亚说,“他想向你提出一个方案。你今夜晚些时候可以同他见面吗?”
“当然可以,”路加说,“什么时间?什么地方?”
塔塔格里亚压低声音说:“夜总会是天亮前四点钟关门。干吗不趁服务员打扫卫生的机会就在这儿会面呢?”
路加想,人家知道他的生活习惯:他通常是下午三、四点钟起床,吃早点,然后同老朋友玩赌博,或者玩女人,聊天消遣。有时候,他就看一场半夜的电影,然后到夜总会喝几杯。天亮前他是从来不睡觉的,因此,提出天亮前四点钟会面并不奇怪。
“行,行,”他说,“四点钟我再来。”
离开夜总会,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他在第十路租用的房间。他住在同他有远亲关系的意大利人家里。他的两间房子同这家人的铁路公寓是隔开的,中间有一道特别的门。他喜欢这样的安排,一来可以享受某种家庭生活的亲切感,二来也可以避免突然袭击——他干的那一行是最可能遭受突然袭击的。
路加心里想:看来这只狡狯的“土耳其”狐狸快要露出毛茸茸的尾巴了。如果索洛佐今夜就把话说定了,整个问题也许就可以作个结束,作为圣诞节礼物送给老头子。路加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开床底下的箱子,取出防弹衣。那玩艺儿很重。他脱下外面的衣服,防弹衣套在绒衣上面,然后再穿上衬衫和短上衣。他蓦地想到给长滩镇老头子打个电话,想把事态的发展告诉他。但是,他知道老头子绝不在电话上说话,对任何人也不,而且这个任务是私下交给他的,不要任何人知道,甚至也不让黑根和他的大儿子知道。
路加经常带着枪。他有持枪证。如果把世界上任何地方、任何时代所发的持枪证加以比较,他的那个持枪证也许是最值钱的了,总共花了一方美元。假使他遭到警察搜身,搜出枪来,凭那个持枪证也可以免于坐牢。作为考利昂家族组织中最高执行官,他是配那样的持枪证的。但是,今天晚上,他有机会了结这项任务,他就需要一支“安全”枪——这一支枪是不可能追查出枪主人的。然而,他把事情通盘想了一下之后,决定还是先听听对方提出的方案,然后再向教父汇报。
他到第四十八街,在他时常光顾的巴泽饭店从从容容地吃了一顿很晚的晚餐。快到约会的时间,他游游荡荡地向夜总会的大门走去。他进去时,守门人已经下班了,衣帽间的女郎也下班了,只有布鲁诺·塔塔格里亚在等着他,同他打过招呼之后,就把他领到大厅一侧的酒吧间。他眼前是一片凄凉景象:周围是小桌子;中间是供跳舞用的黄色大地板,给擦得亮晶晶的有点像金刚石;音乐台上灯己熄了,空荡荡、黑沉沉的,麦克风的钢杆在朦胧中像骷髅,孤零零地耸在那儿。
路加坐在酒吧间,布鲁诺·塔塔格里亚到里面去了。路加谢绝了递过来的酒,自己点着一支香烟抽了起来。出来的很可能是别的什么人而不是那个“土耳其人”。但是,当他正这样想的时候,索洛佐从大厅那边阴暗处出现了。
索洛佐同他握握手,就挨着柜台坐在他身旁。塔塔格里亚拿来一杯酒放在‘土耳其人’面前,‘土耳其人’点点头,表示感谢。
“你知道我是谁吗?”索洛佐问。
路加点点头,狞笑了一下。老鼠从洞中出来了,由他来照顾这个背叛了西西里原则的西西里人,他将是很高兴的。
“你知道我打算向你提出什么要求吗?”索洛佐问。
路加摇摇头。
“有一大笔生意要做,”索洛佐说,“我的意思是说最高层人物每人可捞到好几百万。第一批货运来,我可以保证你捞到五万美元。我谈的是毒品生意,这种生意将来是要兴旺发达的。”
路加说:“干吗找我谈这个?你想要我转达给老头子吗?”
索洛佐牙一龇,嘴一咧,说:“我早已同老头子谈过了,他不想参加,好吧,没有他也行。但是我需要一个能干的人来保护生意的安全进行。我知道你同你的家族组织闹得不愉快,你不妨转变一下嘛。”
路加耸耸肩。
“如果你提供的条件够好的话。”
索洛佐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似乎心里已经作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