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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教父-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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誉来说,却也是很有价值的。法市里吉奥有时同迈克尔开开玩笑,问问他美国的一些情况,因为关于他的国籍也实在无法长期瞒着他们。但是,他们除了知道他是在这里避难之外,并不准确地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胡言乱语,走漏他的消息,当然是不能允许的。有时候,法布里吉奥就给迈克尔带来一块新鲜的、仍在向外渗着奶珠的乳酪。 
  他们沿着尘土飞扬的乡间大路走去,经过一辆又一辆驴子拉着的画得花花绿绿的大车。地里全是粉红色的鲜花,柑桔林、杏林、橄榄林,都在争艳斗丽地怒放着,这一点是令人惊奇的,因为西西里的贫穷是人人皆知的,所以迈克尔原来把这里想象成了草木不生的一片荒原。但是,如今他发现,这里的土地是富饶的土地,到处铺满了鲜花,到处散发着柠檬花的香气。这里的土地这么美丽,这里的人民怎么能忍心背井离乡流落他方?这,他百思不得一解。人对人究竟残酷到了何种地步,可以由人们从这个恰似“伊甸园”的国度大量外逃的事实中看出端倪。 
  他计划步行到马托拉海滨村,然后再坐汽车回到考利昂镇,这样累一下,晚上才能睡个好觉。那两个牧民都背着旅行包,里面装着面包和乳酪,供他们沿途饿了的时候压压饥。那两个牧民都明目张胆地带着他们的大猎枪,好像是要出外打一整天猎似的。 
  这天早上美丽极了,迈克尔感到像他小的时候在一个夏天的清晨出外打球时那样地欢乐。想当年,每天所过的生活都像刚刚冲洗过那么新鲜,都像刚刚绘制出来的画那么新鲜。如今,那种类好的日子又来了。西西里的大地区盖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到处散发着柑橘和柠檬花的馥前的香气。即使他的面部受伤,鼻窦受到了压抑,他也能够闻到这样的香气。 
  他左脸上的粉碎性骨折已经长定了,但骨头变形了:鼻麦受压力,使他的左眼也有了痛感,鼻子不停地流鼻涕。他用手绢揩鼻涕,把一块又一块的手绢都揩得湿漉漉、粘糊糊的了。他也像当地农民一样,经常随地擤鼻涕。而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对随地擤鼻涕的习惯是很讨厌的。那时他也曾看到上年纪的意大利人,像英国的纨绔习气一样,不屑于使用手绢,而向马路旁边的阴沟里擤鼻涕,他总感到很厌恶。 
  他的脸上也感到很“沉重”。塔查大夫告诉他说,那是因为碎骨长得乱七八糟而给他的鼻窦形成压力的缘故。塔查大夫管这种毛病叫做“交错肿瘤蛋壳破裂”。他还说,要是在碎骨长定之前就进行治疗,补救的办法其实是很简单的,只消动个简单的外科手术就行了,也就是只消用调羹这样的工具把碎骨拨正就行了。不过,如今大夫说,他得到巴勒莫一家医院去检查一下,动一种叫做“上颌骨面部手术”的大手术,还得把长定的碎骨再次敲掉。这,实在是够迈克尔受的了。他谢绝了。不过,比疼痛更严重的,比流鼻涕更严重的,就是他面邵感到沉重。 
  那天他根本没有到达海滨。他同那两个牧民走了约摸十二英里就歇在凉爽、湿润的柑橘绿荫处,吃喝起来。法市里吉奥在喋喋不休地侈谈什么他有朝一日要到美国去。吃饱喝足之后,他们懒懒洋洋地躺在绿荫下。法布里吉奥解开衬衫,把肚皮一伸一缩的,这一下他肚皮上的花纹更明显了。那对赤身裸体的一男一女在他的胸口上兴奋地拥抱在一起,那个丈夫戳进那个女子肉里的短剑在微微抖动。这种活生生的图案,他们三个人看了都很开心。他们正看得开心的时候,迈克尔被西西里人称之为“晴天霹雳”的爱情之箭射中了。 
  在柑橘林的那边,展现着一片男爵庄园的带状田野。在通向柑橘林的大路那头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别墅,是古罗马式的建筑,看上去简直像是从庞贝城的废墟里挖掘出来的一样。这座别墅是一座小小的宫殿,前面有大理石砌成的大门廊,门廊下面有装饰着凹槽的希腊式圆柱,从这些圆柱间跑出来了一群农村姑娘,姑娘的两侧走着两个身体结实、穿着黑衣服的娘儿们,她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显然是按老规矩给本地男爵刚尽完了义务出来的,要么是定期给他打扫别墅,要么是为了他冬季回别墅而作好准备。这时,她们是到田里去摘些鲜花给男爵装饰房间。她们正在采摘粉红色的雏菊和紫红色的紫藤,打算丙摘些柑橘花柠檬花掺杂在一起。这些姑娘没有看到正在柑橘林里休息的男子,她们离那几个男子休息的地方越走越近了。 
  她们穿的是印染得很花哨的廉价的紧身衣。她们都才十来岁,但由于风吹日晒,她们的皮肤成熟得很快,看上去有充分的女性风姿。约摸有三四个姑娘联合起来追逐一个姑娘,追着她向柑橘林跑来。被追逐的那个姑娘,左手拿着一串紫红色大葡萄,右手从那一串葡萄上摘着一颗又一颗的葡萄,扔出去打那几个追逐她的姑娘。她长着一头卷发,同葡萄的颜色一样,是紫黑色的。她的身材很丰满。 
  刚要到柑橘林的时候,她突然止住了,怔住了,因为她的眼睛瞥见了那几个与周围色调不相同的男人的衬衫。她踮起脚尖站在那儿,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要逃跑的样子。她此刻离男人非常近,非常近,近得男人们可以把她的容貌看得一清二楚。 
  她身上的一切都是鸟蛋形的——鸟蛋形的眼睛,鸟蛋形的脸庞,鸟蛋形的前额。她的皮肤是一种妙不可言的白里透红的奶油色;她的眼睛大大的,呈现着透黑的紫罗兰色,又有点透黑的深褐色;长长的浓浓的眼睫毛把她那可爱的面容衬托得朦胧又神秘。她的嘴唇,丰满而没有蛮气,甜蜜而没有虚弱的病态,色泽深红,仿佛要渗出葡萄汁似的。她可爱得令人惊叹不已。于是,法布里吉奥自言自语地说:“耶稣·基督呀,见了这样的美人儿,我实在是魂不附体了,您索性收下我的灵魂吧,反正我是要死的了。”虽是开玩笑,但这句话说得太粗俗了。姑娘像是听到了他的话,踮着脚尖一转身就溜了,向着追逐她的那几个姑娘跑去。她穿着的印花布衣服,把她的腰腿绷得紧紧的,跑动时扭呀甩呀的,简直活泼得像头小鹿,轻浮得像个异教徒,毫无基督徒的稳重感,于天真中流露着激发肉欲的魅力。她跑到了自己的伙伴跟前之后,又转过身来,她的脸在田野里一片色彩鲜艳的繁花的衬托下,像个神妙莫测的黑洞。她把拿着葡萄的那只手伸了出来,指着柑橘林。姑娘们一边逃跑,一边哈哈大笑。那两个胖女人跟在后面骂个不停。 
  迈克尔·考利昂呢,他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他的心在胸膛里“咚咚”地跳得很厉害。他感到晕头转向,全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涌向四肢,冲击着手指头、脚趾头。全岛的香气都随风飘米了,冲未了:柑橘花香,葡萄花香,山花香。此刻,好像他的灵魂已经离开了他,迸出了他的躯壳。恰在此刻,他听到那两个牧民哈哈地大笑起来。 
  “你给晴天霹雳击中了,嗯?”法布里吉奥一面说,一面拍他的肩膀。甚至一向沉默寡言的加洛也忍不住了,表现出同情而友好的样子,拍拍他的胳膊,说:“别难过,小伙子,别难过。”不过,他是以怜悯的语气这样说的,好像迈克尔是给汽车撞伤了似的。法布里吉奥递给迈克尔一瓶葡萄酒,迈克尔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喝了个痛快。这一喝,他头脑清醒了。 
  “你们两个该死的究竟在嘀咕什么呀?”他问道。那两个听了,放声大笑。加洛,他那朴实的脸显得极其严肃,一本正经地说:“晴天霹雳击中了你,你想瞒也瞒不住,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基督呀,小伙子,这没有什么难为情的。有些男人想让晴天霹雳击中他们,还求之下得呢。你这是交了桃花运啦。” 
  迈克尔觉得自己的感情波动让人家如此容易地看穿了,心里觉得不太高兴。但是,他碰到这样的事情,这在他一生中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这,根本不同于他当年情窦初开时的迷恋。根本不同于他对恺的爱情,他对恺的爱情是以她的甜蜜为基础的,也同样以她的聪颖为基础的,还同样以她兼备白美人和黑美人的特色为基础的。而眼前这种感情波动,则完全是一种压倒一切的占有欲,完全是因为姑娘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明白,要是他不占有她,那她就会在他有生之年每天都索绕在他的脑际。他的生活简单得很,集中在一点上了,任何别的事情连一分钟的注意也都不值得了。他在流放期间时时刻刻都在想念恺,不过他觉得,他们两个再也不能成为情人了,甚至连普通朋友关系也保不住了。他现在,随便怎么狡辩也是个谋杀犯,也都是一个经过了“过硬的考验”的黑帮分子。但是如今,恺完全从他的意识中给擦掉了。 
  法布里吉奥兴高采烈地说:“我建议到那个村干里去看一看,咱们不妨打听打听她嘛。谁也说不定,也许她可以比较容易地搞到手,比咱们设想的还要容易。晴天霹雳引起的相思病,也只有一种疗法了,嗯,加洛你看呢?” 
  那个牧民正经八百地点了点头。迈克尔则一言不发。那两个牧民站起来走了,他跟在后面。他们三个上了大路,向着刚才那群姑娘遁迹的村子走去。 
  这个村子是西西里常见的那种布局:中间是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口水井,村民的房子部围在广场四周。但是,这个村子恰恰是在交通要道上,因此有几家商店、酒店,还有一家在户外小平台上摆着三张桌子的小咖啡馆。那两个牧民选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迈克尔同他们坐在一起。这儿没有姑娘的踪迹,连一点影子也没有。整个村子的人都像是逃光了,只留下了几个小男孩和一头正在游游荡荡的小毛驴。 
  咖啡店的主人给他们端着吃的出来了。他个儿不高,但很结实,简直是个矮胖子。他兴致勃勃地招呼他们,给桌子上摆一碟子鹰嘴豆。 
  “你们是外地人刚到这儿,”他说,“所以让我把这葡萄酒给你们介绍介绍。先尝尝我这葡萄酒,这是我自家农场里出产的,我的几个儿子酿造的。他们还搀和了些柑橘和柠檬,这是整个意大利最好的葡萄酒。 
  他们叫他拿出一大壶来,一尝,嗨,比他说的还要好得多:深紫色,劲头大得简直就像白兰地。法布里吉奥对酒店主人说:“我敢保证,这儿所有的姑娘你都熟悉。刚才我们看到有几个漂亮姑娘从大路过来,其中一个弄得我这个伙伴给晴天霹雳击中了。”他说着用手指了指迈克尔。 
  咖啡店老板一下子很认真地打量起迈克尔来。那种歪歪扭扭的脸,看来他早就司空习惯了,压根儿不值得一瞥再瞥。但是,一个给晴天霹雳击中了的人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得仔细瞧瞧。 
  “朋友,我看你最好是带几瓶酒回家去,”他说,“你今天晚上需要喝些酒,才好入睡。” 
  迈克尔问那个人:“你知道那个满头卷发的姑娘吗?皮肤非常光润,像奶油,眼睛非常大,眼球儿非常黑。你知道村子里有这样一个姑娘吗? 
  咖啡店老板斩钉截铁地说:“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哪儿有那样一个姑娘。”说罢,他就离开小平台,溜进咖啡店里面去了。 
  那三个人不慌不忙地喝着葡萄酒,把那一壶喝完了之后,喊着还要些。法布里吉奥出来,做了个鬼脸,对迈克尔说:“正如我刚刚所料想的,咱们谈论的那个姑娘不是别人,就是他家女儿。如今,他正在屋后,气得热血沸腾,准备要收拾咱们。依我看,咱们还是马上走吧,到考利昂镇去。” 
  迈克尔尽管在这个岛上已经住了好几个月,但对西西里人在男女关系问题上那么容易动感情这一点仍然看不惯。而眼前的这种情况,即使就西西里人而言,也是个极端。但是,那两个牧民似乎认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等着他一道离开。 
  法布里吉奥说:“这个老杂种刚才说他还有两个儿子,他只消吹个口哨,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就来了。咱们还是走吧.” 
  迈克尔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在此之前,他一直表现得像个沉默寡言的、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一个典型的美国人。要不是避难的后,那他早就会大干一场,显显他的威风。这两个牧民第一次看到考利昂家族传统的瞪眼。托马辛诺老头子知道迈克尔的底细和事迹,对他一向都很谨慎,把他看作同自己一样的“值得尊敬的人”但是,这两个头脑简单的牧羊人却对迈克尔形成了他们自己的独特的看法,很不明智的看法。迈克尔那种严峻的发白的脸,冷酷的神色,从他身上表现出来的仿佛从冰块上散发出来的冷气一样的怒气,吓得他们两个不再笑了,同时也扑灭了他们流露出来的那种熟不拘礼的热情。 
  迈克尔发现他们两个恭恭敬敬在等待着他的吩咐,就喝令道:“把那个人喊出来,到这儿来见我!” 
  他们两个听了,马上行动起来,扛上大枪,走进了又黑暗又阴森的咖啡馆。只几秒钟工夫,他们又出来了,中间押着那个咖啡馆老板。那个矮胖子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与此相反,他那愤怒的表情里流露出几分警惕的神色。 
  迈克尔往后靠着椅背,把这个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非常平静地说:“我现在明白了:我刚才谈论你家姑娘,已经把你惹得生气了。我向你赔礼道歉。我在你们这个国家人地两生,对你们这儿的风俗不那么了解。让我把这一点说明一下,我刚才对你或对她若有失札之处,可并不是有意的。” 
  两个保镖听了,印象极为深刻。迈克尔从前对他们两个说话的语气,从来都下像这个样子。刚才虽说是在道歉,但他的语气里却蕴藏着驾驭一切的威力和有权驾驭一切的信心。这个咖啡店老板耸了耸肩,更提高了警惕。他这时明白了,他不是同一个农场小工人打交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对我女儿有什么要求?” 
  迈克尔毫不迟疑,立即开门见山地说:“我是个美国人,来到西西里是为了避难的,是为了逃避我国警察的追捕。我的名字叫迈克尔。你可以向警察告密,从而发个洋财,但是,如果那样的话,你家的女儿就不是得到一个丈夫,而是要丢失一个父亲。无论如何,我都要认识一下你的女儿。在你的允许之下,在你们全家人的监视之下,认识认识,正正派派地认识、互相尊重地认识。我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绝不会做出有损于你女儿荣誉的事。我想要见见她,同她谈谈。到头来如果我们双方感到称心如意,那我们就结婚。要是双方不满意而结不成婚,那你绝不会再看到我来打扰你。到头来,她也可能对我有反感。这,任何男人都能拿出补救办法。但是,话又说回来,到时候如果天公作美,那么,关于我的一切,要是一个岳父应该知道的,我一定全部告诉你。” 
  那三人都以惊奇的神态望着他。法布里吉奥以敬畏的心情悄悄地说:“这是真正给晴天霹雳击中了。”咖啡店老板的表情这才显得既下自负也不傲慢。他那怒气冲冲的样子也不那么明显了。未了,他问道:“你是朋友们的朋友吗?” 
  因为“黑帮”这个词绝对不可能由一个普通的西面里人说出口,所以咖啡店老板刚才那句话也就差不多等于在问迈克尔是不是黑帮成员。同一个人是否属于黑帮的贯用方式,就是那个样子,但这个问题通常不向当事人直接提出。 
  “不是,”迈克尔回答说,“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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