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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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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必露鬼相,讲—个鬼故事,就可以使你怕了。”

    “你讲,你讲讲看。”

    “你真的不会骇坏么?”我故意更加轻佻地说。  

    “是更美的鬼相么?”

    “怕,你见了会怕。”

    我的确有点怕,但是我镇静着把她当作女子说:

    “你不必露鬼相,讲—个鬼故事,就可以使你怕了。”

    “你讲,你讲讲看。”

    “你真的不会骇坏么?”我故意更加轻佻地说。
    “骇坏?”她第二次发着笑声说:“天下可有鬼听人讲故事而
骇坏的么?”                                                          

     于是我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次有一个大胆的人在山谷里迷途了,忽然看见前面有一
个很漂亮的女子在走,他知道三更半夜在深山冷谷中决没有一个单
身的女子的,所以他断定她是鬼,于是他就跑上去,说:

    “‘我在这里迷路已经有两个钟头了,你可以告诉我一条出路
么?’那个女子笑笑回答:‘不瞒你说,我只知道回家的一条路。’

    “‘那么我就跟你走好了。但是奇怪,怎么三更半夜你一个单
身的女子会在这里走路?’ 

    “‘有事情呀。我母亲老病复发了,我去求药去,你看这个深
山冷谷中附近又没有亲友,所以不得不跑到七里外的姑母家。’

    “‘啊,你手上就是药么?’那个男人这样问她。

    “‘是的。’她说。

    “‘我可以替你拿么?’男的故意再问她,但是她说:

    “‘不,谢谢你。’

    “星月皎洁,风萧萧,歇了一回,男的又问:

    “‘你难道一点不怕么?’

    “‘这条路我很熟。’

    “‘但是假如我存点坏心呢?’

    “女的没有回答,笑了一笑。又静了一回。这个男人又说:                    

    “‘我忽然感到我们俩实在是有缘的,怎么我无缘无故会迷路
了,怎么我忽然见你了,怎么我忽然想到……’他说了半句不说下
去。

    “‘想到什么?’

    “‘想到假如你是我的情人,或者妻子,在这里一同走是多么
愉快的事。’

    “‘你这人真是奇怪……’

    “‘不是我奇怪,是你太美丽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见
了你这样美丽的女子,难道会不同情么?’他说着说着把手挽在她
臂上。

    “‘你怎么动手动脚的?’

    “‘我迷路两个钟头,山路不熟,脚高脚低的,所以只好请你
带着我,假如你肯的话,陪我休息一下怎么样?’他把她的臂挽得
更紧了。

    “‘好的。那么让我采几只柑子来咆吃,我实在有点渴了。’     
她想挣开去,但是男的紧拉着她:

    “‘那么我同你一同去,我也有点渴,有点饿了。’

    “‘不用,不用,你看,这上面不都是柑子么!’她说着说着
人忽然长起来,一只手臂虽然还在男的臂上,另外一只手已经在树
上采柑子,一连采了三只,慢慢又恢复原状,望望男的。

    “男的紧挽着她的臂,死也不放的装做一点不知道她的变幻说:

    “‘你真好,现在让我们坐下吧。’她一面说着,一面把她拉
在地上坐下,手臂挽着她的手臂,手剥着柑子,剥好了先送到女的
嘴里去。

    “‘谢谢你。’女的吃下柑子说,但当男的吃了两口柑子时,
她忽然说:

      “‘啊哟,怎么柑子会辣我舌头。你替我看看,我舌头上有
什么?’

    “男的回头察看她的舌头时。她舌头忽然由最美的变成最丑的,
慢慢地大起来,长起来,血管慢慢地膨胀起来,一忽儿突然爆烈,            
血流满紫青色厚肿的嘴唇。她妩媚的眼睛也忽然突出来,挂满了血
筋,耳朵也尖尖地竖起来;但是这男的还是假装着不知,他说:

    “‘一点没有什么?一定是柑子酸一点,你大概不爱吃酸的吧?’
男的一面说,一面还是紧挽着她的臂,眼睛还是望着她,看她慢慢
地恢复了常态,舌头小下来,嘴唇薄下来,眼睛缩进去,露出原来
的妩媚。男的说:

    “‘有人说这条路上很难走,常常会碰见可怕的鬼,但是我反
而碰见像你这样的美女。’

    “‘你以为我美么?’

    “‘自然,你看你的眼睛,发着最柔和的光,脸满像一只玲珑
的柑子,还有嘴唇,像二瓣玫瑰花瓣,还有牙齿,像是一串珍珠,
啊,还有舌头,我怎么说呢,像一只小黄莺,养在那里唱歌,你说
话就比唱歌还好听,啊,还有……’

    “‘啊!’女的忽然打断他的说话:‘时候不早,我母亲—定
着急了,我要回去。’

    “‘回去么?’男的说,‘我们难得相逢,在这里多谈一回难          
道不好么?你看月色多么好,风也不大,还有……’

    “‘但是我母亲生着病。’

    “‘不要紧,不瞒你说,我正是一个医生,天一亮我就陪你去,
替你母亲去看病。’

    “‘那么现在去好了。’

    “‘现在么?’男的还是紧挽着她的手臂:‘现在我实在走不
动了,还有我实在怕,前面那个树林里我怕真会碰见鬼。’

    “‘但是我就是鬼。’女的严肃地说。

    “‘你是鬼!’男的哈哈大笑起来:‘笑话,笑话,像你这样
的美女是鬼!’

    “‘你不相信么?’

    “‘你说给三岁的孩子都不会相信的。’

    “‘你不要装傻。’她说着说着眼睛眉毛以及嘴角都弯了下来,           
牙齿长出在嘴角外面有三四寸,鼻子只有两个洞,头发一根根竖了
起来,声音变成尖锐而难听:‘现在你相信了吧?’

    “‘哈哈哈哈,’男的还是笑:‘你说给三岁的孩子都不会相
信,说是这样的美女会是鬼!’

    “女的又恢复了原状,她说:

    “‘我有什么美呢,我的三个妹妹都比我美,假如你愿意,你
到我家里去看看好了。’

    “‘那么等天亮了我一定去。’男的紧挽着她的手臂说。

    “‘这时候女的发急了,只得央求他说:

    “‘我第一次碰见你这样大胆的人,但是你要是不让我回去,
到天亮我就要变成水了,所以请你可怜我,让我回去把。’

    “‘你实在太可爱了,好,现在我陪你回家,我希望以后同你
家做个朋友,常常到你地方来玩,你们可不要再骇我了。’

    “‘那好极了。’     

    “这样他们就臂挽臂的在月光下走着,一路上谈谈话,大家也
没有什么隔膜。

    “这样一直到她家里,她家里布置很洁净,她有一个母亲同三
个妹妹,母亲并没有病,她们暗地里说了一番话后,招待他非常殷
勤,捧了喜糕同咖啡茶,请他吃,她母亲还谢谢他陪她女儿回来;
并且说他是累了,为他铺床,最后请他去体息。

    “她母亲陪他进一间白壁绿窗的房间,房内没有别的布置,只
有—张白色的桌子,两只白色的长凳同一张灰色的床,铺着黄绸的
被,他就糊里糊涂的睡下去了。后来她每亲还走进了一趟,像慈母
对待远归的儿子一样,替他放下灰绿色的窗帘,又替他盖好被铺;
说:

    “‘把头完全伸在被头外面吧,这样比较卫生些。’

    “这位母亲出去后,他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他原来睡在于个坟前的石栏里,栏口长满了青草,
大概好久无人来扫墓了。盖在他身上的是一厚层黄土,幸亏头伸在
外头,否则怕也早巳闷死。                                               

    “他起来看看墓碑,写的是‘张氏母女之墓’。走了几步,感
到喉头非常不舒适,颇想呕吐,等呕出来一看,奇臭难闻,吐出不
少牛粪牛溺,方才悟到这就是刚才所吃的喜糕同咖啡茶。

    “后来他很想再会到这个女鬼,但是白天去看看是坟墓,夜里
终是摸不到那块地方……”                            

    我讲完这个故事,又拿出香烟,给她一支,我自己衔了一支;
有点风,划了两根洋火都灭了,大概是霞飞路吧,那时候自然没有
现在热闹;又兼是深夜,死寂得没有一个动物同一丝有生气的声音,
街灯昏暗异常,月光更显得皎洁,路树遇风萧萧,我好像溶在自己
讲的故事里头,而身旁的女子正是我故事里的人物;当我为她燃烟
的时候,我的手似乎发着抖,我怕我会照出她忽然变了形,或者嘴
唇厚肿起来,或者眉梢眼角弯下去,或者头发竖起来,鼻子变了两
个洞……但是还好,她竟还是这样的美好。她吸了一口烟,一面喷
着烟,一面说:

    “你的故事很有趣,但是骇坏的不是我,倒是你自己。”              

    “我?”我矜持着说:“我告诉你的我有同故事里的男子一样的
大胆。”

    “好。”她冷静地说:“那么到徐家汇路的时候,我倒要试试
你的胆子看。”

    我怕了,我实在有点怕起来,我没有说什么,抽着烟默默的伴
着她走。她似乎感到似的,安慰我说:

    “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加害于你,也不会请吃牛粪。”

    “加害于我,只要是你亲手加害的,我为什么不愿意接受?”

    “真的么?”她回过头来,还是那样美丽,没有一点变幻。

    “真的,我敢说。”我认真地说:“我终觉得伴你走这一条路
是光荣的事。”

    实在,她的美已经克服了我,无论她说话的态度与举动。她那
时的确有权叫我死,但是假如她变成可怕的丑恶仍鬼相,我还是愿
意死么?这个问题一时占了我的心灵。我说:                               

    “为什么鬼要用丑恶可怕的鬼相来骇人呢?”

    “这是人编的故事。”她说:“人终以为鬼是丑恶的,人终把
吊死的溺死的死尸的样子来形容鬼的样子。”

    “那么到底鬼是怎样呢,你终该知道得很详细了。”

    “自然啦,我是鬼,怎么会不知道鬼事?”

    “那么你为什么说你回头要现鬼招骇我呢?”

    “可怕的鬼相一定是丑恶么?”

    “没有美的东西是可怕的。”

    “这因为你没有见过鬼,今夜你就会知道最美的东西也可以骇
坏人。”

    “但是我相信,至少我是不会被美所骇坏。”

    “天下过份的事情都可以骇人的,太大的声音,太小的声音;  
太强的电光,太弱的磷火都可以骇坏人;所以太美的形壮同太丑恶
的形状一样,都可以骇坏人。”

    “你的话或者有理,但是你不知道什么是美,美就在不能够过
分,一过分就是不美。”

    “但是可以美得过份。”她笑了。接着她同我谈到许多美学上
的问题,话就谈远了。

    她的博学与聪敏很使我惊奇,很可能的使我相信她是一个鬼,
但是这个鬼也好像更不可怕了。

    有一阵风,我打了一个寒噤,我问:

    “你感到冷么?……”

    “不,我走得很热。”

    我忽然感到我应当称呼她什么呢?我问:

    “我可以问你的姓名么?”    

    “鬼是没有姓名的。”

    “那么叫我怎么称呼你呢?”

    “你自然可以叫我鬼。”

    “‘鬼’,我不愿意,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么?”

    “你是不是叫惯了人世间那些什么翠香,宝英,菊妹,黛玉一
类的名字?所以一定要在不是人的上面也加一个名字,好像许多人
把狗叫做约翰,把猫叫做曼丽,把亭子叫作滴翠,把山叫作天平,
叫作天目,把自己的街屋叫作‘葛天山庄”卧云”吐云’一样吗?
这是太‘俗气’了。”

    “那末我叫你‘神’好了,我想你份假使不是人,那么一定是
神;假使是人;那么神是也可以代表你的高贵。”

    “我的确是鬼,但鬼不见得不高贵,为什么你要把她看作这样
低贱?我本来是鬼,为什么要叫‘神’呢。”她很愤怒地说,可是
到此忽然一笑:“人,你究竟是一个凡人。”

    我本来是凡人,所以我就默然了。                                 

    这时大家定得非常慢,好像是在散步,不是在走路,我眼睛望
着天平线,她大概在看我,我不敢把视线同她锐利的眼光相碰,夜
静得一片树叶子翻身都可听到,这样沉默了大概有十分钟。

    “我想,你以后就叫我‘鬼’就是了。”

    “鬼不是很多,怎么可以笼统叫你为‘鬼’呢?”

    “那末人也不只你一个,我为什么要笼统叫你为‘人’呢?”

    “所以呀!不过你叫我是你的自由。”                                  

    “我不相信叫人有自由的,在你们人的社会里,儿子叫爸爸不
是必须叫爸爸吗?所以叫人也要一定合理的。”

    “那么你的称呼法是合那一种理呢?”我争执的理论是退后一
步了。

    “因为我只认识你一个‘人’;假如你也不认识第二个'鬼’,
那么叫我‘鬼’岂不是很合理么?”

    “好的,我听从你。”

    这时候我们已经到了徐家汇路,算已是荒僻曲地方,我期待她
的变幻,什么是美得可怕的形状呢?我等待降临到我的面前。

    但是她好像忘了似的,再也没有提起,不知不觉我们到了斜土
路,她叫我回家,我想送她到家她一定不肯,她说下去还有十几里
地呢。

    “你以为我怕再走十几里地么?”

    “不,下去都是鬼域,于人是不方便的。”                    

    “但是同你在一起,我愿意做鬼。”

    “但是你是人。”

    “我一定要送你到家。”

    “我不许你送。”她站往了。

    “那末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不,你一定要回去。”她目光锐利地注意着我,使我不敢对
她凝视了。

    我垂了头。

    “回去,听我的话。回去。”

    这是一句命令的语气,我感到一点威胁,这像是指挥百万大军
的语气,是坚定的,诚恳的,充满了信仰与爱的语气,我想拿破仑
一定也用这样的语气叫他的士兵为他赴死。

    当我举起头向她看时,她的目光还在注视我,锐利中发着逼人             
的寒冷,嘴唇闭着,充满了坚决的意志,眉梢竖起来,像是二把小
剑。

    这样的面目我平生第一次见到,我怕,我感到一种怕惧。

    “好的,我听从你,但是我什么时候可以再会见你呢?”

    “会见我?”

    “是的,我必需会见你。”

    “好,那么下一个月这样的月夜。”

    “但是我不能等这样悠长的岁月。明天怎么样?”

    “那么下星期第一个月夜。”

    “但是……”

    “下星期第一个月夜,就在这里。”

    “可是……”                          

    “好,就这样,现在你回去。”

    我点点头。但是我把手中的一匣 Era交给她说:

    “留着这个吧。”没有注视她一眼我回头走了。

    “谢谢你,再见!”她在背后说。

    “下星期见。”我说着扬扬手,我没有回头看她,因为实在可
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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