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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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笑得很苦,说欠他的钱还不上了,只好到明年还了。爱社说,我不管,给我爹说。
五爷这几个月又是四门不出了,病了,是心病。才出事时五爷也心痛,扳着指头算算,
就爱社赔的最多,五爷就埋怨爱社不该贪险,好不容易弄了一点钱,一下子把一半都赔进去
了。爱社说,球,咱还有一半,照样过日子,那一半只当压根就没赚,只当给国家了,国家
要还象从前那样把人拴得死死的,咱连这一半也没有。总比别人赔完了还欠帐强多了,日他
妈,只当买戏票了,叫他们也唱唱哭洋调,也该咱们稳坐钓鱼台好好看看戏了,还是看得包
场,老早就巴着这一天,赔得再多也值。爱社说得一点也不心痛,说得很是轻松自在。五爷
看爱社一脸洋洋得意,不象是自解自劝的宽心话,心里不由得打个冷颤,浑身骨头都酥了,
就盯住爱社狠狠看着,说,是不是你给乡里通风报信的?爱社看爹这副害怕的样子就笑了,
说,不是的。五爷不信,是眼里不信。爱社看见了,爱社又说,真不是我。别说不是咱,就
是咱也不犯法,还是响应政府的号召哩。他们都积极过觉悟过,就不许咱也积极一回觉悟一
回?五爷说,只要不是你就好,不管别人要不要良心,咱可不能坏了良心。爱社不承认是他
报告政府的,五爷也信也不信,一时信又不信,心里总是恍恍惚惚,总觉得这事和爱社有点
不明不白的瓜葛,想到一村子人得一年日子难过,好象自己又成了犯人,便不想见人,怕见
人,倒把过去自己的冤枉忘了。
五爷不想见人,人们还是纷纷找上门来。人们找上门来,五爷便有几分胆怯,怕人家是
来兴师问罪的,五爷忙献殷勤,又是好烟好酒招待。人们低三下四说到不能还帐的事,没说
一句外话,还着实夸了爱社一番。五爷这才放下心来,五爷才想起炮治他的时候,这些人满
脸凶相,又喊口号,又动手动脚,没想到这些人如今都换了脸,一脸可怜相,又是求告,又
是唉声叹气,真是河东转河西,人一辈子太难说了,真是前边路黑咚咚,谁也不能把人看死
了。五爷又想虽说过去都那个过自己,今天也够他们难受了,都说得可怜巴巴的,再要逼债
还算个人?都是乡里乡亲都不好过自己要过得太好了自己心里也不安生。五爷说,算了,算
了,大家过日子比我盖房子要紧,我和爱社说说今年房子不盖了,明年再说吧。人们听五爷
说得这么通情都很感激,五爷看人们千谢万谢心病才轻了。
转眼到了年关,往年这时节村里到处喜气洋洋,都杀猪宰羊,都忙着准备年货,今年不
中了,手里没钱笑不动喜不成,都是愁眉苦脸的喊叫过不去年。乡政府知道了,派人来开了
会,把大家狠狠抹刷了一顿,说,你们村里积极觉悟了几十年,咋见了钱都不积极觉悟了,
要是有一个人觉悟高一点早些报告政府,政府也会制止也不会出这号事了,你们和投机倒把
拜成难兄难弟也不嫌丢人,脸都跑到哪里了?都装到裤裆里了?人们听得脸上象火烧了滚水
烫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来人又说,大家错了也不怨大家,我们知道是个别贪污犯还
不老实挑动大家往坑里跳,以后大家要提高警惕,小心再上他的当。人们听了都看李老三,
不看他看谁,什么个别贪污犯,村里的贪污犯就他一个。李老三耸拉着头任人去骂去看,当
年他也常常站在台上骂人,没有想过被骂的人是啥滋味,现在才尝到了这滋味是不如吃肉喝
酒美。来人把大家洗刷够了,就给大家分钱,说是政府的一点心意,得叫家家户户吃上饺子
,得叫孩子们吃个糖疙瘩。大家挨了骂心里很不美,钱分到了手里又是很美,说政府到底是
人民的政府。只有李老三一直不美,骂比别人挨得多,分钱偏偏没给他分,这还不说,还叫
他腾房子,说是他的房子已经拍卖了,限他三天搬走,要是不搬,要是不搬,就叫法院强制
执行。人们听了就忘了李老三过去的种种劣迹,心里很不是滋味,李老三心里啥滋味就不用
说了。
五爷也分到了一份钱,钱不多在手里试着老沉,心里沉,想起自己遭难时的难过,将心
比心,现在大家一定也很是难过,当时要有人给自己端碗凉水喝喝,自己也会感恩一辈子。
啥好人坏人,平时都看不准分不清,只有到了难时才见真心。现在对大家要是能歪好拉扯一
把,比平时多少仁义都强,也显得自己不枉是个人。五爷想到这里就跟爱社说,把这钱送给
别人吧。爱社说,不送,该送给谁?政府给咱的不论多少咱得留着自己花,这钱花着味道不
一样。我老早就想好了,咱们是要送,是送咱们自己的钱。爱社又说了许多,说得五爷服服
在地没话说了。
五爷挨家挨户请客,欠帐户都请了。五爷到李老三家门口,五爷不由想起了王三的话,
就不想进去又想得进去,能漏一村不漏一邻,到底还是进去请了。五爷请的,谁不答应?到
了天黑时分,人们纷纷都来了。五爷家挤满了人十分热闹,五爷家曾经这么热闹过,是几十
年前热闹过,后来就没有这么热闹了,比冰井还凉,现在又热闹了。五爷看见现在和从前又
一样了,老眼里就噗噗答答流下了老泪。爱社看看人都来了,就差李老三没来,爱社知道李
老三心不净不会来也就算了。爱社请大家入席,大家按辈份坐了,五爷也坐了,爱社跑前跑
后倒茶敬酒,大家叫爱社也坐,爱社不坐,爱社说,今天是我爹请大家,没有我坐的理,我
伺候大家。酒菜上来了,酒是好酒,菜是好菜,爱社专门请了厨师,做了招待所才吃的菜,
山里人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菜,都说开了洋荤,城里人真会享受,怪不得人们都争着往城里
跑。爱社给每个人都敬了酒,人们又猜枚划拳,待人们喝得脸红耳热时,五爷站起来了,五
爷说,咱们都是老门老户老邻居,原来都相处得很好,后来的事就别说了。现在大家有了难
处,我给大家添补不了啥,我只能给大家减少点啥,大家要是看得起我,借俺们的那点钱就
一笔勾销了,钱不多也算我一点心意。五爷说着掏出一把借条,对着姓名谁的退给了谁。爱
社跟在五爷后边,手里端着蜡烛,让对方看清了条子就着蜡烛的火头烧了。人们没想到五爷
会来这一手,起初惊惊乍乍,后来便说不能,不能,这算啥话?说是这样说到底也就半推半
就地烧了。五爷很是高兴,五爷说,大家成全了我,从今往后咱们的帐清白了,谁也不欠谁
了。大家比五爷还高兴,喝到半夜才欢欢乐乐散了。
就在这天后半夜,李老三上吊了。第二天吃了早饭五爷才知道,爱社一早就走了,又去
挣钱了,五爷一个愣怔了好半天,然后五爷去了。李老三院里挤了好多看热闹的人,人们看
五爷来了就闪开一条路,五爷掏出李老三的借条让李老三老婆看看,就走到李老三尸首旁边
,当着大家的面把借条点着火烧了,从始到终没说一句话,连一个字也没说,五爷不想说也
没法说也说不出来,借条着完了,五爷又默默地走了。
五爷回到家里,见爱社躺在床上,两只眼死死瞪着房顶,五爷不说话,爱社也不说话,
两个人都默默不语。过了很长时间,五爷说,王三给你也说了?爱社说,我老早老早都知道
。五爷明白了,明白了也就都知道了,知道了一切一切。五爷心里流血了,脸上也流下了泪
,流了好长好长时间。爱社看爹流泪也流泪,也流了好长好长时间。爱社说,我没有别的办
法。五爷要说什么,五爷张开口又什么也没说,五爷能说什么呢?五爷默默地走开了。
五爷突然老了许多,五爷自然又很香了。
(全文完)
□ 张钧、姚宏(加拿大)选自新时期争鸣作品丛书《白纸船》
并输入;原载《河北文学》1990年第9期
小河静静流
作者: 苏应元
引子
多少年了,方涛依然夜夜做梦,在梦中,又常常会看见一条小小的河
流,清沏、平静、在绿竹青杨中间缓缓地向前流淌。那柔丝似的波纹,晶
光鳞鳞,永无止息地曲伸、消失、又重新闪现。突然间,或者是鲫鱼惊跳
,或者是燕子掠过,或者是莫名其妙的黑影一闪,波纹迅即化成一圈圈漩
涡,而在渐渐扩展中的漩涡里,又慢慢地展现出亲人熟悉的面庞:母亲、
妻子,而后,差不多总是在最后,又呈现出他心爱的孩子海亮那一双滴溜
溜圆的大眼睛。方涛伸开双臂,扑向河心。但一瞬间,绿竹、青杨、亲人
的面庞,一切都消失了。方涛惊醒过来,睁开眼,面对着的是黑洞洞的房
间,深沉的夜。
小小的河流呵,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牢牢地纠缠、折磨着方涛。方涛的
心中涌起一股怨恨。可是,正当他想要咀咒你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想起
了你曾经给过他的温暖和希望,感激你曾经伴随他度过的不无甜蜜的青春
岁月。
第一章
一九六六年春天的一个傍晚。方涛沿着故乡村后的小河,去柳宅寻找
一位名叫柳霞的姑娘,感谢她对他不久前摔伤的妈妈的热心照料。那时他
大学毕业不久,在北京某研究所工作,是两天前接到母亲摔伤的信后匆忙
赶回来的。回到家,发现母亲的伤腿已差不多复原了。母亲告诉他,那多
亏了柳霞姑娘的帮助。十来天以前,母亲去十里外的长明镇购买家用东西
,由于年岁大了,手脚不灵便,走走歇歇,返回时天已黑了,不小心绊在
路边的一个树桩上,重重摔了一跤。她的左腿扭伤了,几次试着都站不起
来。天黑路远,旁无村庄,正当方涛的母亲在为如何回家焦虑不安的时候
,过来一辆自行车。骑车的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她一见此情,赶紧
扶他母亲上车,问清路,将他母亲径直送到家里。接着,她又赶往附近医
务站,请来大夫给方涛母亲包扎伤腿。她见方涛母亲孤身一人,回柳宅打
过招呼后又赶回来护理。以后,她几乎天天放学后都要来看望方涛母亲,
帮着做点家务,直到他母亲又能自己行走、操劳。
这姑娘,就是柳霞,长明镇中学高中三年级学生。
小河静静地流着,那波纹细得叫人难以觉察。桃花、柳枝、竹叶的倒
影,都清清楚楚。夕阳在河面上撒下一层金粉,晚霞又微颤着象彩绸将粉
末布匀。几尾小鱼,自由自在地窜来窜去,追逐着水面上的柳絮、落红。
沿着河边的小路行走,方涛总是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他熟悉这条小河,
它正好从他家后窗口经过。他童年时代的美好回忆,可以说都是和这条小
河紧相联系着。抓鱼呀,摸蟹呀,逮王八呀,虽然笨手笨脚的他很难弄到
什么象样的东西,但对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更欢乐的游戏呢
?六年半以前,他,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也正是沿着这条小河,离开家
乡,去北京的一个大学念书的。
生活,曾经是那样地令人回味。他是村上的第一个大学生。乡亲们的
祝贺,母亲的喜悦神色,迄今犹在眼前。他永远也忘不了临行前的晚上母
亲为他缝补衣服的情景。母亲让他早早睡了,自己端一张竹椅坐在床边。
半夜里,他一觉醒来,看到一星星火仍在那半明半暗的豆油灯上闪烁。母
亲正用她那看不大清楚的眼睛细细地注视着衣衫,一下下拉着针线。“妈
,半夜了,还不睡觉呀?”“你睡吧,我一会就好了。”他第二次醒来,
母亲还在为他熬夜。“妈。。。。。。”“好,我马上就睡。”可是,当他第三
次醒来,母亲已经把早饭都做好了。那时候,东天还刚刚发白。
他为自己有机会念大学感到兴奋,但同时也有点舍不得母亲。父亲多
年前就去世了,他是母亲跟前唯一的亲人。农村不比城镇,别提辗米、挑
担等重活,就是平常喝水,也得有力气从深井里往上打、往家提。母亲年
近六十,体质又差,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方涛真有些不放心。但母亲说
:“你能念大学,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我身子还可以
,再说,亲戚邻居也会帮忙的。放心去读书吧,孩子。”那充满感情的声
音,至今仍在他的耳边回响。
开初两年,母亲常常托人给他来信,告诉家里诸事平安的消息。但后
来,信渐渐少了。接着是农村连续三年的大歉收。母亲的体质愈来愈弱,
亲戚乡邻也忙于为自己的生计奔走,对母亲的照应也不可能周到了。虽然
母亲尽量地向他隐瞒生活上的困难,但到他毕业那年,终于忍不住说:“
涛儿,我老了,要有可能,你就去跟领导说说,回家来工作吧。”方涛没
有答应,因为当时的大学毕业生都得听从政府统一分配。母亲也就打消了
这个念头。没有料到,不过一年半时间,她就摔伤了腿。
往事象小河的波纹,缓缓地、不间息地流过他的心田。不知不觉,已
到谢家村口上的一个售货店。从那儿往西望,已经可以隐隐约约见到柳宅
。方涛十分感激柳宅那位未曾见过面的姑娘,但又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
在乡下,亲戚朋友往来,总要带点水果、糕点一类的东西。他这是第一次
去见一位帮过他家大忙的陌生人,总不能空着手吧。该买点什么呢?霞姑
娘是个学生,送个笔记本呀,钢笔呀,当然最合适。不过,他看过一些当
代小说,发现里面的乡村青年谈恋爱送的往往是这类礼物,故欲购又止。
买点水果吧,可不管是苹果还是梨,表皮上都是斑点皱褶,看来起码已展
览了大半年。他的目光于是落到食品柜里的蛋糕上。蛋糕还新鲜,包装也
大方。他拿定主意,买了一盒。
霞姑娘家住在柳宅的后边。因此,当方涛找到她家时,差不多半个村
子的人都知道她家来了位稀客。柳霞不在家,屋里只有她的爸爸妈妈。方
涛说明来意,把蛋糕放到桌上。老俩口代女儿谦让了一番,男的陪他喝茶
,女的出去找霞姑娘回来。柳霞正和几个同学在村西头一个孤老人家里帮
忙。大约七、八分钟以后,就听得门外传来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来
谢?这么点子事还用得着登门来谢?真是城里来的大书生。”接着是柳妈
妈阻止她说下去的短“嘘”声。方涛脸上一热,有点不知所措。门“吱呀
”一声推开,柳妈妈带着女儿进来了。柳霞站在她母亲身后,神情已变得
严肃,只有一双晶亮的眼睛,还闪烁着活泼光彩。方涛想说几句感谢的话
,但不知为什么,竟一个字也说不上来。多窘人的时刻呵!还是柳妈妈为
他解了围:“这位姓方的同志是来感谢你对她妈妈的帮助的。”方涛嘴唇
动了动,但还是接不上嘴。柳霞的父亲笑了笑,指指桌上的蛋糕说:“方
同志还给你带来了一盒蛋糕呢!”霞姑娘的目光在桌上扫过,“噗哧”一
声笑出来,又急急掩上嘴,扭过脸,夺门就跑。门外,也响起一片嘻笑声
。方涛抬头一看,才发现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围上了一大堆人。
这是方涛和柳霞的第一次见面,是那么仓促,又那么清晰地刻印在他
的记忆里。
看到母亲的腿已无什么大问题,几天后,方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