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咸话-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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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倒是耐心的解释道:“他十分景仰五代时的道教高人‘陈抟老祖’,所以一心想要访道,便也自号‘陈抟’,但是不知为什么,所有人都舍其自号,而呼之为‘陈皮’。等他年纪大了,辈分高了,大家就在他的名号后面加上‘老祖’二字,以示尊敬。‘陈皮老祖’之名便由此而来。”
“哦,原来是这样。那他能有什么辈分?”
所谓“望山跑死马”,他们虽然见到如在眼前的房屋,却要绕道很远才可以到达目地。所以沧海并不着急,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跟小壳解释。
“他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只是自从他隐居后很少有人提起,不知道你听说过‘逍遥游’这个人么?”
没想到小壳听后突然瞪大了双眼,使劲点头,指手划脚的道:“知道知道!我看过卷宗里‘游侠册’那一卷,他是百年游侠第一人,名字叫做‘逍遥游’陈超!他还是前武林盟主皇甫绿石的大师兄!没想到他退隐之后竟然结庐在这里,改名叫做陈皮老祖,今日若能得一见,真是遂我平生大愿!”
“你很崇拜他?”
“是呀是呀——但是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沧海扯了下右边嘴角,轻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大老远的把薛昊约到这里?我做事,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目的。”
“那你把薛昊踹下去的目的除了保护他还有什么?”小壳反应加快的马上问道。
沧海并没有立刻给予解答,而是先看了看小壳因旺盛的求知欲而机灵起来的脸,觉得他像一只听见什么动静而支棱起耳朵的小狼狗,不禁含笑赞了句“有点儿长进了”,才接道:“就是说你没有危机意识嘛,你想,他们醒过来发现薛昊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而跟他最后见面的人是你我,结果会怎么样?”
小壳已经习惯了沧海的引导式教育方法,脑袋里面不停的飞速运转,顺着他的思路思考下去,回答道:“那他们跟踪的目标就会由薛昊变成我们?”
“然后不管发没发现我们同薛昊和任世杰的关系,我们都会变成‘醉风’追杀的对象。”
小壳愣忡,脚下缓了一缓,叫道:“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你才发觉啊?不过后知后觉总比不知不觉的好。”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我们暂时还不会有危险。”
“暂时是多久?”
“那头驴爬上来之前。”
小壳又习惯性的拉住沧海的衣摆,脑中闪现几秒钟的空白,然后道:“那刚才你为什么不叫薛昊把那三个杀手杀了算了?”
沧海陡然停步,不悦道:“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嗜杀?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人死去,每个人也没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何况,杀了他们三个也于事无补,‘醉风’还是会知道薛昊去了哪儿,见过谁,就算是拖延时间也拖延不了多久。”眼盯小壳,面沉似水,严肃道:“孟子曰,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刘子曰,从善如转圜,遣恶如去仇;《国语》有言,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左传》有言,善不可失,恶不可长;《礼记》中也说过‘惟善以为宝’,这些书你都念过,怎么还能……”叹口气又道:“总之,你以后切不可再妄生杀念,记住了么?”见小壳受教点头认错,这才面色稍霁,继续前行。
小壳低头把沧海的话又在心里想了一回,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你事先就没想过我们会有危险吗?”
“怎么可能没有想过。”
“那你这么做就是成心的了?”
“对!”语气加重。
小壳完全愣住,结舌道:“你、你到底要干什么呀?”
沧海这一路都没有再嬉皮笑脸,而是一直很沉静,看来是真的在思考着什么问题了。玉面稍寒,轩眉微蹙,秀口紧抿。
沧海抿咬了一下下唇,道:“目前‘醉风’的可用资源至少会分为两组,一组追查任世杰的下落,一组跟踪薛昊。现在薛昊不见了,他们必然会多分一些人出来找他,然后再分一些人出来查我们,等我们软禁了唐秋池之后,‘醉风’更是会再分人出来找寻、营救唐秋池,那我们分散他们势力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小半,然后他们迟早会查到‘财缘’,就会和来救唐秋池的人一样,被我们一网成擒。‘醉风’的人失踪的多了,他们自乱阵脚的可能性就会变大,到那时,也许我们会由明处转为暗处也说不定。”
小壳听完没有吱声儿,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看似突发的整人行为竟然能有这么多的后续意义,理了理思路,半晌又问:“这些你是不是在给薛昊送锦囊之前就想好了?”
沧海想了想,道:“不全是。”
小壳无语。有时候真想打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跟别人能有什么区别?
看看快到那座房子前面了,小壳再问道:“那你来找陈皮老祖干什么?”
“来看看他。”
“就只是这样?”
沧海笑笑,“目前只是这样,如果一会儿我们在他那里见到了任世杰的女儿‘怀月女侠’罗心月和她未婚夫寂疏阳,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也许跟李帆出现在参天崖的目的一样,开始为了拜访,后来为了求救。昆仑派的掌门玉箫子和‘逍遥游’陈超是好朋友,这次玉箫子叫徒弟来办事顺便替他看看老朋友也在情理之中,而通过李帆的遇袭事件也不难推测,寂疏阳和罗心月可能也遭遇了相同的危险,那么他们最近的求援对象就一定会是陈超。而罗心月来这里,就更是为了见见陈超的外甥女——罗佩琼。”
“……罗佩琼和罗心月不会就是母女吧?”
略略扬起唇角,沧海道:“没错。这也是我会说他们一定会来永宁镇会合的原因。”
“……太帅了……”小壳一脸崇拜得不能自已的样子。又走几步,手指前方说道:“哎到了,我们赶紧进去……”
“等等,”沧海拉住他,嘱咐道:“一会儿进去后,见了陈超千万别提他的光头……““怎么他是光头么?为什么?““这就是他最不愿提及的伤心往事,在他四十八岁那年,他的头发就因为操劳过度而掉光了。”
“……哦,明白了。”
“还有,如果罗心月真的在呢,你一定不能叫她‘怀月女侠’,连这四个字都不能提知道么?”
“那又是为什么?”小壳更加不解。
沧海轻叹,“你不觉得‘怀月女侠’听起来很像‘怀孕女侠’么?”说完自己就先笑了起来。两人的脸颊都因忍笑而微红,互视的眸子中透露出顽皮和默契。好半晌沧海才清咳一声堪堪止住笑意,却对小壳道:“有什么好笑的,我们进去了。”
陈皮老祖的住所外竟然还竖着一块不高不矮的牌楼,上书“行路”二字,想是对自己半生游历生涯的记述和怀念,由此,陈超的这处草庐便名为“行路庐”,又叫做“行庐”。
往里走,是一间小院儿,院儿里地上铺着见方的青石板,显得整洁而又稍嫌旷落,院角处竟堆有一处醒目的坟冢,冢前一块大石碑,刻着大大的铭文为“鞋冢”,后有一行小字:逍遥游埋忠友于此。原来是陈超将半生行路穿坏的鞋子都携回草庐,专为此“忠友”所建的一处墓穴。一个可以把鞋子称作“忠友”的人,你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艰难的想象他是怎样的性情中人,但你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一个奇男子在百晓生《英雄谱》中排名“百年游侠第一人”是绝对当之无愧的。我想,看到此冢的任何人都免不了要唏嘘一番了。
再看墓碑的两边还各竖有一块挽联碑,上联是“一去紫台连朔漠”,下联为“独留青冢向黄昏”。不管是否贴切,但能把穿破的鞋子比作昭君,这位游侠第一人也算得上是千古唯一了。不过对于杜甫的这两句诗,我想陈超感叹的更可能是自己和世上所有人的命运。不管你有怎样的过去,人之一死总是免不了的。也许这就是陈超一心想要访道的原因了吧。
再往里就是一间正厅,厅门两侧也挂着一幅对联,上联却是“行万里路”,下联竟也是“行万里路”,再看横批,竟然是:“行万万里路”。小壳不禁失笑,这人怎么只强调行万里路,却不知要读万卷书的么?
穿过正厅,来到后屋。左中右有三间房,沧海引着小壳进了中间那间。甫一进屋,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了。
一柄剑毫无预兆的架在了沧海脖子上。
第十五章陈皮老祖
沧海一进正房,就被一个事先隐在门后的年轻男子用剑搭在颈中。门外另有一个黄衣女子手握子母双短剑站在小壳身后。这男女二人把沧海和小壳包夹在中间。
沧海真的被吓了一大跳。但是不是因为有人用剑锋抵着他的咽喉,而是突然有个人窜了出来。
拿剑的男子看清沧海的脸后,忽然愣忡了一下,然后立刻回神就要下手。却听屋里另一个男人着忙道:“住手!不要伤他!”快步走来拉住握剑男子,道:“昨天在参天崖救我的人就是他。”
说话的是个身上缠着绷带的精瘦汉子,便是昨天在参天崖上遇见的被“醉风”追杀的“孤帆剑影”李帆。
“他?”握剑的男子蜜色肌肤,浓眉大眼,一张甲字脸,下巴虽尖却是有棱有角,让人觉得他的年少轻狂完全是因为他有一颗火热的心。一个像薄薄云层中太阳一样的男子。我相信,总有一天,那些遮掩他光芒的云彩会全数散去,金色的阳光终将普照大地。
而这个太阳之子看沧海的神色却是不信、疑惑、探究,也许还稍稍有一点鄙夷。虽然这个男子真的器宇不凡,但怎么看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怎可与“醉风”正面为敌?
沧海含笑打量了一下太阳之子,友好的开口道:“‘九曜君子’?”
太阳之子愣住。
沧海又回身对站在他们身后的黄衣女子礼貌的颔首微笑道:“罗心月罗女侠,幸会。”
黄衣女子见沧海对她笑居然一下子脸就红了。
事情变化太快,小壳根本连害怕担心的时间都没有,就马上惊讶欣喜的在心中反应道:真的让他猜中了……
沧海又友好的看了“九曜君子”寂疏阳一眼,算作动前预告,才推开了他依然横剑在自己咽喉的手,向内走去。
原来屋里还坐着另外一个人。只见此人膀大腰圆,体格健壮,大秋天的还穿着一件坦臂的小褂,腰系黑带,下着行縢,脚上蹬着草鞋,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小紫砂壶,正对着壶嘴一口一口的饮茶。手边放着一个柏木小桌,桌上一碟瓜子,一碟花生,还有一条黑黝黝的皮鞭。再看相貌,骨骼奇伟,白眉白须,眼如铜铃,精神健旺,圆圆的脑袋上真的一根头发也没有。刚才那个要出人命的变故发生的时候,他依然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悠哉饮着茶。
看来这就是那个陈皮老祖没错了。
沧海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走过去,本来是想当着这么多人给他留个面子,多少请个安什么的,谁知倒是陈超先说话了,“我算着你们也快到了。”
沧海还没反应,却见陈超右手一扬,也没见怎么动作,柏木桌上的黑皮鞭就抄到了手里,然后不由分说,扬手一鞭就抽在了沧海股后。只听鞭子抡在空中时“呜”的一响,抽在沧海身上时响亮的“啪”的一声。
沧海疼得“嗷”的一声窜了起来。
陈皮老祖吹胡子瞪眼睛,声如洪钟,开口骂道:“龟儿子!扑街仔!混蛋……”各地方言骂人的话好像无穷无尽一样全数从他嘴里泄洪一样泄了出来,花样繁多,有很多简直闻所未闻。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沧海全部傻在当场。不知道陈超是不是想证明一下他真的行过万里路才这样做的,不过这孩子行万里路的时候就只学会了骂人么?
沧海一下儿就急了,捂着屁股嚷道:“你干嘛呀!跟你有仇呀!干嘛无缘无故打我?!”
陈皮老祖又嘟嘟囔囔骂了半天,手里鞭子扬了几下但是没有再打下去,骂完了才大嗓门的教训道:“你小子是不是活腻歪了!你以为救人就那么容易么!就你那点三脚猫内功加上两脚蛤蟆的催眠,你以为遇上个厉害点的你还活得了么?!你以为我们几个老家伙培养一个你这样的衰仔就容易么?!你真是要气死我吗!倒霉孩子!”
沧海愣了愣,如果说是李帆回来转述的我救他的经过,他不可能知道我用了催眠,那么就一定是——“昨天我救他的时候你也在场?”
陈皮老祖竟然一脸的不服样儿,梗着脖子道:“对呀。”
这次没挨鞭子沧海也跳了起来,气得蹦着高的嚷道:“你怎么能这样呢!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昨天你明明在场怎么还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去对付‘醉风’的杀手?!你明明知道我根本不会武功竟然还能事不关己袖手旁观毫无人性!我真不知道你这么冷血的人怎么还能被称为最热心的百年游侠第一人!”
寂疏阳、李帆、罗心月三人一听沧海根本不会武功更是惊讶之至,其中尤以亲眼见沧海使一手无敌内功的李帆最为震惊。
陈皮老祖道:“我这也是在考验你呀!你不是用计镇住他们了吗?他们本来就忌讳你的内功,你再用催眠使他们更加害怕,还不停的跟他们说来交手啊来比划比划啊,那种情况你越说打他们越不敢跟你打嘛,‘不战而屈人之兵’你不是运用得很好么?而且你现在不也安然无恙毫发无伤的好好站在这里嘛?如果你昨天真的不敌我也一定会出手相救的嘛!”
这一套话说下来真是任谁也得懵,还好沧海不是谁,而是沧海。急忙抓住中心,步步紧逼,沧海反问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通过考验了?”
“是啊。”
“那有什么你不满意的地方吗?”
“暂时还没有。”
沧海吼道:“那你就给我解释解释你打我的理由是什么!”
“呃……”陈皮老祖忽然又靠回了椅子里,黑皮鞭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卷好放回了柏木桌,左手托着紫砂壶饮了一口,安然悠哉的样子仿佛他已在此坐了千年,从来就没有动过一下一样。
真是可气啊。
陈皮老祖矜持了一下,又假装惊讶了一下,然后才悠悠然的微笑道:“哎呀,徒弟你来了呀,快过来给师父瞧瞧,师父有多久没见你啦?”
沧海真是越来越火大,“你少来这套!你根本就是闲太久了没事干故意找个人来出气撒火的!”
没想到陈皮老祖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沧海的话,然后点头道:“嗯,有道理。”见沧海要暴走,又连忙补充道:“其实我也是真的担心你嘛,你想如果那天我不在的话不就更没有人在暗中保护你了么?你看看,我总是说要你把那些丫头小子们随便带出来几个你就是不听,有他们保护你,我们还能放心些不是么?”
小壳终于知道沧海糊弄薛昊的本事是跟谁学的了,这功夫真是能唬得人一愣一愣的。不过陈超的话有些还真是肺腑之言。
沧海一想到昨天回去换裤子的事全仰仗于陈超的袖手旁观,就一肚子的火,又不能明说,只得咬牙切齿骂道:“卑鄙!无耻!冷血!”
陈皮老祖靠在椅子里无奈的道:“唉,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怎么骂来骂去总是这几句?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小壳没想到一个把鞋子比作明妃的雅士竟然能荒唐如斯,听后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觉失态,就听陈皮老祖道:“咦?这里还有个小娃娃?快过来让我看看。”
小壳只得走过去行了个礼,喊了声“前辈好”,就开始不知所措的嘿嘿傻笑。
陈皮老祖拉着他的手笑道:“好,这孩子可真机灵。哎小子,这是你弟弟?”
沧海正到一边找凳子坐,听后答道:“我表弟。”
“嘿嘿,好,我喜欢。”
“喜欢送你了。”沧海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