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第1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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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力。嗯,原来少林派名头虽响,调教出来的高僧也不过这
么样。可得罪了,真正对不起。”
虚竹躺在地下,透过她脸上所蒙的白绸,隐隐约约可见
到她面貌,只见她似乎四十来岁年纪,眉目甚美,但脸上好
像有几条血痕,又似有什么伤疤,看上去朦朦胧胧的,不由
得心中感到一阵寒意,说道:“我是少林寺中最没出息的小和
尚,前辈不能因小僧一人无能,便将少林派小觑了。”
李秋水不去理他,慢慢走到童姥身前,说道:“师姊,这
些年来,小妹想得你好苦。总算老天爷有眼睛,教小妹再见
师姊一面。师姊,你从前待我的种种好处,小妹日日夜夜都
记在心上……”
突然间又是白光一闪,童姥一声惨呼,白雪皑皑的地上
登时流了一大摊鲜血,童姥的一条左腿竟已从她身上分开。
虚竹这一惊非同小可,怒声喝道,“同门姊妹,怎能忍心
下此毒手?你……你……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李秋水缓缓回过头来,伸左手揭开蒙在脸上的白绸,露
出一张雪白的脸蛋。虚竹一声惊呼,只见她脸上纵横交错,共
有四条极长的剑伤,划成了一个“井”字,由于这四道剑伤,
右眼突出,左边嘴角斜歪,说不出的丑恶难看。李秋水道:
“许多年前,有人用剑将我的脸划得这般模样。少林寺的大法
师,你说我该不该报仇?”说着又慢慢放下了面幕。
虚竹道:“这……这是童姥害你的?”李秋水道:“你不妨
问她自己。”
童姥断腿处血如潮涌,却没晕去,说道:“不错,她的脸
是我划花的。我……我练功有成,在二十六岁那年,本可发
身长大,与常人无异,但她暗加陷害,使我走火入魔。你说
这深仇大怨,该不该报复?”
虚竹眼望李秋水,寻思:“倘若此话非假,那么还是这个
女施主作恶于先了。”
童姥又道:“今日既然落在你手中,还有什么话说?这小
和尚是‘他’的忘年之交,你可不能动小和尚一根寒毛。否
则‘他’决计不能放过你。”说着双眼一闭,听由宰割。
李秋水叹了口气,淡淡的道:“姊姊,你年纪比我大,更
比我聪明得多,但今天再要骗信小妹,可也没这么容易了。你
说的他……他……他要是今日尚在世上,这七宝指环如何会
落入你手中?好罢!小妹跟这位小和尚无冤无仇,何况小妹
生来胆小,决不敢和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少林派结下梁子。这
位小师父,小妹是不会伤他的。姊姊,小妹这里有两颗九转
熊蛇丸,请姊姊服了,免得姊姊的腿伤流血不止。”
虚竹听她前一句“姊姊”,后一句“姊姊”,叫得亲热无
比,但想到不久之前童姥叫乌老大服食两颗九转熊蛇丸的情
状,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童姥怒道:“你要杀我,快快动手,要想我服下断筋腐骨
丸,听由你侮辱讥刺,再也休想。”李秋水道:“小妹对姊姊
一片好心,姊姊总是会错了意。你腿伤处流血过多,对姊姊
身子大是有碍。姊姊,这两颗药丸,还是吃了罢。”
虚竹向她手中瞧去,只见她皓如白玉的掌心中托着两颗
焦黄的药丸,便和童姥给乌老大所服的一模一样,寻思:“童
姥的业报来得好快。”
童姥叫道:“小和尚,快在我天灵盖上猛击一掌,送姥姥
归西,免得受这贱人凌辱。”李秋水笑道:“小师父累了,要
在地下多躺一会。”童姥心头一急,喷出了一口鲜血。李秋水
道:“姊姊,你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若是给‘他’瞧见了,
未免有点儿不雅,好好一个矮美人,变成了半边高、半边低
的歪肩美人,岂不是令‘他’大为遗憾?小妹还是成全你到
底罢!”说着白光闪动,手中已多了一件兵刃。
这一次虚竹瞧得明白,她手中握着一柄长不逾尺的匕首。
这匕首似是水晶所制,可以透视而过。李秋水显是存心要童
姥多受惊惧,这一次并不迅捷出手,拿匕首在她那条没断的
右腿前比来比去。
虚竹大怒:“这女施主忒也残忍!”心情激荡,体内北冥
真气在各处经脉中迅速流转,顿感双腿穴道解开,酸麻登止。
他不及细思,急冲而前,抱起童姥,便往山峰顶上疾奔。
李秋水以“寒袖拂穴”之技拂倒虚竹时,察觉他武功十
分平庸,浑没将他放在心上,只是慢慢炮制童姥,叫他在一
旁观看,多一人在场,折磨仇敌时便增了几分乐趣,要直到
最后才杀他灭口,全没料到他居然会冲开自己以真力封闭了
的穴道。这一下出其不意,顷刻之间虚竹已抱起童姥奔在五
六丈外。李秋水拔步便追,笑道:“小师父,你给我师姊迷上
了么?你莫看她花容月貌,她可是个九十六岁的老太婆,却
不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呢。”她有恃无恐,只道片刻间便能追
上,这小和尚能有多大气候?哪知道虚竹急奔之下,血脉流
动加速,北冥真气的力道发挥了出来,愈奔愈快,这五六丈
的相距,竟然始终追赶不上。
转眼之间,已顺着斜坡追逐出三里有余,李秋水又惊又
怒,叫道:“小师父,你再不停步,我可要用掌力伤你了。”
童姥知道李秋水数掌拍将出来,虚竹立时命丧掌底,自
己仍是落入她手中,说道:“小师父,多谢你救我,咱们斗不
过这贱人,你快将我抛下山谷,她或许不会伤你。”
虚竹道:“这个……万万不可。小僧决计不能……”他只
说了这两句话,真气一泄,李秋水已然追近,突然间背心上
一冷,便如一块极大的寒冰贴肉印了上来,跟着身子飘起,不
由自主的往山谷中掉了下去。他知道已为李秋水阴寒的掌力
所伤,双手仍是紧紧抱着童姥,往下直堕,心道:“这一下可
就粉身碎骨,摔成一团肉浆了。阿弥陀佛!”
隐隐约约听得李秋水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啊哟,我出手
太重,这可便宜……”原来山峰上有一处断涧,上为积雪覆
盖,李秋水一掌拍出,原想将虚竹震倒,再拿住童姥,慢慢
用各种毒辣法子痛加折磨,没料到一掌震得虚竹踏在断涧的
积雪之上,连着童姥一起掉下。
虚竹只觉身子虚浮,全做不得主,只是笔直的跌落,耳
旁风声呼呼,虽是顷刻间之事,却似无穷无尽,永远跌个没
完。眼见铺满着白雪的山坡迎面扑来,眼睛一花之际,又见
雪地中似有几个黑点,正在缓缓移动。他来不及细看,已向
山坡俯冲而下。
蓦地里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人?”一股力道从横里推将
过来,撞在虚竹腰间。虚竹身子尚未着地,便已斜飞出去,一
瞥间,见出手推他之人却是慕容复,一喜之下,运劲要将童
姥抛出,让慕容复接住,以便救她一命。
慕容复见二人从山峰上堕下,一时看不清是谁,便使出
“斗转星移”家传绝技,将他二人下堕之力转直为横,将二人
移得横飞出去。他这门“斗转星移”功夫全然不使自力,但
虚竹与童姥从高空下堕的力道实在太大,慕容复只觉霎时之
间头晕眼花,几欲坐倒。
虚竹给这股巨力一逼,手中的童姥竟尔掷不出去,身子
飞出十余丈,落了下来,双足突然踏到一件极柔软而又极韧
的物事,波的一声,身子复又弹起。虚竹一瞥眼间,只见雪
地里躺着一个矮矮胖胖、肉球一般的人,却是桑土公。说来
也真巧极,虚竹落地时双足踹在他的大肚上,立时踹得他腹
破肠流,死于非命,也幸好他大肚皮的一弹,虚竹的双腿方
得保全,不致断折。这一弹之下,虚竹又是不由自主的向横
里飞去,冲向一人,依稀看出是段誉。虚竹大叫:“段相公,
快快避开!我冲过来啦!”
段誉眼见虚竹来势奇急,自己无论如何抱他不住,叫道:
“我顶住你!”转过身来,以背相承,同时展开凌波微步,向
前直奔,一刹时间只觉得背上压得他几乎气也透不过来,但
每跨一步,背上的力道便消去了一分,一口气奔出三十余步,
虚竹轻轻从他背上滑了下来。
他二人从数百丈高处堕下,恰好慕容复一消,桑土公一
弹,最后给段誉负在背上一奔,经过三个转折,竟半点没有
受伤。虚竹站直身子,说道:“阿弥陀佛!多谢各位相救!”他
却不知桑土公已给他踹死,否则定然负疚极深。忽听得一声
呼叫,从山坡上传了过来。童姥断腿之后,流血虽多,神智
未失,惊道:“不好,这贱人追下来了。快走,快走。”虚竹
想到李秋水的心狠手辣,不由得打个寒噤,抱了童姥,便向
树林中冲了进去。
李秋水从山坡上奔将下来,虽然脚步迅捷,终究不能与
虚竹的直堕而下相比,其实相距尚远,但虚竹心下害怕,不
敢有片刻停留。他奔出数里,童姥说道:“放我下来,撕衣襟
裹好我的腿伤,免得留下血迹,给那贱人追来。你在我‘环
跳’与‘期门’两穴上点上几指,止血缓流。”虚竹道:“是!”
依言而行,一面留神倾听李秋水的动静。童姥从怀中取出一
枚黄色药丸服了,道:“这贱人和我仇深似海,无论如何放我
不过。我还得有七十九日,方能神功还原,那时便不怕这贱
人了。这七十九日,却躲到哪里去才好?”
虚竹皱起眉头,心想:“便要躲半天也难,却到哪里躲七
十九日去?”童姥自言自语:“倘若躲到你的少林寺中去,倒
是个绝妙地方……”虚竹吓了一跳,全身一震。童姥怒道:
“死和尚,你害怕什么?少林寺离此千里迢迢,咱们怎能去得?”
她侧过了头,说道:“自此而西,再行百余里便是西夏国了。
这贱人与西夏国大有渊源,要是她传下号令,命西夏国一品
堂中的高手一齐出马搜寻,那就难以逃出她的毒手。小和尚,
你说躲到哪里去才好?”虚竹道:“咱们在深山野岭的山洞中
躲上七八十天,只怕你师妹未必能寻得到。”童姥道:“你知
道什么?这贱人倘若寻我不到,定是到西夏国去呼召群犬,那
数百头鼻子灵敏之极的猎犬一出动,不论咱们躲到哪里,都
会给这些畜生找了出来。”虚竹道:“那么咱们须得往东南方
逃走,离西夏国越远越好。”
童姥哼了一声,恨恨的道:“这贱人耳目众多,东南路上
自然早就布下人马了。”她沉吟半晌,突然拍手道:“有了,小
和尚,你解开无崖子那个珍珑棋局,第一着下在哪里?”虚竹
心想在这危急万分的当口,居然还有心思谈论棋局,便道:
“小僧闭了眼睛乱下一子,莫名其妙的自塞一眼,将自己的棋
子杀死了一大片。”
童姥喜道:“是啊,数十年来,不知有多少聪明才智胜你
百倍之人都解不开这个珍珑,只因为自寻死路之事,那是谁
也不干的。妙极,妙极!小和尚,你负了我上树,快向西方
行去。”虚竹道:“咱们去哪里?”童姥道:“到一个谁也料想
不到的地方去,虽是凶险,但置之死地而后生,只好冒一冒
险。”
虚竹瞧着她的断腿,叹了口气,心道:“你无法行走,我
便不想冒险,那也不成了。”眼见她伤重,那男女授受不亲的
顾忌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将她负在背上,跃上树梢,依着童
姥所指的方向,朝西疾行。
一口气奔行十余里,忽听得远处一个轻柔宛转的声音叫
道:“小和尚,你摔死了没有?姊姊,你在哪里呢?妹子想念
你得紧,快快出来罢!”虚竹听到李秋水的声音,双腿一软,
险些从树梢上摔了下来。
童姥骂道:“小和尚不中用,怕什么?你听她越叫越远,
不是往东方追下去了吗?”
果然听叫声渐渐远去,虚竹甚是佩服童姥的智计,说道:
“她……她怎知咱们从数百丈高的山峰上掉将下来,居然没
死?”童姥道:“自然是有人多口了。”凝思半晌,道:“姥姥
数十年不下缥缈峰,没想到世上武学进展如此迅速。那个化
解咱们下堕之势的年轻公子,这一掌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
当真出神入化。另外那个年轻公子是谁?怎地会得‘凌波微
步’?”她自言自语,并非向虚竹询问。虚竹生怕李秋水追上
来,只是提气急奔,也没将童姥的话听在耳里。
走上平地之后,他仍是尽拣小路行走,当晚在密林长草
之中宿了一夜,次晨再行,童姥仍是指着西方。虚竹道:“前
辈,你说西去不远便是西夏国,我看咱们不能再向西走了。”
童姥冷笑道:“为什么不能再向西走?”虚竹道:“万一闯入了
西夏国的国境,岂非自投罗网?”童姥道:“你踏足之地,早
便是西夏国的国土了!”
虚竹大吃一惊,叫道:“什么?这里便是西夏之地?你说
……你说你师妹在西夏国有极大的势力?”童姥笑道:“是啊!
西夏是这贱人横行无忌的地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咱们
偏偏闯进她的根本重地之中,叫她死也猜想不到。她在四下
里拚命搜寻,怎料想得到我却在她的巢穴之中安静修练?哈
哈,哈哈!”说着得意之极,又道:“小和尚,这是学了你的
法子,一着最笨、最不合情理的棋子,到头来却大有妙用。”
虚竹心下佩服,说道:“前辈神算,果然人所难测,只不
过……只不过……”童姥道:“只不过什么?”虚竹道:“那李
秋水的根本重地之中,定然另有旁人,要是给他们发见了咱
们的踪迹……”童姥道:“哼,倘若那是个无人的所在,还说
得上什么冒险?历尽万难,身入险地,那才是英雄好汉的所
为。”虚竹心想:“倘若是为了救人救世,身历艰险也还值得,
可是你和李秋水半斤八两,谁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我又何
必为你去甘冒奇险?”
童姥见到他脸上的踌躇之意、尴尬之情,已猜到了他的
心思,说道:“我叫你犯险,自然有好东西酬谢于你,决不会
叫你白辛苦一场。现下我教你三路掌法,三路擒拿法,这六
路功夫,合起来叫做‘天山折梅手’。”
虚竹道:“前辈重伤未愈,不宜劳顿,还是多休息一会的
为是。”童姥双目一翻,道:“你嫌我的功夫是旁门左道,不
屑学么?”虚竹道:“这……这个……这个……晚辈绝无此意,
你不可误会。”童姥道:“你是逍遥派的嫡派传人,我这‘天
山折梅手’正是本门的上乘武功,你为什么不肯学?”虚竹道:
“晚辈是少林派的,跟逍遥派实在毫无干系。”
童姥道:“呸!你一身逍遥派的内功,还说跟逍遥派毫无
干系,当真胡说八道之至。天山童姥为人,向来不做利人不
利己之事。我教你武功,是为了我自己的好处,只因我要假
你之手,抵御强敌。你若不学会这六路‘天山折梅手’,非葬
身于西夏国不可,小和尚命丧西夏,毫不打紧,你姥姥可陪
着你活不成了。”虚竹应道:“是!”觉得这人用心虽然不好,
但什么都说了出来,倒是光明磊落的“真小人”。
当下童姥将“天山折梅手”第一路的掌法口诀传授了他。
这口诀七个字一句,共有十二句,八十四个字。虚竹记性极
好,童姥只说了三遍,他便都记住了。这八十四字甚是拗口,
接连七个平声字后,跟着是七个仄声字,音韵全然不调,倒
如急口令相似。好在虚竹平素什么“悉坦多,钵坦啰”、“揭
谛,揭谛,波啰僧揭谛”等等经咒念得甚熟,倒也不以为奇。
童姥道:“你背负着我,向西疾奔,口中大声念诵这套口
诀。”虚竹依言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