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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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定是酒瘾发作,到外面喝酒去了。”那宫女笑道:“正是。素
闻萧大侠豪饮,酒量天下无双,我们这里没有备酒,难留嘉
宾,实在太过慢客。这位先生见到萧大侠之时,还请转告敝
邦公主殿下的歉意。”这宫女能说会道,言语得体,比之在外
厢款客的那个怕羞宫女口齿伶俐百倍。虚竹道:“我见到大哥
时,跟他说便了。”
那宫女道:“先生尊姓大名?”虚竹道:“我么……我么……
我道号虚竹子。我是……出……出……那个……决不是来求
亲的,不过陪着我三弟来而已。”
那宫女问道:“先生平生在甚么地方最是快乐?”
虚竹轻叹一声,说道:“在一个黑暗的冰窖之中。”
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啊”的一声低呼,跟着呛啷一声
响,一只瓷杯掉到地下,打得粉碎。
那宫女又问:“先生生平最爱之人,叫甚么名字?”
虚竹道:“唉!我……我不知道那位姑娘叫甚么名字。”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均想此人是个大傻瓜,不知对方
姓名,便倾心相爱。
那宫女道:“不知那位姑娘的姓名,那也不是奇事。当年
孝子董永见到天上仙女下凡,并不知她的姓名底细,就爱上
了她。虚竹子先生,这位姑娘的容貌定然是美丽非凡了?”
虚竹道:“她容貌如何,我也是从来没看见过。”
霎时之间,石室中笑声雷动,都觉真是天下奇闻,也有
人以为虚竹是故意说笑。
众人哄笑声中,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低低问道:“你……
你可是‘梦郎’么?”虚竹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
你可是‘梦姑’么?这可想死我了。”不由自主的向前跨了几
步,只闻到一阵馨香,一只温软柔滑的手掌已握住了他手,一
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悄声道:“梦郎,我便是找你不到,这
才请父皇贴下榜文,邀你到来。”虚竹更是惊讶,道:“你……
你便是……”那少女道:“咱们到里面说话去,梦郎,我日日
夜夜,就盼有此时此刻……”一面细声低语,一面握着他手,
悄没声的穿过帷幕,踏着厚厚的地毯,走向内堂。
石室内众人兀自喧笑不止。
那宫女仍是挨次将这三个问题向众人一个个问将过去,
直到尽数问完,这才说道:“请各位到外边凝香殿喝茶休息,
壁上书画,便当送出来请各位拣取。公主殿下如愿和哪一位
相见,自当遣人前来邀请。”
登时有许多人鼓躁起来:“我们要见公主!”“即刻就要
见!”“把我们差来差去,那不是消遣人么?”
那宫女道:“各位还是到外边休息的好,又何必惹得公主
殿下不快?”
最后一句话其效如神,众人来到灵州,为的就是要做驸
马,倘若不听公主吩咐,她势必不肯召见,见都见不到,还
有甚么驸马不驸马的?只怕要做驸牛、驸羊也难。当下众人
便即安静,鱼贯走出石室。室外明晃晃火把照路,众人循旧
路回到先前饮茶的凝香殿中。
段誉和王语嫣重会,说起公主所问的三个问题。王语嫣
听他说生平觉得最快乐之地是在枯井的烂泥之中,不禁吃吃
而笑,晕红双颊,低声道:“我也是一样。”
众人喝茶闲谈,纷纷议论,猜测适才这许多人的对答,不
知哪一个的话最合公主心意。过了一会,内监捧出书画卷轴
来,请各人自择一件。这些人心中七上八下,只是记着公主
是否会召见自己,哪有心思拣甚么书画。段誉轻轻易易的便
取得了那幅“湖畔舞剑图”,谁也不来跟他争夺。
他和王语嫣并肩观赏,王语嫣叹道:“图中这人,倒很像
我妈妈。”想起和母亲分别日久,甚是牵挂。
段誉蓦地想起虚竹身边也有一幅相似的图画,想请他取
出作一比较,但游目四顾,殿中竟不见虚竹的人影。他叫道:
“二哥,二哥!”也不听见人答应。段誉心道:“他和大哥一起
走了!还是有甚凶险?”正感担心,忽然一名宫女走到他的身
边,说道:“虚竹先生有张书笺交给段王子。”说着双手捧上
一张折叠好的泥金诗笺。
段誉接过,便闻到一阵淡淡幽香,打了开来,只见笺上
写道:“我很好,极好,说不出的快活。要你空跑一趟,真是
对你不起,对段老伯又失信了,不过没有法子。字付三弟。”
下面署着“二哥”二字。段誉情知这位和尚二哥读书不多,文
理颇不通顺,但这封信却实在没头没脑,不知所云,拿在手
里怔怔的思索。
宗赞王子远远望见那宫女拿了一张书笺交给段誉,认定
是公主邀请他相见,不由得醋意大发,心道:“好啊,果然是
给你这小白脸占了便宜,咱们可不能这么便算。”喝道:“咱
家须容不得你!”一个箭步,便向段誉扑了过来,左手将书笺
一把抢过,右手重重一拳,打向段誉胸口。
段誉正在思索虚竹信中所言是何意思,宗赞王子这一拳
打到,全然没想到闪避,而以他武功,宗赞这一拳来得快如
电闪,便想避也避不了。砰的一声,正中前胸,段誉体内充
盈鼓荡的内息立时生出反弹之力,但听得呼的一声,跟着几
下“劈拍、呛啷、哎哟!”宗赞王子直飞出数步之外,摔上一
张茶几,几上茶壶、茶杯打得片片粉碎。
宗赞“哎哟”一声叫过,来不及站起,便去看那书笺,大
声念道:“我很好,极好,说不出的快活!”
众人明明见他给段誉弹出,重重摔了一交,怎么说“我
很好,极好,说不出的快活!”无不大为诧异。
王语嫣忙走到段誉身边,问道:“他打痛了你么?”段誉
笑道:“不碍事。二哥给我一通书柬,这王子定是误会了,只
道是公主召我去相会。”
吐蕃众武士见主公被人打倒,有的过去相扶,有的便气
势汹汹的过来向段誉挑衅。
段誉道:“这里是非之地,多留无益,咱们回去罢。”巴
天石忙道:“公子既然来了,何必急在一时?”朱丹臣也道:
“西夏国皇宫内院,还怕吐蕃人动粗不成?说不定公主便会邀
见,此刻走了,岂不是礼数有亏?”两人不断劝说,要段誉暂
且留下。
果然一品堂中有人出来,喝令吐蕃众武士不得无礼。宗
赞王子爬将起来,见那书笺不是公主召段誉去相见,心中气
也平了。
正扰攘间,木婉清忽然向段誉招招手,左手举起一张纸
扬了扬。段誉点点头,过去接了过来。
宗赞又见段誉展开那书笺来看,脸上神色不定,心道:
“这封信定是公主见招了。”大声喝道:“第一次你瞒过了我,
第二次还想再瞒么?”双足一登,又扑将过去,挟手一把将那
信笺抢了过来。
这一次他学了乖,不敢再伸拳打段誉胸膛,抢到信笺,右
足一抬,便踢中段誉的小腹,那脐下丹田正是炼气之士内息
的根源,内劲不用运转,反应立生,当真是有多快便这般快,
但听得呼的一声,又是“劈拍、呛啷、哎哟”一阵响,宗赞
身子倒飞出去,越过数十人的头顶,撞翻了七八张茶几,这
才摔倒。
这王子皮粗肉厚,段誉又并非故意运气伤他,摔得虽然
狼狈,却未受内伤。他身子一着地,便举起抢来的那张信笺,
大声读了出来:“有厉害人物要杀我的爸爸,也就是要杀你的
爸爸,快快去救。”
众人一听,更加摸不着头脑,怎么宗赞王子说“我的爸
爸,也就是你的爸爸”?
段誉和巴天石、朱丹臣等却心下了然,这字条是木婉清
所写,所谓“我的爸爸,也就是你的爸爸”,自是指段正淳而
言了,都围在木婉清身边,齐声探问。
木婉清道:“你们进去不久,梅剑和兰剑两位姊姊便进宫
来,有事要向虚竹先生禀报。虚竹子一直不出来,她们便跟
我说了,说道接得讯息,有好几个厉害人物设下陷阱,蓄意
加害爹爹。这些陷阱已知布在蜀南一带,正是爹爹回去大理
的必经之地。她们灵鹫宫已派了玄天、朱天两部,前去追赶
爹爹,要他当心,同时派人西来报讯。”
段誉急道:“梅剑、兰剑两位姊姊呢?我怎么没瞧见?”木
婉清道:“你眼中只有王姑娘一人,哪里还瞧得见别人?梅剑、
兰剑两位姊姊本来是要跟你说的,招呼你几次,也不知你故
意不睬呢,还是真的没有瞧见。”段誉脸上一红,道:“我……
我确实没瞧见。”木婉清又冷冷的道:“她们急于去找虚竹二
哥,不等你了。我想招呼你过来,你又不理我,我只好写了
这张纸条,想递给你。”
段誉心下歉然,知道自己心无旁骛,眼中所见,只是王
语嫣的一喜一愁,耳中所闻,只是王语嫣的一语一笑,便是
天塌下来,也是不理,木婉清远远的示意招呼,自然是视而
不见了。若不是宗赞王子扑上来猛击一拳,只怕还是不会抬
起头来见到木婉清招手,当下便向巴天石、朱丹臣道:“咱们
连夜上道,去追赶爹爹。”巴朱二人道:“正是!”
各人均想镇南王既有危难,那自是比甚么都要紧,段誉
做不做得成西夏驸马,只好置之度外了。当下一行人立即起
身出门。
段誉等赶回宾馆与钟灵会齐,收拾了行李,径即动身。巴
天石则去向西夏国礼部尚书告辞,说道镇南王途中身染重病,
世子须得赶去侍奉,不及向皇上叩辞。父亲有病,做儿子星
夜前往侍候汤药,乃是天经地义之事,那礼部尚书赞叹一阵,
说甚么“王子孝心格天,段王爷定占勿药”等语。巴天石辞
行已毕,匆匆出灵州城南门,施展轻功赶上段誉等人之时,离
灵州已有三十余里了。
四十七 为谁开 茶花满路
段誉等一行人马不停蹄,在道非止一日,自露州而至皋
兰、秦州,东向汉中,经广元、剑阁而至蜀北。一路上迭接
灵鹫宫玄天、朱天两部群女的传书,说道镇南王正向南行。有
一个讯息说,镇南王携同女眷二人,两位夫人在梓潼恶斗了
一场,似乎不分胜负。段誉心知这两位夫人一个是木婉清的
母亲秦红棉,另一个则是阿朱、阿紫的母亲阮星竹;论武功
是秦红棉较高,论智计则阮星竹占了上风,有爹爹调和其间,
谅来不至有甚么大事发生。果然隔不了两天,又有讯息传来,
两位夫人已言归于好,和镇南王在一座酒楼中饮酒。玄天部
已向镇南王示警,告知他有厉害的对头要在前途加害。
旅途之中,段誉和巴天石、朱丹臣等商议过几次,都觉
镇南王的对头除了四大恶人之首的段延庆外,更无别人。段
延庆武功奇高,大理国除了保定帝本人外,无人能敌,如果
他追上了镇南王,确是大有可虑。眼前唯有加紧赶路,与镇
南王会齐,众人合力,才可和段延庆一斗。巴天石道:“咱们
一见到段延庆,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一拥而上,给他来个
倚多为胜。决不能再蹈小镜湖畔的覆辙,让他和王爷单打独
斗。”朱丹臣道:“正是。咱们这里有段世子、木姑娘、钟姑
娘、王姑娘、你我二人、再加上王爷和二位夫人,以及华司
徒、范司马、古大哥他们这些人,又有灵鹫宫的姑娘们相助。
人多势众,就算杀不死段延庆,总不能让他欺侮了咱们。”段
誉点头道:“正是这个主意。”
众人将到绵州时,只听得前面马蹄声响,两骑并驰而来。
马上两个女子翻身下马,叫道:“灵鹫宫属下玄天部参见大理
段公子。”段誉忙即下马,叫道:“两位辛苦了,可见到了家
父么?”右首那中年妇人说道:“启禀公子,镇南王接到我们
示警后,已然改道东行,说要兜个大圈子再回大理,以免遇
上了对头。”
段誉一听,登时便放了心,喜道:“如此甚好。爹爹金玉
之体,何必去和凶徒厮拚?毒虫恶兽,避之则吉,却也不是
怕了他。两位可知对头是谁?这讯息最初从何处得知?”
那妇人道:“最初是菊剑姑娘听到另一位姑娘说的。那位
姑娘名字叫做阿碧……”王语嫣喜道:“原来是阿碧。我可好
久没见到她了。”段誉接口道:“啊,是阿碧姑娘,我认得她。
她本来是慕容公子的侍婢。”
那妇人道:“这就是了。菊剑姑娘说,阿碧姑娘和她年纪
差不多,相貌美丽,很讨人欢喜,就是一口江南口音,说话
不大听得懂。阿碧姑娘是我们主人的师侄康广陵先生的弟子,
说起来跟我们灵鹫宫都是一家人。菊剑姑娘说到主人陪公子
到皇宫中去招亲,阿碧姑娘要赶去西夏,和慕容公子相会。她
说在途中听到讯息,有个极厉害的人物要和镇南王爷为难。她
说段公子待她很好,要我们设法传报讯息。”
段誉想起在姑苏初遇阿碧时的情景,由于她和阿朱的牵
引,这才得和王语嫣相见,这次又是她传讯,心下感激,问
道:“这位阿碧姑娘,这时在哪里?”
那中年妇人道:“属下不知。段公子,听梅剑姑娘的口气,
要和段王爷为难的那个对头着实厉害。因此梅剑姑娘不等主
人下令,便令玄天、朱天两部出动,公子还须小心才好。”
段誉道:“多谢大嫂费心尽力,大嫂贵姓,日后在下见到
二哥,也好提及。”那妇人甚喜,笑道:“我们玄天、朱天两
部大伙儿一般办事,公子不须提及贱名。公子爷有此好心,小
妇人多谢了!”说着和另一个女人裣衽行礼,和旁人略一招呼,
上马而去。
段誉问巴天石道:“巴叔叔,你以为如何?”巴天石道:
“王爷既已绕道东行,咱们便径自南下,想来在成都一带,便
可遇上王爷。”段誉点头道:“甚是。”
一行人南下过了绵州,来到成都。锦官城繁华富庶,甲
于西南。段誉等在城中闲逛了几日,不见段正淳到来。各人
均想:“镇南王有两位夫人相伴,一路上游山玩水,大享温柔
艳福,自然是缓缓行而迟迟归。一回到大理,便没这么逍遥
快乐了。”
一行人再向南行,众人每行一步便近大理一步,心中也
宽了一分。一路上繁花似锦,段誉与王语嫣按辔徐行,生怕
木婉清、钟灵着恼,也不敢太冷落了这两个妹子。木婉清途
中已告知钟灵,段誉其实是自己兄长,又说钟灵亦是段正淳
所生,二女改口以姊妹相称,虽见段誉和王语嫣言笑晏晏,神
态亲密,却也无可奈何,亦只黯然惆怅而已。
这一日傍晚,将到杨柳场时,天色陡变,黄豆大的雨滴
猛洒下来。众人忙催马疾行,要找地方避雨。转过一排柳树,
但见小河边白墙黑瓦,耸立着七八间屋宇,众人大喜,拍马
奔近。只见屋檐下站着一个老汉,背负双手,正在观看天边
越来越浓的乌云。
朱丹臣翻身下马,上前拱手说道:“老丈请了,在下一行
行旅之人,途中遇雨,求在宝庄暂避,还请行个方便。”那老
汉道:“好说,好说,却又有谁带着屋子出来赶路的?列位官
人、姑娘请进。”朱丹臣听他说话语音清亮,不是川南土音,
双目炯炯有神,不禁心中一凛,拱手道:“如此多谢了。”
众人进得门内,朱丹臣指着段誉道:“这位是敝上余公子,
刚到成都探亲回来。这位是石老哥,在下姓陈。不敢请问老
丈贵姓。”那老汉嘿嘿一笑,道:“老朽姓贾。余公子,石大
哥,陈大哥,几位姑娘,请到内堂喝杯清茶,瞧这雨势,只
怕还有得下呢。”段誉等听朱丹臣报了假姓,便知事有蹊跷,
当下各人都留下了心。
贾老者引着众人来到一间厢房之中。但见墙壁上挂着几
幅字画,陈设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