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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天龙八部-第2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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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下,怒从心起,一刀砍下,“穷凶极恶”云中鹤登时身首
分离。范、华等五人向段正淳夫妇的遗体下拜,大放悲声。
次日清晨,范骅等分别出外采购棺木。到得午间,灵鹫
宫朱天部诸女陪同王语嫣、巴天石、朱丹臣、木婉清、钟灵
等到来。他们中了醉人蜂的毒刺之后,昏昏沉沉,迄未苏醒。
当下段誉、范骅等将死者分别入殓。该处已是大理国国
境,范骅向邻近州县传下号令。州官、县官听得皇太弟镇南
王夫妇居然在自己辖境中“暴病身亡”,只吓得目瞪口呆,险
些晕去,心想至少“荒怠政务,侍奉不周”的罪名是逃不去
的了,幸好范司马倒也没如何斥责,当下手忙脚乱的纠集人
伕,运送镇南王夫妇等人的灵柩。灵鹫诸女唯恐途中再有变
卦,直将段誉送到大理国京城。王语嫣、巴天石等在途中方
始醒转。
镇南王薨于道路、世子扶灵归国的讯息,早已传入大理
京城。镇南王有功于国,甚得民心,众官百姓迎出十余里外,
城内城外,悲声不绝。段誉、华骅、华赫艮、巴天石等当即
入宫,向皇上禀报镇南王的死因。王语嫣、梅剑等一行人,由
朱丹臣招待在宾馆居住。
段誉来到宫中,只见段正明两眼已哭得红肿,正待拜倒,
段正明叫道:“孩子,怎……怎会如何?”张臂抱住了他。伯
侄二人,搂在一起。






段誉毫不隐瞒,将途中经历一一禀明,连段夫人的言语
也无半句遗漏,说罢又拜,泣道:“倘若爹爹真不是孩儿的生
身之父,孩儿便是孽种,再也不能……不能在大理住了。”
段正明心惊之余,连叹:“冤孽,冤孽!”伸手扶起段誉,
说道:“孩儿,此中缘由,世上唯你和段延庆二人得知,你原
本不须向我禀明。但你竟然直言无隐,足见坦诚。我和你爹
爹均无子嗣,别说你本就姓段,就算不是姓段,我也决意立
你为嗣。我这皇位,本来是延庆太子的,我窃居其位数十年,
心中常自惭愧,上天如此安排,当真再好也没有。”说着伸手
除下头上黄缎便帽,头上已剃光了头发,顶门上烧着十二点
香疤。
段誉吃了一惊,叫道:“伯父,你……”段正明道:“那
日在天龙寺抵御鸠摩智,师父便已为我剃度传戒,此事你所
亲见。”段誉道:“是。”段正明说道:“我身入佛门,便当传
位于你父。只因其时你父身在中原,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才
不得不秉承师父之命,暂摄帝位。你父不幸身亡于道路之间,
今日我便传位于你。”
段誉惊讶更甚,说道:“孩儿年轻识浅,如何能当大位?
何况孩儿身世难明,孩儿……我……还是遁迹山林……”
段正明喝道:“身世之事,从今再也休提。你父、你母待
你如何?”
段誉呜咽道:“亲恩深重,如海如山。”
段正明道:“这就是了,你若想报答亲恩,便当保全他们
的令名。做皇帝吗,你只须牢记两件事,第一是爱民,第二
是纳谏。你天性仁厚,对百姓是不会暴虐的。只是将来年纪






渐老之时,千万不可自恃聪明,于国事妄作更张,更不可对
邻国擅动刀兵。”






四十九 敝屣荣华 浮云生死
此身何惧
大理皇宫之中,段正明将帝位传给侄儿段誉,诫以爱民、
纳谏二事,叮嘱于国事不可妄作更张,不可擅动刀兵。就在
这时候,数千里外北方大宋京城汴梁皇宫之中,崇庆殿后阁,
太皇太后高氏病势转剧,正在叮嘱孩子赵煦(按:后来历史
上称为哲宗):“孩儿,祖宗创业艰难,天幸祖泽深厚,得有
今日太平。但你爹爹秉政时举国鼎沸,险些酿成巨变,至今
百姓想来犹有余怖,你道是甚么缘故?”
赵煦道:“孩儿常听奶奶说,父皇听信王安石的话,更改
旧法,以致害得民不聊生。”
太皇太后干枯的脸微微一动,叹道:“王安石有学问,有
才干,原本不是坏人,用心自然也是为国为民,可是……唉
……可是你爹爹,一来性子急躁,只盼快快成功,殊不知天
下事情往往欲速则不达,手忙脚乱,反而弄糟了。”她说到这
里,喘息半晌,接下去道:“二来……二来他听不得一句逆耳
之言,旁人只有歌功颂德,说他是圣明天子,他才喜欢,倘
若说他举措不当,劝谏几句,他便要大发脾气,罢官的罢官,
放逐的放逐,这样一来,还有谁敢向他直言进谏呢?”
赵煦道:“奶奶,只可惜父皇的遗志没能完成,他的良法






美意,都让小人给败坏了。”
太皇太后吃了一惊,颤声问道:“甚……甚么良法美意?
甚……甚么小人?”
赵煦道:“父皇手创的青苗法、保马法、保甲法等等,岂
不都是富国强兵的良法?只恨司马光、吕公着、苏轼这些腐
儒坏了大事。”
太皇太后脸上变色,撑持着要坐起身来,可是衰弱已极,
要将身子抬起一二寸。也是难能,只不住的咳嗽。赵煦道:
“奶奶,你别气恼,多歇着点儿,身子要紧。”他虽是劝慰,语
调中却殊无亲厚关切之情。
太皇太后咳嗽了一阵,渐渐平静下来,说道:“孩儿,你
算是做了九年皇帝,可是这九年……这九年之中,真正的皇
帝却是你奶奶,你甚么事都要听奶奶吩咐着办,你……你心
中一定十分气恼,十分恨你奶奶,是不是?”
赵煦道:“奶奶替我做皇帝,那是疼我啊,生怕我累坏了。
用人是奶奶用的,圣旨是奶奶下的,孩儿清闲得紧,那有甚
么不好?怎么敢怪奶奶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轻轻的道:“你十足像你爹爹,自以
为聪明能干,总想做一番大事业出来,你心中一直在恨我,我
……我难道不知道吗?”
赵煦微微一笑,说道:“奶奶自然知道的了,宫中御林军
指挥是奶奶的亲信,内侍太监头儿是奶奶的心腹,朝中文武
大臣都是奶奶委派的,孩儿除了乖乖的听奶奶吩咐之外,还
敢随便干一件事,随口说一句话吗?”
太皇太后双眼直视帐顶,道:“你天天在指望今日,只盼






我一旦病重死去,你……你便可以大显身手了。”赵煦道:
“孩儿一切都是奶奶所赐,当年若不是奶奶一力主持,父皇崩
驾之时,朝中大臣不立雍王、也立曹王了。奶奶的深恩,孩
儿又如何敢忘记?只不过……只不过……”太皇太后道:“只
不过怎样?你想说甚么,尽管说出来,又何必吞吞吐吐?”
赵煦道:“孩儿曾听人说,奶奶所以要立孩儿,只不过贪
图孩儿年幼,奶奶自己可以亲理朝政。”他大胆说了这几句话。
心中怦怦而跳,向殿门望了几眼,见把守在门口的太监仍都
是自己那些心腹,守卫严密,这才稍觉放心。
太皇太后缓缓点了点头,道:“你的话不错。我确是要自
己来治理国家。这九年来,我管得怎样?”
赵煦从怀中取出一卷纸来,说道:“奶奶,朝野文士歌功
颂德的话,这九年中已不知说了多少,只怕奶奶也听得腻烦
了。今日北面有人来,说道辽国宰相有一封奏章进呈辽帝,提
到奶奶的施政。这是敌国大臣之论,奶奶可要听听?”
太皇太后叹道:“德被天下也好,谤满天下也好,老……
老身是活不过今晚了。我……我不知是不是还能看到明天早
晨的日头?辽国宰相……他……他怎么说我?”
赵煦展开纸卷,说道:“那宰相在奏章中说太皇太后:
‘自垂帘以来,召用名臣,罢废新法苛政,临政九年,朝廷清
明,华夏绥安。杜绝内降侥幸,裁抑外家私恩,文思院奉上
之物,无问巨细,终身不取其一……’”他读到这里,顿了一
顿,见太皇太后本已没半点光彩的眸子之中,又射出了几丝
兴奋的光芒,接下去读道:“……‘人以为女中尧舜!’”
太皇太后喃喃的道:“人以为女中尧舜,人以为女中尧舜!






就算真是尧舜罢,终于也是难免一死。”突然之间,她那正在
越来越模糊迟钝的脑中闪过一丝灵光,问道:“辽国的宰相为
甚么提到我?孩儿,你……你可得小心在意,他们知道我快
死了,想欺侮你。”
赵煦年轻的脸上登时露出了骄傲的神色,说道:“想欺侮
我,哼,话是不错,可也没这么容易。契丹人有细作在东京,
知道奶奶病重,可是难道咱们就没细作在上京?他们宰相的
奏章,咱们还不是都抄了来?契丹君臣商量,说道等奶奶……
奶奶千秋万岁之后,倘若文武大臣一无更改,不行新法,保
境安民,那就罢了。要是孩儿有甚么……哼哼,有甚么轻举
妄动……轻举妄动,他们便也来轻举妄动一番。”
太皇太后失声道:“果真如此,他们便要出兵南下?”
赵煦道:“不错!”他转过身来走到窗边,只见北斗七星
闪耀天空,他眼光顺着斗杓,凝视北极星,喃喃说道:“我大
宋兵精粮足,人丁众多,何惧契丹?他便不南下,我倒要北
上去和他较量一番呢!”
太皇太后耳音不灵,问道:“你说甚么?甚么较量一番?”
赵煦走到病榻之前,说道:“奶奶,咱们大宋人丁比辽国多上
十倍,粮草多上三十倍,是不是?以十敌一,难道还打他们
不过?”太皇太后颤声道:“你说要和辽国开战?当年真宗皇
帝如此英武,御驾亲征,才结成澶渊之盟,你……你如何敢
擅动刀兵?”
赵煦气忿忿的道:“奶奶总是瞧不起孩儿,只当孩儿仍是
乳臭未干、甚么事情也不懂的婴儿。孩儿就算及不上太祖、太
宗,却未必及不上真宗皇帝。”太皇太后低声说道:“便是太






宗皇帝,当年也是兵败北国,重伤而归,伤疮难愈,终于因
此崩驾。”赵煦道:“天下之事,岂能一概而论。当年咱们打
不过契丹人,未必永远打不过。”
太皇太后有满腔言语要说,但觉精力一点一滴的离身而
去,眼前一团团白雾晃来晃去,脑中茫茫然的一片,说话也
是艰难之极,然而在她心底深处,有一个坚强而清晰的声音
在不断响着:“兵凶战危,生灵涂炭,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她深深吸口气,缓缓的道:“孩儿,这九年来
我大权一把抓,没好好跟你分说剖析,那是奶奶错了。我总
以为自己还有许多年好活,等你年纪大些,再来开导你,你
更容易领会明白,哪知道……哪知道……”她干咳了几声,又
道:“咱们人多粮足,那是不错的,但大宋人文弱。不及契丹
人勇悍。何况一打上仗,军民肝脑涂地,不知要死多少人,要
烧毁多少房屋,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为君者胸中时时刻刻要存着一个‘仁’字,别说胜败之数难
料,就算真有必胜把握,这仗嘛,也还是不打的好。”
赵煦道:“咱们燕云十六州给辽人占了去,每年还要向他
进贡金帛,既像藩属,又似臣邦,孩子身为大宋天子,这口
气如何咽得下去?难道咱们永远受辽人欺压不成?”他声音越
说越响:“当年王安石变法,创行保甲、保马之法,还不是为
了要国家富强,洗雪历年祖宗之耻。为子孙者,能为祖宗雪
恨,方为大孝。父皇一生励精图治,还不是为此?孩子定当
继承爹爹遗志。此志不遂,有如此椅。”突然从腰间拔出佩剑,
将身旁一张椅子劈为两截。
皇帝除了大操阅兵,素来不佩刀带剑,太皇太后见这个






小孩子突然拔剑斩椅,不由得吃了一惊,模模糊糊的想道:
“他为甚么要带剑?是要来杀我么?是不许我垂帘听政么?这
孩子胆大妄为。我废了他。”她虽秉性慈爱,但掌权既久,一
遇到大权受胁,立时便想到排除敌人,纵然是至亲骨肉,亦
毫不宽贷,刹那之间,她忘了自己已然油尽灯枯,转眼间便
要永离人世。
赵煦满心想的却是如何破阵杀敌、收复燕云十六州,幻
想自己坐上高头大马,统率百万雄兵,攻破上京,辽主耶律
洪基肉袒出降。他高举佩剑,昂然说道:“国家大事,都误在
一般胆小怕事的腐儒手中。他们自称君子,其实都是贪生怕
死、自私自利的小人,我……我非将他们重重惩办不可。”
太皇太后蓦地清醒过来,心道:“这孩子是当今皇帝,他
有他自己的主意,我再也不能叫他听我话了。我是个快要死
的老太婆,他是年富力壮的皇帝,他是皇帝,他是皇帝。”她
尽力提高声音,说道:“孩儿。你有这番志气,奶奶很是高兴。”
赵煦一喜,还剑入鞘,说道:“奶奶,我说得很对,是不是?”
太皇太后道:“你可知甚么是万全之策,必胜之算?”赵煦皱
起眉头,说道:“选将练兵,秣马贮粮,与辽人在疆场上一决
雌雄,有可胜之道,却无必胜之理。”太皇太后道:“你也知
道角斗疆场,并无必胜之理。但咱们大宋却能不战而屈人之
兵。”赵煦道:“与民休息,颁行仁政,即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是不是?奶奶,这是司马光他们的书生迂腐之见,济得甚么
大事?”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缓缓的道:“司马相公识见卓越,你
怎么说是书生迂腐之见?你是一国之主,须当时时披读司马






相公所著的《资治通鉴》。千余年来,每一朝之所以兴、所以
衰、所以败、所以亡,那部书中都记得明明白白。咱们大宋
土地富庶,人丁众多,远胜辽国十倍,只要没有征战,再过
十年、二十年,咱们更加富足。辽人悍勇好斗,只须咱们严
守边境,他部落之内必定会自相残杀,一次又一次的打下来,
自能元气大伤。前年楚王之乱,辽国精兵锐卒,死伤不少
……”
赵煦一拍大腿,说道:“是啊!其时孩儿就想该当挥军北
上,给他一个内外夹攻,辽人方有内忧,定然难以应付。唉,
只可惜错过了千载一时的良机。”
太皇太后厉声道:“你念念不忘与辽国开仗,你……你
……你……”突然坐起身来,右手伸出食指,指着赵煦。
在太皇太后积威之下,赵煦只吓得连退三步,脚步踉跄,
险些摔倒,手按剑柄,心中突突乱跳,叫道:“快,你们快来。”
众太监听得皇上呼召,当即抢进殿来。赵煦颤声道:“她
……她……你们瞧瞧她,却是怎么了?”他适才满口雄心壮志,
要和契丹人决一死战,但一个病骨支离的老太婆一发威,他
登时便骇得魂不附体,手足无措。一名太监走上几步,向太
皇太后凝视片刻,大着胆子,伸手出去一搭脉息,说过:“启
奏皇上,太皇太后龙驭宾天了。”
赵煦大喜,哈哈大笑,叫道:“好极,好极!我是皇帝了,
我是皇帝了!”
他其实已做了九年皇帝,只不过九年来这皇帝有名无实,
大权全在太皇太后之手,直到此刻,他才是真正的皇帝。
赵煦亲理政务,第一件事便是将礼部尚书苏轼贬去做定






州知府。苏轼文名满天下,负当时重望。他是王安石的死对
头,向来反对新法。元祐年间太皇太后垂帘听政,重用司马
光和苏轼、苏辙兄弟。现下太皇太后一死,皇帝便贬逐苏轼,
自朝廷以至民间,人人心头都罩上一层暗影:“皇帝又要行新
政了,又要苦害百姓了!”当然,也有人暗中窃喜,皇帝再行
新政,他们便有了升官发财的机会。
这时朝中执政,都是太皇太后任用的旧臣。翰林学士范
祖禹上奏,说道:“先太皇太后以大公至正为心,罢王安石、
吕惠卿新法而行祖宗旧政,故社稷危而复安,人心离而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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