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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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丫头,立时便砍了脑袋,怎会叫她们去问话?夫人有多少
丫头,何必要小姐亲来?这中间古怪甚多。小姐,你在这儿
待一会,让我去亲自问过夫人再说。”
王语嫣怒道:“你没上没下的干什么?快放开我!”严妈
妈道:“小姐,我对夫人忠心耿耿,不敢做半点错事。慕容家
的姑太太实在对夫人不起,说了许多坏话,诽谤夫人的清白
名声,别说夫人生气,我们做下人的也是恨之入骨。那一日
只要夫人一点头,我们立时便去掘了姑太太的坟,将她尸骨
拿到花肥房来,一般的做了花肥。小姐,我跟你说,姓慕容
的没一个好人,这两个小丫头,夫人是定然不会相饶的。但
小姐既这么吩咐,待我去问过夫人再说,倘然确是如此,老
婆子再向小姐磕头陪不是,你用家法板子打老婆子背脊好
了。”王语嫣大急,道:“喂,喂,你别去问夫人,我妈要生
气的。”
严妈妈更无怀疑,小姐定是背了母亲弄鬼,为了回护表
哥的使婢,假传号令。她要乘机领功,说道:“很好,很好!
小姐稍待片刻,老婆子一会儿便来。”王语嫣叫道:“你别去,
先放开我再说。”严妈妈哪来理她,快步便走出屋去。
段誉见事情紧急,张开双手,拦住她去路,笑道:“你放
了小姐,再去请问夫人,岂不是好?你是下人,得罪了小姐,
终究不妙。”
严妈妈眯着一双小眼,侧过了头,说道:“你这小子很有
点不妥。”一翻手便抓住了段誉的手腕,将他拖到铁柱边,扳
动机括,喀的一声,铁柱中伸出钢环,也圈住了他腰。段誉
大急,伸右手牢牢抓住她左手手腕,死也不放。
严妈妈一给他抓住,立觉体中内力源源不断外泄,说不
出的难受,怒喝:“放开手!”她一出声呼喝,内力外泄更加
快了,猛力挣扎,脱不开段誉的掌握,心下大骇,叫道:“臭
小子……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段誉和她丑陋的脸孔相对,其间相距不过数寸。他背心
给铁柱顶住了,脑袋无法后仰,眼见她既黄且脏的利齿似乎
便要来咬自己的咽喉,又是害怕,又想作呕,但知此刻千钧
一发,要是放脱了她,王语嫣固受重责,自己与朱碧二女更
将性命不保,只有闭上眼睛不去瞧她。
严妈妈道:“你……你放下放我?”语声已有气无力。段
誉最初吸取无量剑七弟子的内力需时甚久,其后更得了不少
高手的部分内力,他内力愈强,北冥神功的吸力也就愈大,这
时再吸严妈妈的内力,那只片刻之功。严妈妈虽然凶悍,内
力却颇有限,不到一盏茶时分,已然神情委顿,只上气不接
下气的道:“放……开我,放……放……放手……”
段誉道:“你开机括先放我啊。”严妈妈道:“是,是!”蹲
下身来,伸出右手去拨动藏在桌子底下的机括,喀的一声,圈
在段誉腰间的钢环缩了回去。段誉指着王语嫣和朱碧二女,命
她立即放人。
严妈妈伸手去扳扣住王语嫣的机括,扳了一阵,竟纹丝
不动。段誉怒道:“你还不快放了小姐?”严妈妈愁眉苦脸的
道:“我……我半分力气也没有了。”
段誉伸手到桌子底下,摸到了机钮,用力一扳,喀的一
声,圈在王语嫣腰间的钢环缓缓缩进铁柱之中。段誉大喜,但
右手兀自不敢就此松开严妈妈的手腕,拾起地下长刀,挑断
了缚在阿碧手上的麻绳。
阿碧接过刀来,割开阿朱手上的束缚。两人取出口中的
麻核桃,又惊又喜,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语嫣向段誉瞪了几眼,脸上神色又是诧异,又有些鄙
夷,说道:“你怎么会使‘化功大法’?这等污秽的功夫,学
来干什么?”
段誉摇头道:“我这不是化功大法。”心想如从头述说,一
则说来话长,二者她未必入信,不如随口捏造个名称,便道:
“这是我大理段氏家传的‘六阳融雪功’,是从一阳指和六脉
神剑中变化出来的,和化功大法一正一邪,一善一恶,全然
的不可同日而语。”
王语嫣登时便信了,嫣然一笑,说道:“对不起,那是我
孤陋寡闻。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和六脉神剑我是久仰了,‘六阳
融雪功’却是今日第一次听到。日后还要请教。”
段誉听得美人肯向自己求教,自是求之不得,忙道:“小
姐但有所询,自当和盘托出,不敢有半点藏私。”
阿朱和阿碧万万料不到段誉会在这紧急关头赶到相救,
而见他和王小姐谈得这般投机,更是大感诧异。阿朱道:“姑
娘,段公子,多谢你们两位相救。我们须得带了这严妈妈去,
免得她泄漏机密。”
严妈妈大急,心想给这小丫头带了去,十九性命难保,叫
道:“小姐,小姐,慕容家的姑太太说夫人偷汉子,说你
……”阿朱左手捏住她面颊,右手便将自己嘴里吐出来的麻
核桃塞入她口中。
段誉笑道:“妙啊,这是慕容门风,叫作‘以彼之道,还
施彼身’。”
王语嫣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去瞧瞧他……”说着满脸
红晕,低声道:“瞧瞧他……他怎样了。”她一直犹豫难决,刚
才一场变故却帮她下了决心。
阿朱喜道:“姑娘肯去援手,当真再好也没有了。那么这
严妈妈也不用带走啦。”二女拉过严妈妈,推到铁柱之旁,扳
动机括,用钢环圈住了她。四人轻轻带上了石屋的石门,快
步走向湖边。
幸好一路上没摘到庄上婢仆,四人上了朱碧二女划来的
小船,扳桨向湖中划去。阿朱、阿碧、段誉三人一齐扳桨,直
到再也望不见曼陀山庄花树的丝毫影子,四人这才放心。但
怕王夫人驶了快船追来,仍是手不停划。
划了半天,眼见天色向晚,湖上烟雾渐浓,阿朱道:“姑
娘,这儿离婢子的下处较近,今晚委屈你暂住一宵,再商量
怎生去寻公子,好不好?”王语嫣道:“嗯,就是这样。”她离
曼陀山庄越远,越是沉默。
段誉见湖上清风拂动她的衫子,黄昏时分,微有寒意,心
头忽然感到一阵凄凉之意,初出来时的欢乐心情渐渐淡了。
又划良久,望出来各人的眼鼻都已朦朦胧胧,只见东首
天边有灯光闪烁。阿碧道:“那边有灯火处,就是阿朱姐姐的
听香水榭。”小船向着灯火直划。段誉忽想:“此生此世,只
怕再无今晚之情。如此湖上泛舟,若能永远到不了灯火处,岂
不是好?”突然间眼前一亮,一颗大流星从天边划过,拖了一
条长长的尾巴。
王语嫣低声说了句话,段誉却没听得清楚。黑暗之中,只
听她幽幽叹了口气。阿碧柔声道:“姑娘放心,公子这一生逢
凶化吉,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危难。”王语嫣道:“少林寺享名
数百年,毕竟非同小可。但愿寺中高僧明白道理,肯听表哥
分说,我就只怕……就只怕表哥脾气大,跟少林寺的和尚们
言语冲突起来,唉……”她顿了一顿,轻轻的道:“每逢天上
飞过流星,我这愿总是许不成。”
江南自来相传,当流星横过天空之时,如有人能在流星
消失前说一个愿望,则不论如何为难之事,都能如意称心。但
流星总是一闪即没,许愿者没说得几个字,流星便已不见。千
百年来,江南的小儿女不知因此而怀了多少梦想,遭了多少
失望。王语嫣虽于武学所知极多,那儿女情怀,和寻常的农
家女孩、湖上姑娘也没什么分别。
段誉听了这段话,心中又是一阵难过,明知她所许的愿
望必和慕容公子有关,定是祈求他平安无恙,万事顺遂。蓦
地想起:“在这世界上,可也有哪一个少女,会如王姑娘这般
在暗暗为我许愿么?婉妹从前爱我甚深,但她既知我是她的
兄长之后,自当另有一番心情。这些日子中不知她到了何处?
是否遇上了如意郎君?钟灵呢?她知不知我是她的亲哥哥?就
算不知,她偶尔想到我之时,也不过心中一动,片刻间便抛
开了,决不致如王姑娘这般,对她意中人如此铭心刻骨的思
念。”
十三 水榭听香 指点群豪戏
小船越划越近,阿朱忽然低声道:“阿碧,你瞧,这样子
有点儿不对。”阿碧点头道:“嗯,怎么点了这许多灯?”轻笑
了两声,说道:“阿朱阿姊,你家里在闹元宵吗?这般灯烛辉
煌的,说不定他们是在给你做生日。”阿朱默不作声,只是凝
望湖中的点点灯火。
段誉远远望去,见一个小洲上八九间房屋,其中两座是
楼房,每间房子窗中都有灯火映出来。他心道:“阿朱所住之
处叫做‘听香水榭’,想来和阿碧的‘琴韵小筑’差不多。听
香水榭中处处红烛高烧,想是因为阿朱姊姊爱玩热闹。”
小船离听香水榭约莫里许时,阿朱停住了桨,说道:“王
姑娘,我家里来了敌人。”王语嫣吃了一惊,道:“什么?来
了敌人?你怎知道?是谁?”阿朱道:“是什么敌人,那可不
知。不过你闻啊,这般酒气熏天的,定是许多恶客乱搅出来
的。”王语嫣和阿碧用力嗅了几下,都嗅不出什么。段誉辨得
出的只是少女体香,别的也就与常人无异。
阿朱的鼻子却特别灵敏,说道:“糟啦,糟啦!他们打翻
了我的茉莉花露、玫瑰花露,啊哟不好,我的寒梅花露也给
他们糟蹋了……”说到后来,几乎要哭出声来。
段誉大是奇怪,问道:“你眼睛这么好,瞧见了么?”阿
朱哽咽道:“不是的。我闻得到。我花了很多心思,才浸成了
这些花露,这些恶客定是当酒来喝了!”阿碧道:“阿朱姊姊,
怎么办?咱们避开呢,还是上去动手?”阿朱道:“不知敌人
是不是很厉害……”段誉道:“不错,倘若厉害呢,那就避之
则吉。如是一些平庸之辈,还是去教训教训他们的好,免得
阿朱姊姊的珍物再受损坏。”阿朱心中正没好气,听他这几句
话说了等如没说,便道:“避强欺弱,这种事谁不会做?你怎
知敌人很厉害呢,还是平庸之辈?”段誉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来。
阿朱道:“咱们这就过去瞧个明白,不过大伙儿得先换套
衣衫,扮成了渔翁、渔婆儿一般。”她手指东首,说道:“那
边所住的打渔人家,都认得我的。咱们借衣裳去。”段誉拍手
笑道:“妙极,妙极!”阿朱木桨一扳,便向东边划去,想到
乔装改扮,便即精神大振,于家中来了敌人之事也不再如何
着恼了。
阿朱先和王语嫣、阿碧到渔家借过衣衫换了。她自己扮
成个老渔婆,王语嫣和阿碧则扮成了中年渔婆,然后再唤段
誉过去,将他装成个四十来岁的渔人。阿朱的易容之术当真
巧妙无比,拿些面粉泥巴,在四人脸上这里涂一块,那边粘
一点,霎时之间,各人的年纪、容貌全都大异了。他又借了
渔舟、渔网、钓杆、活鱼等等,划了渔舟向听香水榭驶去。
段誉、王语嫣等相貌虽然变了,声音举止却处处露出破
绽,阿朱那乔装的本事,他们连一成都学不上。王语嫣笑道:
“阿朱,什么事都由你出头应付,我们只好装哑巴。”阿朱笑
道:“是了,包你不拆穿便是。”
渔舟缓缓驶到水榭背后。段誉只见前后左右处处都是杨
柳,但阵阵粗暴的轰叫声不断从屋中传出来。这等叫嚷喝,
和周遭精巧幽雅的屋宇花木实是大大不称。
阿朱叹了一口气,十分不快。阿碧在她耳边道:“阿朱阿
姊,赶走了敌人之后,我来帮你收作。”阿朱捏了捏她的手示
谢。
她带着段誉等三人从屋后走到厨房,见厨师老顾忙得满
头大汗,正不停口的向镬中吐唾沫,跟着双手连搓,将污泥
不住搓到镬中。阿朱又好气、又好笑,叫道:“老顾,你在干
什么?”老顾吓了一跳,惊道:“你……你……”阿朱笑道:
“我是阿朱姑娘。”老顾大喜,道:“阿朱姑娘,来了好多坏人,
逼着我烧菜做饭,你瞧!”一面说,一面擤了些鼻涕抛在菜中,
吃吃的笑了起来。阿朱皱眉道:“你烧这般脏的菜。”老顾忙
道:“姑娘吃的菜,我做的时候一双手洗得干干净净。坏人吃
的,那是有多脏,便弄多脏。”阿朱道:“下次我见到你做的
菜,想起来便恶心。”老顾道:“不同,不同,完全不同。”阿
朱虽是慕容公子的使婢,但在听香水榭却是主人,另有婢女、
厨子、船夫、花匠等服侍。
阿朱问道:“有多少敌人?”老顾道:“先来的一伙有十八
九个,后来的一伙有二十多个。”阿朱道:“有两伙么?是些
什么人?什么打扮?听口音是哪里人?”老顾骂道:“操他伊
啦娘……”骂人的言语一出口,急忙伸手按住嘴巴,甚是惶
恐,道:“阿朱姑娘,老顾真该死。我……我气得胡涂了。这
两起坏人,一批是北方蛮子,瞧来都是强盗。另一批是四川
人,个个都穿白袍,也不知是啥路道。”阿朱道:“他们来找
谁?有没伤人?”老顾道:“第一批强盗来找老爷,第二批怪
人来找公子爷。我们说老爷故世了,公子爷不在,他们不信,
前前后后的大搜了一阵。庄上的丫头都避开了,就是我气不
过,操……”本来又要骂人,一句粗话到得口边,总算及时
缩回。阿朱等见他左眼乌黑,半边脸颊高高肿起,想是吃下
几下狠的,无怪他要在菜肴中吐唾沫、擤鼻涕,聊以泄愤。
阿朱沉吟道:“咱们得亲自去瞧瞧,老顾也说不明白。”带
着段誉、王语嫣、阿碧三人从厨房侧门出去,经过了一片茉
莉花坛,穿过两扇月洞门,来到花厅之外。离花厅后的门窗
尚有数丈,已听得厅中一阵阵喧哗之声。
阿朱悄悄走近,伸指甲挑破窗纸,凑眼向里张望。但见
大厅上灯烛辉煌,可是只照亮了东边的一面,十八九个粗豪
大汉正在放怀畅饮,桌上杯盘狼藉,地下椅子东倒西歪,有
几人索性坐在桌上,有的手中抓着鸡腿、猪蹄大嚼。有的挥
舞长刀,将盘中一块块牛肉用刀尖挑起了往口里送。
阿朱再往西首望去,初时也不在意,但多瞧得片刻,不
由得心中发毛,背上暗生凉意,但见二十余人都身穿白袍,肃
然而坐,桌上只点了一根蜡烛,烛光所及不过数尺方圆,照
见近处那六七人个个脸上一片木然,既无喜容,亦无怒色,当
真有若僵尸,这些人始终不言不动的坐着,若不是有几人眼
珠偶尔转动,真还道个个都是死人。
阿碧凑近身去,握住阿朱的手,只觉她手掌冷冰冰地,更
微微发颤,当下也挑破窗纸向里张望,她眼光正好和一个蜡
黄脸皮之人双目相对。那人半死不活的向她瞪了一眼,阿碧
吃了一惊,不禁“啊”的一声低呼。
砰砰两声,长窗震破,四个人同时跃出,两个是北方大
汉,两个是川中怪客,齐声喝问:“是谁?”
阿朱道:“我们捉了几尾鲜鱼,来问老顾要勿要。今朝的
虾儿也是鲜龙活跳的。”她说的是苏州土白,四条大汉原本不
懂,但见四人都作渔人打扮,手中提着的鱼虾不住跳动,不
懂也就懂了。一条大汉从阿朱手里将鱼儿抢过去,大声叫道:
“厨子,厨子,拿去做醒酒汤喝。”另一个大汉去接段誉手中
的鲜鱼。
那两个四川人见是卖鱼的,不再理会,转身便回入厅中。
阿碧当他二人经过身旁时,闻到一阵浓烈的男人体臭,忍不
住伸手掩住鼻子。一个四川客一瞥之间见到她衣袖褪下,露
出小臂肤白胜雪,嫩滑如脂,疑心大起:“一个中年渔婆,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