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第6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沾些药膏,抹在乔峰肩头。金创药一涂上,创口中如喷泉般
的鲜血立时便止。谭婆拔刀手法之快,固属人所罕见,但终
究是一门武功,然谭公取盒、开盖、沾药、敷伤、止血,几
个动作干净利落,虽然快得异常,却人人瞧得清清楚楚,真
如变魔术一般,而金创药止血的神效,更是不可思议,药到
血停,绝不迟延。
乔峰见谭公、谭婆不问情由,便替自己拔刀治伤,虽然
微嫌鲁莽,却也好生感激,口中称谢之际,只觉肩头由痛变
痒,片刻间便疼痛大减,这金创药的灵效,不但从未经历,抑
且闻所未闻。
谭婆又问:“乔帮主,世上有谁这么大胆,竟敢用刀子伤
你?”乔峰笑道:“是我自己刺的。”谭婆奇道:“为什么自己
刺自己,活得不耐烦了么?”乔峰微笑道:“我自己刺着玩儿
的,这肩头皮粗肉厚,也伤不到筋骨。”
宋奚陈吴四长老听乔峰替自己隐瞒真相,不由得既感且
愧。
谭婆哈哈一笑,说道:“你撒什么谎儿?我知道啦,你鬼
精灵的,打听到谭公新得极北寒玉和玄冰蟾蜍,合成了灵验
无比的伤药,就这么来试他一试。”
乔峰不置可否,只微微一笑,心想:“这位老婆婆大是戆
直。世上又有谁这么空闲,在自己身上戳几刀,来试你的药
灵是不灵。”
只听得蹄声得得,一头驴子闯进林来,驴上一人倒转而
骑,背向驴头,脸朝驴尾。谭婆登时笑逐颜开,叫道:“师哥,
你又在玩什么古怪花样啦?我打你的屁股!”
众人瞧那驴背上之人时,只见他缩成一团,似乎是个七
八岁的孩童模样。谭婆伸手一掌往他屁股上拍去。那人一骨
碌翻身下地,突然间伸手撑足,变得又高又大。众人都是微
微一惊。谭公却脸有不豫之色,哼了一声,向他侧目斜睨,说
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随即转头瞧着谭婆。
那倒骑驴子之人说是年纪很老,似乎倒也不老,说他年
纪轻,却又全然不轻,总之是三十岁到六十岁之间,相貌说
丑不丑,说俊不俊。他双目凝视谭婆,神色间关切无限,柔
声问道:“小娟,近来过得快活么?”
这谭婆牛高马大,白发如银,满脸皱纹,居然名字叫做
“小娟”,娇娇滴滴,跟她形貌全不相称,众人听了都觉好笑。
但每个老太太都曾年轻过来,小姑娘时叫做“小娟”,老了总
不成改名叫做“老娟”?段誉正想着这件事,只听得马蹄声响,
又有数匹马驰来,这一次却奔跑并不急骤。
乔峰却在打量那骑驴客,猜不透他是何等样人物。他是
谭婆的师兄,在驴背上所露的这手缩骨功又如此高明,自是
非同寻常,可是却从来未曾听过他的名字。
那数乘马来到杏子林中,前面是五个青年,一色的浓眉
大眼,容貌甚为相似,年纪最大的三十余岁,最小的二十余
岁,显然是一母同胞的五兄弟。
吴长风大声道:“泰山五雄到了,好极,好极!什么好风
把你们哥儿五个一齐都吹了来啊?”泰山五雄中的老三叫做单
叔山,和吴长风甚为熟稔,抢着说道:“吴四叔你好,我爹爹
也来啦。”吴长风脸上微微变色,道:“当真,你爹爹……”他
做了违犯帮规之事,心下正虚,听到泰山“铁面判官”单正
突然到来,不由得暗自慌乱。“铁面判官”单正生平嫉恶如仇,
只要知道江湖上有什么不公道之事,定然伸手要管。他本身
武功已然甚高,除了亲生的五个儿子外,又广收门徒,徒子
徒孙共达二百余人,“泰山单家”的名头,在武林中谁都忌惮
三分。
跟着一骑马驰进林中,泰山五雄一齐上前拉住马头,马
背上一个身穿茧绸长袍的老者飘身而下,向乔峰拱手道:“乔
帮主,单正不请自来,打扰了。”
乔峰久闻单正之名,今日尚是初见,但见他满脸红光,当
得起“童颜鹤发”四字,神情却甚谦和,不似江湖上传说的
出手无情,当即抱拳还礼,说道:“若知单老前辈大驾光临,
早该远迎才是。”
那骑驴客忽然怪声说道:“好哇!铁面判官到来,就该远
迎。我‘铁屁股判官’到来,你就不该远迎了。”
众人听到“铁屁股判官”这五个字的古怪绰号,无不哈
哈大笑。王语嫣、阿朱、阿碧三人虽觉笑之不雅,却也不禁
嫣然。泰山五雄听这人如此说,自知他是有心戏侮自己父亲,
登时勃然变色,只是单家家教极严,单正既未发话,做儿子
的谁也不敢出声。
单正涵养甚好,一时又捉摸不定这怪人的来历,装作并
未听见,朗声道:“请马夫人出来叙话。”
树林后转出一顶小轿,两名健汉抬着,快步如飞,来到
林中一放,揭开了轿帷。轿中缓缓步走出一个全身缟素少妇。
那少妇低下了头,向乔峰盈盈拜了下去,说道:“未亡人马门
温氏,参见帮主。”
乔峰还了一礼,说道:“嫂嫂,有礼!”
马夫人道:“先夫不幸亡故,多承帮主及众位伯伯叔叔照
料丧事,未亡人衷心铭感。”她话声极是清脆,听来年纪甚轻,
只是她始终眼望地下,见不到她的容貌。
乔峰料想马夫人必是发见了丈夫亡故的重大线索,这才
亲身赶到,但帮中之事她不先禀报帮主,却去寻徐长老和铁
面判官作主,其中实是大有蹊跷,回头向执法长老白世镜望
去。白世镜也正向他瞧来,两人的目光之中都充满了异样神
色。
乔峰先接外客,再论本帮事务,向单正道:“单老前辈,
太行山冲霄洞谭氏伉俪,不知是否素识?”单正抱拳道:“久
仰谭氏伉俪的威名,幸会,幸会。”乔峰道:“谭老爷子,这
一位前辈,请你给在下引见,以免失了礼数。”
谭公尚未答话,那骑驴客抢着说道:“我姓双,名歪,外
号叫作‘铁屁股判官’。”
铁面判官单正涵养再好,到这地步也不禁怒气上冲,心
想:“我姓单,你就姓双,我叫正,你就叫歪,这不是冲着我
来么?”正待发作,谭婆却道:“单老爷子,你莫听赵钱孙随
口胡诌,这人是个颠子,跟他当不得真的。”
乔峰心想:“这人名叫赵钱孙吗?料来不会是真名。”说
道:“众位,此间并无座位,只好随意在地下坐了。”他见众
人分别坐定,说道:“一日之间,得能会见众位前辈高人,实
不胜荣幸之至。不知众位驾到,有何见教?”
单正道:“乔帮主,贵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数百年来侠
名播于天下,武林中提起‘丐帮’二字,谁都十分敬重,我
单某向来也是极为心仪的。”乔峰道:“不敢!”
赵钱孙接口道:“乔帮主,贵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数百
年来侠名播于天下,武林中提起‘丐帮’二字,谁都十分敬
重,我双某向来也是极为心仪的。”他这番话和单正说的一模
一样,就是将“单某”的“单”字改成了“双”字。
乔峰知道武林中这些前辈高人大都有副希奇古怪的脾
气,这赵钱孙处处跟单正挑眼,不知为了何事,自己总之双
方都不得罪就是,于是也跟着说了句:“不敢!”
单正微微一笑,向大儿子单伯山道:“伯山,余下来的话,
你跟乔帮主说。旁人若要学我儿子,尽管学个十足便是。”
众人听了,都不禁打个哈哈,心想这铁面判官道貌岸然,
倒也阴损得紧,赵钱孙倘若再跟着单伯山学嘴学舌,那就变
成学做他儿子了。
不料赵钱孙说道:“伯山,余下来的话,你跟乔帮主说。
旁人若要学我儿子,尽管学个十足便是。”这么一来,反给他
讨了便宜去,认了是单伯山的父亲。
单正最小的儿子单小山火气最猛,大声骂道:“他妈的,
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赵钱孙自言自语:“他妈的,这种窝囊儿子,生四个已经
太多,第五个实在不必再生,嘿嘿,也不知是不是亲生的。”
听他这般公然挑衅,单正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儿,转头向
赵钱孙道:“咱们在丐帮是客,争闹起来,那是不给主人面子,
待此间事了之后,自当再来领教阁下的高招,伯山,你自管
说罢!”
赵钱孙又学着他道:“咱们在丐帮是客,争闹起来,那是
不给主人面子,待此间事了之后,自当再来领教阁下的高招,
伯山,老子叫你说,你自管说罢!”
单伯山恨不得冲上前去,拔刀猛砍他几刀,方消心头之
恨,当下强忍怒气,向乔峰道:“乔帮主,贵帮之事,我父子
原是不敢干预,但我爹爹说:君子爱人以德……”说到这里,
眼光瞧向赵钱孙,看他是否又再学舌,若是照学,势必也要
这么说:“但我爹爹说:君子爱人以德”,那便是叫单正为
“爹爹”了。
不料赵钱孙仍然照学,说道:“乔帮主,贵帮之事,我父
子原是不敢干预,但我儿子说:君子爱人以德。”他将“爹
爹”两字改成“儿子”,自是明讨单正的便宜。众人一听,都
皱起了眉头,觉得这赵钱孙太也过分,只怕当场便要流血。
单正淡淡的道:“阁下老是跟我过不去,但兄弟与阁下素
不相识,实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尚请明白示知。倘若是
兄弟的不是,即行向阁下陪礼请罪便了。”
众人心下暗赞单正,不愧是中原得享大名的侠义前辈。
赵钱孙道:“你没得罪我,可是得罪了小娟,这比得罪我
更加可恶十倍。”
单正奇道:“谁是小娟?我几时得罪她了?”赵钱孙指着
谭婆道:“这位便是小娟。小娟是她的闺名,天下除我之外,
谁也称呼不得。”单正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原来这是谭
婆婆的闺名,在下不知,冒昧称呼,还请恕罪。”赵钱孙老气
横秋的道:“不知者不罪,初犯恕过,下次不可。”单正道:
“在下久仰太行山冲霄洞谭氏伉俪的大名,却无缘识荆,在下
自省从未在背后说人闲言闲语,如何会得罪了谭家婆婆?”
赵钱孙愠道:“我刚才正在问小娟:‘你近来过得快活么?’
她尚未答话,你这五个宝贝儿子便大模大样、横冲直撞
的来到,打断了她的话头,至今尚未答我的问话。单老兄,你
倒去打听打听,小娟是什么人?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又
是什么人?难道我们说话之时,也容你随便打断的么?”
单正听了这番似通非通的言语,心想这人果然脑筋不大
灵,说道:“兄弟有一事不明,却要指教。”赵钱孙道:“什么
事?我倘若高兴,指点你一条明路,也不打紧。”单正道:
“多谢,多谢。阁下说谭婆的闺名,天下便只阁下一人叫得,
是也不是?”赵钱孙道:“正是。如若不信,你再叫一声试试,
瞧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是不是
跟你狠狠打上一架?”单正道:“兄弟自然不敢叫,却难道连
谭公也叫不得么?”
赵钱孙铁青着脸,半晌不语。众人都想,单正这一句话
可将他问倒了。不料突然之间,赵钱孙放声大哭,涕泪横流,
伤心之极。
这一着人人都大出意料之外,此人天不怕,地不怕,胆
敢和“铁面判官”挺撞到底,哪想到这么轻轻一句话,却使
得他号啕大哭,难以自休。
单正见他哭得悲痛,倒不好意思起来,先前胸中积蓄的
满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反而安慰他道:“赵兄,这是兄弟
的不是了……
赵钱孙呜呜咽咽的道:“我不姓赵。”单正更奇了,问道:
“然则阁下贵姓?”赵钱孙道:“我没有姓,你别问,你别问。”
众人猜想这赵钱孙必有一件极伤心的难言之隐,到底是
什么事,他自己不说,旁人自也不便多问,只有让他抽抽噎
噎、悲悲切切,一股劲儿的哭之不休。
谭婆沉着脸道:“你又发颠了,在众位朋友之前,要脸面
不要?”
赵钱孙道:“你抛下了我,去嫁了这老不死的谭公,我心
中如何不悲,如何不痛?我心也碎了,肠也断了,这区区外
表的脸皮,要来何用?”
众人相顾莞尔,原来说穿了毫不希奇。那自然是赵钱孙
和谭婆从前有过一段情史,后来谭婆嫁了谭公,而赵钱孙伤
心得连姓名也不要了,疯疯颠颠的发痴。眼看谭氏夫妇都是
六十以上的年纪,怎地这赵钱孙竟然情深若斯,数十年来苦
恋不休?谭婆满脸皱纹,白发萧萧,谁也看不出这又高又大
的老妪,年轻时能有什么动人之处,竟使得赵钱孙到老不能
忘情。
谭婆神色忸怩,说道:“师哥,你尽提这些旧事干什么?
丐帮今日有正经大事要商量,你乖乖的听着罢。”
这几句温言相劝的软语,赵钱孙听了大是受用,说道:
“那么你向我笑一笑,我就听你的话。”谭婆还没笑,旁观众
人中已有十多人先行笑出声来。
谭婆却浑然不觉,回眸向他一笑。赵钱孙痴痴的向她望
着,这神情显然是神驰目眩,魂飞魄散。谭公坐在一旁,满
脸怒气,却又无可如何。
这般情景段誉瞧在眼里,心中蓦地一惊:“这三人都情深
如此,将世人全然置之度外,我……我对王姑娘,将来也会
落到赵钱孙这般结果么?不,不!这谭婆对她师哥显然颇有
情意,而王姑娘念念不忘的,却只是她的表哥慕容公子。比
之赵钱孙,我是大大的不如,大大的不及了。”
乔峰心中却想的是另一回事:“那赵钱孙果然并不姓赵。
向来听说太行山冲霄洞谭公、谭婆,以太行嫡派绝技着称,从
这三人的话中听来,三人似乎并非出于同一师门。到底谭公
是太行派呢?还是谭婆是太行派?倘若谭公是太行派,那么
这赵钱孙与谭婆师兄妹,又是什么门派?”
只听赵钱孙又道:“听得姑苏出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
身’的慕容复,胆大妄为,乱杀无辜。老子倒要会他一会,且
看这小子有什么本事,能还施到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身
上?小娟,你叫我到江南,我自然是要来的。何况我……”
他一番话没说完,忽听得一人号啕大哭,悲悲切切,呜
呜咽咽,哭声便和他适才没半点分别。众人听了,都是一愕,
只听那人跟着连哭带诉:“我的好师妹啊,老子什么地方对不
起你?为什么你去嫁了这姓谭的糟老头子?老子日想夜想,牵
肚挂肠,记着的就是你小娟师妹。想咱师父在世之日,待咱
二人犹如子女一般,你不嫁老子,可对得起咱师父么?”
这说话的声音语调,和赵钱孙委实一模一样,若不是众
人亲眼见到他张口结舌、满脸诧异的神情,谁都以为定是出
于他的亲口。各人循声望去,见这声音发自一个身穿淡红衫
子的少女。
那人背转了身子,正是阿朱。段誉和阿碧、王语嫣知道
她模拟别人举止和说话的神技,自不为异,其余众人无不又
是好奇,又是好笑,以为赵钱孙听了之后,必定怒发如狂。不
料阿朱这番话触动他的心事,眼见他本来已停了哭泣,这时
又眼圈儿红了,嘴角儿扁了,泪水从眼中滚滚而下,竟和阿
朱尔唱彼和的对哭起来。
单正摇了摇头,朗声说道:“单某虽然姓单,却是一妻四
妾,儿孙满堂。你这位双歪双兄,偏偏形单影只,凄凄惶惶。
这种事情乃是悔之当初,今日再来重论,不免为时已晚。双
兄,咱们承丐帮徐长老与马夫人之邀,来到江南,是来商量
阁下的婚姻大事么?”赵钱孙摇头道:“不是。”单正道:“然
则咱们还是来商议丐帮的要事,才是正经。”赵钱孙勃然怒道:
“什么?丐帮的大事正经,我和小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