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凰-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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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这样的男人相处,除了嗟叹,她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而她的丈夫少帝元忻性子绵软,是个人人都能拿捏住的老好人,他行事犹豫不决,处判不分轻重。他总是随意地许下诺言,又总是随意地摧毁许诺,在你满心欢喜地期待之刻,又那样轻易地将你所有的希望收走,你甚至没有办法对他发火或者抱怨,因为他总是那样无辜。
和这样的男人相处,不必时刻担心自己犯错,但失望的次数对了,会慢慢变成绝望。
而蔺雪臣,则完全不同。
他很真诚,颜筝能够感受到他所说的每一句都带着真切的诚意。
他也很直白,虽然不曾将他的好感寄予语言,但他的每一句每一字中,都透露着他的情绪。
他很体贴,说话时非常照顾对方的情绪,也很擅长体会别人的心意,她注意到,在她感兴趣的地方,他会深入讲解,在她有所疑惑之处,他又会说得缓慢平直,而她不感兴趣的部分,他则很快跳过。
这是个出色而善良的男人。
而她即将要做的事,却是欺骗这个男人的感情,利用他的婚姻,来达到离开韩王府回到皇城的目的。
她期望中的蔺雪臣,该是个野心勃勃有抱负的枭雄,他急于在韩王面前展现自己的才华,为了有资格与紫骑云大人并肩而立而不断发奋,甚至有些不择手段。他知晓了治愈鹿城瘟疫的药方出自她手,便该接近自己,拐弯抹角询问那些药方的来历,甚至试探自己的身世,以期得到更多的利益。
这样,她才好开诚布公地与他谈条件,我助你飞黄腾达,你救我脱离火坑,他们两个各取所需,最后一拍两散,各奔东西,哪怕从此天涯两隔,永不相见,但不投入真情,便谁也不会受伤。这不过只是个交易。
而现在,一切都与颜筝想象的不同,她忽然有些不忍。
温热的眼眸张合间骤然转凉,嘴角刚扬起的笑意明了又灭,她脸上恢复了疏离和淡漠,轻轻颔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便拄着木拐进了院子,门扉闭落,将那一片灼灼的目光彻底隔开。
颜筝将木拐门廊,双手扶着墙壁跳着推开房门,天色已经很暗了,屋子里一片黑暗。
她左脚跳到窗前,接着清冷的月光将烛火点燃,然后便趁势坐下,撑着越见瘦削的小脸望着忽明忽暗的跳跃火光发起愣来,烛光在墙壁上形成倒影,将她清秀美丽的侧影照得分明,她长长的睫毛如同扇翼,在光影里翘出美好的弧线,张翕之间,画出无限风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沉沉叹了口气,低声呢喃道,“我该怎么办才好……”
暗夜里,一个清冷地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响起,“的确,你现在是该想想,你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
颜筝大吃一惊,她猛然站起来转过身去,看到一团暗紫色的影子好整以暇地靠在她的床头,那枚精致绝伦的黄金面具在隐约的烛光下熠熠生辉,跳跃着璀璨的光华。
她身子忍不住一阵颤抖,但怒意却骤然爬上脸颊,她厉声斥喝道,“云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就算你在这韩王府可以只手遮天,但你凭什么总是随意闯进我的卧房!请问,我是杀人放火了,还是窝藏奸细了,你必须要说个理由,否则,这一次我绝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元湛动作优雅地从床榻上翻身而下,他身材十分高大挺拔,在狭窄的卧室中,他的影子几乎将颜筝整个人包覆。
他伸出手来,轻轻握住颜筝的下巴,缓缓地将她的脸抬起,“紫骑是韩王的亲卫,有保护韩王殿下的责任和义务,王府里丢失了财物,紫骑能管,王爷的女人丢了心,紫骑也能管。
丑丫头,你进四季园才不过两个月,怎么,就那么急不可耐地要找男人了?韩王还未发恩典,你还是韩王的女人,背夫偷情,可是要受沉塘之刑的。”
他将手轻轻放开,状似嫌弃地掸了两下,重新回到她床榻上坐下,低声笑着说道,“你说,这理由足够吗?”
☆、038 初吻
038。
韩王授予紫骑生杀大权,云大人可以不经通报在韩王府处置判罚,颜筝不过是个没有承恩的侍妾,他要杀她,易如反掌。
颜筝心里“咯噔”一下,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抵在窗台前的黄花梨木大几上,“你!”
她似乎天生就与这个男人气场不和,她与他的每一次相见都剑拔弩张,不是持剑对峙,就是垂扎生死。他总是用最慵懒的嗓音说着最刻薄绝情的话,不是威胁她的性命,就是要置她于死地,而现在,他又用这样平静冷淡的语调轻描淡写地定下了她的罪罚——背夫偷情,要受沉塘之刑。
这令她沮丧,却也燃起了她心底的怒意。
她扶着桌角站定,直直地望着斜倚在她床棱上的男子,冷声问道,“云大人说我与人偷情,要问我的罪,请问你有何证据?无凭无据就含血喷人,那可是要进拔舌地狱的,还请慎言。”
元湛眉头一挑,嗤笑一声,“你身上的酒香,恰是前堂筵席上的果酒气味,还需要什么证据?”
他眼帘微闭,忽又倏然睁开,目光里骤见一片冰冷,“而且,你与竹雅阁的林大人在兰芝亭内依偎嬉笑,亦是他送你回冬院的,你以为我是瞎子还是傻子,看不出来你们两个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这语气冰寒,但隐隐却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酸意。
元湛说完,自己也有些片刻怔忪,总觉得心上好似划过什么奇怪的符咒,令他整个人都不对了。
他平素隐于紫骑,对凡事皆一副慵懒随意的模样,只除了王图霸业,何尝在意过区区小节?
可现在,他分明觉得胸口有一团闷气憋在那里,咽不下去,更吐不出来,浑身上下难受得紧,似乎只有竭力说些尖酸刻薄的狠话,看到她伤心难过害怕颤抖的样子,才能让他好过一些。
颜筝垂下眼眸,心想这男人怕是在韩王跟前说一不二惯了,猛然蔺雪臣出现抢夺了他的风头,令他心生不快。
他定是晓得蔺雪臣是韩王表兄,就算当真勾引了四季园的美姬,韩王定也不会处置,所以才想着无事找事,将霉头触到她头上来,毕竟她不过无依无靠的区区弱女,他以莫须有的罪名捏死她再容易不过,顺便还能不动声色地打击一下蔺雪臣,当真是好算计。
但他显然错算了她,她虽然惜命,但他已经逼得她避无可避,忍无可忍之下,她又何必再忍?
在昏暗摇曳的烛火下,颜筝忽然轻声笑起,她徐徐跳到元湛身前,轻轻俯下身子,并不说话,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元湛一时惊诧,他没有料到这个向来畏惧他如同鬼神的女子,为何突然之间会有这样的举动,他本该厉声叱喝猛力地推开她的,但不知为何,他抬起的手却迟迟都不肯使出力气来。
她温热的呼吸绵绵地拂过他的脸庞,激起他一阵颤栗,她的目光炙热而复杂,隐隐闪过几分算计和冷意。他晓得这女人一定心怀诡计,但不晓得为什么,他的心,却如同春风化雨,清冽的水滴落入古井无波的湖水中,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沉默,他也不说话,两双墨黑清冽的眼眸对视,脉脉不得语。
突然,颜筝嘴角漾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她侧过头,轻轻在元湛唇上一啄,然后飞快地分开。
元湛窒住,双唇交碰间那柔软的触感,在心底传来异样感受,令人整个人都酥软下来。
他向来洁身自好,从来都没有过女人。女子的触碰令他厌恶,在十二岁那年亲手处置了几个永帝派来的女奸细后,他甚至连衣袖都不肯再让女人沾染,为了坐实他荒。淫好色的名声,曾有一度,永帝源源不断送入北地的女人,他都以曼陀罗粉令其致幻误以为承宠,何尝亲自沾过这些女人?
后来有了元祁之后,他便顺理成章地解脱了,与司徒侧妃的大婚是元祁代劳,平素临幸各房的任务亦是如此。
而现在,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却以这样偷袭的方式,电光火石间夺走了自己的初吻。
可他竟没有感到震怒,反而……心脏像是漏了节拍,在错落的回声间,他彷佛能听见有欣喜的悸动淌过。
耳边传来颜筝冷淡的低语,“我与竹雅阁林大人,不过是偶然相遇,彼此投缘,说了两句。我们之间既无僭越,也无苟且,行事正大光明,无不可对人言,你若是想要以男女之事栽赃陷害他,怕是要失望了。”
她语气微转,词锋忽地犀利起来,“云大人若非要说我不守妇道,也行,不过那个奸。夫可不是什么旁的男子,正是云大人你呢。你常夜闯我闺房,我与你有过肌肤之亲,现下你唇上还印着我的唇脂,我身上有前堂果酒的香气,可你身上也有。”
她目光流传,“筵席就要散了,我已听到冬院门外的脚步声,若是云大人还不肯离开,那我也不介意嚷嚷起来。
正如你所言,我这样姿容下乘满身伤痕性子又不好的女人,韩王大抵是看不上眼的,云大人是韩王的左膀右臂,说不定韩王大度,不仅不计较你偷他后院的女人,还会将我赐与你为妻呢。”
华丽的黄金面具下,元湛的脸色蓦然一沉,心中彷佛被钝器捶打,一时有些闷痛。
他推开她,缓缓从床榻上立起,语气冷得如同染上了冰霜,“你倒是有情有义,为了将你的奸。夫摘开,对我投怀送抱,连廉耻都不要了。”
颜筝挑了挑眉,冷声说道,“廉耻是什么?难道是云大人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威胁人的生死?还是一意孤行构陷好人?或者又是夜半三更无缘无故闯进自己主上女人的房间,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她哼了一声,“如果这就是廉耻,那我宁愿不要。”
她话音刚落,便觉得脖颈间被一股大力钳制住,那种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令她喉间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恶心之感,像是要将整个心肝脾肺肾都要吐出来一般,痛苦地不能呼吸。
元湛伸出右手扣在她颈间,他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捏碎这白玉般脆弱的脖颈。
他的生辰,他的初吻,被这个可恶的女人,以这样可恶的理由,破坏殆尽,事后她不仅没有半分痛悔,还这样理直气壮地火上浇油,将他恶劣的心情彻底跌入谷底。
有这么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曾一度对这个女人手下留情。
这样想着,他手上便又多使上了几分力。
他身材修长而挺拔,居高临下地望着手中已然惨白的女人的脸,心中告诫自己,这一次绝不能再心软。这个身世不简单的女人既然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利益,又这样忤逆自己的心意,所到之处总会惹来各种各样的麻烦,偏偏又狡诈若狐,若是放纵她,不晓得什么时候,他会像今日这样在她手上吃亏。
既然是这样,那就索性一了百了,不给她任何反扑的机会。
元湛感觉到手中一片湿黏,他皱了皱眉望了过去,只见有殷红的血滴从他葱白如玉的手指缝间淌落,他微微一怔,心里好像有针扎般刺痛,只不过这转瞬之念,右手不知不觉便就松开,身前的人儿一软,便朝他胸口砸了过来。
他忙伸出手去探她鼻息,直到感觉到指尖被微弱的湿气缠绕,这才松了口气。
潺潺的血珠从她颈间被崩开的伤口处滚落,划过她光洁的脖颈,沾染在藕色的衣襟,化开成一朵炫目的红花,这触目惊心的颜色让元湛心头一痛。
他想了想,终于将她打横抱起,如同一团紫色的烟雾,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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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 欺负
039。
韩王府北院的密林之后,便是后山,翻过嶙峋而陡峭的山石,便能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小村庄。
在寂静的月色里,高耸苍翠的古树枝杈间,依稀露出一角燃着烛灯的青瓦小院,看起来孑然独立,不与外界相连。
但若是仔细留意,便能发现这院落四周布满星星点点的人桩,他们隐于四面,与大自然融为一色,只除了铠甲和兵刃上的银光,泄露他们存在的秘密。
小院里,一身素色麻衣的中年男子默不作声地整理药箱,他面色凝重,眉头紧紧皱起。
元湛不由急了,“段先生,她……她到底怎么样,没……没救了吗?”
临窗的木榻上,静静躺着一个藕色裙衫的女子,她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好似死了一般。
元湛没有料到,这女人的性命竟然如此脆弱。
是,虽然的确有那么一刻,他心里想着,这样麻烦而倔强的女人,就让她死了罢了,但那念头转瞬即过,他钳制住她脖颈的右手根本就没有办法下决心使力。他只用了一分力,一分力而已,她怎么就……
段青衣板着脸不说话,等到元湛问得急了,这才将药箱放下,哀声叹了口气,“那女娃脖子上有两次剑伤,伤口好了又坏,结痂了又裂开,这都是你做的?”
元湛脸上闪过一丝愧色,过了良久才点了点头,“开始时怀疑她是永帝派来的奸细,后来虽知道不是,但她总是惹事……”
他连忙说道,“伤口割得浅,只破了点皮,我以为养几天就无碍了的。”
他语气里的懊悔和惋惜,紧张和愧疚,表现地太过明显,令段青衣不得不多看了他一眼。
段青衣老而不浊的眼眸精利地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爷不是看上这女娃了吧?”
元湛一愣,随即反驳,“先生说什么呢,这女子素来行事惹人厌恶,生得又丑,我堂堂韩王怎么能看上她?”
话虽然这样说着,但他修长的手指却不由自主掠过嘴唇,指尖冰冷的温度令他心中一颤,她温热的嘴唇印在他唇上的那幕场景,无法抗拒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段青衣颇觉好笑,但此时神情拘谨而迷惘地立在他身前的这位,虽然是他的后辈,却也是他的主上,身为僚属,他是不该拿着主上的痛处取笑的。
是以他收了调笑的表情,认真说道,“王爷放心,这女娃没事,她不过是一时昏厥过去,醒来就无碍了的。”
他指着桌案上两个白玉小瓶,“大的那瓶内服,每晚各一丸,吞服,这药味苦而腥,最好备点蜜饯放着,可去苦味。小的那瓶外敷,也是每夜一次,拿温水将药化开,敷在伤口处,三日结痂,五日落痂,到第七日,连一点疤痕都不留。”
元湛拿着药若有所思,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陈年旧疤,也能用这药来除去?”
段青衣笑笑说道,“若是这女娃身上还有旁的伤,那老夫就再给王爷配一剂这活血生肌丸罢。”
连自己都摸不清头脑的心事被骤然窥破,元湛脸上讪讪的,他别过脸去,将话题岔开,“先生方才唉声叹气,难道穆昭的脸不能恢复?”
既然颜筝的伤是小事一桩,段青衣是绝无可能为此叹息的,他面色凝重,极有可能是因为遇上了难以解决的问题。
段青衣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植皮之术,对于旁人而言,乃是天方夜谭,但于老夫,却不过信手拈来,穆昭的脸没事,前日已经拆了针,再养个半月就能焕然一新地出去见人。只是……”
他话音一转,语气里便带了几分忧虑,“我在他体内发现了一种罕见的寒毒,历年已久,想来是幼时就被种下的。
这种毒诡异地很,若他一辈子都生活在极热的南罗,半分都不会察觉到不适,但一旦出了南罗,这毒会随着天气的变幻而变幻,现在是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