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户流年-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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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可知道东昌侯被拘进宫的时候,跟朕说过什么?”皇帝语气很温和,“他说,那卖唱的小姑娘年纪很小,只比他小孙女大四五岁,真真还是个孩子。”
徐皇后怔住了。皇帝神情平静,“东昌侯说,他看见那小姑娘,想到自家小孙女,实在不忍心置身事外。”沈迈的小孙女张嶷,是东昌侯府唯一嫡女,备受宠爱。
“皇后,连东昌侯这样粗人都知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身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可有悲天悯人之心?”皇帝声音平平板板毫无波澜,徐皇后听在耳中却是一阵阵心悸。
七月初,皇帝终于准了中军都督府右都督张雱的辞呈。中军都督府右都督分管神策卫、应天卫、河南都指挥使司卫所,责任重大,皇帝委派宁夏总兵吴蒙接任。
“张雱一家由京城至湖州,应会路过太康。”虞县令喜滋滋打着主意,“到时可要好生款待他们一番,见识见识这家人。”这家人太有趣了,一开始做匪,后来做官,如今又做了侠客。
“甚好,到时咱们一起做东。”谢四爷虽是襟怀冲淡,不喜官场,不热衷名利,却喜结交不俗之人。当下两人说定了这件事。
谢四爷回到谢府,未免跟谢老太太、四太太提起。四太太略略沉吟,“要说起来东昌侯府,跟我们韩家算是沾着亲的,却又向来不做亲戚走动。”张雱是她大堂姐的小叔子,可没有认祖归宗,名不正言不顺的。
“无妨。”谢四爷不以为意,“不论亲戚便是。”朋友之间也可往来,何必定要是亲戚。谢家累世大族,姻亲故旧遍布大江南北,可不缺亲戚。
四太太自是无可无不可。谢老太太笑问,“听说这家人稀奇古怪的事很不少?”父子二人都是又做匪又犯官的,“官匪一家”。
四太太抿嘴笑笑,“是呢,京城里那么多家侯府,再没有跟他家一样的。”侯爷姓沈,世子却姓张,世子张雱所生三子一女,倒分了三个姓:老大跟沈迈姓,大名沈忱;老二跟岳培姓,大名岳池;老三和丫丫是双生子,跟张雱姓,老三张屷,丫丫张嶷。
一对夫妇,四个孩子,三个姓?谢老太太目瞪口呆。这家人可真是,让人说什么好呢。
“这还不算什么。”四太太索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大堂姐说,她那小叔子是有生父、义父,弟妹却是有生父、继父。”张雱之妻安氏,生父六安侯傅深,继父原文渊阁大学士安瓒。
生父,继父?性子一向单纯的谢老太太有些发懵,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我大堂姐还说,她小叔子日子最是舒适,连皇上都羡慕过呢。”四太太看婆婆脸色不对,忙补上要紧的话,“皇上说,他四个孩子,四位老人一人管一个,他们夫妻俩清闲自在得很,真是好命!”
哦?这家人圣眷尚好?谢老太太眼中有疑问。
四太太点点头。
东昌侯沈迈曾为皇帝登上大位立下汗马功劳,又挂帅打退过东北的女真人,功勋卓著。虽是夺爵毁券,责令回乡思过,却圣宠犹在。因沈迈年老,特许“缓缓回乡,两年之内回到湖州便可”。所以,沈迈这返乡之路,可以很悠闲。
“如此。”谢老太太微微颔首。
“媳妇倒是盼着他们早到太康。”四太太笑容可掬,“大堂姐的信中说,差人送了一车东西过来,因道上不太平,跟着他们一起的。”沈迈、张雱都是武功卓绝,哪有人敢劫他们。
“辽东千年人参、珍珠、貂皮这些,倒也罢了。另有些家乡口味的酱菜,还有送给延儿、锦儿的西洋玩器……”四太太惦记那几坛子酱菜,谢延年和谢锦年则是盼着西洋玩器,听说有万花筒,有望远镜,可好玩了。
京城离太康并不算太远,应该很快过来吧?四太太看着儿子、女儿渴望的小眼神,心底柔柔软软。
张雱这一大家人,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太康,有素昧平生的数人盼着他们到来。他们一家正分别乘坐着宽大舒适的马车,慢悠悠在官道上行驶。
马车外表很朴素,虽都是三驾马车,却只是黑漆平顶,无甚装饰。马车里部则很是豪华舒适:很宽敞,靠前面一条横板,上面放着茶杯、暖窠、点心盖碟、香帕等物,后面一排放着五六个真丝缎靠枕靠垫,铺着凉簟,可卧可坐。
总共四辆马车,前两辆马车坐人,后两辆马车装物。
第一辆马车中坐着一对年轻夫妇,和一位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这对夫妇身着同样颜色的夏布长衫、长裙,长发一般是用只白玉簪松松簪住,男子俊美,女子娇艳,真是一对璧人。
小女孩儿皮肤雪白,眉目如画,梳着可爱的双丫髻,白色丝绸上襦,浅碧云绫长裙。清纯美好,比清晨的露珠更晶莹,比春日的天空更明媚。
“总算把那三个臭小子撵走了。”男子抱怨道“好容易能出京散散,偏偏他们一个比一个不省心。”都这么大了,自己玩不行么,作什么还要跟着父母。
女子温柔笑笑,递了杯清茶给他,“无忌,喝茶。”眼前这人虽做了四个孩子的爹,脾气却还是大男孩儿一般率真。
男子接过茶,轻轻揽着女子的小腰,“解语,咱们两人游百花山去!让阿爹带着阿忱先走,阿池留给爹爹,阿屷留给岳父……”。
“那我呢?”小女孩儿在旁关切的询问。
“……丫丫留给傅侯爷。”她爹正好说道。
小女孩气咻咻瞪了自己父母一会儿,举起小手敲了敲车厢,清脆叫道:“停车!”马车果然停了下来,小女孩儿轻盈跃下,站在路旁。
“丫丫也被撵出来了!”第二辆马车中有人欢呼。
马车到了丫丫跟前,攸地停下。车帘掀起,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探出头,“丫丫,上来。”伸手把小女孩儿拉上马车。
这辆车里是三个男孩儿,最大的十二三岁,中间那个大概十岁的样子,最小的也是六七岁,跟丫丫极像,一看就知道是双生。
这三个男孩儿,幼时被懒散的母亲安解语女士命名为“阿大,阿二,阿三”,如今慢慢长大,都改叫大名了。老大沈忱长相像爹,性子像娘,英俊机敏;老二岳池长相像祖父,性子也像祖父,斯文俊秀,其实精明内敛;老三张屷最小,长的像娘,性子像爹,憨呼呼的很可爱。
方才欢呼“丫丫也被撵出来了!”的,就是老三张屷,三兄弟中最小最没心机的那个。
“等咱们到了百花山,从悯慈寺接到阿爷,便好了。”沈忱安慰气呼呼的小妹妹,“阿爷肯定不会赶咱们的。”他口中的阿爷,指的是沈迈。沈迈对张雱这义子,和张雱所出的三子一女都是疼爱娇惯得很。
沈迈和百花山悯慈寺方丈禅师有旧,这段时日一直住在悯慈寺。张雱一家人要先到百花山接了沈迈,然后方才共返湖州梅溪。
“祖父也不会赶咱们的。”岳池淡淡说道。他口中的祖父,指的是靖宁侯岳培。岳培溺爱儿孙,那是出了名的。
“丫丫,我们斗地主呢,算你一个。”张屷很有同情心,见丫丫撅着个小嘴,拉她过来玩牌散心。
“我才不斗地主。”丫丫任性说道:“我要打双升。”沈忱率先同意,“成,打双升。”不管打什么,反正弟弟妹妹都玩不过他。
岳池无可无不可,“打什么都成。”张屷一脸可惜的看看手中的牌,就要赢了呢,真舍不得。
四人打起双升,沈忱和岳池一家,张屷和丫丫一家。“输了怎么办?”四人一边起牌,一边商量赌注。
“输了的,今晚给爹娘洗脚。”最后是这么商定的。
这晚在客栈歇下,张雱和解语可享福了:阿屷和丫丫小陀螺般跑来跑去,一会儿拿布手巾,一会儿添热水,兴兴头头的折腾来折腾去,服侍爹娘洗脚。
“解语,你说阿屷和丫丫是干活儿呢,还是玩儿呢?”张雱偷偷问妻子。要说起来给爹娘洗脚算是干活儿罢,可瞧这两个孩子的样子,怎么比玩儿还高兴呢?
沈忱和岳池在一在旁看着,也挺高兴。不过当阿屷和丫丫热情要求也帮他们洗脚时,都吓跑了。什么给人洗脚,是人给他们当玩具好不好。
客栈伙计看着地上一汪汪的水本是心中有气,张雱甩过去一锭碎银子,“辛苦你了!”伙计大喜道谢,忙快手快脚把地上收拾干净了。
解语车上带有铺陈之物,并不用客栈的,一家人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第二天日上三竿方起。慢悠悠洗漱过,消消停停用了早点,慢悠悠上了路。
这不怪他们,太康有人在等他们,可他们并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位记者去采访卡耐基,发现卡耐基在看书。
读者惊呼:您在看自己写的书!
卡耐基笑道:我也需要激励啊!
成功学大师,激励大师,也是需要激励的。
我就更甭提了,需要激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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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
第12章
他们真是不知道。所以从百花山接到沈迈之后,一路上尽是游山玩水。但凡遇上好景致,遇上新鲜有趣没见过的人或事,一家人必定停下车来,饶有兴趣的赏鉴、品评一番。
若到了名山古刹,必定会逗留甚久。沈迈是认定“高手隐于深山”,解语则是醉心于精美的佛像、佛塔、佛殿,真是无与伦比的艺术品,太美了!
张雱肩上扛着丫丫,手中牵着阿屷,眼睛盯好阿忱和阿池,任劳任怨的跟在妻子后面一处一处游览。
渐渐出了河北,进入河南。张雱原是分管过河南指挥使司,河南都司设在开封,路过开封时便被截住了。“张都督定要给在下一个薄面,赏脸喝杯水酒”,这个请那个请,不知不觉的逗留了半个月。
“这样游游逛逛真好玩。”丫丫盘腿坐在马车上,奶声奶气发表高见,“可是有些累了呢。娘亲,能不能停下来歇上几个月再走?”在京城的时候,想出门游玩;可若整日游玩呢,也会倦的。
“能。”解语笑咪咪答应,“再往前不远,便是太康了。到了太康咱们便歇下,开了春儿再动身。”天渐渐冷了,应该冬眠。
“为什么是太康呀?”阿屷靠在解语身上打盹儿,迷迷糊糊问道。
“太康有个寿圣寺,阿爷在寿圣寺有故人,少不了盘恒一段时日。”解语见阿屷有困意,揽过他轻轻拍着,“阿爷在太康置有房舍,咱们消消停停过了冬再走。”
“……阿泽和阿澄的姨母住在太康,你二伯母的马车还跟着咱们呢……”到了太康,虽然自家夫妇不必出面,也要派人把韩氏的马车送到谢府才成。
阿泽和阿澄,指岳培次子岳霆的两个儿子。岳霆娶妻韩氏,韩氏有一位堂妹嫁在太康谢家。
“哦,是这样啊。”阿屷点点小脑袋,睡着了。
张雱一家进入太康时,已是深秋季节。马车停在一个园子前面,张雱抱着阿屷,解语抱着丫丫,沈迈带着沈忱和岳池,下了马车。
“兔园?”阿屷看着大门上两个大字,觉着奇怪,这是养兔子的地方么?他见过的庭园多了,“园”字是认不错的,“兔”字他也认识,跟丫丫一起养过小白兔。
沈迈哈哈大笑,“乖孙子,这叫逸园!”这孩子认字总是认半边儿,可真逗。
大伙儿都笑,阿屷挠挠头,嘟囔道“不怪我,太像兔字了。”一家人笑吟吟进了园子。
逸园果然是一个有闲情逸致的好所在。一条清澈的溪水贯穿整个园子,两岸或是种着松树梅树,或是用太湖石高高低低堆成的玲珑假山。房舍便在树林之中,也是木制的,看上去古朴可爱。
“这园子如何?”沈迈洋洋得意。他打死徐朗之后,还没等皇帝召他讯问,已快手快脚命人在太康、湖州、泉州、西京等地置下田产、田园。打算着若是无事,便归隐田园;若是有事,哼,老子照旧做土匪去!或是做海盗去,还能时不时的上城里小住!
逸园,就是他置下的产业之一。
“阿爹就是阿爹,有眼光!”解语笑咪咪夸奖,张雱跟着附合。沈迈得意的不行,我家阿雱夸我了呢,晚上多吃了半碗饭。
自此张雱一家在太康暂时安顿下来。沈迈去了寿圣寺访故友,时常跟寺中大和尚较量功夫,其乐无穷。无忌和解语带着四个孩子在家中吃喝玩乐,说笑嬉戏,十分开怀。
既要在太康住上几个月,当然也少不了拜访当地县令,通通声气。虞县令接到名贴后大喜,虽说他是文官,张雱是武官,文武殊途,张雱就是再做回五军都督府都督也跟他无甚相干。可在开封府做个县令,能结识从京城来的勋贵人家,何其有幸。当即收下名贴,郑重写了回贴,次日专程登门拜访。
沈迈带着老大沈忱、老二岳池跟大和尚打架去了,张雱带着老三张屷招待虞县令,宾主尽欢。
韩氏那辆马车也早就命人送到了谢府。谢府四爷亲笔写了回贴,言词很客气,又专程从太康最好的酒楼富贵居叫了一桌上等席面送至逸园。
谢府正忙着。谢家老太爷六十大寿,宾朋满堂,又是酒又是戏的,热闹非凡。远在南京任职的二爷、在领县做县令的三爷也回来了,来来往往迎送老亲旧戚,亲朋好友,忙的团团转。
谢二爷一幅敦厚老实的模样,打扮的也是中规中矩。因是大喜日子,穿了金字暗纹蜀锦长袍,腰间束着玄色湘绣二龙戏珠腰带。逢人便是恭谨有礼的长揖行礼致谢,话不多,可是滴水不露。
谢三爷则大是不同。他遗传了谢老太爷的好相貌,高大俊朗,衣着打扮精致讲究,单是镶在帽沿上那颗美玉,已是价值不菲。若论谈吐,他也比谢二爷洒脱张扬许多。
二太太和三太太不必说了,忙来忙去的招待女客。三太太打扮的金碧辉煌,百忙之中还偷偷拉着二太太说私房话,“这人来人往的,光流水席便摆了三天!她得赚多少去?”四太太管着家,这回谢老太爷的寿宴,也是四太太一手操办。
按说二太太三太太是嫂嫂,家中事务也该让她们分管些许。无奈谢老太太性子单纯率直,她不喜庶子媳妇便是庶子媳妇,丝毫不会假以颜色。三太太略略提及“管家”“分担”,谢老太太便直斥,“想管家容易,跟老三回任上去!”管你自己的家去。
把三太太恨的,心里不知骂了谢老太太多少回,骂谢老太太挡了她的财路。谢家的日常家用且不说了,单单谢老太爷过寿收的礼、待的客,这几日的酒水菜蔬果品诸物,中间有多少微妙不可言之处,有多少油水可捞?
“谢家难不成是她一个人的?我们只能干看着!庶子媳妇真是苦啊,苦不堪言,婆婆太偏心了!”见二太太淡淡的不予理会,三太太扫了兴,晚间回房时拉着三爷诉苦。三太太一肚子苦水总要有地方倒,二太太不听,只能跟丈夫说了。
三爷一把摔开她,厉声喝道“闭嘴!”他性子急燥,常爱发脾气,“母亲自小待我不薄,你敢胡言乱语!”他又不傻,谢老太太虽不疼爱他,却从不苛待他,自小吃穿用度全是上上份儿,有什么好不满的。
“你莫打量着母亲好性,便敢忤逆不孝!”三爷眼神凶狠,“再如此,我必一纸休书,送你回苗家!”他如今三十出头,只不过做了个小小县令,往后要依靠父亲嫡母嫡兄的事多着呢,怎么会无端生事。
男人,是最现实的动物。
三太太被丈夫喝斥一场,自是不服气。待要跟他吵骂,却又觉底气不足:三爷若是把实话说出去,谢家从上到下谁会向着自己?三太太是个识实务的人,隐下恨恚,洗洗睡了。
这个夜晚,谢家三爷是在房内发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