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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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搁这儿为难呢,他的师爷道:“大人怎糊涂了,按着罪奴收殓不成,宫妃也不妥,她却还有一重身份,大人忘了不成。”
师爷一句话给顾国正提了醒,可不吗,武三娘如今可改了姓,认在邹御史膝下,这没出门子的闺女,死了自是该她爹出面。
想到此,先让衙差在河边搭了个席棚,顾忌三娘的身份,还从临近一户人家抬了张贵妃榻来,把三娘的替死鬼放在榻上,绸缎铺里寻了块厚实的白绸从头到脚盖了。
安置妥当使人去邹府知会邹瑞,赶明儿这也算一个人情,不想邹瑞还没来呢,皇上先来了。
他们刚跪下磕了头,皇上已经冲进了席棚,顾国正再抬眼瞧,就见皇上愣愣站在榻前,忽的伸手过去唰一下撩开了白绸,眼睛直勾勾死盯着榻上的尸首,顾国正这心蹦蹦直跳,旁边儿的范宝龙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后脖颈子都冒凉气,仿佛有刀刃架在脖子上似的。
两人到底心虚,顾国正胆子大些,余光瞄着皇上,忽听皇上开口了:“你的命是朕的,谁许你死了,你给朕起来,跟朕吵跟朕闹,只你活生生的立在朕跟前,朕都由着你,不进宫便不进宫,想做什么朕都依着你,只要你活着就成,你活着就成,朕应你,只要你起来,想怎么着都成,朕若说半个不字,让朕不得好死……”说着还不解恨,伸手把榻上的尸首抱在怀里,抱的那个紧啊,不是知道是皇上,顾国正肯定觉得是个疯子。
顾国正的心唰一下就凉了,就算自己整了个替死鬼,把眼前的死劫混过去了,可皇上这般喜欢武三娘,她死了,简直跟摘了万岁爷的心似的,这过后,自己跟范宝龙就算保住一条命,能得好儿吗,越想心越凉,跪在地上,也不知怎么办。
邹瑞赶过来就看见这一幕,他虽不盼着三娘进宫,可也没想过她死,她是武家唯一的女儿,如今这般个死法儿,自己如何对得住她爹,却见皇上的样儿,邹瑞又不禁摇头,暗道一声冤孽。
走上前去跪下磕了头试着劝道:“虽皇上不舍三娘,这人既去了,也当早早入土为安才是……”邹瑞苦口婆心劝了半天,可文帝连眼睛都没抬,就这么抱着替死鬼的尸首,从晌午一直抱到了天黑,才开口:“传旨,停灵慈云寺。”
邹瑞愣了一下忙道:“皇上,慈云寺乃是皇家寺庙,只停过历代帝后,三娘……”话没说完,文帝冷冷扫过来:“三娘去了,且是这么个去法儿,如何过的去奈何桥,你想朕的三娘成了孤魂野鬼不成。”这几句话说的声色俱厉,邹瑞就没见文帝这样过,那眼里的痛跟恨,仿若决堤之水,倾泻而下,倒让邹瑞说不出一个字来。
撂下话,文帝抱着三娘上了皇撵,这会儿就是他抱着三娘的死尸睡觉,也没人敢吱声儿,陈二喜忙放下撵帘,就听里头皇上冷声道:“兵马司指挥使范宝龙,顺天府尹顾国正办差不利,革去官职,着大理寺查问。”
范宝龙跟顾国正就在近前,自然听的真真儿,范宝龙还勉强能撑住,也就面如死灰,顾国正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陈二喜暗道,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寻到活的真能升官,这人死了,两人这官儿也就当到头了。
武三娘的死就跟往京城扔下了数百斤炸药一般,折腾了个天翻地覆,文帝寻了金丝楠木的棺材装裹三娘,灵柩停在了郊外的慈云寺,让慈云寺的主持慈慧大师领着寺里的和尚念往生咒,特特下了旨说要念上九九八十一天来超度三娘。
葬礼的规格俨然就是皇后,就算当年的皇后也没见皇上这般过,从三娘的死讯传来,文帝就辍朝了,自己穿了丧服亲自守灵,皇上都穿了孝,满朝文武哪敢不穿。
宫里宫外这么一折腾,不想在老百姓眼里倒落下了好儿,先头文帝干下的那几桩事儿,虽是皇上,也难免落个暴君的名声儿,可三娘这事一出来,老百姓忽觉着他们这位皇上挺有人情味儿了,这时候要是有民意调查,估计支持率得嗖嗖的往上涨。
不说别人,就说刘全这个都要了饭的倒霉蛋儿,还酸了吧唧的嘟囔这:“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刚念了一半,三娘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别没事儿膈应我,我让你去寻人,扫听着了吗?”
别管那个替死鬼怎么来的,反正三娘是彻底解脱了,文帝这会儿一门心思折腾死人呢,哪还可能再关着城门,早开了,三娘没走是想起一桩事来。
自己手里是有点儿金子,可太招眼儿,刘全到底是什么人,她也没钻他心里头看去,所以这金子绝不能露,若不用金子,可哪里寻盘缠。
三娘想着想着,忽想起邹府的柳婆子来,若说穿越到这儿,三娘最信得过谁,不用说肯定是柳婆子,柳婆子哪儿还收着她二百两银子呢,前头用不着,这会儿正好拿过来用,且她也想让柳婆子知道自己没死,她诚心待自己,这会儿不定多伤心呢,瞒着谁,三娘都不在乎,唯独这柳婆子,让她为自己难过,三娘这心里过不去。
三娘模糊记着柳婆子家就住在邹府后头,就让刘全往哪儿边儿扫听扫听,若扫听着了,回来告诉自己,三娘没自己去的原因,是怕在那边儿遇上熟人,就算自己现在打扮成要饭花子,可武三娘在邹府住了些日子,邹府后头住的大都是邹府的下人,若真认出来,这眼望见的好日子可不又飞了。
可这刘全都回来半天了,怎也没跟她提一句,只管在这儿酸文假醋的念诗,三娘这一问,刘全脸色有些不自然,嗫嚅半天说道:“去倒是去了,只没扫听出来……”
三娘一叉腰:“怎么个没扫听出来?是没碰见人,还是你没问?”
刘全低着头,有些扭捏的道:“碰上一个年轻媳妇儿,没,没,敢上前搭话。”
三娘道挑挑眉,没好气的道:“年轻媳妇碍着你什么了?“
刘全吱吱呜呜的道:“男,男女授受不亲……”一句话没落地儿,啪一声,后脑又挨了三娘一巴掌:“你心里要没龌龊,怎会不敢搭话,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那年轻媳妇儿生的好看,你光顾盯着人家媳妇儿看,把扫听人的事儿忘了。”
刘全不想给三娘猜个正着,瞬间一张脸臊的通红,三娘气的啊,心说这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这饭刚吃饱就思起淫,欲了,指望刘全不定等到哪辈子呢,京城可是是非之地,她还是尽快远走高飞才安全,不若明儿自己去一趟。
这么想着,三娘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邹府后头,问了个挑担子的货郎,别小瞧了这些货郎,挑子里东西虽不是多金贵,却指望着各府的下人做买卖呢。
这个货郎既在邹府近处做营生,自是对邹府管事的婆子摸的一清二楚,这邹府内院头一个体面的就是柳婆子,他如何不知,只这厮油滑,先头还不说,白等三娘寻出几个钱来扔在他挑子了,才跟她说:“往前走,朝东边儿拐个弯儿,院子门前有颗大槐树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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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顺着货郎说的;往前走朝东边儿拐个弯儿;果真看见挨着的两户人家,至于货郎说的大槐树;如今隆冬;都是光秃秃的;哪分得出是不是槐树,且这两家门口都有一颗树。
三娘暗骂那货郎不地道;定是嫌自己扔在挑子里钱少了,才这般使坏;三娘见第一家的院门敞着半扇;便凑过去往里头望了望;院子里有个年轻媳妇儿,手里拿着扫帚;正搁哪儿扫院子呢。
大约瞧见了三娘,丢开扫帚走了出来,这媳妇儿一出来,三娘琢磨昨儿刘全遇上的莫非就是她,生的倒真好看,两道细弯弯眉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皮肤也白,虽一身家常的袄裤,可穿在她身上,就多了两分俏皮,头上插了几支银簪,手腕子上套着两只细金镯子,可见日子过的富裕。
见了三娘,先是上下打量她一遭道:“安亲王府今儿在隆福寺做善事,布施银钱吃食,城里的叫花子得了信儿都往哪儿去了,你怎跑我们这儿来了,莫非迷路走差了,我指给你,从这条胡同出去,往西走上百来步,再往南走半盏茶的时候就瞧见了,快着去吧。”见三娘不动,媳妇儿还道他饿的走不动了,好心道:“你若实在饿,我刚烙了饼,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给你拿半块,先垫垫饥。”
说着扭头进去了,三娘低头瞧了瞧自己,自己这要饭花子扮的真成功,往这儿一站,话都没说一句,就要着吃食了,怎刘全却饿了两天,可见那厮是个废物。
三娘想着等媳妇儿出来问问她可识得柳婆子,年轻媳妇还没出来呢,忽听旁边儿一个声儿道:“你是什么人,怎立在我家门口?”
三娘一听声儿乐了,可不正是柳婆子吗,三娘回过头来道:“刚在那边儿拾了个荷包,不知是不是您家里丢的物件。”说着从怀里拿出了荷包。
一见那荷包,柳婆子脸色大变,愣愣盯着三娘瞧了半晌儿,眼里似有泪光,刚要说话儿,那年轻媳妇儿从里头出来,一见柳婆子,先甜甜唤了声娘才道:“这要饭的走迷了,走到咱家门口来,媳妇儿瞧他饿的都没气力了,便进去给他拿了半块饼,呶,给你,快着去隆福寺吧,说不定能得几个钱呢。”
三娘接过饼来,咬了一口,别说,还挺香,手里的荷包也收在怀里,瞧柳婆子的反应,定是认出了自己,以她的聪明,也必然会知道自己来的目的,这就够了,若她不把银子给自己,也无妨。
这么想着,便要走,却听柳婆子道:“你,你留步。”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才道:“我倒是想起来,我哪儿有几件穿不着的衣裳,一并给了你吧!只我那些衣裳收在了箱子底儿,要收拾,得些时候,你又急着去隆福寺,怕你等不得,不如这样儿,你把你住的地儿告诉我,回头我收拾出来给你送去。”
她媳妇儿在一边儿眨了眨眼,心说婆婆这是怎么了,便心眼儿好,也没这般上赶着给衣裳的,再说,这人是要饭花子,若是有住的地儿,哪还能要饭,便有,不定是那些破庙廊檐罢了,今儿这儿,明哪儿的,哪有个定处,便寻了去,如何能寻到。
想到此,便伸手扯了扯她婆婆的袖子,不想她婆婆没理会,只瞧着那要饭花子,媳妇儿正奇怪呢,那要饭花子却开口了:“乞讨之人哪有定处,倒是城东赵家胡同有个关帝庙,庙里的道爷心善,夜里容我在哪里留宿,也不过这几日罢了,过些时候说不准就回老家去了。”
媳妇儿暗道,这要饭的倒还拿上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不想她婆婆点点头道:“如此,我忙着收拾,赶在天黑前给你送去。”
三娘这才转身要去,不想却听身后柳婆子又喊了一句:“你且等等。”
三娘站住脚儿,柳婆子快步进去,不大会儿功夫,从里头拿出个油纸包来塞在三娘怀里:“这些你拿着道上吃。”
“娘……”年轻媳妇儿在后跺了跺脚:“那可是进保昨儿特意买来给娘吃的豆沙卷儿,怎给了他?”
柳婆子道:“谁吃不是吃。”当着她媳妇儿在,也不好说话,三娘谢了柳婆子,这才去了,柳婆子立在门口,一直瞧着人没了影儿,抹了抹眼角。
她媳妇儿怕婆婆又难过,忙劝道:“冷风口里,娘别哭,回头着了凉可怎么好。”
虽劝着,心里暗暗叹口气,论说她婆婆是邹府头一个的体面婆子,自是刚强,不想遇上死了的那位说娘娘不是娘娘,说小姐不是小姐的主子,倒跟变了个人似的,听进保说,那位进邹府的时候就是个灶上粗使的丫头,后来入了皇上的眼,才成了半个主子,婆婆就是那时候伺候过她几天,也不知怎就积下了这般情份。
自那位的死讯儿传来,婆婆那眼泪就没停过,这两天哭得,眼都不好了,进保儿走时,还特意交代自己,等婆婆家来不可惹婆婆生气,若再掉泪,多劝着些,早上瞧着婆婆比昨儿强些,不知怎的,这会儿又难受起来。
媳妇儿正要再劝,她婆婆却笑了:“娘没难过,娘这是欢喜呢。”说着迈步进了院,她媳妇儿立在外头半晌没想明白。
柳婆子伺候了三娘一场,自是深知三娘的性子,三娘这一跑,她倒未觉多意外,虽说皇上哪儿要三娘进宫封妃,可三娘的性子,定是百般不愿。
柳婆子也不知三娘这些胆大包天的想头是从哪儿钻出来的,仿似一夜之间,就有了,这样的三娘,柳婆子既喜欢又佩服,本该着悲惨的命,让她生生扭了个。
柳婆子活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第二个比三娘更有本事的女子,她能赚钱,有手段,性如烈火,有仇必报,却也知道柔能克刚的道理,陈二喜多油滑的一个人,何曾吃过亏,在三娘手里没落下一点儿好儿不说,还跟狠狠抽了一顿嘴巴,瞧着都解气。
这般女子,便生的姿色寻常了些,也招男人喜欢,瞧皇上,再瞧安亲王,哪一个心里不惦着三娘,不想末了谁也没惦记成。
得知三娘溺死在护城河里,柳婆子真不信,那么个机灵百变的丫头,如何会是个夭寿的命,却由不得她不信,灵柩都停在慈云寺了。
柳婆子这两天一想起三娘这心就疼,才多大啊,还不到二十的丫头,就这么死了,还是这么个死法儿,让人岂不要心疼死,哪想这峰回路转,三娘活得好好的。
刚她一拿出那个荷包,柳婆子心就亮了,这可真是菩萨保佑,也不枉自己念的那些经了,柳婆子如今是知道了,便皇上对三娘再好,三娘不乐意进宫也白搭,再说,以三娘的性子,不进宫兴许是件好事,由着她的性子,天高海阔的飞去吧,却怎就她一个,不是还有守财。
只现如今守财倒不要紧,需尽快收拾了银子东西给三娘送去,想着快走了几步,进了屋关上门,从柜子最底下把三娘交给她保管的银子拿了出来,又记起三娘走时没带衣裳,瞧着媳妇儿跟三娘的身量差不多,唤她媳妇儿拿来两套袄裙,又把进保儿的棉衣裳寻出一件来,改了身量,一并包在包袱里。
收拾妥了天也擦黑了,她儿子进保家来,柳婆子让去邻居家里借了辆牛车坐上去,进保儿赶着,去了关帝庙。
眼瞅到了,柳婆子让儿子停在胡同口,她自己提着包袱走了进去,到了关帝庙敲开门,柳婆子倒为难了,早上匆忙不得说话儿,也不知三娘躲在这里叫啥名,原先的自是不能用了。
柳婆子正为难呢,不想那道童倒是机灵,先开口道:“女施主莫不是寻周公子的?”
柳婆子忽记起三娘女扮男装的时候,是改姓周的,忙点点头,清风道:“如此,女施主请跟我进来。”
柳婆子迈脚进了庙门,一进来就不禁皱眉,破旧的都不像个样儿了,大殿的房顶都露了一角,呼呼往里直风,殿一侧铺着一堆稻草,稻草堆里有五六个要饭花子,在哪儿或躺或坐,不过倒是没什么臭味。
这还得说三娘的功劳,三娘嫌臭,让两个道童烧水,催着老道让几个要饭花子洗澡,就说不洗的以后都别跟这儿住了,几个要饭花子没法儿,好歹都擦洗了擦洗,才没那么臭气熏天了,不然,这正殿里到晚上都进不来人,那臭的,三娘在里头都能闻得见。
殿里为着省灯油,就关老爷坐前点了两盏油灯,哪有多少亮,尤其殿一侧,黑黢黢只瞧得见人影儿。
柳婆子不明就里,还当三娘也在这几个花子堆里呢,心里头过不去,眼角便有些潮润,底细往那几个花子瞧了又瞧,不想旁边的道童道:“女施主跟我往里头来,周公子在里头灶房蒸包子呢。”
柳婆子一愣,却松了口气,忙跟着清风走了进去,刚进了院,就见侧面灶房里,真有个人在哪儿往锅里放包子呢,柳婆子记着那身影正是三娘,忙几步过去,把包袱往旁边儿一放,挽起袖子来接过三娘的手就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