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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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婆子一愣,却松了口气,忙跟着清风走了进去,刚进了院,就见侧面灶房里,真有个人在哪儿往锅里放包子呢,柳婆子记着那身影正是三娘,忙几步过去,把包袱往旁边儿一放,挽起袖子来接过三娘的手就干了起来,没一会儿包子都进了笼屉,盖上盖子,柳婆子才道:“这里可得说话?”
赶着今儿刘全没回来,三娘带着她进了屋,一进屋柳婆子便要跪,三娘急忙扶着她道:“妈妈待我心诚,我只当妈妈是三娘的亲人,亲人间何用这些作甚。”
柳婆子听着心热,也就依了她,问了来去,三娘把这两日发生的事儿并自己往后的去处说了,柳婆子叹口气,拉着她的手嘱咐她路上需小心,最好寻见守财,跟前也有个守财,总好过她一个人,莫轻信旁人之言,出门在外处处当小心……竟有嘱咐不完的话。
直说了一个时辰,柳婆子才依依不舍的起身道:“虽如今糊弄过去,还是尽快出京妥当,也省得夜长梦多。”
三娘应着,把她送了出去,直送到胡同口,瞧着柳婆子上车去了,三娘才回转,只她走了几步,忽觉不对劲,立住身形,猛然回头喝了一声:“谁在后头鬼鬼祟祟的,出来。”
话音刚落却听一个熟悉的声儿道:“姓周的小子,你把我家爷害的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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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今知道三娘是女的;在福庆眼里也还是姓周的小子;福庆就不明白,武三娘算什么女人啊;莫说跟王府后院的侍妾比了;便是灶房里使唤的丫头都比三娘长得顺溜二;就算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武三娘哪来的德。
从古至今瞧见过哪个女人画春;宫卖,更不消说;她明明就是皇上的人;还来勾引爷;一来二去把爷的魂儿勾了,她倒好;甩甩袖子跟皇上进宫当娘娘去了,这女人简直就无情无义之极。
若从此各自撩开,消停的过后半辈儿也还罢了,却仍不安份,半夜从邹府跑了,因着她,京城里又闹了三天三宿,末了人是找着了,却一命呜呼死了,她死了,福庆真心觉得终于除了祸害,可爷哪儿不成啊。
那天从邹府回来就病了,一病就是几天,好容易有了点儿起色,却又听见武三娘的死讯,就当时爷那脸色儿,万念俱灰也不过如此了,人都这样了,还非撑着起来在隆福寺做功德,这功德不消说,就是给死了的祸害做的。
要说福庆发现三娘的行踪,还得从他大姨子出门子说起,他丈人家没小子,就俩闺女,俗话说的好,女婿当半子,两个女婿整一个儿,可他那位连襟儿,就不用指望了,福庆先头见过几回,说傻吧,不算太傻,知道吃穿睡觉,还能干点儿活儿,说不傻吧,浑身冒傻气,嘴里成天胡说八道,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大福庆这两边儿奔忙着,本来把三娘这事儿都快仍脖子后头去了,虽说爷跟皇上哪儿紧着折腾,福庆却想,再折腾也折腾不了几天,人都死了,还能折腾出啥来。
说起来福庆心里也纳闷,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武三娘这个祸害中的祸害,怎么就短命了呢,可由不得他不信,尸首如今都装裹好进慈云寺了。
虽如此,心里到底儿有些疑惑,却也巧,他那大姨子出门的正日子,他这个妹夫过来苏家吃酒,这吃着半截儿呢,忽不见了傻子,酒也甭吃了,找吧!这刚行了礼新郎官就没了,像什么话啊。
一帮人连街坊四邻都算上,各屋里都找了一遍,没找着人,福庆想着,今人人来人往的,不没准傻子趁着乱跑出去了也不一定。
想到此,福庆就出了苏家的院,提着灯,围着苏家的院子四周找,别说真给他找着了,乌漆墨黑的就蹲在关帝庙的破墙头下,福庆提着灯照了照,傻子手里拿着一张纸,嘴里絮絮叨叨不知哪儿叨咕什么呢。
福庆这个气啊,这三亲六故都快急死了,他倒好,跑这儿犯傻来了,福庆过去把他拽了起来,点了点他的额头:“我说大姐夫,您这新郎官不好好在屋里陪媳妇儿,跑这儿来冒什么傻气,莫不是不想娶媳妇儿了?”
傻子一梗脖子,把手里的一张破纸往怀里一搂:“我有媳妇儿,我媳妇儿一会儿就从墙头下来。”说着抬手指了指关帝庙的破墙头。
这几句傻话说出来,把福庆给气乐了:“这纸上莫非是你媳妇儿,我瞧瞧。”说着一伸手从他怀里抢了过来,就着等影儿打开一看愣了,是武三娘的画像,前两天贴的满大街都是,不想傻子弄来一张,当了宝儿。
福庆指着画上的三娘道:“说你傻真傻到头了,我跟您说,这不是你媳妇儿,真摊上这么个媳妇儿,有你好受的,走了,回去,你媳妇儿在屋里等着你呢。”
谁知傻子不领情,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我不回去,我得等我媳妇儿。”好说歹说不行,要不是这儿是在苏家门口,福庆都恨不得给他两巴掌,傻的连媳妇儿都能认错了。
福庆一见来软的不行,上去抓住他的两只胳膊硬往回拽,傻子的倔劲儿上来,跟福庆顶着就是不动劲儿,两人一个拽,一个就不动,僵持了半天,把福庆累的直喘气,松开手甩了甩膀子,心说自己也傻了不成,苏家可是铁匠,这傻小子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自己跟他比力气比的过吗。
想着,福庆喘匀了气儿,也蹲下了,跟傻子对视了一会儿,好声好气儿的问他:“你说你媳妇儿从这墙头上掉下来,你是接着过不成。”
不想傻子真点点头:“接着了,还在屋里陪我睡了一宿觉呢,我把我娘给我做的桂花糕都给她吃了。”
福庆愣了愣,心说,听他这话儿莫非真有个人,遂又问了一句:“那你媳妇儿人呢,怎么没了?”
傻子抬手指了指墙头:“那天儿天一亮,我让我媳妇儿陪我玩,她说玩躲猫猫,让我把她背到这儿,我回去把我家母鸡数上十遍,再来找她,就找不着了。”说着低下头,一副难过的样儿。
这几句话说得甚有条理,不像傻子能编出来的,福庆瞅了眼那墙头,心说,莫不是这里头什么人哄骗傻子,却怎么傻子抱着三娘的画像不撒手呢,这事儿说不通啊。
福庆心里虽存着疑,却不能耽搁了大姨子的喜事,回去唤了傻子的爹娘把傻子弄了回去,从这儿回去,过了两天,福庆又想起这桩事儿来,越想越疑,越疑越想觉不对头,末了自己又跑过来了,寻思去关帝庙里问问。
也真是巧,他到的时候,正瞧见胡同口停了辆牛车,福庆刚要过去,忽瞅见从牛车上下来的柳婆子,这旁人他不识,柳婆子如何认不得,这天都黑了,她跑这儿干啥,又瞧见她背着个老大的包袱,也不知给什么人送的,有些鬼祟。
柳婆子往前走,福庆就在后头不远跟着,见着她进了关帝庙,福庆这时候还没跟三娘联系上,只等柳婆子出来,后头跟着送出来个要饭花子,福庆一瞧见这要饭花子,满口的牙差点儿嚼碎了,就算她弄的这人不人鬼不鬼的,那一举一动,那身影儿,没第二,正是武三娘。
合着绕了一圈,把皇上弄了半疯,自家爷成了半痴,她倒好,来了个金蝉脱壳,这害人精,福庆咬牙切齿的,可也一时没想起怎么着,就在三娘后头跟着她,不想露了行迹。
福庆心说,你都不怕我怕什么,一挺胸站了出来,三娘一见是他,直皱眉,却琢磨,没准福庆是炸自己呢,自己要是承认了,回头他把自己活着的事儿说出去,可又完了。
想到此,三娘故作不知:“你是谁,敢是认差了人?”
福庆这个气啊,一蹦三尺高,抬手一指她:“武三娘,你当小爷傻啊,别说你扮成要饭花子,就是烧成了灰,小爷也认不差,你不止心黑,肝脾肺肾,连你的骨头都黑了,烧成灰也是黑的呜呜呜……”
三娘怕他再嚷嚷,上前一步捂住他的嘴,并且恐吓他:“你再嚷嚷,我回头死缠着你家爷,气死你小子。”接着又好声好气儿的说了一句:“你别嚷嚷,有话儿咱们好好说。”
见福庆点了头,三娘才放开他,福庆这回算瞧见了她的脸,月亮地儿里,生生把福庆吓出了一身冷汗,这脸黑的就瞧的见眼白,一说话呲着一嘴小白牙,真跟黑无常差不多,亏傻子怎么认出来的,他就不想想,他自己不也认出来了吗。
福庆瞪着她:“我家爷给你害的都快去了半条命,病得这样,还给你在庙里做功德,就怕你横死的不能投胎转世,算我求你,别再祸害我家爷了成不。”
三娘倒乐了:“明儿我就出京走了,从此京城再无武三娘,只你不说,我一个死人如何还去祸害你家爷,听我一句,从这儿回去,该干嘛干嘛,只当没瞧见我,不皆大欢喜了吗。”
福庆虽知她说的有理儿,可听见她这般无情的话儿,想到自家爷,心里还是觉得憋屈,哼了一声,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可着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无情无义的女人,早晚有你的报应。”撂下狠话,扭头跑了。
三娘忍不住笑了一声,无情无义有什么不好,总比黏糊糊的藕断丝连强,人生在世不就图个痛快吗,再说,自己这都死过一次的人了,哪还有那么多情情爱爱,怎么痛快怎么来呗。
这么想着,便丢开了,如今银子也有了,也没什么可耽搁的了,明儿就走,等刘全回来,三娘丢给他五十两银子问:“这些可够回去的盘缠了?”
刘全不想她真弄了银子来,想着今儿去扫听表叔,又无功而返,索性家去吧,至少有房子地,瘟疫也过去了,怎么也比在京城要饭强,这么想着忙道:“够了,够了,怎使得完这些。”
商量好了,两人决定明儿就走,也没什么行李,就三娘两个包袱,除去给刘全的五十两银子,三娘给庙里的老道留了十两,把剩下的一百四十两,分成了两份儿裹在衣裳里,弄成两个包袱,一个让刘全背着,一个自己背着。
第二日天刚亮,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关帝庙,城门刚开,就出了城,直走了一个多时辰,前头瞧见了道边儿的茶棚,三娘忽想起守财来,寻思进去问问有没有守财的信儿,便跟刘全道:“咱们进里头歇歇脚儿吃口茶。”
刘全归心似箭,再说,这才走了一个多时辰,本不累,可见三娘走不动了,就跟着她进了茶棚。
刚进茶棚,三娘一眼就瞅见傻愣愣坐在角落的守财,倒是长了心眼,跟自己一样,脸上抹黑了,却瞧着目光有些不对头呢。
三娘几步过去,一屁,股坐在守财对面,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呢,肩膀按下一只手:“青弟,你骗的为兄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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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朱晏能在这儿等着三娘;还亏了福庆;福庆从关帝庙家去就开始坐立不安,跟屋里转了得有八圈;他自己不晕;他媳妇儿都晕了。
白等他媳妇儿撂下手里做了一半的鞋道:“可是怎了;打回来就跟驴似的瞎转悠,若有什么难事;说出来咱们两口子也商量商量,总比你一个人闷着好些。”说着下地扯住他按在炕沿儿上;从暖壶套里提出茶壶倒了半碗茶递在他手里。
福庆仰脖子灌了半碗;叹了口气;把怎么来怎么去跟他媳妇儿说了,末了道:“你说可着天底下;哪有这般无情无义的女子,我都替爷委屈,怎么就瞧上这么一位了。”
他媳妇儿听了噗嗤一声乐了,伸指头戳了他的脑袋一下:“你呀,这张嘴从不饶人,依着我说,这位武三娘倒给我们女子争了气,凭啥你们男人说瞧上就瞧上啊,我们也有自己的意思,若不中意,便你们上赶着也没用,说不准人武三娘就是没瞧上爷呢。”
福庆听了,站起来一叉腰道:“就凭她长得那样儿,还不济粗使的丫头呢,还瞧不上爷,你说长相,地位,人才,哪儿配不上她,她还拿上了。”气的满脸通红,脖子都粗了。
他媳妇儿见他着恼,忙给他抚了两下胸口道:“莫气,莫气,咱们不就两口子关了门说闲话吗,你怎当真了,既如此,那武三娘明儿就出京走了,皇上跟咱们爷都以为她死了不是正好,以后也消停了,你还跟这儿转什么磨。”
福庆一屁股坐回去又叹了口气道:“我是觉着亏心,你是没瞧见,刚我回来的时候,去隆福寺望了爷一眼,打从昨儿夜里,爷可就在大殿里念经呢,今儿我去了还那样儿,地儿都没挪一下,我进去,爷理都未理会,我只得出来,迈出大殿,往后瞅了一眼,这一瞅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就瞧爷坐在哪儿,宝相庄严,竟似真的和尚一般,我是怕爷一个想不开,再出了家,最后落这么个结果,岂不是我的罪过,若爷知道武三娘还活着,这个念头是万万不会生的。”
他媳妇儿道:“便爷知道,武三娘哪儿不想跟着也,不还说一场空。”
福庆道:“一场空总比没指望了强些。”说着恨恨的道:“那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害。”他媳妇儿道:“既如此,那你便不能瞒着爷才是,想这男女之事也不是一定的,说不准两人的缘分就在后头呢,如今皇上以为她死了,别管这会儿怎么折腾,过个一年半载,后宫美人那么多,早不丢开了,武三娘换了身份,爷若追过去,兴许两人就成了。”
福庆心说是啊,这男女之事哪有个准儿,本来武三娘对爷就有意思,若不是半截出了搜城的事儿,弄不好两人都成事儿了,虽说叔侄俩儿惦记一个女人不像话,可如今慈云寺停着一个武三娘呢,跑了这位就算不得武三娘了,既不是武三娘,这事儿就好说。
想到此,忙着就出了屋奔隆福寺去了,福庆到的时候,朱晏还跟哪儿念经呢,朱晏这辈子除了母妃去的时候,这般伤心过,就是如今了。
听见三娘的死讯,朱晏忽觉天都灰了,先头他也以为是恨她的,恨她的无情,恨她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两人所有的情意都抹杀,那些他本以为刻骨铭心的东西,如今成了一个最大的笑话。
可直到听见她的死讯,朱晏才明白,自己哪里是恨她,是恨而不得罢了,说起来,三娘有什么错,她说的对,从一开始她就表达的很清楚,没想跟自己有什么结果,是自己喜欢她就想据为己有,自己跟皇上一样,总是想当然的去决定三娘的命运,从来没想过三娘愿不愿意,她是什么性子,皇上不知,自己却难道也糊涂吗,或许是有悖礼教,或许惊世骇俗,可自己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三娘吗,若她跟那些世家闺秀一般,自己跟皇上如何会这般舍不下。
若自己早些瞧开,暗里帮着她出京,如何会死,且是这般死法儿,越想朱晏越自责,若能重来一回,他必会护着她,她想去哪儿去哪儿,想怎么样便怎样,只要她活的快活就好。
这么想着,忽听福庆在他耳边道:“爷,死的那个不是姓周的小子,她根本没死,把自己弄成个要饭花子,如今就藏身在城东的关帝庙里,预备着明儿一早出京呢。”
朱晏一听,蹭一下就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了福庆的脖领子:“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福庆心说,就知道这心病还得心药医,爷这连病带难过的,这些日子都没这会儿精神,福庆点点头:“真的,奴才如何敢拿这事哄骗爷。”
朱晏缓缓松开他,倒也未去城东的关帝庙,他想起这两次的教训,她既心心念念想出京,便等她出了京再说吧,他抬头瞧了眼上头的佛,跪下虔诚的磕了头,这是佛祖保佑,让自己梦想成真,自己定要似刚才想到那般,不管她去哪儿,自己都跟着她护着她就是了,世上哪还有比心爱的人死而复生更值得欢喜的事儿呢,只她活着,自己还有甚不足的。
想到此,朱晏吩咐隆福寺里继续做满七七四十九天功德,他自己收拾收拾,带着几个侍卫就出了京。
其实朱晏跟三娘前后脚出的城,不过朱晏坐着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