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药香-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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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两个丫鬟看她的表情却同昨日有所不同,且梳头那丫鬟还有些欲言又止。
柴素锦见状也不去问。
她自己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娘,昨夜里……”
柴素锦抬眼,从菱花镜中看了看拿着玉梳子,眉头微蹙的丫鬟。
“昨夜里,主子真的没有来过么?还是婢子睡的太死了,未曾知道呢?”丫鬟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觉得呢?”柴素锦笑了笑。
小丫鬟眼中露出迷茫神色,“姑娘真美,昨日分明在主子眼中看到欢喜之情,怎会……”
另一个丫鬟立即抬手拍了那丫鬟的肩头,“大胆,主子的事情也容你置喙?”
小丫鬟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
柴素锦抬眸看了看镜中自己,这熟悉又陌生的脸,长得的确精致又好看。
和前世的自己却并无甚肖似之处,真的有什么奇门秘术,能叫两个相貌完全不同的人,变成同一个样子么?
爹爹和爷爷曾经为之成功完成这秘术的人,又是谁呢?
若能亲眼见识这秘术,倒也是幸事一桩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头有些怅然。要变回锦儿的样子么?
心头竟有些不舍。且……万一失败了呢?
“主子请柴姑娘去。”门外有丫鬟福身说道。
“这就好了,姐姐稍等。”梳头的丫鬟连忙应声。
两个丫鬟一同将她繁复的衣服穿好,一人扶在她一边,带她沿着游廊,同那来请的丫鬟向正院行去。
天色不过微微亮,清晨的风还夹着扑面的寒气。
正房里却已经烧了地龙,温暖如春的房间,叫着了棉衣的柴素锦微微有些热。
“坐。”太医令说道。
他在圆桌旁的上首的位置上坐着。圆桌上摆了丰盛的早膳。
柴素锦眼眸微凝,这早膳,她太熟悉不过。同她以往在公主府或是在驸马府用的早膳一模一样的规制。
而这般早膳,对于一个区区太医令来说,无疑越矩,太奢侈了。
太医令瞧见她眉头微蹙,微微笑了笑,“不用惊讶于这般丰盛。慢慢就会习惯的。”
“习惯?”柴素锦重复了一遍。
太医令缓缓点头,“正是,要变成另外一个人,就要从另外一个人的习惯开始。最后的最后。才是另一张脸。当一切的习惯,已经和另一个人别无二致的时候,脸,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
柴素锦在桌边坐了下来,微微颔首,“看来太医令对那位徒弟,还真是思念的紧,竟这般费心费力。”
太医令长叹一声。表情有些怅然,“弥补心中的遗憾罢了……”
柴素锦侧脸看他,他脸上的怅然是真的,可他眼眸之中分明是冰冷冷的一片。
“我原以为你这样冷漠的人。心也是冷的,应不会思念才对。”柴素锦说道。
周遭伺候的丫鬟微微一惊。
太医令却笑了笑,“你才见过我几面?就敢说这般话?你以为很了解我?我说过,没有人能看清我的每一面。”
柴素锦点点头,“你说的是。”
她拿起筷子,不再理会太医令,专心用饭。
多久没有用过这种规格的早膳了?久得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曾经奢靡的生活了。
春露将她伺候的太过舒坦,舒坦的她不曾想念过去的饮食,只是有些放不下过去的人,放不下自己深在宫中的亲眷。
如今重新面对如此早膳,她竟有些食不知味。
分明也是用心之作,甚至观菜式摆盘刀功。很有可能就是她原先用惯的厨子所做,但饭食吃在口中,却全然没了当初的味道。
许是坐在桌旁的人不对吧?
她很快放下了筷子,发现太医令一直只是看着她而已,根本未动筷子。
他迷眼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审视,“真像。”
“像什么?”柴素锦问道。
“缘分真是太奇妙了,你一定是上天送来,让我弥补遗憾的!”太医令笑着说道。“你跟锦儿真像,用饭之时那种淡然专注,一举一动的姿态,倨傲的神情。若是不说。谁能相信你只是一个乡野村姑?”
柴素锦深吸了一口气,“你心里一直想着另一个人,盼着我成为另一个人,将我的一切行为都向她身上靠拢,自然怎么看怎么像了。说不定,日后不用换脸,你就会觉得我长得也像她。”
“呸”太医令竟然发出如此不雅的声音。
柴素锦诧异看他。
“长得像?你也太抬举自己了,你虽有几分姿色,同她确是不能比的。”太医令冷眼说道,“我可以拿你同她比,你却不能。你怎配?”
“你不觉得自己是个很矛盾的人么?”柴素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既希望我能成为她。又希望保持她无可取代的位置。那你为何不能接受她已经死了的事实,为何还要执意来弥补什么遗憾呢?”
太医令脸面一僵,怔怔的看着柴素锦,似乎他自己并没有深想过这个问题。
“还有。你说要叫我拜你为师,让我跟从你的姓氏?”柴素锦顿了顿,“那太医令您究竟姓甚名谁?”
这是前世一直困扰她的问题。
记得她不止一次的追在师父身后问,“师父。您究竟姓什么?我都拜您为师了,却还不知道您的姓氏,旁人问我师出何门,我连说都没得说?旁人只怕会笑我。”
师父却总是摇摇头。“为师无名氏,无名无氏也。”
不管她如何纠缠,如何追问,师父总是用“无名氏”将她打发。
太医令抬眼看着她。呵呵一笑,“如今,还不是告诉你这些的时候。”
“何时才是时候?”柴素锦问道。
“待我觉得时候到了,你该知道了,你自然就知道了。”太医令冷笑了笑,“纠缠于你不该知道的问题,只会害了你自己。”
柴素锦眯了眯眼睛,什么人才会对自己的姓氏名字如此避及?或者说如此看重?
当初师父刚到京城。刚开始行医之时,便只留“无名氏”之名。
直到后来,有了国医圣手之称,再后来做了太医令。
旁人对他的称呼,从来都是未带姓氏的。只当这是医术高明之人的古怪风格做派。
她前世也并未多想过,因为师父的性格原本也就有些奇怪。
可此时此刻,她却莫名觉得,师父的姓氏之中,一定是藏了什么他不想叫人知道的秘密……
不知太医令是格外悠闲,还是特意留在家中。
竟十分有闲情逸致的带着她缓行于游廊之中,一面慢慢地走着,一面低声的告诉她如何辨识草药。
还指着游廊两旁种植的各种植物,告诉她它们的名字,有何药用价值。
无意间提到了什么病症,还会继续对她深讲如何辩症,如何确诊治疗,以及治病过程中会出现何种的意外情况,如何增减药方以应对。
就像当初他在公主府教习她的时候一样。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同门异户
太医令好似已经深深陶醉在这个过程之中,并不看她的脸,只留心听着她的反应,如同真的已经将她当成了他当初最最喜欢的徒弟,最最得意的门生。
柴素锦却难以回到当初的感受中去。
当年他说的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曾经为了证明自己,为了叫他甘心收一位公主为徒。
她做出了太多太多的努力,她将他的字字句句都倒背如流。
后来又看了柴家爷爷的药典,对他未讲到的有所补充,也有和他意见相左之处。融会贯通,太医令此时再讲的东西。对她来说,已经太过简单太基础了。
她反应不够热切,不够求知若渴,似乎叫太医令略有些不满。
“年轻人,最忌讳自满,不论何时都要戒骄戒躁。”他沉声说道,“你告诉我,适才我都讲了什么?”
柴素锦微微一愣。
太医令笑看向她。“说不出,我可要罚的。”
“若是说得出,是不是也该有奖?”柴素锦忽而问道。
她语气略有些轻松玩笑的意味,配合着她如今尚幼的年纪,便十分俏皮,叫人无端心生喜欢。
“好,你若说的不错,自然也有奖。”太医令点头。
柴素锦垂眸,将适才他讲的草药知识皆复述出来,一字不差。
太医令神情有些恍惚,片刻才叹道:“我怎么忘了,你到底是柴毅荣的孙女儿,他被人称之为药王,他的孙女又怎么可能差得了。”
说完,他背着手加快了步速。
柴素锦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太医令,说好的奖励呢?”
太医令却并不理会她,好似耍赖一般。
柴素锦不紧不慢的追问着,十分有耐心。
直到她问道了第三遍,太医令才在一间茶舍外头停下了脚步。
“茶舍”两个大字,写的龙飞凤舞,颇有灵韵。
柴素锦眯眼看着那两个字,心下怅然。
这是自己的字第一次得到父皇认可的时候,她心下激动。写来送给师父做匾额的。
师父看了一眼,便收了起来,再没看过。
不曾想,师父竟真的将这幅字刻了匾额,挂在这里。
“我教你茶艺。”太医令看了她一眼,“这就是奖励。”
柴素锦垂眸,“字真丑。”
太医令闻言一愣,也举目望去。竟点了点头,“是很丑,挂在这里,用来提醒我自己,不要太过眷恋表面的恩情。不过是身居高位之人,自以为是恩赐的一点淡泊情谊。”
“什么?”柴素锦全然愣住,和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呢?
太医令哂笑一声,迈步进了茶舍。
柴素锦也跟了进去。
有丫鬟奉水。叫他们洗手。
太医令从敲茶叶,撵茶叶的手法开始教习。一步一步,有何注意事项,有何技巧。讲的无比细致。
柴素锦听得很认真,看的很认真。纵然她很早就学过。
她学茶艺,还是因为无意中听闻,师父喝茶十分讲究。为了讨师父喜欢而学。
只是她自以为还未学成,不好意思在师父面前卖弄,一次都未曾亲手为师父泡茶,就一命呜呼了。
原以为是个遗憾,如今到连这小小遗憾都有机会弥补了。上天还真是厚待她。
“你教我这些,也是身居高位之人,自以为是恩赐的淡泊情谊么?”柴素锦忍不住问道。
太医令闻言,诧异的看她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
柴素锦回望他。
“当然不是!”太医令摇头,“我同你有什么情谊?我知道我那小徒儿曾为我学茶艺,不过是叫你更像她而已,你莫自作多情了。”
柴素锦皱眉。他怎么知道的?
为他学茶艺的事情,她分明从未对他提及,她身边的奴才有人多嘴?
“又开始不专心,”太医令抬手扔了茶则。“你怎的这般不用心?你以为我对你的耐心是无限的?”
太医令有些愠怒之色。
柴素锦默不作声的捡起茶则,从头开始,敲茶饼,碾茶。煮茶……
一步一步,做的无比认真,动作行云流水,让人看来赏心悦目。
所谓茶艺。不单单是指烹出的茶汤味道香浓适口,整个烹茶的过程都要美如画卷一般,一举一动更要有美好姿态。
如此方能堪称“艺”。
点茶和茶百戏,她都专门请了人教习。只是手艺还未学到家。
她只展示了点茶。
太医令的表情已然震惊道说不出话来,他瞪眼看着她。
“你会茶艺?”
“我娘出身纪家,太医令大人不会不知道吧?”柴素锦垂眸缓声说道。
太医令哦了一声,“是,我怎会不知,纪刺史的喘鸣都被你治好了,叫我不得不动手则损了一员长史,我怎能忘了?”
柴素锦抬头看着太医令,“李长史是你的人?”
“也不能说是我的人,不过是想从我这里谋求到好处,彼此互利互惠罢了。”太医令笑着说道。
“你为何要害纪家?”柴素锦冷声问道。
太医令摊了摊手,“原因不是很明白么?因为纪家是你柴家的亲家呀。”
柴素锦皱紧了眉头,心中对这昔日敬仰的师父更多了几分恼怒和厌恶。
越是亲近崇敬之人,当他露出丑恶嘴脸之时,越叫人无法接受。因为一片敬仰之后,换来的却尽都是隐瞒和欺骗。
“你真叫人恶心。”柴素锦缓缓说道。
太医令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是害怕。你应当说,我真叫人害怕。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我早就为他准备好了对付的手段。只待时机来到。”
他笑着端起杯盏,浅浅饮了一口茶汤。
柴素锦暗暗压下一口气来。
他却点头赞叹,“不错,很不错。”
次日他又教柴素锦下棋,却发现柴素锦的棋艺很是不俗,简直可以与他旗鼓相当。
许久没有人陪他如此酣畅淋漓的对弈了。
柴素锦恍如投入他生活中的一粒石头,给他带来无数惊喜的涟漪。
“倒还真是捡了宝了,柴家究竟是怎么教出你这般女儿的?”太医令捏着棋子,笑着说道,“幸而当初没有杀了你,不然今日岂不少了一大乐趣?”
柴素锦在他面前故意藏了几分,叫他于她对弈之时,更有机会指点教导。
许是男人或是像太医令这般的男人,颇好为人师。这般指教的过程,让他很是高兴。
越发喜欢带她在身边,不论何事,但凡有机会。就要指点一番。
柴妧妧在太医令府上住了几日之后,俨然成为太医令身边第一人。
不是她烹的茶,他不喝。
不是她抄撰的药方,他不看。
不是托她转述的求告,他几乎不听。
甚至后来,一日三餐,皆要她一同用膳,否则便合府上下不准开饭。
“太医令大人,你这般,我们哪里像是仇人?您就不怕我在饭食中下毒,将您给毒死报仇?”柴素锦放下筷子,侧脸问到。
太医令笑了笑,“不会,你爷爷的《药典》还在我手中,你舍不得柴老头儿的半生心血。而我死了,你就永远不可能得到这本书了,你会舍得我死?”
柴素锦眯了眯眼。
“且用毒,无人能出我右者,你还没有傻到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吧?”太医令笑了笑,“我能叫你死的无声无息,便是仵作都验不出你的死因,你却休想在我面前动半分心思。”
他指着茶盏饭菜笑了笑。
柴素锦心头一动,“你能让人死的无声无息,连仵作都验不出死因?”
太医令笑看向她,“你不信?”
柴素锦垂下眼眸来,唯恐他从自己的眼中看出情绪。
前世的自己死的那般急,连师父都没能挽救。可如今她却只觉彻骨的寒意,师父究竟是没能挽救?还是不想挽救?亦或是根本就是师父一手所为?
可他却说,她死于情……
赵元甄究竟在她的死上,知道多少?参与多少?
太医令如今对柴妧妧的态度上,有多少是出于对徒儿的思念,多少出于遗憾?
对柴妧妧的宽待背后,是不是有着对害死徒儿的一丝丝愧疚和弥补之情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配相比
“你在想什么?想你爷爷的药方?”太医令忽而靠近她问道。
柴素锦猛的一惊。
“主子,安国侯登门拜访。”家仆忽而在门外说道。
太医令站直了身子,点点头,“请他到花厅,我这就去。”
见他离开自己,缓步走远,柴素锦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走到门口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似笑非笑道:“你随我来。”
柴素锦愕然,“什么?”
太医令却已经笑着转身出门。
柴素锦被丫鬟搀扶着,不紧不慢的跟着太医令后头。
她心头一时间充满了各种叫嚣的声响。
太医令叫她一起去,一起见赵元甄么?
此情此景之下?
赵元甄会作何想法?她是柴妧妧。她也是柴万。太医令竟胆敢将她这么光明正大的带到赵元甄面前……
他们早就是沆瀣一气的?
一个接一个的念头冒出来,填满了她的头脑。
她一时间觉得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淤积起来,反而思考艰难,没有一点头绪。
“安国侯爷!”太医令拱手道。
赵元甄也立即起身,正欲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