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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人类的大地-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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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最后一次有巴尔克的消息是来自阿拉伯人阿卜杜拉,他曾应我们的要求帮助巴尔克去阿加迪尔。    
    客车晚上才开。因此巴尔克就有了一整天的闲暇。他在小城里晃荡了很久,一声不吭,以至于阿卜杜拉猜测他有些不安,深受感动地问他: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巴尔克,在突然得到的假期里太自由了,还没有完全体会到他的复生。他确实体会到一种模糊的幸福,但除了这幸福,昨天的巴尔克和今天的巴尔克却没什么区别。但从今以后,他就和别人一样分享阳光,有一样的权利可以坐在阿拉伯咖啡馆的棚架下。他坐在咖啡馆里,为阿卜杜拉和他自己点了茶。这是他翻身做主人的第一个举动;他的权力改变了他的面貌。但服务生不以为然地给他倒茶,当那只是一个平常的举动。他并没感到,给巴尔克倒茶是对一个自由人的赞颂。


第六部分 在沙漠中第21节 自己和人群是多么隔阂

    “我们去别处看看。”巴尔克说。    
    他们登上了加斯巴赫山,俯瞰阿加迪尔城。    
    娇小玲珑的舞女朝他们走来。她们流露出那么多的柔情蜜意,巴尔克觉得自己就要重生了:就是这些姑娘,在不知不觉中欢迎他开始新的生活。她们拉着他的手,和颜悦色地给他献茶,就像她们给其他所有客人献茶时一样。巴尔克想谈谈他的新生,她们温柔地笑着,因为他高兴,她们也为他高兴。为了让她们惊叹,他又补充说:“我是穆罕默德·本·拉乌辛。”但这并没有让她们感到惊讶,所有人都拥有一个名字,许多人也是远道而来……    
    他又带着阿卜杜拉到城里转悠。他在犹太人的店铺前逛来逛去,眺望大海,想像着自己可以随意朝任何方向走动,因为他是自由的……但这种自由也让他感到苦涩:自由让他更加发现自己和人群是多么隔阂。    
    于是,当一个孩子经过的时候,巴尔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孩子微笑了。他抚摸的可不是一个要人讨好的奴隶主的孩子,巴尔克把抚摸给予了一个孱弱的孩子。这孩子唤醒了巴尔克,让他感到自己在世界上稍微重要一些,因为一个孱弱的孩子需要向他微笑。他隐约看见了什么东西,于是开始大步走了起来。    
    “你要找什么?”阿卜杜拉问。    
    “不找什么。”巴尔克回答。    
    但当他在街道拐弯的地方遇到一群孩子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就在那里了,他默默地看着孩子们。然后,他朝犹太店铺走去,回来的时候怀里揣满了礼物。阿卜杜拉生气了:    
    “傻瓜,留着你的钱吧!”    
    但巴尔克再也不听他的话。他郑重其事地招呼每一个孩子。于是一双双小手伸向玩具、手镯和金线缝制的拖鞋。每个孩子一拿到他的宝贝,就粗野地逃走了。    
    阿加迪尔的其他孩子得知消息后,都朝他跑过来:巴尔克给他们穿上了金线拖鞋。阿加迪尔附近的孩子也听说了传闻,纷纷欢呼着涌向这位黑天神,拽着他做奴隶时穿的旧衣服,索要他们应得的礼物,巴尔克破产了。    
    阿卜杜拉以为他是高兴疯了,但我认为巴尔克并不是要让他们分享他过度的喜悦。    
    既然他是自由的,他就拥有了最基本的财富:使自己受他人爱戴、走南闯北和自食其力的权利。那还要这笔钱何用……他像饿得厉害的人一样,迫切想和他人联络,成为他们中的一员。阿加迪尔的舞女对老巴尔克很温柔,但他轻易就离开了她们,正如他来时的从容;她们不需要他。这个阿拉伯店铺里的伙计,这些街上的行人,大家都尊重他这个自由人,跟他一起平等地分享阳光,但谁也没表现出需要巴尔克。他是自由的,自由得让他感觉不到自己在地球上的重量。他缺少那份羁绊人活动的人际关系的重负,他需要眼泪、告别、责备、欢乐,所有那些当一个人做出一个动作时需要抚摸或撕裂的对象,那些把他和他人维系在一起并让他变得实在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压在巴尔克心头的,已经有成百上千个希望……    
    巴尔克的王国从阿加迪尔落日的辉煌和清凉里开始,长久以来,这份凉爽是他期待的惟一的温馨栖息。而由于出发的时刻临近了,巴尔克向前迈步,孩子的海洋簇拥着他,就像过去他被他的羊群所包围,在世界上留下第一道踪迹。明天,他就要回到贫困的家人中间,挑起养家口的重任,而他衰老的臂膀或许已经无力负担。但他在这里就已经举足轻重了,就像一个轻飘飘无法过人的生活因而做了手脚、在腰带上缝了铅块的大天使。于是巴尔克举步维艰,被千百个迫切需要金线拖鞋的孩子朝地面拖着拽着。


第六部分 在沙漠中第22节 这就是沙漠

    这就是沙漠。一本《古兰经》只不过是一种游戏规则,把沙漠变成一个游戏帝国。在荒凉的撒哈拉沙漠腹地,正在上演一出秘密的戏剧,让人激情荡漾。沙漠里真正的生活并非由寻找牧草的部落的迁徙构成,而是由仍在进行的游戏构成。在已经制伏和尚未制伏的沙漠之间,差别是多么大啊!而对所有人来说,不也是这样吗?面对这片面貌一新的沙漠,我想起童年时玩过的游戏,想起那个幽暗的金色花园,我们曾在里面供了无数的神。虽然只有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但我们对这个无穷无尽的王国从来都没有完全了解,完全探索透彻。我们形成了一种封闭的文明,在那里,走路有特别的步伐,事物有特别的意义,而这些在其他任何文明里都是不存在的。而人一旦长大成人,生活就要遵从另外的法则,这时,那个充满童年身影,神奇、冰冷、灼热的花园还剩下什么?如今,当他回去,沿着灰色石头砌的矮墙在花园外面转转,怀着一种失望的心情,他会惊奇地发现,他从前认为无边无际的园地竟然就封闭在这么逼仄的园子里。他终于明白,人是永远无法回到那个无垠的天地中去了,因为他想返回的不是那个园子,而是游戏本身。    
    但是抵抗区已经不复存在。朱比角,锡兹内罗斯,坎萨多港坎萨多港,摩洛哥地名。,拉萨加…埃尔…安哈,多哈,斯玛哈,都不再神秘了。我们曾经朝它们奔去的地平线已经一条条消逝了,就像那些昆虫,一旦落入温热手掌的圈套后,就失去了它们的颜色那样。但追寻这些地平线的人不是幻想的玩偶。当我们奔向这些发现的时候,我们没有弄错。一千零一夜里的苏丹也没有错,他追求一种那么微妙的东西,以至于他的那些美丽的女俘刚被碰触到,就失却了她们翅膀上的金粉,在黎明时分一个接一个地死在他的怀中。有人在沙漠里挖油井,靠他们的商品发财致富,而滋养我们的却是沙漠的魅力。但是他们来晚了。因为那些人迹不至的棕榈林,那些贝壳的原始粉末,已经把它们最珍贵的部分给了我们:它们只提供一小时短暂的热忱,已经被我们享用了。    
    沙漠吗?它曾经让我接触过它的心脏。那是在1935年一次飞往印度支那的长途飞行中,我发现自己像掉在陷阱里一样被困在埃及和利比亚交界的沙漠地带,我以为自己要死在那里了。下面就是故事的经过。


第七部分 在沙漠中心第23节 宿命的声音已经在等我们赴约了

    当我到达地中海上空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些低沉的浮云。我下降到二十米的高度。暴雨打在挡风玻璃上,大海雾茫茫的。我要费很大劲才能看见东西,而不至于撞到轮船的桅杆上。    
    我的机械师安德烈·普雷沃为我点了几枝烟。    
    “咖啡……”    
    他消失在飞机的后舱,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保温瓶。我喝了咖啡。我不时地推一下节气门的控制杆,以便保持两千零一百的转速。我扫了一眼刻度盘:我的臣民们都很听话,每一根指针都乖乖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我瞥了一眼大海,在雨中,它冒出阵阵水气,像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水池。要是我驾驶的是水上飞机,我定会为大海的跌宕起伏而感到遗憾。但我驾驶的是普通飞机,不管浪高浪低,反正我都不能在海面上栖息。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产生了一种荒唐的安全感。大海不属于我世界的一部分,这里发生的意外和我无关,不会威胁到我:我的装备根本就不是用于海上飞行的。    
    经过一小时三十分钟的飞行,雨渐渐小了。云团一直很低,但阳光已经能穿透云层,像一个大大的微笑。我很欣赏好天气来临所做的漫长准备。我猜想在我的头顶,是一层薄薄的白云。为了避开飑风,我斜向飞行:没有必要穿越风暴的中心了。这时出现了第一道云隙……    
    不用看我就预感到了这道云隙,因为我在正前方的海面上看到一条很长的绿茵茵的光影,宛如一片明晃晃的深绿色绿洲,就像我从塞内加尔起飞,飞越了三千公里的沙漠后,在摩洛哥南部看到的让我心情激荡的大麦田一样。在这里,我再次感到我在接近一处有人烟的地区,心情顿时轻快起来。我转过身对普雷沃说:    
    “结束了,一切正常!”    
    “是的,一切正常……”    
    突尼斯。在给飞机加油的时候,我签署了几份文件。但就在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我听到跳水似的“扑通”一声。这一声闷闷的,没有回音。我当时就想起自己以前也曾听到过类似的声音:那是发生在车库的一次爆炸事故。有两个人在这沙哑的咳嗽声中死去。我回头看和跑道平行的公路:淡淡的尘土飞扬,两辆飞速行驶的汽车撞在一起,像冻在冰块中一样突然停滞不动了。有人朝事故车跑去,有人朝我们跑来:    
    “打电话……叫医生……脑袋……”    
    我的心一紧。宿命在傍晚平静的阳光里偷袭得手了。毁了容,撞傻了头,或是丢了性命……强盗们就是这样在沙漠里行进,没有人听见他们在沙地里轻微的脚步声。在营房里,只有短暂的一阵抢劫时发出的嘈杂声。之后,一切恢复了平静。同样的安宁,同样的寂静……有人在我身边说什么头颅破裂。我不想听和这颗没有生气、血淋淋的脑袋有关的任何东西,我转身离开公路,朝我的飞机走去。但它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一个危机四伏的印象。不久,我就要再次听到这种声音。当我以每小时两百七十公里的速度擦过黑色的高原时,我听出了那同样沙哑的咳嗽声,同样的“吭”的一声。这宿命的声音已经在等我们赴约了。    
    向班加西班加西,利比亚地名。飞去。


第七部分 在沙漠中心第24节 岩石和沙漠占的比例多大啊

    继续飞行。白天还剩下两小时。当我到达的黎波里塔尼亚的黎波里塔尼亚,利比亚地名。地区时,我已经取下了我的墨镜。沙漠像镀了一层金。天晓得这颗行星竟是如此荒凉!再一次,我感到河流、森林和人类居住的住宅都似乎只是一些偶然的巧合。岩石和沙漠占的比例多大啊!    
    但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陌生,我的生活只和飞行联系在一起。我感到夜幕即将降临,我们就像在寺庙里一样闭门不出。我们把自己封闭在探研基本礼仪的秘密里沉思默想。尘世的一切都在慢慢退隐,即将消逝。所有的景致仍然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但有些东西已经开始蒸发。我不知道什么东西,我想说:没有任何东西比这一时刻更加珍贵,只要体验过不可言传的飞行之爱的人都会理解我。    
    渐渐地,太阳消失了,广袤的金色地面也逐渐消失,如果飞机发生故障,这地面或许会欢迎我降落在它上面……渐渐地,我看不见为我导航的标记,看不见出现的天空中可以帮助我避开暗礁的山脉的剪影。我驶进了黑夜,我在航行,现在只剩下星星……    
    这个世界的消亡是慢慢来临的,光线也是慢慢离我而去。天地渐渐融合在一起。大地浮升,像蒸汽一样扩散。最初出现的几颗星星像在绿色的水中摇曳,它们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变成坚硬的钻石。我也需要等很长时间才能看到流星无声的嬉戏。有几次,深夜时分,我看到那么多的火星乱窜,让我以为在星星的世界正刮着大风。    
    普雷沃试了一下常用灯和备用灯。我们用红纸把灯泡包了起来。    
    “再包一层……”    
    他于是再给它裹上一层,然后按一下开关。光线还是太强。就像摄影师的冲洗室,光线太强就会掩盖外界苍白的形象。有时候,在夜里,事物会显出朦胧的轮廓,光线却会将它抹杀。夜已经降临了,但还不是纯粹的黑夜。一轮新月挂在天边。普雷沃钻进后舱带回来一块三明治。我吃着一串葡萄。我不饿,既不饿也不渴。我一点也不觉得累,我觉得自己可以这样开飞机继续开上十年。    
    月亮也消殒了。    
    班加西在黑夜里遥遥在望了。班加西憩在深沉的暗夜里,没有一点光晕做点缀。我在抵达的时候才看到这座城市。我在找机场,看见它红色的灯标亮了。灯光剪出一块黑色的长方形,我盘旋飞行。探照灯的光线直冲天空,像一根火柱,火柱旋转起来,在场地上划出一条金光大道。我继续盘旋飞行,以便更好地看清障碍物。这个中途站的夜间设备真是让人赞叹。我减速,开始俯冲,就像一头扎进黑色的海水里。    
    飞机着陆的时候是当地时间二十三点。我向灯塔滑行。殷勤的军官和士兵在暗处和探照灯刺眼的灯光里走来走去,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又看不见了。他们看了我的证件,给我的飞机加油。我的中途停靠规定要在二十分钟内完成。    
    “请绕一圈,从我们头顶经过,不然我们不知道起飞是否顺利。”    
    上路。    
    我在这条金光大道上滑行,朝没有障碍物的跑道冲去。我的型号为“西穆”的飞机还没有滑行到跑道的尽头,庞大的机身就已经凌空而起。探照灯跟着我的飞机照过来,光线妨碍我盘旋飞行。最终,它放过了我,或许他们已经猜到探照灯刺我的眼。我垂直转了半圈,探照灯又照在我脸上,但它只是一闪而过,躲开我,把它金色的长笛指向他处。受到这种精心的照顾,我感到他们的殷切。现在我又掉头朝沙漠飞去。    
    巴黎、突尼斯和班加西的气象站都通知我顺风时速每小时三十到四十公里。我打算以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速度飞行。我把航向对准亚历山大港和开罗两地直线距离的中部,这样,我就能避开海岸的禁地,即使我不自觉地偏离了航向,我也可以在我的左边或右边得到这两座城市灯光的指引,或者,说得更宽泛些,得到尼罗河河谷地带灯火的指引。如果风速不变,我将飞行三小时二十分钟,如果风速减弱,我就要飞行三小时四十五分钟。我开始穿越一千零五十公里的沙漠。    
    月亮也不见了。黑如沥青的夜色一直蔓延到星星周围。我看不见一点灯火,找不到任何一个方位标。由于无线电联络中断,我在到达尼罗河之前不会收到由人发出的任何信号。除了我的罗盘和斯贝里陀螺仪外,反正我也没打算关注别的东西。我对什么都不再感兴趣,除了关心在晦暗的仪表盘上那根小镭针缓慢的呼吸。当普雷沃在飞机上走动时,我就把重心差稍微调整一下。我把飞机拉到两千米的高空,气象预报说那个高度的风是有利于飞行的。每隔一段时间,我就点亮一盏灯查看一下动力仪,当时的仪表盘还不全是夜光表面设计。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黑暗里,待在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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