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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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理?”
大概是他思考得太久了,一旁的方屿没沉住气,忍不住出声询问。
贺南山稍抬一下眼:“你怎么看?”
能成为贺南山身旁的第一人,方屿也是真刀实枪杀出来的,他略略沉吟一下,就说:“总理,让戴瑜龙这样猖狂的人,恐怕是顾新军啊。”
贺南山不置可否,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方屿暗觉棘手。
老人家有提顾新军的意思,在郁水峰和贺南山这里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放到方屿身上,就根本没有没有嗅到这个风向了。
但哪怕撇开这一点,目前这个时间点上,顾新军也是一个非常叫人头疼的对手,汪博源虽然倒台了,但顾新军并没有在这个事件中受到打击,并且老人家现在也还在上头,如果老人家为了平衡势力,一面扶持自己的人,一面打压郁系的人,那顾新军很有可能因为自己和贺南山的私人恩怨及上面的意思,同贺南山死磕下去,再加上有了戴瑜龙这个缺口——
“总理,”方屿几番斟酌,“我看这件事,咱们得早作打算,不能任由戴瑜龙这样乱说话……”
这个时候要动作,其实是很微妙的,一方面,他们当然不能任由戴瑜龙这样说下去,毕竟有些事情的,当初做的时候是一个角度,后面的人看到的,完全可以是另一个角度;但是如果要有动作的话,谁能保证顾新军不是在等着他们这一手,然后把本来还捕风捉影的事情直接定了性?
左右为难啊。方屿这个时候也体会到了贺南山刚才的如鲠在喉之感。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虎狼相争?稍有不慎,就是命悬一线。
贺南山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从方屿脸上滑过,又在一旁始终安静的贺海楼身上停留了一会,接着才开口,但不是对方屿,而是对贺海楼:
“你说说。”
这句话刚刚出来,方屿就下意识地要接口,还好他没有乱了阵脚,刚刚张口就意识到贺南山目光的方向不对,又急忙收住了,还不忘换一下坐姿做掩饰。
“我?”贺海楼将自己搭在沙发上的双臂收回来,唇角的微笑让人觉得轻浮,但同时挑起的眉梢,却又似一柄利刃,将刚刚泛起的轻浮直直划破,“我觉得顾新军的动作很有意思。”
这话的意思?方屿心头一动,就听见贺南山的声音:
“小方,你的想法呢?”
有贺海楼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在前头,方屿更不敢随便回答了,他也顾不上对贺南山的回答,硬是冷静下来,将事情从头到尾仔细地想了好几遍,才皱眉说:
“总理,我觉得顾新军在这个时候发难,恐怕是想最后搏一次了……”
贺南山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
跟戴瑜龙搭上线,又关键时刻,‘恰好’让他知道,顾新军这次的动作,就跟贺海楼说的一样,非常有意思。
至于方屿所说的,对方想要最后搏一次——顾新军是什么样的个性?谨慎到优柔;这个时候,顾新军都被老人家看重了要提常委,就算他跟顾新军真的有杀妻夺子的仇恨,顾新军在汪博源倒台郁水峰上台这个大背景大形势下,也只会忍,忍到选举结束,忍到自己当上常委,再借着自己的话语权及老人家留下来的其他力量,搞倒他贺南山。
最后博一次,现在顾新军搏个什么劲?
再退一步说,假设顾新军真是在跟他死斗,那在戴瑜龙这件事情上,也未免太粗疏大意了,按照顾新军的能力手腕,就算不能像汪博源拿彭松平那样拿下他,也至少要把事情死死捂着直到爆发之前,这样才能打他个措手不及,将事情迅速结束在选举开始之前。
但是现在,两边不靠,顾新军的意思……
贺南山用手掌摩挲着自己的拐杖,多年陪伴,他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清楚地说出哪里有凹陷,哪里有划痕,哪里的木纹往哪个方向走——
他猜到了顾新军的意思,所以不能不惊讶,不能不叹服。
另一方面,他不是第一次惋惜贺海楼不能进来,却是第一次这么惋惜。
这个臭小子,脑子肯动,眼睛够利。
可惜,跑得再快,不懂得停下,也没有用。
戴瑜龙的事情太恰巧了。
恰巧得让他怀疑,顾新军就是要他知道,他手里有这一张牌。
那么顾新军为什么要让他知道呢?
因为顾新军要退了。
不止自己要退,还要拉着他一起退。
这就达成了顾新军最开始的想法:安稳地下去避风头,再安稳地上来跟着现任当局走。
而对于他来说,也可以适时地避开老人家的目光,在老人家打击郁系的同时,保全自己。
如果他不答应呢?
那么对顾新军来说,他手里捏着的戴瑜龙,就是一张用于讨好老人家的,对他的催命符。但是同样的,他也就选了边了,等郁水峰上台了,他的未来会怎么样,还很难说。
对于他来说就更简单了,老人家看他不顺眼,顾新军手里捏着他的把柄,就算真没有几天了,他要扛,还是未必扛得住,而郁主席这个时候会不会下死力气保他,恐怕真的不一定……
对方已经给出了一个题目,现在要他的答案。
贺南山捏着拐杖,轻轻顿了一下。
这场兜兜转转大半年的大戏,也许真该结束了。
2013年9月13日,换届选举正式开幕,庄严的人民大会堂内,红色的地毯和咖啡色的桌子后坐满了男女代表,天顶的最中间,鲜红的五角星熠熠生辉。五角星周围,一盏一盏明灯在呈花瓣状递延的天穹上闪烁光彩。
大会堂里的红色垂幔堂皇富丽,象征着热情与坚定。主席台周围是花的海洋,红的牡丹,黄的菊花,粉紫的美女樱,排列成行,花团锦簇。
国歌声过,默哀礼毕,站在主席台上的政|治|局常委,国家总理沈佑昌拿着演讲稿说:“各位代表,今天中|共中央人民代表应出席人数2213人,特邀代表57人,共2270人,因病请假42人,实到2228人,今天的大会有许多党外朋友和有关方面的负责人列席,让我们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欢迎。”
“现在,请邱中则同志,代表第十七届中央委员会,向大会做报告!”
换届选举的开幕式,从13日的上午九点,一直持续到十点半过后。
这一次的开幕式,顾沉舟没有在家里看,贺海楼也没有。
贺海楼是在天香山那片有活泉水的山顶上找到顾沉舟的。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之前都冷空气尾巴已经远离了高楼鳞比的城市,但在远离城区的山顶上,还能窥到一二。
呼呼的冷风使树叶发出松涛一样的声音,像怨妇一样在耳边仿佛唠叨。贺海楼竖了一下衣领,踩着落叶与泥土,发出沙沙的声音,走到顾沉舟身旁。
顾沉舟正坐在山顶的峭壁边上。
他直接坐在满是浮土的地面,一只脚曲起踩在地上,另一只脚探出山的边沿,垂落在半空中。
贺海楼站在顾沉舟身旁,顺着对方的目光向远处眺望:湛蓝色的天空下,先是一片苍翠的起伏树丛,接着绿色渐渐消失了,灰色的道路出现在视野中,车辆,行人,电线杆,矮小的平房,然后车流渐渐增加渐渐变小,楼房慢慢变高慢慢稠密,再到左右前后,肩挨着肩,踵并着踵,全是形状不同高矮不同的建筑。
一眼望去,半个京城尽收眼底。
贺海楼也像顾沉舟一样,轻轻松松地坐在地上,他掏出了两根烟,自己拿一根又分给顾沉舟一根,又顺势把顾沉舟一般不戴在耳朵上的眼镜给拿走了。
顾沉舟微一侧头,不是回避贺海楼的手,而是让眼镜更容易被对方摘下来:他是假性近视,度数很低,不戴眼镜也没有问题,今天只是突然兴起——就像他放着换届开幕式不看,突然跑过来这里眺望风景一样的兴致。
贺海楼看了看手里的眼镜,是黑边细框的,镜片很薄。他戴了一下,果然没什么感觉,又摘下来,瞅瞅身旁的顾沉舟,突然面露古怪:
“你有没有看过自己戴眼镜的样子?”
顾沉舟一挑眉:“你说呢?”
贺海楼知道自己在说废话,不过重点可不在这里,他要笑不笑说:“要我是你,我也不戴,就跟个高中生一模一样!”
顾沉舟扯了一下嘴角,拿起贺海楼递过来的那根烟。
不像是觉得有趣,可是也没有厌烦的模样。坐在旁边的贺海楼想道,同时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过去——但这个时候,顾沉舟已经点燃了烟头。
贺海楼顿时收回了自己的打火机,但又把拿在手上的那根烟递了过去。
顾沉舟看了他一眼,咬着烟直接歪了歪头,将烟头对着贺海楼夹在手上的烟头,吸了一口。
一点火星刹那迸溅。
烟雾跟着绕上贺海楼的手指,淡淡的一拂,手指上没有感觉,心口却像被猫冷不丁地用爪子给挠了一下。
贺海楼傻了好一会儿,一回过神来,他立刻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草!
发生了什么事?
是他眼睛突然出了问题,还是顾沉舟脑子突然出了问题?
顾沉舟咬着烟,突然歪过脑袋,用自己的烟头给他的烟头,点了火?
他一边震惊茫然于顾沉舟的动作,一边又心疼遗憾得心脏直抽搐:早知道对方会用这种方式点烟,他刚刚就直接把烟咬在嘴巴里凑过去了!
这个状态可真奇妙:以贺海楼的身份,他平常要找什么人玩什么花样玩不到?之前荒唐的生活就是最好的证明。但是自从顾沉舟出现之后,他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越想得到却越得不到,小半年下来,搞得他都跟没吃过肉一样,看到一点肉沫就激动了……
贺海楼报复式地用牙齿碾了碾烟嘴,用力按下在胸膛里蠢蠢跳动的心脏,对顾沉舟说:“平手?”
顾沉舟咬着烟吐出一口烟雾,目光依旧投向远处:“平手。”
“意料之外啊。”贺海楼一语双关,说的是他们赌约的结果,也是顾新军和贺南山的合作。
“意料之中。”顾沉舟淡淡一笑,回答了对方,也回答了自己。
意料之中啊。
从两人约定赌约,从顾新军被逼入汪系,从他找到在梦境里杀害卫祥锦的凶手,从他刚刚从国外回来——
很早很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从模糊到具体,一点一滴地完善。
“庆祝合作?”贺海楼朝顾沉舟伸出了一只手。
顾沉舟看了那只伸到面前的手数秒。
数秒之后,他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有些古怪又有些复杂的微笑。
“当然,”他说。目光滑过天空滑过山峦,滑过树木又滑过街道,像一只飞鸟,一头扎进远处的巍峨都市,“合作愉快。”
然后伸手。
双手交握。
新华网京城9月19日电(记者孙正雷王立鸣)新当选的中|共|中|央总书记郁水峰和中央政|治|局常委章松天、赵书林、秦然立、贺双海、阮宝德、邓鹏山、程如东、瞿夏乐,今天上午在人民大会堂与采访十八大会议的中外记者见面。
据说X年X月X日后
贺海楼在病床上,顾沉舟在病床旁。
顾沉舟皱眉问刚刚醒来的人:“感觉怎么样?”
“挺差的。”贺海楼感觉一下身体情况,诚实地说。
一个晚上过去了,顾沉舟的脑袋还有些混乱,他身上的衣服根本没换,外套上皱巴巴的全是泥水和灰土:“石头砸到你脑袋上怎么会不差,你到底想干什么?草,一砖头还砸不死你——”
贺海楼嗤笑:“要不是你在那里,我脑子有毛病跑过来。别人是爱屋及乌,我是爱情人救情敌,感动没?”
顾沉舟的目光转到贺海楼脸上:“你觉得我的答案会改变?”
贺海楼刚刚醒来,精神还有些不济,靠在枕头上有些困顿地说:“这有什么,不怕,你等我找个时间拧块砖头把他的脑袋砸扁了收点利息……”
顾沉舟:“……”片刻后说,“你说话真是越来越讨人厌了。”
贺海楼笑道:“可是每一句都是我想对你说的……”他的尾音突地模糊了一下。视线里,熟悉的面孔迫近到他眼前,又在他眼中变得模糊。
干裂的嘴唇被人轻轻碰了一下,像蜻蜓那样地接触,柔柔地,软软地。
然后湿润微热的触感从他的唇角开始,一点一点的吮吸着,亲吻着,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寸嘴唇、每一道绽裂处,都被人仔细的含进嘴里,舔舐着、传递着身体的温度。
贺海楼迷糊了一下。
仿佛有一堆白色的云朵突然就出现在他的身体边,脑海里,从四个方向悠悠然飘然,然后将他簇拥在中间。
顾沉舟好像主动吻他了……
好像应该做好多事情比如圈圈叉叉叉叉圈圈……
可是云朵越聚越多,一些托住他的脑袋,一些包裹他的四肢,还有一两朵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在他胸膛上顽皮地弹了一两下。
贺海楼享受着,享受着,享受着,迷糊着,迷糊着,迷糊着……
“喂……”
许久,在顾沉舟结束亲吻五分钟后?终于摆脱迷糊状态的?贺海楼真?兴致勃勃?精神奕奕?双目炯炯了:“我们下次来玩——(省略S|M形容三百字)”
顾:“……”
100、第一百章 忍无可忍 。。。
十一月底近十二月的时间;北方刚刚下过了一场大雪,街道上树梢上;到处是雪沫与冰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于此同时,近得和北边只隔了一条长河的南方地区,街道上的壮年男人,在天气回暖的这几天里;多数还穿着夏天时候的衣服。
位于淮南的清泉村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这个小小的仅有近百人口、大多数时候显得冷冷清清的小村落;此刻正一幅热火朝天的模样:一队队工人经过村庄小小的道路,大型的机器设备已经在指定地点动工,漫天飞扬的尘土里,机器的轰隆声和鸡鸭的紧张叫声交织在一起,吵闹得叫人头疼。
但这一刻;在这里的人中,真正感觉到头疼的,也只有刚刚从山上下来的贺海楼了。
坦白说,贺海楼真是无聊极了。
他站在最后一截山坡上,看着村子里的两个小孩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一前一后地从底下跑过去;看见大多数村里人还是像前两天一样,依旧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地站在工地旁指指点点;还有周围被人有意无意地空出了一个圈,正戴着安全帽和村长说话的顾沉舟……
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整个村落,每一个地方,都是一触即收:
村子两侧的山壁,村尾的枣树,通向山坳里的那条小山道,还有被重重树木与山壁遮挡住的小屋。
清泉村,青乡县。
第二次了。
一年之内,第二次回来……因为同一个人。
接连几天都站在推土机旁边,顾沉舟的声音已经有些哑了。
他拿着施工图纸,对着身旁老村长许许多多重复的问题,不厌其烦地讲解:“周村长,我们的规划是路先修,但不用修得多好,暂时让车子能够平稳跑起来就行了。这样外地的销售商就能进来拉孩儿果出去。”
清泉村是贺海楼的故乡,差不多大半年前,顾沉舟曾经因为在调查卫祥锦的车祸幕后人,特意过来一趟,结果除了和贺海楼在人工泥石流里发生了某些不太有意思的事情之外,只是浪费了好几天的功夫。
不过那时候的浪费时间从现在来看,又不一定了:那段时间里,他因为没有多少头绪,所以来到这里之后,将清泉村及青乡县的方方面面都摸了一遍地,现任的官员、主要的经济发展方向、以及周边的地形和各种特色——比如清泉村盛产的、他上次在青乡县吃到的孩儿果。
孩儿果是这里人的叫法,实际上是李子的一个变种,味道非常甘甜,并没有市面上李子的酸涩,大概也与这里的环境没被污染有些关系。
上一次来的时候,顾沉舟跟贺海楼闲聊的时候,还说孩儿果可以作为一个致富途径,向外地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