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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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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青的神情甚至称得上亲切,不急不忙回她道:“恐需养一阵子。”

孟景春不说话,低头踩一块小石头。

张之青又道:“孟大人住得这般近,想来还得麻烦孟大人照料些了。”

孟景春蓦地抬了头,忙说:“不麻烦,不麻烦……”可她哪里敢去见沈英!简直是找死。

张之青瞧她这样,又说:“朝中事太纷杂,看得明白的又有几人?但在其位谋其事的道理却还是易懂的。孟大人在大理寺不过是做自己该做之事,不必想太多了。”

这一句话说得甚是轻描淡写,孟景春却听出来,他这是在叫自己别为这件事自责。

孟景春叹口气,张之青说:“孟大人现下是否要过去看看?”

“不、不必了……”孟景春赶紧回绝,道,“张太医快回去罢,这天色已是不早了。”

张之青眼角轻弯,道:“那这阵子劳烦孟大人多照看些,我就先走了。”

孟景春瞧他走了,又站在原地想了会儿,回屋翻了个药瓶子出来,轻手轻脚地走到沈英那屋门口,抬手轻敲了敲。

门竟没有锁上,孟景春站在外头喊了一声:“相爷,下官来送药了……”

沈英只回道:“进来罢。”

一盏即将燃尽的灯没力气地亮着,孟景春探头四处看看,脱了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卧房门口,只瞥见沈英半躺在床上卷着一册书对灯看着。

孟景春顿觉喉头发紧,往里走了两步,却不敢再走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将药瓶子搁下,立刻又往后退了一步。

沈英抬眼瞥了瞥她,又瞧一眼桌上搁着的小药瓶,开口道:“还有旁的事么?”

孟景春一直低着头,半晌憋出一句:“相爷若是疼得厉害,抹些这膏药会好许多。这膏药……”

然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沈英便立即打断了她:“疼?哪里疼?”

孟景春心说当然是……屁股疼!挨了板子不疼你是铁打的不成?

她仍是没敢抬头,眼前火苗的影子晃得她都要晕了:“这膏药治伤有奇效,上回下官挨了板子好得那么快便是擦了这膏药,虽不知相爷领了几个板子,但……”

沈英一挑眉:“你哪里瞧出我挨了板子?”

“啊?”孟景春一愣,忽反应过来,他若是挨了板子怎可能这般半躺在床上悠然自得地看书?!她不禁暗暗叫苦,怎么可能呢?明明听说他挨了板子,且张之青也来过,她都确信无疑了……

沈英翻了一页书,语气云淡风轻的:“外头风言风语听听便也算了,你连眼睛都没长么?”

孟景春深知不该听信传言,但他若没挨板子,那张之青过来做什么?况张之青还嘱托她这阵子要照料着隔壁,这又是怎么说的?

沈英头也没抬,随口道:“不过是感了风寒,休养一阵子便好。”

“……”孟景春讪讪往后退了一步。

沈英瞥见她这小动作,抬了眼道:“你做了亏心事?”

“哪能够?”孟景春连忙反驳。

“坐啊。”沈英的声音里带着一些鼻音,语气轻飘飘的,又翻过一页书,看也不看她。

孟景春听了发怵,道:“不必了……”

“那帮我倒杯水。”

他这是在使唤她!孟景春心中不爽,却闷声不吭地给他倒了杯水端过去。

沈英刚接过去,轻皱了下眉:“冷了。”

孟景春又只好接过去,闷闷说:“下官再去烧一壶……”

她这假乖巧的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出去打了壶水,又生了炉子,站在外头好不容易等水烧开,拎着水壶进去又给沈英倒了一杯热水。

端着杯托给他递过去,沈英抬头看了她一眼,接也不接:“太烫。”

孟景春忍不住腹诽,真是难伺候!她将那茶盏搁回桌上,道:“那再放着凉一会儿……”

沈英继续看书,也不理她。孟景春继续站着不是,这么一走了之也不是,正左右为难时,沈英道:“有话要说?”

孟景春心道谁要同你说?本以为你受牵连了这才来看看,可瞧现下这样子一点事都没有,早知这样,先前还担心个什么劲儿。

她不由撇撇嘴,沈英却轻描淡写道:“拼了命的性子得改一改,不然事情没查清楚,人倒是先垮了,未免得不偿失。”

孟景春又见他说教,脸立刻黑了。

沈英又道:“若有人问起,你说我受了罚在家闭门思过便是。”

骗小狗呢!孟景春瞧一眼桌上那茶,没个好脸色:“过会儿茶凉了相爷自个儿起来喝,下官有事得先告辞了。”

沈英见她扭头就走,心说到底是小孩子,说翻脸便翻脸,看不惯了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说。

孟景春将门关上,还对着那门做了个鬼脸,真是气人,先前担心个鬼!

她忿忿回屋,又被那只讨人嫌的鹦鹉吵到半夜,睡得极差,早上起来脑子还是昏昏的。一到大理寺,衙门里简直炸开了锅,热热闹闹聊得甚是开心。瞧瞧,徐正达一去上朝,这衙门里乱成什么样!

孟景春到自己桌子前坐下来,她旁边那同僚凑过来,说:“你住相爷隔壁,可是去瞅过?”

“哪能够?”孟景春瞥眼看看他,“我同相爷又不熟,怎可随便去?”

那同僚摆了一副意味深长的模样,啧啧两声:“倒是可惜了,说起来这该是相爷头回挨罚,五十个板子,倒是不轻啊。”他声音又小一些:“若能瞧见相爷现下的狼狈样,定然是有意思的。”

孟景春白了他一眼,嘴上没说,心里却低估道,竟好意思说挨了五十个板子?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瞎传出来的?

同僚又说:“说起来这回宗亭倒是栽大了,若非相爷的账面上露了马脚,且又有书信为证,宗亭现下必然是什么事都没有。”

“那不见得。”但凡人事必有漏洞,孟景春才不信人能百无一失。

“你别说,宗亭行事素来谨慎,蛛丝马迹都不留,连对外的书信都是找不同的书吏代写,从不随意加印信。宗亭在户部这十一年,经手事务千千万,却从未教人抓到过把柄。御史台一早就想查他,却始终没法下手,这回相爷一败露,连跟着将宗亭也拖下去了,御史台那帮老夫子不得开心死?不过没想到,相爷不过讨了顿板子,宗亭却直接入台狱了。”那同僚顿了顿,神秘兮兮接着道,“依我看啊,相爷这回,必然是依仗着皇上宠他,不然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孟景春一席话听下来,脸上神色却变了变。

先前只顾着瞎担心,倒未来得及细想这其中因果。沈英如此聪明,这么些年在朝堂游刃有余,也未因什么事情栽过,断然不该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她先前甚至还怀疑是不是宗亭要污蔑沈英,才假造了这样的书信,设了这么一局。然现下看起来——

她想都不敢往下想。

这一路查案虽算不得顺利,却也十分蹊跷。漏洞百出,种种线索好似都铺在那儿等着她与徐正达去捡,甚至中途连陈庭方和妓坊女子都来插上一脚,这其中动机实在令人费解。

她又想到先前沈英淡然非常地让她做好本份秉公办案,心中怀疑更多了几分。

先前徐正达说沈英与宗亭有同科之谊,私交也好。可若这一回,是沈英为了彻底拖宗亭下水而自露马脚,甚至不惜将自己搭进去,那真是太让人寒心。

孟景春在朝中待的时间太短,连派别尚且摸不清楚,又如何弄明白人与人之间这些微妙的勾心斗角。

正如这同僚所说,沈英这一回,博的是圣上恩宠到底能纵他到何程度。其心到底如何,一众外人不过是妄自揣测,事实上只有他本人知晓。

若这果是打击宗亭,那么因又是什么?按说他位及宰相,已不必在这升迁上再动心思。那他是在为谁做事,又是图何?

孟景春想着想着眸光却不由冷了。

推断若大差不差,那这彻头彻尾便只是沈英布的一个局。不论徐正达,还是她自己,都好似戏中伶人,依依呀呀照着本子唱完各自拙劣的戏码,收袖退场,观者看完热闹散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走着神,忽听得推丞大人喊她。

“孟景春,万蒲楼博局招赌的案子你接一下。”

【一九】我做梦还是你做梦

前一桩西浦码头案还未审完,转眼又来了新案,孟景春觉着自己每日都忙得跟狗似的。下午时好不容易将码头案的供单整理完送审,孟景春实在觉着头疼,万蒲楼招赌的案子看也没看便收拾东西回去了。

在伙房迅速吃了个饭,她随口问了小陆一句:“今日相爷来吃饭了么?”

小陆摇摇头道:“不曾见相爷来过。”

孟景春犹豫一下,道:“那我带份回去。”

小陆心中嘀咕,再这么下去食盒得不够用了,却仍是去后头用食盒装了些吃的递给她。

孟景春接过去,小陆又道:“孟大人,你同相爷总是带食盒走,也得记得将食盒还回来……不然……”

“啊,对!”孟景春一拍脑袋,“下回我一准全还回来。”

小陆浅笑笑,孟景春便拿着食盒走了。她在沈英门外站了会儿,敲敲门道:“下官来送些吃的。”

沈英正在书房写折子,听闻动静搁下笔道:“进来罢。”

孟景春听他鼻音似乎加重了些,心中嘀咕道养在家中这风寒倒是更不易好了。

将食盒拎进书房,孟景春正要告辞,沈英却说:“坐会儿罢。”

孟景春道“不必了”且还不忘解释一番:“先前张太医让下官多照料些,下官听闻相爷还未吃饭,便带了些过来。”想想又道:“小陆同下官说现下伙房的食盒都被拿光了,让给还回去。”

她说罢就将那食盒打开,将吃食拿出来,与沈英道:“相爷吃着,下官拿了食盒先还回去。”她一抬头,恰对上沈英目光,便又将头低下去,口中说道:“相爷这里是否还有其余从伙房拿的食盒?下官一道带过去。”

沈英却道:“吃完了再拿给你,先坐。”

孟景春面无表情地拖过软垫坐下来,沈英不慌不忙吃着,孟景春看着犯困,本还想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宗亭案,可脑子实在是不清醒,便起了身,朝沈英鞠了个躬:“下官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取食盒。”

她说罢就低着头匆匆往外走,身后的沈英才刚反应过来,却已是响起了关门声。

沈英将调羹放回碗里,也没什么兴致再吃,提笔继续写折子。

——*——*——*——*——

孟景春替沈英连送了三日晚饭,西浦码头那案子也总算是结了。这日她本打算早些回去,然恰逢徐正达值夜,也不让底下人好过,说近来大理寺积压的事情实在太多,非逼着一群人大晚上的誊案卷,孟景春脖子酸痛,饿着肚子翻万蒲楼的卷宗。

熬到戌时,有同僚陆陆续续走了,孟景春强打起精神看完最后几页,这才收拾了东西回去。所幸伙房还有吃的,小陆说她若再晚些来恐就要关门了。小陆又给她开小灶熬了些粥,孟景春突然想起来,问道:“今日相爷可来过了?”

小陆也听说沈英挨了板子恐怕现在还卧床养着,心说孟大人这都是第几日在问这个话了,便道:“相爷不是……在家中养伤么?”

“哦。”孟景春心说自己真是忙糊涂了,说,“那我带碗粥,再弄些点心回去。”

然等她提着食盒到沈英门口,敲了几次门沈英也不出来,门从里头锁上了,也推不开,可里面明明亮着灯,傻子也知道沈英在里头,且也不可能已经睡了。

孟景春腹诽道,都给你送饭了还不给开门,不就晚了些么?不开门拉倒,老子走了。她转身正要走,里头沈英恰过来开了门。孟景春低着头,将食盒拿进去,道:“相爷吃完下官得将食盒送回去。”便丝毫不客气地拖了垫子在沈英对面坐下来,拖过一本厚厚的书翻看。

她一边看着书,还说着风凉话:“相爷总不至于一整日都待在屋子里。只等着下官送饭,肯定是不行的。大理寺近日事务颇多,晚回来也是很寻常的。相爷这闭门不出的,一日就指望一顿,久饿伤身。依下官看,相爷还是雇个人服侍的好,左右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她头也不抬,说话跟不过脑子似的。沈英听着略蹙蹙眉,语气凉凉的:“你先顾好自己。”

孟景春心道,行,瞎操心,不同你说了,以后都不给你送,饿你一两天。

沈英瞧她这样子,心中竟有些莫名其妙的气,却又不堪细想。一想便觉着这口气实在幼稚至极——孟景春小孩子心性,他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好同她计较的。关键是从头至尾,都不知气的什么,实在让人郁结烦躁。

他略有些心烦地蹙蹙眉,没甚胃口,故而吃得极慢,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在这略显燠热的夏夜里,直到变成一碗凉粥,他也未将其吃完。

沈英抬了头,却见孟景春低着头,一只手撑着脑袋看书,过了好半天也不见她翻一页。

这样竟也能睡着?!且这睡姿熟练至极,想必以前在书院念书时经常这样趁夫子不注意时偷偷打瞌睡。

沈英若是夫子,这会儿恐是戒尺都要敲上去了。然他不是夫子,实在没这个立场。不仅没立场,且已是细碎心潮涌动。想她在大理寺竟累成这样,拼命劲却丝毫不让须眉,实在让人另眼相看。

然她出身如何,家中又如何,假扮男子考功名入仕又是为的什么?他却全然不知。

再想先前说的一些话,沈英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伸过手去,小心翼翼拿开她搭在书上的手,将那书合起来。

孟景春单手撑着脑袋依旧睡得很香,动也不动。

屋外有断断续续的虫鸣声,屋中却寂静得吓人。

沈英抬手揉了揉睛明穴,复又睁开眼,身子稍稍前倾。孟景春仍是歪着脑袋,唇角却有口水,沈英不自禁地伸过手去,然手指还未碰到她唇角,孟景春却是动了动嘴,好似察觉一般。沈英以为她醒了,吓得赶紧收回手,没料这家伙却极其自然地换了只手,头歪至另一边,接着打盹。

孟景春嘴角仍留着口水,沈英叹一口气,起了身。

他极小心地从书房走出去,到后院透了透气。

黑漆漆的,天幕中连颗星也瞧不见。置身这黑暗中,沈英心却难静。孟景春将他原先死水般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且竟让他有了顾虑。

先前不论做什么,可以谁都不顾及。诸事要如何做,他心中清楚如明镜。现下他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知她日后恐遭遇大麻烦,他每每看着她现下无忧无愁,一心只知拼命,便总是忍不住替她担心什么。

可这与他又有何干系?孟景春欺君是她自己的事,生死都轮不到他来操心。

沈英狠下心下了这个结论,又转身回屋。孟景春仍在打盹,他走过去抿了下唇,轻拍了拍她后背,道:“孟景春,醒一醒。”

“唔。”孟景春似是迷迷糊糊睁了下眼,抬袖子擦了擦口水,又“唔”了一声,索性趴回桌子上睡了。

这是压根没醒!

沈英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来,看着矮桌上那不停跳动的烛火实在头疼。睡罢睡罢,看你能这般睡到何时。

他吹灭灯,狠狠心不再管她,便转身回了卧房。

已近子时,沈英却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睡。兴许是白日里歇了太久,晚上难眠。

又过去半个时辰,书房那边竟仍是没有动静。他扯了毯子走过去,却见孟景春仍是睡得好好的。这是什么本事,趴桌子上睡觉竟不会觉得发麻醒过来吗?究竟是有多累?能睡得这样死!

沈英本只打算给她盖条毯子,却见软垫太单薄。夜晚地上寒气重,他犹豫再三,弯下腰去将孟景春抱了起来。孟景春闭着眼蹭了蹭,乖巧无比。

沈英抿唇不去看她,索性将自己的床榻让了出来给她睡,自己又抱了床被子回了书房。

后半夜出奇的好眠,醒来时,晨光已蹑足爬进了屋中,沈英睁开眼觉着光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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