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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谁说京官有钱有肉-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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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七】谁接谁倒霉

成桓进屋后只瞥了孟景春一眼,似乎也没兴趣问她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他径自拖了张椅子在陈庭方床边坐了,眉眼神情均很是亲切,只道:“早上听太医院的人说你病了几日,现下可觉着好些了?”

陈庭方眼眸黯然,语气清冷:“殿下不在宫中思过,却往外跑,若皇上知道,又得训了,还是请回罢。”

他说完便是一阵咳嗽。

一旁站着的孟景春听着心里不免咯噔,陈庭方这谢客的话对旁人说也算了,可对方是二殿下呀。就算他陈庭方早年间做过皇子伴读,与二殿下亲密一些,但也不至于嚣张到这般程度罢。

成桓听他这样讲,却也不气,只伸手取过案上水壶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给他,语气里反倒有些讨好的意思:“咳成这样,喝些水罢。”

陈庭方没有接,只道:“殿下若有闲空,何必费在这里。臣这里有人照看有人端茶送药,又并不缺什么,真是劳烦挂念了。”

一个“臣”字,瞬时将人隔得万丈远。

成桓这回也不恼他,只当他如今在病中心里难免有些不爽快,便说:“我知你听了些流言。但流言也仅是流言,你当它没有,便是没有的。”他搁下杯子,最后嘱咐了一句:“好好养身体,别为一些有的没的气着自己,不值当。”说罢也就起了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景春看二殿下就这么被赶走了,硬是愣住了。她回过神,心说陈庭方这家伙也忒会膈应人了。没料想平常看似很好相处的模样,这会儿瞧起来性子却是如此别扭。

唉,病中之人想必总有些怪怪的,孟景春多了几份理解,便也不去想了。

这二殿下也与传闻中相去甚远,尚未弱冠,只比陈庭方稍稍年长一些,看起来很是和善,不像是工于心计的人,举止也不见传言中的轻佻。

孟景春见陈庭方状态不大好,便不想再扰他休息,于是寻了个托辞正要作别。陈庭方却慢慢道:“你一人在大理寺行走,需谨言慎行,一切当心,诸事多琢磨再为之。”

孟景春很没出息地竟让这句话给戳中了,大理寺事务琐碎细致容不得差错,她现下虽还未亲自参与审案,可每日从手上过的案卷,一件件都非寻常事。

然她却尚不清楚,陈庭方此时说这话是有缘由的,且并不全为她。

——*——*——*——*——

是又过了几日,大理寺少卿徐正达拟了一份案情折呈了上去,正是韩至清修书案。

然而,这折子却被皇上给批了“再查,钦此”便再无二话。

徐正达又重新接回这烫手山芋。他似是能预料到这回批,却也没办法。徐正达素来温吞,从来不轻易得罪别人,但两边权衡,他倒觉着得罪二殿下反倒好些。左右名声已是不好,且又有皇上护着,想必就算如此结案,也不会被责罚得太狠。但若得罪了另一边……徐正达想想都害怕。

太子的手早就伸到刑部了,刑部定的案子,他徐正达不过区区五品少卿,实在是不敢翻。

然随即,皇上那边又给了大理寺核审期限,三法司会审后尽早解决这案子。徐正达忧心忡忡,想着如何将这烫手山芋丢出去。而纵观大理寺,又有几人不知这其中利害的?他灵光一闪,忽发现一人可用,这人便是孟景春。

初来乍到,十九岁年纪的小毛头,能知道什么?再者评事一职已是可以断案拟折,丢给他亦是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徐正达这般想着,便将韩至清一案的卷宗都丢给了孟景春,让她自己查案自己拟折子。

孟景春对此很是火冒,平日里瞧着徐正达这人还算厚道,这么一看,真是何其叵测!

徐正达这软骨头怕得罪人,拿她当炮灰!可她却也没法,只好硬着头皮接下韩至清一案,待看完所有案卷更是气得跳脚。韩至清早就在狱中自尽了,因此那些供单如何来的,根本死无对证。全案看着实在无甚破绽,但离奇的是,二殿下起初上过一道折子,按律将裁定细节一一写了,包括韩府女眷的处置问题。到后来,韩府女眷竟被他给私放了。

哪有人说一套做一套?那二殿下脑子不好使,出尔反尔不成?

是人都知这其中有隐情,但二殿下回应的却是——后来因实在不忍心,于是放了。

除此之外竟再无辩驳!

孟景春忽地有些理解陈庭方。想来陈庭方与二殿下私交甚好,这时候也该哀其不争。再想想,压根不止是不争,而是连自保之心都没有!

但当时申拟案情的折子,并非二殿下亲笔,孟景春遂审了代笔的那位书吏,那书吏一口咬定确实是二殿下授意,自己只是笔录下来而已。孟景春又问他,写折子的过程中,魏明先是否在场。那书吏却也不否认,说魏大人在场,但未授意,说话的只有二殿下。

孟景春无话可说。且那折子上的章都是二殿下的,物证人证俱在。但不管有没有用,孟景春还是当即让这书吏写了供单做证词。

她又重新翻了一遍韩至清的供单,一份份看下来,从拒不认罪到最后认罪伏法,实在有些牵强。从初期陈辞来看,韩至清压根没有打算认罪,后期松口有可能是受不住严刑逼供,或是遭遇其他威胁,但当时初审是在郴州,现在在京城复审,证据实在难找。

真是头疼。

——*——*——*——*——

她一连在大理寺熬了两夜,第三日晚上实在又困又饿,不得已便带着案卷回了官舍。可惜她回去得已是太晚,伙房早就打烊了。孟景春呆呆地在伙房外站了会儿,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这才叹口气往官舍走。

孟景春思量着不知家里是否还有干粮,若没有便只能饿肚子了。但她走到门口,却发现门环上挂了个布袋子。

她四下看看,周遭安静非常,什么人也没有。她便将那布袋子拿下来,低头翻翻,从里面翻出一包烧饼,还有一包早熟的青梅,抱在怀里凉凉的。

再一看,里面还塞了张字条。

孟景春往后退一步去,对着廊檐下昏昧的灯笼光瞧了瞧那字条。字条上大意是说,青梅是昨日伙房的人分的,而她昨日不在便替她代收了一份;至于烧饼,是今日伙房快要关门前多下来的,就顺便一起放了进去,免得孟景春回来时什么都吃不到。

末了,沈大人很吝啬地写了个落款,单写了个“沈”字。

孟景春想,看来他家笔墨很贵。

她又往后退几步,瞧瞧隔壁那屋,依然亮着灯,看样子这么晚也还没有睡。也不知沈相每日回来做什么,闷在屋里多没意思,不如一起喝喝酒吹个小牛。孟景春这么瞎想着,脑子里浮现了一番沈相吹牛的模样,便哈哈哈地傻笑了笑。她自然是不指望和沈相能喝上酒吹吹牛的,不过想想仍是好笑。然她立刻又收回神,心同那叠案卷一样沉。

她又在门口站了会儿,缓过神来才抱着案卷拎着那布袋子开门进了屋,径自往床边走,将东西撂在床上,便趴了上去。歇了会儿,她肚子饿得很,又将那布袋子拖过来,从里面翻出烧饼,拆了一块出来啃。

甜的,就是太冷了。

她顺手又将那纸条摸出来,瞧了瞧,又咬了口烧饼,心说这字条虽小,但这上头的字写得倒是好看得气人,昔日状元风光无限,想必文章也是写得极漂亮。只可惜现下看着,沈相似乎已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且不露锋芒不露才,想再寻着一篇沈相作的锦绣文章,恐怕已是非常困难。

唉。她翻了个身,又重新琢磨起韩至清的案子。

她边咬着烧饼边想着,先前一直觉得韩至清最后认罪是受胁迫,其实也不一定啊。一个人到最后能如此痛痛快快地认罪,想必不是看破一切心已死,便是心愿已了再无挂念。

那是不是有可能,有人同他交换了认罪的条件,因而这才爽快地招了?

孟景春灵光一现,赶紧将案卷翻出来,迅速查到韩府女眷被私放的日期,乃正月二十六日晚酉时刚过。她猛然想通了一般,一拍脑袋立时坐了起来,没错!韩至清在狱中自尽,是正月二十六日亥时!

韩至清早不自尽晚不自尽的,偏偏这个时候死,真是太蹊跷了!

好像女眷被私放的消息一传出去,他就立刻画押死了。

想必供单是一早写好的,就预备着这一刻的到来,韩至清画完押自尽了事。韩府女眷被私放之时,大有可能是有人跑去与韩至清说了!韩至清一桩心愿了却,便欣然赴死。

孟景春初时想着想着很是激动,好似前方一片光亮,这迷雾终于到了头,但冷静下来一想,却仍旧没有证据。

她重新趴回去,只是……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二殿下似乎得不到任何好处反惹了一身麻烦。人怎可能做这样吃力不讨好反倒讨嫌的事?不可能的。

难道因为女人?

孟景春听闻韩至清共有两女,小女儿乃人间绝色,至今未许人家。难道二殿下看上人家女儿了不成?可他私放这一个就算了,他放了好几十口人!

何况,这个理由似乎也没法成立,毕竟二殿下去郴州办完案就回来了,回来后也未有与宫外哪个女子纠缠不清的传闻。推断到这里,又是断了。

这二殿下站出来说句明白话不就完事了?让底下人琢磨,不是难为人么!先前她还觉着二殿下策略兴许高明,现下想想这态度简直要命!许多事,一旦摊自己头上,立场一换,一切便不同了。

孟景春思量了许久,后来实在撑不住竟睡过去了。

事实上她时间根本不够,要找证据更是难上加难,就算推断得再完美再合乎逻辑,其实都没有用。

幸运的是,孟景春最终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在皇上限定的这个日期里,根本不必彻查个水落石出,皇上兴许只是不忍心罚二殿下罢了。不然也不会将这案子扔到大理寺复审,更不会在徐正达再次递案折时要求再查。究其缘由,不过是两次审拟的结论,都对二殿下极其不利。

孟景春想,皇上果然还是太宠这幼子了,且也愿意相信他的委屈与不可道之处。

——*——*——*——*——

又过了几日,限定之期很快便到了。孟景春前夜一晚上没睡好,当天起了个大早,认认真真写好折子,洗漱穿衣,将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又对着铜镜照了照,深吸一口气,这才往门口走。开了门,外头天还是黑的,廊檐下的灯笼亮了一晚上,光线里都带着倦意。

孟景春双手拿着折子,恭恭敬敬地对着西南方向拜了一拜。

沈英恰从门里出来,路过时恰好撞见她正儿八经地在拜什么。

沈英见她举止奇怪,便停下来看看她。孟景春直起身,也看到他,却很是从容地将折子揣进袖袋,说:“相爷要去上朝了?一道走罢。”

沈英知徐正达这回做了甩手掌柜,将韩至清一案丢给大理寺八品小吏,自己倒是推得干净。算一算,今日确实已到了限定之日,孟景春今日起这样早,想必是去上朝的。按说她一介八品小员,连列班朝见的资格尚还没有,今日却因韩至清和甩手掌柜徐正达,要上殿去说一说这案子。

沈英似是未打算提点提点她。一路上瞧她沉默不言,也未主动搭过话。

两人到宫门口时,天色才微亮。孟景春秩品不够,不能上殿列班,遂站在殿外候着。徐正达进去时还瞧了她一眼,却又迅速避开她投过来的视线,匆匆进殿了。

来人都好奇地看一眼殿外站着的孟景春,被看得次数多了,孟景春倒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脸上神情淡淡。

待朝臣都进了殿,便有宫人将殿门给关了。孟景春在外候着,瞅了瞅东边刚刚升起的太阳,觉得简直度日如年。

殿内诸事奏完,终于有人提到了这桩案子,徐正达站出来道:“回陛下,此次大理寺核审韩至清案的孟评事已在殿外候着。”

皇上淡淡道:“宣孟景春。”

一旁的赵公公即道:“宣……孟景春。”

宫人开了殿门,孟景春低着头不慌不忙走了进来。

【零八】风头

看着孟景春进了殿,徐正达却也替她捏了把汗。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今日不论孟景春如何说,想必都没办法善终。就算她明白其中利害,双方讨好,指不定最后输得一塌糊涂。而若她当真选择了其中一方得罪,恐怕一样会死得很难看。

孟景春跪下请安,随即又自袖袋中取出折子来,双手递呈。赵公公下了台阶去取拿折子,并呈给皇上看。

考功名时锦绣文章,道理万千,此时到了这一札折子上,依然是才气满满。当日殿试,她亦是难得聪慧机灵,世事洞明。寻常人家的孩子,能有这些见地,很是不易。

皇上看完,却是笑了一笑,合起折子丢在一旁,声音不徐不疾道:“魏明先,大理寺孟评事认为此案你应是有想说的地方。你虽是韩至清这案子的主审,但有关这案,朕看了那么许多折子,只见你上过一份拟案折,却没有旁的了,今日不妨你与孟评事一道来说说这案子?”

底下已有人开始替孟景春捏一把汗,这长得瘦瘦小小极不起眼的少年人,竟将主意打到刑部的铁案王魏明先身上去了,实在是胆子忒大!

刑部侍郎魏明先才年逾不惑,头发却已是花白。他站出来,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道:“臣不知孟评事想听什么?”

孟景春仍是闷头跪着。

皇上道:“孟景春,你且说一说想问魏大人什么。”又说:“起来罢,不必跪着了。”

孟景春道了声“谢皇上”,这才起了身,转向魏明先,脸上带着浅笑,声音清朗干脆,神色里有几分难解的意味:“晚辈初出茅庐,早闻魏大人断案无数,人称铁案王,实在不敢与魏大人断下的案子叫板。只是晚辈有几处疑惑,不知魏大人能否指点一二?”

徐正达在底下听着一惊,孟景春这家伙难道选了太子这一方得罪么?!

魏明先只道:“孟评事请讲。”

“韩至清的供单共五份,第一份言辞顽固非常;第二份、第三份仍是如此;第四份中虽是松了口却未认谋逆罪,只说书中言辞狂悖;而第五份供单,却已是痛痛快快伏法认罪。晚辈说得是否有误?”

她这样说着,目光仍是盯着魏明先不放。魏明先回道:“正是。”

孟景春接着道:“晚辈斗胆来理一理。韩至清初审为宝元十三年腊月初四,二审腊月初九,相差五日,两份供单上诘问几乎一致,足见魏大人并无新证可问。腊月初十,问审韩至清同僚门生共五人,其中一位名叫丁元喜的学生认忤逆罪,并检举老师家中亦有其他不法字迹,魏大人遂饬郴州知州董孝贤大人亲赴韩至清家中搜查,据禀复,确实发现其家中有不法词文若干,遂至第三审时,魏大人加上了新的诘问,但韩至清依然拒不认罪,且对家中发现的这所谓不法词文表以否认,这时是腊月十二。

“腊月十七日,韩至清长子韩以军初审,拒不认罪。同日,次子韩以丰初审,腊月十九日,次子韩以丰暴毙。

“奇怪的是,以二殿下名义呈上的那份申拟案情的折子中,却只提道‘其长子韩以军、长孙韩义崧,应均以大逆缘坐律拟斩立决’,对韩至清这位次子韩以丰只字不提!若当真按大逆缘坐律来申拟罪名,试问韩至清这位次子怎可躲过这斩立决?”

魏明先答曰:“孟评事亦说次子韩以丰已暴毙,故而不提。”

孟景春面上冷冷:“魏大人这是替二殿下在辩驳?”

魏明先气定神闲:“如何讲?”

孟景春勾了勾唇,轻笑了一下:“二殿下写这折子时,魏大人在不在?”

魏明先气度上仍是让着的,只道:“自然是在的。”

孟景春暗中咬牙根:“既然魏大人在场,那晚辈想问一问,写折子那日,是早上还是下午,抑或是晚上?”

魏明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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