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小婢-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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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广晟的住处便到了,这是一间三进的小院,虽然不大但胜在单门独户,门口有一个小厮正在打扫,见主家来了连忙帮着卸货搬运。
“爷您回来了吗?”
惊喜的嗓音宛如银铃天籁,从院中迎出的娉婷身影,却在见到这一大群人后,蓦然收住笑意,随即急急反应过来,朝着广晟蹲身福礼,“奴婢见过少爷,见过黄小姐。”
那是一个身着淡紫对襟布袄鹅黄撒裤的少女,丫鬟打扮,鬓间却插着一枝铜鎏银的花蕊流苏钗,虽然不值几个钱,映在发间闪闪烁烁倒是显得她秀发如云。
她并不算很美,手脚皮肤也有些粗糙,只是那一双水眸时时露出楚楚之态,让人好生怜惜。
黄二小姐仰着下巴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朝着广晟道:“你家的丫鬟也太没规矩了些,毕竟是刚买来的,比不得家中用熟的。”
那丫鬟一听这话就泫然欲泣,珠泪含在眼眶中滚动,“是奴婢笨手笨脚,惹得黄小姐不高兴,求您饶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说得好象我专程上门来欺负你似的!”
黄二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灯,眼风如刀的扫过她的脸,冷笑道:“你一个五吊钱买来的奴婢,跟街上猫狗似的,真要为难你,提就脚来就可以卖了——”
“够了。”
广晟淡淡一句让两人停止,随即吩咐小厮和那丫鬟去收拾两间侧房来给小古三人住下。
“这是新来的姐姐吧?”
那丫鬟正要见礼,广晟拉了小古就走,“你跟我来!”
两人进了正房,广晟关了门,竟是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模样,惊得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这丫头……”
黄二小姐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惊醒过来,顾及身份实在不好多问,但她想起小古那副尊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旁的那丫鬟也睁大了眼——难道爷喜欢的居然是这种类型的?
她比画着自己的脸,考虑着要不要化个大花脸妆。
“想不到我才离家一个多月,就发生这么多事。”
广晟详细询问了小古家中情形,嗤笑一声,在矮榻上躺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好端端的就又杀又打的……吓死我了!”
小古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道。
“这也就是你这个傻丫头看不懂罢了!”
广晟想起那龙潭虎穴一般的家,唇边浮现一道冷笑:“据你所说,蔺婆子不见,灶上饭菜出了差错,这本来只是小事——但我那个好妹妹如珍,大概是想替掌家的嫡母分忧解劳,免得被老夫人挑刺,所以故意去如瑶那里挑衅,就是想逼得她闹起来,以便把这饭菜失误一事推到她身上。”
“如瑶在府中无依无靠,根本不会有人来替她说话,姐妹之间话说到一半,老夫人突然出现——这是如珍故意派人去引了她来,想让她看见如瑶撒泼闹事,只可惜,你偏偏在那个节骨眼上喊出蔺婆子被杀,反而让老夫人抓住了二夫人王氏的把柄。”
他惬意的喝了口茶,继续道:“不管是不是王氏杀人灭口,也无论她是否自编自导了假山之事,老夫人绝对会把这罪名牢牢的栽在她身上——他们这群人狗咬狗一嘴毛,真是一场好戏!”
他转过头来,看见茫然睁大眼的小古,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她的脑门,无奈而亲昵道:“自从你这个呆瓜让我去半道劫什么新娘,我就知道府里要出事,探听之下居然闹得这么大——你见到杀人场面又喊破,已经犯了大忌,继续留你在侯府,只怕你活不过三天!”
小古吓得张大了嘴,双眼圆睁——两人靠得很近,广晟清楚的看到,她虽然脸色黛黑,一双眸子却是宝光熠熠,幽华沉丽——只怕他见过的所有绝世美人,都没有这样一双好眼!
她好似吓得不知所措,舔了舔唇——她的唇色鲜妍娇嫩,染上水色后又轻咬,微微肿起,宛如工笔画中唯一的嫣红,细微,却又摄人魂魄。
“所以,是广晟少爷你把我要来的?”
她盈盈大眼望定了他,好似有千言万语,一时却又口讷,只是轻声问道。
“我才不会光要你一个呢,他们怕我叫冤闹起来,只得尽力安抚,我把你们三个都要来了,还要了三千两银子。”
小古眨了眨眼,看着他绽开笑容,“原来我只是个搭头啊!”
答应她的是一个轻轻的暴栗,“你知道就好,赶紧去吃饭睡觉歇下!”
第三十四章 暗号
小古美美的睡了一觉起来,发觉日头西斜,已到饭点了。
她长发舒泻在肩上,美美的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这种日子是多年来难得的悠闲轻松。
但只是一瞬,她微微眯眼,从床上利落的起身!
隔着门板有人在偷窥!
她不动声色的下床,脚下不见半点声响,缓缓走到门前,猛然拉开了门!
“啊——”
极近的距离,小古双眼微眯,好似猫一样在黑暗中闪着光。
对方尖叫一声,好似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瑟瑟发抖,眼眶又含着泪水,蹙眉头看着她,好似她会吃人一样。
“你、你是小古姐姐吧……”
是进门时候那个泪包丫鬟。
“你在偷看什么?”
小古面无表情的问道——其实她是睡迷糊了,看在他人眼中,却十足一副阴冷莫测的模样。
“我,我没有——我是来喊你吃饭的!”
那丫鬟急得嗓音颤抖,眼中泪水似有泛滥之势。
小古摸了摸鼻子,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头一次不要砍柴却能吃到热乎的,挺不错的!
她洁白的牙齿在昏暗光线下闪闪发光,看在那丫鬟眼里,却似猛兽猎食般的惊悚——不知怎的,她对这新来的同伴有一种本能的畏惧。
小古到了厨房套间,看到小圆桌上坐了三女一男,那小厮年纪才十二三,平时扫地挑水很是老实,这时候陪坐着这么多妙龄姐姐,脸色跟红布一样。
她们吃饭的时候,那位黄二小姐已经回去了——她静坐喝着茶水,跟秦妈妈东扯西拉的却总是不走,眼看到了用饭的时辰还不见广晟从演武场回来,只得泱泱而去。
她们一干下人,一时倒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默默用饭。
小古的饭量倒真把那个叫月初的丫鬟给吓着了——她动作斯文不见粗鲁,一筷一勺却是指点江山挥洒自如,一个人就吃掉了两碗,月初看着自己浅浅的半碗饭,嘴角不露痕迹的撇了撇,细声细气道:“小古姐姐的胃口可真好,你家里以前是做什么的?”
以前是做什么的?
小古的手一顿,眸子陷入回忆的深邃,几瞬之后,她笑了,“是杀猪的!”
父亲曾经说过,直臣应以笔为刀文作剑,诛天下奸佞匡扶社稷,这才是我辈十年寒窗的目的。
他做到了,有多少人因他的一纸直谏而丢去官丢命,他的笔刀上染了多少人的血,才成就他那一顶乌纱一条凌云之路。
对于那些无辜和不无辜的人来说,所谓刚直不阿的天下名臣,也只是一个凶恶残忍的屠夫而已。
“哦~~~”
月初的嗓音拖得有点长,玩味的神情带着些不屑与优越,“我爹以前是秀才,有功名的。”
初兰觉得有些敬畏:竟然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她为什么会被卖到这里?
一旁的秦妈妈看不得她那轻狂样,冷冷道:“秀才虽然是读书人,未通过举业仍是无权无势,只能每年一次分些孔子跟前贡着的猪头肉,若是没有谋生的本领又惹了乡间豪绅,也只得卖儿卖女了。”
她的口角何等老辣,只看月初的眼圈红了筷子都在发抖,就能明白她说得很准。
大家刚吃了两口,却听广晟在唤月初的名字。
“少爷您回来了?我马上就来!”
月初立刻破涕为笑,放下晚饭,扭着腰肢离开了。
秦妈妈冷笑一声:又是一个想要攀高枝的。
没一会儿,月初就回来了,脸色有些发青,神思恍惚间险些把小古的汤勺塞自己嘴里——幸好初兰眼明手快夺了下来。
月初的嗓音有些发抖,负气般从腰间拿出一枚钥匙,“秦妈妈,少爷让我把家中的银钱交给你来管。”
广晟身为总旗官,俸禄并不算多,但他是个单身汉没几个家眷,这月俸连带长官的赏赐便暂且由月初保管,这次却居然叫她转给秦妈妈来管。
秦妈妈心中妥帖——她一直担心因为自己是济宁侯府来的人,广晟少爷根本不会信任,但如今看来,他还是眼明如炬的。话说回来,侯府那群主子没一个是善茬,她是先头张夫人的亲信,又怎么会替她们卖命?
月初抹了把眼泪,哽咽着跑去房里拖来一个存银钱的木匣,又拿来一本帐册,幽怨的瞥了小古一眼,“少爷还说,这帐本交给小古你来管。”
秦妈妈暗暗点头:一人管钱一人管帐,这才会杜绝私弊,帐目清明,这个少爷从小荒诞,但做起事来居然很是精干。
小古皱起眉头很是诧异,月初偷瞟着她,不死心的小声问道:“小古姐姐你懂得看帐吗?你刚才说你爹是屠夫,你认得字吗?”
面对质疑,小古拿起帐册来看,眉头皱得更深。
月初暗自得意,假作好心道:“你要是看不懂也没关系,实在不行,我替你去向少爷说……总不能让你一个大字不识的勉强来做吧!”
小古翻着帐册,幽幽的来了一句,“这是谁写的字?难看得跟狗啃一样。”
“呃……”
不顾月初面红耳赤的模样,她继续毒舌打击道:“这个酒钱的酒字少了一横,成洒水的洒了……还有这里十六加二十五是为四十一,而不是五十一……算术乱七八糟,这帐简直跟乱麻一样!”
现场寂静一片,尴尬的气氛连端着碗喝汤的初兰都感觉到了。
下一刻,月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她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跑什么?”
面对小古的疑惑,秦妈妈和初兰对视一眼,只得苦笑而已。
夜深三更,万籁俱静。
小古听着初兰细微而安稳的呼吸声,悄无声息的下床,走到院中。
清幽的月华铺撒在黑瓦白墙之间,树枝的深影在寒夜中摇曳不定,檐角园圃都凝霜成冻,露出一层晶莹浅白。
小古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平宁坊并非是寻常城镇,因为军令优先,所以并未有宵禁这一说。但此地住着的都是军官家属,为安全计甚少半夜出门,也不流行夜饮消遣,所以街上空无一人。
小古走向坊中唯一的驿馆——这是为皮毛商人们准备的,因为军户的职责包括了农耕和畜牧,所以也有朝廷指定的商人会来把富余的稻谷和皮货收去。
驿馆之中灯火通明,重重叠叠的院落门户,有半开的门扉之中有人在叼着烟袋摸骨牌作赌,另一间房里算盘珠子声响彻院落。
小古走到一间偏院前,目光凝住了——
有人在半开的窗边放了一盆小巧清雅的君子兰,严寒料峭,君子兰略见憔悴枯凋,却仍顽强的存活着。
这就是金兰会接头联络的暗号!
小古的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周围,随后毫不犹豫地走进去,敲响了门。
“是哪位?”
是一位中年男人的嗓音,隔着门板轻声回答道。
小古站在门前,娴熟而镇定的问道:“是金老板吗?我手里有一白一红三斤七两的皮货要卖。”
“不,鄙人姓蓝。”
“那也许是我那亲戚说错了吧——先生可是来收皮货的?”
“我需要三条银狐皮,四条无瑕疵的火貂皮。”
“我有两条,是老祖母传下的,您觉得多少?”
“千金难换。”
对上所有的接头暗语,大门终于打开了,一个白净富态的中年商人把小古让了进去,一关上门,便是一揖及地。
“十二娘见谅,沿途勘合查得紧,我来迟了。”
“无妨,这毕竟是京营附属的眷坊,虽然不是军事要地,也是检查严密。”
小古盯着他的包裹,见其中白狐掖裘的样品和硝制罐粉一样不缺,看起来毫无破绽,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次召你来,是我要办一件大事。”
小古清秀的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双眸晶莹慑人,“我要救出所有的随军罪妇!”
“这……!”
即使早知这位十二娘手段非凡,那高姓商人也吓了一大跳,“京营之中,建文旧臣家眷被贬为军妓和奴婢,任人取乐——我绝不能再坐视这种惨事!若是连这种事都不能解决,我们金兰会凭什么得到大家的信赖?!”
小古的嗓音不大,却满是坚决不回之意!
“你在这里做熟了生意,上上下下的关系都能打通,这次行动需要你的配合。事成之后,你就会从富商变为逃犯,再不能享受富贵安逸,你舍得吗?”
那高老板惨笑了一声,声音凄厉诡异,“因为牵涉进建文旧臣的案子,我的亲兄弟和侄子都被腰斩,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只剩半截身子在土里打滚,伸出手好象在向我求救……这么多年来,我每夜每夜都梦见这一幕。我入赘成了富户之婿,我这么多来赚了数万家财——但这有什么用呢,我全家都死了!”
小古默然的点了点头,要把计划正式说出,却听门外有人敲门,在寂静暗夜里分外清晰——“是金老板吗?我手里有一白一红三斤七两的皮货要卖。”
竟是一模一样的接头暗语!
这怎么可能!
小古震惊得楞在当场。
第三十五章 任务
夜深霜浓,毫无心事的人们都已经入睡,驿馆里的热闹却不止这一场。
靠近正门的一间宽阔跨院里仍是灯火通明,正房里隐约有莺声笑语传来,空气中隐约有脂粉香传来,在夜色中显得分外妖魅惑人。
京营中自有军妓随行,单纯为安置眷属的平宁坊中绝不容许有娼妓之流,但对客商带在身边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有钱便是大爷这一点到哪里都行得通。
另一侧不起眼的厢房里灯火荧荧如豆,广晟一身小兵的军袄简陋无华,正默然端着大瓷杯,坐姿随意而慵懒。一边恭身陪坐的那客商胡髯粗豪,脸上皮肤黝黑开裂,腰间佩一把镶嵌绿松石的华丽短匕,瞧着倒象是大马士革精工。
他虽然姿势谦恭的呵着腰,眼中却没有商人该有的谄媚圆滑,而是沉静的聆听着广晟说话,眼角一闪即逝的精光似在打量又似揣测。
“你的上级派你来,没有说明任务为何吗?”
广晟漫不经心的喝着那粗涩带苦的劣茶,好似大口饮下的是琼浆玉液,而不是口外几钱银子一大块的大路货。
“奉指挥使纪大人紧急秘令,卑职风雨兼程,跟随商队赶来,听凭沈大人您驱使。”
那唤作老罗的客商斩钉截铁的答道,说起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他面带冷肃之色,连腰板也挺直凛然起来,眼中神光也转为犀利。
“这一次的任务非同小可。”
广晟放下茶杯,唇边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微渺烛光下更显得眉目如画,宛如池中盛开的睡莲艳色,“我们要在京营之中——杀官谋反。”
老罗也算是刀头舔血的老江湖了,听到这一句顿时吓得寒毛直竖,整个人险些从凳子上摔下。
他的脸猛然抽搐一下,脸上的皱纹显得深而狰狞,但随即收敛住了——眼中的精光爆燃之后归为平静,“锦衣卫军令如山,卑职这条性命就交给沈大人您了。”
广晟的目光锐利,好似要看透他内心最深的角落:这老罗袖中之手虽有轻颤,语调却充满着一往无前的平静决然——锦衣卫的秘谍果然名不虚传!
“既然如此,我们的目的和计划就是这样……”
广晟当下压低了嗓音,几乎只是以唇形告知详细情形——驿馆之中龙蛇混杂,谨慎小心乃为上策。
虽然有心理准备,听完广晟的计划,老罗脊背上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湿透,他不禁换了惊畏交加的目光,看向这位年轻异常的临时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