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妖孽-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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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后日成亲的喜堂迁至北山浅庄,您觉得怎样?”
苏太傅气息乱了半瞬,苏浅若听到他用手掌在摩挲着椅背,那是他紧张和激动才会下意识地做出来的动作。
“好好好,梳行,你是如何办到的?”
张梳行面色平静,恭敬地低头道:“魏皇许弟子首辅之位,弟子用它换了浅若自由。魏皇当殿准许弟子可以在北山浅庄的桂西子桂院之中成亲!”
“首辅位么?”苏太傅的语音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停顿了一息,片刻之后才缓缓地道:“想不到魏皇在位期间,我们师徒二人都推拒了他给出的首辅位置。梳行,为师没看错你!浅若嫁给你,为师纵入黄泉也含笑矣!”
张梳行没有抬头,从苏太傅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乌黑如墨的发和一点点光洁的额角。
苏太傅再次赞叹地点了点头,此子心性沉稳,胸有大才,大善耶。
苏浅若手中的刀失了分寸,一刀剁下去,橡木砧板被生生剁断,裂成两半。
喜堂在北山浅庄西子桂院…这个名字,听着异常的耳熟。
她得好好想一想如何将苏太傅也一起带出长安城!
邓搈也要一起带走。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有头有尾,梳平安
九月初三。
苏浅若半夜便被苏太傅摇醒,催着起来梳洗。苏浅若掩唇打了好几个呵欠,身体歪歪倒倒地又要朝床上倒。
苏太傅冷哼了一声。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坐到床边的梳妆台前。
随随便便梳了几下,用手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别了两根珠钗。镜中的女子一脸困容,眼半眯着,几丝毛燥的发在耳畔轻轻飞扬。
“这是你母亲绣的!这是你…祖母绣的!本来出嫁的闺中女子是要自己亲手绣嫁衣的,可是时间太紧迫,所以只能捡现成的来穿。你自己挑一挑,看哪件顺眼便穿哪件。”
两套仪服被苏太傅小心翼翼地放到床前的小杌子上。
苏浅若透过铜镜看了一下,苏太傅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特别是在看向那套据说是祖母绣的缠银莲纹的嫁衣时,眼神有刹那的迷离。
苏太傅走后,苏浅若将两套衣服都拎起来在身上比划了一下。
祖母绣的是宽袖露出颈项,腰间微收,下面是像花瓣一样华丽滚银莲纹边的裙子,外袍上绣着一种一串一串的淡金色的形似铃铛的花朵。
母亲绣的是一袭轻盈飘逸广袖流仙裙,玉合色色裙裾清冷如寒露的在风中漾出深深浅浅的涟漪,只是在袖口和裙摆上绣了三寸来高的华丽银纹。
苏浅若先试穿了一下。轻轻地转了一圈,那华丽的银纹一摇便发出点点银芒,身前的镜面上渐渐汇成一些斑斑点点的奇怪图案。似花非花。倒是有些别样的风情。
苏浅若把两套衣服都收了起来,用一块素净的绢布包上,拴成一个小小的包袱。
又从床下将绣箩搬了出来,扯过己垫着当褥子的那套粗劣的粗麻嫁衣穿了。
她拉开房门时,苏太傅便冷下了脸。
苏浅若瑟缩了一下,退了几步,坐回梳妆台前。
苏太傅直接将她的头发拆了。重新拿了一把系着红色缨络的木头梳子给他梳着长发。
“痛…痛痛…祖父,我错了。你别用力扯我头发,真的好痛。”苏浅若用手抱着脸,不断地叫着。
苏太傅冷眉哼了一下,“胡闹。痛一痛才会记得住教训。”
苏浅若立马就扁了嘴,双目微微荡漾着水气,肩膀一抽一抽地耸着。
苏太傅手下还是放轻了动作,缓缓地将发梳到尾。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复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路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享安荣。”
这本是出嫁前母亲会做的事。苏太傅前两年也专门重金礼聘了一位宫中出来的嬷嬷。备着她出嫁前梳头使。
可风云突变,嬷嬷惜命,自然是随遣散的家奴们一起走了。
这事儿,苏太傅便亲自来做了。
也许一个清俊的老人这样念叨着妇孺才念叨的词会显得有些滑稽,可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庄重,甚至带着一抹虔诚。似在许愿祷告般。
苏浅若闭上眼,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落。
苏太傅却牵唇笑起来。“傻孩子,现在就开始哭嫁了?要是哭到天明花轿前来的时候,不得哭成金鱼眼么?梳行要是发现了,当场毁诺咋办?”
这个玩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想及过往,苏浅若终究是意难平,脱口而出:“张家可不正是惯会毁诺的么?”
苏太傅装作没听到,细心地替她梳起留海,露出了发际线,又将脑后的所有头发都卷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头面,眼中露出一丝尴尬来。
这梳发的话他背了一宿,梳头的手式也学了好几天了,可这用什么东西别着好看,他还真的没有主意了。
苏浅若递过一枚华胜,“别这个,再加一枚九凤钗就足够华丽,压得住场面啦。您孙女天生丽质,不需要太多的雕饰照样能迷住张梳行的。”
苏太傅拍了她一下,将华胜别了上去。苏浅若又扭头去找九凤钗,后脑勺却刺了一下,整个脑袋便有些发麻。
“祖父?”苏浅若强撑着侧头,透过镜子看到苏太傅正把一根金色的细针轻轻地扎进了她的颈中。
苏太傅揽着渐渐闭上双目的孙女,就这么抱着到了天色大亮。
塔外响起喜炮的声音。
邓搈接过婚书随手往怀中一揣,便回屋将苏浅若背进了张家的花轿之中。
张梳行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身穿喜袍,眉梢眼角都盈着笑意。
苏太傅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朝这边轻轻地点了点头。
张梳行下马,撩起衣袍跪下来,硬硬实实地行了三个磕头礼。
“去吧!记住你答应过我的。”
张梳行嗯了一声,低着头退开,上马,领着迎亲的队伍缓缓离开。
琐呐声声,鞭炮阵阵,红花轿渐渐远去。
邓搈回身,端着轮椅直接飞上了塔顶,将老师轻轻放下地,两人凭栏目送着花轿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直到什么也看不到才齐齐叹了一口气。
“老师,您的心愿了了么?”
“邓搈,你还有什么想做的?”
两人又异口同声的问着对方。最后便化作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半个时辰之后,邓搈将九层的门窗都关牢,端着苏太傅回到首层,邓搈打来水,缓缓伏下头,苏太傅手执瓜浮慢慢地替他洗了个头。
邓搈抱着苏太傅进了净室,含泪解下他身上缠着的布条,用棉帕蘸了水替他拭了半截身子,取过准备好的素净的衣衫给他穿好。
邓搈自己也洗了个透水澡,拭干之后也穿上了他最喜欢的紫色儒袍。
“老师想去哪儿放鞭炮?”邓搈用干帕汲干头发上的水份,推着苏太傅来到苏浅若的梳妆台前,自己缓缓坐下,伸手递给苏太傅一把缺了齿的梳子,涎笑着道:“弟子送您去放鞭炮玩儿,您老人家得给弟子梳个头。嗯,我成亲的时候没人给我梳白首头呢…您也给我梳一梳,念叨念叨一遍那个梳发歌…”
苏太傅一面接梳子,一边吹气驳斥道:“去,那是嫁人才听的,你要嫁人么?”
邓搈忙不迭地点头,“嫁孙女儿也是嫁,嫁弟子也是嫁嘛。您可不要太偏心,梳俊一点哦,要是到了地下奉玉嫌我,我可是要变孤魂野鬼永世没女人爱的哦。“苏太傅倒是想起一件事,“你和奉玉当初私下成的阴婚,不仅没人梳头,连婚书也没写吧。你把张梳行给的婚书拿来,为师给你现抄一份儿。”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山色掩映,秋阳如血。
邓搈坚持先梳完头再去拿婚书。
苏太傅无奈,还是精心地给他梳了个帅气的发式,笑着给他念了梳头歌。
但是最后坏心眼的给他上了一根银莲纹的女式凤头簪子固了发。
邓搈乐呵呵地去取了笔墨纸砚,又将张梳行给的那张婚书找出来,一起端到了苏太傅面前。
苏太傅用镇纸压平了纸,细细研开墨,先是润了润笔,随即才开始摊开那卷婚书,照着抬头誊写起来。
只不过写了苏氏有女几个字,他的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
“老师,怎么了?”
“苏氏有女,佳慧端方,天生丽质,知书达理,端庄贤淑,世之奇女子也。今有业城大善张梳行,得天独厚,天赋异禀,为天之骄子,与苏氏之女缘定三生,有天成之姻。孤知此良缘,是以代天作美,令张梳行与苏家女速速成婚,圆当世之佳话。”
邓搈读完之后眉头也拧成了一团,心里怪怪的。这哪里像是婚书,倒像是赐婚的诏书!
“老师,这婚书不能照抄了,张梳行这货,竟然求的是魏皇亲赐的婚诏,也不提前说一声儿,白让我高兴一场。”邓搈惋惜地道。
苏太傅的神情依然很凝重,他将婚诏翻来翻去的看了几遍之后,又将后面几页的庚贴看了一遍之后,身子便剧烈的震颤起来,口中不断地往外喷血。
血喷到婚诏之上。邓搈手忙脚乱的替他抚着后背,然后又掏出几粒药丸给他喂服下去。
苏太傅捏着婚诏的手指泛白,婚诏边缘的滚金边被捏得变了形。
待得他平静下来之后。邓搈才掰开他的手将婚诏取下来,正要往地上扔时,却突然发现那婚诏男方名字上有些不对。
苏太傅喷的血染透了那处,侧着光看,却发现下面还隐隐有一些字。
邓搈刮开那层薄纸,扫了一眼,气得一掌便劈断了黄梨木的案几。
苏太傅突然想起苏浅若说的那句话。张家可不正是惯会毁诺的么?再想及那根刺入了孙女颈上的金针,面色便白得像是从画中拓下来的人儿一般。雪白雪白的。
“魏皇许弟子首辅之位,弟子用它换了浅若自由。魏皇当殿准许弟子可以在北山浅庄的桂西子桂院之中成亲!”
张梳行,你这畜生!
魏皇许你首辅位,你用浅若换了它。你竟然…竟然敢!
庚贴上的八字,庚子年庚辰月丙辰日,这是魏皇的生辰。
邓搈刮开那名字之后,上面写着的也是曹兰卿。
刚开始见着这诏连续用了三个天字,苏太傅便觉得不对了。没有任何人敢称天,而且这是皇上赐的诏,隐含天承,天禀,天子三词。摆明便是类似于皇上册封后宫之人的宝册!
特意选择在北山,就是算定了苏太傅出不了长安城,苏浅若又被封了意识…
苏太傅越想便越是撕心裂肺。
“老师。现在该怎么办?”邓搈目眦欲裂地撕扯着那份婚诏。
苏太傅重重地闭上双眼,眼前这个极度荒唐的事实令他头脑中一片混沌,他得赶紧令自己从这种无作为的状态中强行抽出来。
回想了一下当初被生剐的疼痛,他终于慢慢地压抑下了心中的怒意,一字一字地道:“抬塔,去皇宫。然后转道去北门!”
吼…
废墟之中的九层白塔被邓搈扛了起来。
邓搈用一种超出了人类极限的速度扛着上万斤重塔穿街过巷,一路直奔皇城。
沿途得见此景象的人们都呆若木鸡。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脸或者掐向旁边人的大腿。
一片痛呼声告诉他们,这不是梦。
有几个胆上生毛的家伙跟着邓搈跑,邓搈回身一吼,一道风浪便将他们扫飞了。
“见鬼了!”
胆上生毛的胆儿都被吓裂了,战战兢兢的爬在地上再不敢跟上来。
皇城遥遥在望,朱色宫墙琉玉瓦,山色掩映,秋阳如血。
轰…
九道宫门都颤了一下,地面似乎被什么东西砸得弹了一下。
“速探!”
宫城中燃起无数道信号烟火,无数身手敏捷的羽林卫飞速地爬上高台。神箭营瞬间拉弦上箭,对准了外面。
一座九层的白塔突然出现在视野之中。
邓搈钻进塔中。
苏太傅手中持着一个暗金色的机括,决绝地按下机关,嚓嚓嚓…九层塔八十一扇窗户瞬间齐齐被开启。
轱辘之声不绝于耳,八十一扇窗户口都有无数赤金色的小人在滑近。
每个小人都生着三头六臂,咔咔地转着木头脑袋吱吱叫着。
咻咻咻咻咻…
皇城中射来漫天的箭雨。
“启!”
一个轻轻的字从苏太傅唇中吐出来。
窗口的小人们便开始抡圆了胳膊往外投掷红色的圆筒,漫天的红筒带着射得比那些弩箭还远,扑天盖地,密密麻麻,落到皇宫之中。
小人们不知疲倦,胳膊完全抡成了一个圆圈般,没有片刻停歇。
邓搈带着另一些小人们正不停地用火点着火箭。
扔完圆筒的小人们撤下来,射箭的小人们立即补位站上去。
皇宫中射出来的弩箭有的跌落在半空,大多射到近前,也被塔的外壁碰得弯了箭头,地面上又落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
而正在用刀切割着红色圆筒的一个羽林卫突然吹响了一只哨子,尖利的哨音如同催魂的前奏。
“炮…”
火箭染亮了云彩,灿烂的云霞重重叠叠,浓烈得像是要滴出火来。
整片天空都亮着,像是被铺上了一片璀璨的红光。
风吹着,却没有熄灭掉一枝箭火。
火光照亮了皇城中所有人的眼瞳,万千的眼瞳沐浴着这火色,在一场盛大的烟火之中飞了起来。
一爆的气浪连着另一爆,万千道气浪便形成了笼罩着整座皇城的灭世般的滔天气浪。
不少人到死都在怀疑,为什么,这火竟然不会熄灭的?
火光落地之后不止点燃了炮仗,最后还连绵成一片,如一道发光的巨大虹云,将废墟中的一切燃成了灰烬。
偌大的皇城,九重宫禁,层层叠叠的宫殿楼台,全都被一一烧尽。
苏太傅咬着牙,抬手道:“这一城枉死之命,罪孽滔天,我苏南瑾愿以万世轮回来报!邓搈,走!北门!”
白塔再次启程。
皇宫的大长秋之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该死!是南明离火!”
一道黑影冲天而起,破空而去。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薄有粉黛淡笼铅华
后世曾有人说起这一事。
称那人影从焚烧的烈焰中逃生,脚踏白骨残骸,立于黑血之上,乃死者不甘悲苦的魂魄所化,妖性甚为慑人。
虽不中却不远矣。
北门偏僻处的一截城门被炸开一段,白塔奔向北山浅庄西子桂院。
浅庄。
依山傍水,古木参天,绿草茵茵。
庭院内,曲径通幽,鸟语花香,丹桂如雪,琼台楼阁,美得宛若一副山水画卷。
抱厦中的女子,安静地躺着。
大朵牡丹粗针绣在翠绿烟纱碧霞罗上,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缠金枝薄烟翠绿纱。低垂鬓发压正九凤瓒珠流苏赤金大钗,青螺眉黛长,薄有粉黛淡笼铅华。
她从来没有做过样繁复的打扮,这必定不是她所愿的。
只有这张清雪般的脸,才是真实的,她根本不曾为嫁给自己动过哪怕一丝的心。
大婚,她这面素净得像是奔丧。把那赤金钗换成小白花,便配套了。
张梳行伸指挑开她的披帛,果然见到那一团锦绣下贴身穿着的竟然是一件粗布麻衣还是自己染成红色的嫁衣。
因为那颜色明显深一块浅一块。
像是没调好色的画盘颜料。
她长大后,他还没有机会能像今天这样近距离的端详着她。
她来业城,被母亲迫害。险死还生,流落孤村之中,手持柴刀两年多。手上厚厚的茧皮虽然因为这一次的计划而被磨薄了些,可细细摩挲,还是能感觉到那细腻上的粗砺。
他与清音成婚当天,她闯喜堂怒对质,满堂宾客,他选择了保全张家的脸面,她挣脱他跑出张家。
而后。再见时她已经死过一次,只是为了要拿回定亲的玉心。然后将她自己完整的许给另外一个男人。
他努力过,不甘过,聘礼都抬出去了,却没能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