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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后宫如懿传-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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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与彬与惢心再次谢过,携了手出去。李玉目送良久,知道黄昏烟尘四起,才垂着脊梁,缓缓离去。

如懿目视李玉背影,似乎从他过于欢喜与颓然的姿态中,窥得一点儿不能言说的心意。

如此,江与彬置了小小一处宅子,两人安心度日,惢心得闲便来宫中当几日差。如懿也舍不得她多动,便只让她调教着小宫女规矩。如此,翊坤宫中只剩了菱枝和芸枝两个大宫女,如懿亦不愿兴师动众从内务府调度人手,便也这般勉强度日。

嬿婉自为如懿求情后,往来翊坤宫也多了。皇帝对她的宠爱虽是有一日没一日的,但她年轻乖巧,又能察言观色,总是易得圣心。而最得宠的,便是如懿和舒妃。

到了孝贤皇后薨逝一年之际,皇后母族惴惴于宫中无富察氏女子侍奉在侧,便选了一位年方二八的女子送来,那女孩子出于富察氏旁系,相貌清丽可人,丰润如玉。皇帝倒也礼遇,始入宫便封为贵人,赐号“晋”,住在景阳宫。而李朝也因玉妍的失宠,送了几名年轻貌美的李朝女子来,皇帝并未留下,都赏赐了各府亲王。玉妍本以为有了转机,屡屡献上自己所做的吃食和绣品,皇帝也只是收下,却不过问她的情形。如此,玉妍宫中的伽倻琴哀彻永夜,绵绵无绝,只落了嬿婉一句笑话:“真以为琴声能招来人么?连人都不配了,还在那儿徐娘半老自作多情?”

玉妍本就是牙尖嘴利的人,素来同好不多,嬿婉这句笑话,不多时便传得尽人皆知。玉妍羞愤难当,苦于不得与嬿婉争辩,更失了贞淑,无人可倾诉,只得煎熬着苦闷度日。皇帝充耳不闻,疼惜了嬿婉之时,也将潜邸旧人里的婉贵人封了嫔位。即使宫中入了新人,倒也一切和睦安宁。

入春之后,太医院回禀了几次,说玉妍所生的九阿哥一直伤风咳嗽,并不大好。九阿哥身体十分孱弱,自出生之后便听不得大响动,格外瘦小。皇帝虽然担心,但毕竟子嗣众多,又是失宠妃子所生的孩子,也不过是嘱咐了太医和阿哥所多多关照而已。江与彬得到消息,连连冷笑:“虽然说医者父母心,但也要看是谁的孩子。额娘做了孽,孩子便要受罪,不是么?”

那日海兰、嬿婉与婉茵一起来陪如懿说话,暖阁窗下打着一张花梨边漆心罗汉围榻,铺着香色闪银心缎坐褥。榻上设一张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头搁着用净水湃过的时新瓜果,众人谈起九阿哥,亦不免感叹。

海兰轻嘘一口气:“听说这些日子皇上虽然关心九阿哥身体,但一直没理会嘉贵人,且贞淑被赶回了李朝,她既失了颜面,也失了臂膀,只怕日子更难过呢。”

嬿婉听得专注,那一双眼睛分外地乌澄晶莹。她扑哧一笑,掩口道:“皇上不是说了么,嘉贵人若再胡闹,便要贬她为庶人呢。且她到底是李朝人,没了心腹在身边出谋划策,瞧她怎么扑腾。”她喜滋滋地看着如懿,“皇上金口玉言,可当着皇贵妃的面亲口说的呢。”

如懿不置可否,笑意中却微露厌倦之色:“皇上是金口玉言,但有些话说说也罢了。你我都不是不知,嘉贵人出身李朝,身份不同寻常。”

嬿婉颇为不解:“那又如何?李朝原本依附前明,我大清入关后又依附于大清,一直进献女子为宫中妃嫔。既为妃嫔,就得守宫规。这次不就严惩了嘉贵人么?”

“虽然严惩,但不至于绝情。”如懿神色淡然,亦有一分无奈,“从前李朝依附前明,屡屡有女子入宫为妃。永乐皇帝的恭献贤妃权氏更因资质秾粹,善吹玉箫而宠擅一时。我大清方入关时,李朝曾有‘尊王攘夷’之说,便是要尊崇前明而抵触大清。历代先祖笼络多时,才算安稳下来。金玉妍也算是李朝第一个加入大清的宗室王女。所以无论如何,皇上都会顾及李朝颜面。如今打发了她的心腹臂膀,也算是惩戒了。”她颇有意味地看了嬿婉一眼,“再要如何,怕也不能了。”

嬿婉颇有几分失望:“可嘉贵人如此作孽——”

海兰温和一笑,浅浅打断:“作孽之人自有孽果,我等凡俗之人,又何必操心因果报应之事呢。”

嬿婉眸中一动,旋即明白,只衔了一丝温静笑意,乖巧道:“愉妃姐姐说得是,是妹妹愚昧了。”

婉茵生性胆小,一边听着,一边连连念佛道:“当初嘉贵人就不该鬼迷了心窍,污蔑皇贵妃与安吉波桑大师。不为别的,就为了佛法庄严,怎能轻易亵渎呢。皇上心里又是个尊佛重道之人,真是。。。。。。”

海兰睇她一眼,玩笑道:“婉嫔心中真当是有皇上呢。”她见婉茵面泛红晕,也不欲再与她取笑,只看着如懿殿阁中供着的一尊小叶紫檀佛像,双手合十道:“安吉波桑大师曾希望嘉贵人可以体会清净圆明的自在,否则她的罪过会绵延到她的孩子身上,让他们来承受母亲的业报。波桑大师修行高深,这么说想来也有几分道理。如今看来,九阿哥的病痛,岂非嘉贵人的缘故么?”

嬿婉拿绢子绕在指尖捻着玩,笑道:“好好儿的,咱们说这些个不吉利的人不吉利的事做什么?我倒觉得奇怪呢,今年三月初三的亲桑礼,往年孝贤皇后在时,皇上有时是让皇贵妃代行礼仪的,如今孝贤皇后离世,怎么皇上反而不行此礼了呢?”

如懿叹道:“皇上顾念旧情也是有的。毕竟孝贤皇后去世不过一年,和敬公主又刚出嫁,皇上难免伤怀。”

嬿婉便笑:“也是。姐姐已经是皇贵妃,封后指日可待,也不差这些虚礼儿。也许是皇上想念孝贤皇后,这些日子去晋贵人的宫里也多,每每宠幸之后还赏赐了坐胎药,大约是希望能再有一个富察氏的孩子吧。”

海兰摇头道:“其实论起富察氏的孩子,永璜的生母哲悯皇贵妃不也是富察氏么?听说自从去年永璜遭了皇上贬斥之后,一直精神恍惚,总说梦见哲悯皇贵妃对着他哀哀哭泣。这样日夜不安,病得越发厉害。昨日他的福晋伊拉里氏来见皇贵妃,还一直哭哭啼啼。皇上也未曾亲去看望,自然,或许是前朝事多,皇上分不开身。”

如懿掐了手边一枝供着的碧桃花在手心把玩,那明媚的胭脂色衬得素手纤纤,红白各生艳雅。她徐徐道:“永璜如此,纯贵妃的永璋何尝不是。皇上虽然安慰了永璜的病情,也常叫太医去看着,对着永璋也肯说话了。只是父子的情分到底伤了。听说慧贤皇贵妃的父亲高斌,当日因为孝贤皇后的丧礼受了贬斥,到如今都还没缓过来呢。所以以后一言一行,若涉及孝贤皇后,大家也得仔细着才是。”

这样闲话一晌,便有宫人来请如懿往养心殿,说是皇帝自如意馆中取出了画师禹之鼎的名作《月波吹笛图》与她同赏。众人知道皇帝素来爱与如懿品鉴书画,偶尔兴起,还会亲自画了图样让内务府烧制瓷器,便也识趣,一时都散了。嬿婉带着春婵和澜翠回去,想着要给永寿宫里添置些春日里所用的颜色瓷器,便绕过御花园往东五所的古董房去。

正巧前头绿筠携了侍女漫步过来,看她愁眉轻锁,似有不悦之态。嬿婉忙轻轻巧巧请了个安道:“纯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娘娘怎的愁容满面?”

绿筠嘱了她起来,苦笑道:“皇上刚传了永璋去养心殿查问功课,令嫔也知道本宫这个儿子。。。。。。”

嬿婉笑道:“娘娘的阿哥自然是好的。便是学识上弱些,人是最温和敦厚的性子,皇上自然是知道的。德行乃立身之本,皇上也是看着三阿哥品行不差,才对他学业这般上心。”

一席话说得绿筠眉开眼笑,连连道:“难怪皇上疼爱令嫔,果然见微知著,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嬿婉忙谢了,又道:“听闻前些日子嘉贵人对娘娘不敬,幸好娘娘也是个宽厚人儿,如今她落魄,娘娘也不曾对她如何。”

可心道:“可不是?嘉贵人担心九阿哥身体,总是在阿哥所外徘徊,想要见九阿哥。但宫规所限,哪里能够呢?而且九阿哥日夜啼哭不安,我们小主可怜孩子,还叫人送了玉瓶去安枕。这般宽宏大量,也唯有小主了。”

绿筠叹息道:“永璋年幼时也不得养在我身边,母子分离之苦,我是知道的,何况九阿哥病着,我何必再去与嘉贵人计较。”

二人这般说着,便也散了。

嬿婉笑道:“这般懦弱性子,难怪身为贵妃还是一事无成,这辈子也便这样了。”

正进了古董房,掌事太监呵斥着宫人们道:“手脚仔细点儿,前儿个不知哪儿来的老鼠撞跌了一个珐琅瓶儿,叫管事的吃了二十鞭子,再毛手毛脚的,仔细你们的皮!”他正数落着,回头见是嬿婉来了,忙堆起笑奉承着。

澜翠也不理会,只管道:“如今都四月里了,我们小主想换些颜色鲜亮些的瓶儿罐儿摆在阁里,也好让皇上来了看着新鲜舒坦。可有什么好东西么?”

嬿婉眼尖,见着博古架上放着一尊白玉花瓶,看着细腻如脂,光滑莹然,便伸出纤纤玉指一晃,笑道:“那个却还不错。”

掌事太监见嬿婉喜欢那个,立刻赔了十足十的笑容道:“哎哟,令嫔娘娘眼力真好。这个玉瓶是嘉贵人生了九阿哥的时候李朝使者送来的。这回纯贵妃听说九阿哥伤风受寒,日夜啼哭,所以让奴才们把这个玉瓶儿送去阿哥所给九阿哥镇着,也是取玉器安神之效了。”

澜翠轻哼一声:“你们也太不识轻重了。九阿哥不过是个贵人生的,咱们小主可是嫔位,看上李朝进献来的东西,是抬举了他们。”

嬿婉横了一眼,澜翠忙吓得不敢作声。嬿婉温然含笑:“小丫头嘴上没个轻重,叫公公笑话永寿宫没规矩了。”

那掌事太监连声道了“不敢”,嬿婉笑吟吟道:“九阿哥乃是皇嗣,皇嗣不安,便是皇上圣心不安。有什么好东西,还是赶紧送去阿哥所吧,别耽搁了。”说罢,她随意拣选了几样瓷器,便也走了。

出了古董房,澜翠犹自不满:“纯贵妃也太会抓乖卖好了,用李朝进献的东西去给九阿哥安神,没费她什么东西,只动动嘴皮子,就给皇上落了个贤惠的印象。”

嬿婉倏然收住脚,伸出手指在她嘴上一戳,沉下脸道:“嘴皮子碰两下就是给本宫出气了么?只长了嘴没长脑子的,不配留在本宫身边伺候。”

澜翠吓得噤若寒蝉,忙跪下道:“小主,奴婢再不敢多嘴了。”

嬿婉轻嘘一口气:“真想给本宫出气,让本宫痛快的话,就去替本宫做一件事。”

澜翠忙道:“但凭小主吩咐就是。”

嬿婉举眸良久,望着幽蓝辽远的天际,轻声道:“方才他们说什么东西撞着珐琅瓶儿了?”

第四章 玉痕(下)

春日的黄昏暗下来早,夜色朦胧如纱,合着最后一道明紫霞光,将阿哥所披拂于沉沙板暗金之色下。窗外的梨花开到盛极,只消一场春雨,便可断送了最后的繁华。偶尔有风吹过,拂动满树雪色芳菲,花影沉沉欲坠。

玉妍在阿哥所外徘徊许久,苦于不得进殿,正巧绿筠经过,她也不理会,别过脸只作不见。

倒是绿筠却不过情面,先唤了一句:“嘉贵人如何在这里?”

玉妍草草行了一礼,倔强道:“纯贵妃娘娘可要指责嫔妾擅自离宫?皇上是责骂嫔妾,让嫔妾无事不得离宫,可嫔妾的九阿哥体弱不安,嫔妾也不能来阿哥所看看么?”

可心不忿道:“嘉贵人也曾经做过贵妃,协理六宫,自然知道祖宗规矩。探望阿哥有时日安排,不是凭谁想进阿哥所就能进的。”

绿筠忙按住可心道:“嘉贵人,伺候九阿哥的嬷嬷是一直跟着你的,想来对九阿哥也会精心照料,你安心就是。”

“奴才嘛,都贱!”玉妍瞟着可心道,“一日不打不骂就要翻天了,离了启祥宫,没有我盯着,哪里还能照顾好孩子。”接着,玉妍冷笑道:“纯贵妃也是有儿女之人,虽然自己的孩子教养不善,也不必这么对旁人的孩子。要知道,若是对孩子关心不够,来日还不知养出什么黑心种子来呢。”

绿筠凡事好性,却最听不得指摘自己孩子的话,一时如何能忍,讥巧道:“嘉贵人这话说的不错!要是为娘的其身不正,的确是要报应在孩子身上。本来这个时候,九阿哥是该养在您身边,不比这般受苦吧!”

玉妍气得面红耳赤,正要辩驳,刚巧古董房的掌事太监送了东西过来,见了绿筠忙趋奉道:“纯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嘉贵人安。”

可心道:“嘉贵人一味只会讥嘲旁人,自己却什么都帮不上。若不是有小主操持,九阿哥只怕连些安枕的玉器都得不上。能指望嘉贵人这位额娘做什么呢?”

玉妍见来人多了,也不便久留,气哼哼道:“别假惺惺的!你的所作所为,真以为我不知么?”说罢,便拂袖而去。

绿筠连连苦笑:“我都知道收敛本性,为了孩子安分守己,嘉贵人这般性子,可怎么收场呢?”

可心道:“人在做,天在看,由着她去吧。小主就该告诉皇上,嘉贵人擅自出宫,顶撞小主。”

绿筠抚了抚鬓角,摇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何苦与人为难。也是可怜他为人额娘的心肠吧。”说着,便也有可心扶着去了。

古董房的掌事太监便把一应的玉器瓶罐送进了九阿哥房中,在他枕边的紫檀长桌上罗列排好,叮嘱了乳母道:“这是纯贵妃吩咐的,玉器都要放在离九阿哥近的地方,以作宁神安枕之用,可别错了地方。”

乳母们因着玉妍失宠,对九阿哥也没那么上心,嘴里答应着,身上却懒懒的。到了夜间时分,乳母们愈加懈怠,其中一个陈嬷嬷道:“太医说九阿哥喝不下药去,那药太苦,九阿哥一喝便吐,便让我们喝了化作奶水喂给九阿哥。”

另一个李嬷嬷道:“那药比黄连还苦,九阿哥的舌头怕苦喝不下,咱们的舌头难道就不是人的舌头了?我喝了一口就悄悄倒了,阿弥陀佛,喝了一碗蜜都还缓不过劲儿来呢。”

陈嬷嬷笑道:“原来姐姐和我一样。其实不就是伤风,盖严实点就好了,吃那么多药也没用。”正说着,九阿哥又嘤嘤哭起来,陈嬷嬷厌烦道:“早也哭晚也哭,总没个歇着的时候。他没哭累,咱们倒先听累了。”

李嬷嬷摆手道:“罢了罢了,还是看着些吧。嘉贵人那个爆炭脾气,要听见了又以为咱们苛待了九阿哥呢。昨儿上午来见九阿哥瘦了,又责骂了咱们一通。”

陈嬷嬷冷笑道:“她还当自己是嘉贵妃呢,如今可是嘉贵人,差了一个字就是天差地别了。每次来都打鸡骂狗的,我瞧九阿哥就是摊上这么个额娘才落得这个地步。”说着,她打了个呵欠,“晌午哭的我睡不好,我去后头睡一会儿,你先看着。”

李嬷嬷答应了一声,解开衣衫喂九阿哥喝了几口奶,见九阿哥恹恹的没什么胃口,便皱眉道:“喝奶也喝不成个样子。”便抱了在床上,胡乱拍了几下哄他入睡,自己也伏在床边打起了瞌睡。

夜深人静,红烛高照,散发着幽幽的火光。九阿哥哭得累了,终于睡了过去。桌上的玉瓶透着莹润微光,一阵窸窸窣窣的吱吱声,在静夜里听来格外地诡异。忽然,玉瓶晃了几下,咕咚一声歪了过来,滴溜溜在桌上滚了一圈,碰倒了旁边两个青玉双耳花罐。那几个瓶瓶罐罐都打磨得极圆润,一下从一人高的长桌上哐啷摔了下来,砸了个粉碎响亮。

九阿哥骤然听了这巨大的碰摔之声,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李嬷嬷也被惊醒了,揉了揉眼一看地上一只灰色的老鼠爬过,便举起扫把赶了赶道:“真晦气,好好儿一只老鼠出来撞了东西。”说罢又连连可惜,“这么好的玉瓶儿,就这么摔碎了,可值不少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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