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来了-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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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嘶哑到有些低沉,望向慕九时的目光,有彷徨,有无措,也有些恐忧。
他一个上神,眼下竟好比个做错了事的轻狂稚子。
慕九垂下两行泪,把脸撇开来。
她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浪涛,一波波撞得她头晕目眩。
陆姬的悲伤还存在于她心里,她的每一寸痛苦她都有切肤之痛,但这些反而不是重点,那些痛再痛,那些失望再深刻,也都是过去久远的记忆了,而她与他这几年的朝夕相处,每抽出一段都能覆盖掉那些记忆,她没有理由为一段过去的,也谈不上谁对谁错的往事来影响现在。
她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
她知道她爱的是如今的陆压。
但是,她仍然无法接受陆压就是青衣人的事实——或者说,尚且还无法消化这些讯息。
一直以为她就当青衣人是反派,她看到的凄苦的清平与绯衣,因为家事而从一个养尊处优的龙子迅速成长为深沉少年的敖姜,与梁姬分离而饱受相思之苦的世殷,当初流落在天庭,被兜率宫弟子满街追捕的阿伏,以及还有如今不知结局如何的林见儒……
她一直深深地将他视为对手,但如今,她却亲自找到了答案,做下这些的人乃是她最信任的人——诚然,他没有恶意,也没有真正造成什么悲剧,她也已经看到他的确是在循着每个人的命数在行事,可是,对青衣人的排斥,让她如何能够迅速转化为与陆压一样的喜爱之情?
他们毕竟是一个人。
不是一句接受就能接受,一声原来如此就能抹去所有的。
她望着天外,月光已经下去了,天色变得比先前更暗,让人有遁入幽境的错觉。
陆压在后方望着她,心一直悬在半空,心碎到想哭。
这样的她让他害怕,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这一次他们爱的简单纯粹,爱的自由甜美,爱得让人每每回想起来嘴角都忍不住上扬,而不像那一世充满了纠结。他习惯了她的简单和小倔强,她固执地坚持心中的正义,哪怕往往又在现实里碰得鼻青脸肿。
他不想再失去她。
“阿九。”
他声音艰涩到近乎残破,“你会原谅我吧?”
慕九没有动,她微仰头看着天上几颗晨星,静到像是连鼻息也无。
陆压眼眶泛红,他多么艰难才忍到这一刻,他心如刀绞,每一个刀痕里都写满绝望。
慕九眼里也有泪,她扬扬唇,微微张嘴,转过身来,说道:“再让我看看你青衣人的样子。”
陆压顿住。凝望她半刻,将自己变回青衣人的模样。
慕九望着他,目光胶着在他脸上。
他的装束虽然变了,但脸却依然是陆压的脸。
在她还不知道这段真相之前,她眼里的青衣人是另外一个人。而现在,那层障眼法于她已经没有用了。哪怕青衣人还是得另外存在,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差别。
她转身,往门外走去。
门口灵力游动掀起的风在吸引着她,她想出门透透气。
陆压也瞬时变回来,拽住她手腕,虽然没有言语,所有的执着却全都写在眼里。
慕九沉默半刻,抬头望着他,说道:“陆姬爱的人是青衣人。青衣人爱的也是陆姬。”
陆压将心提到喉咙口,说道:“什么意思?”
慕九目光停在他瞳孔里:“意思是,我要的是你,你要的人也是我。我不想让陆姬和青衣人左右我的未来。”
陆压微顿片刻,眼泪倏地就滚下来。
慕九眼里有温柔溢出,走回来,踮脚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道:“你不是说等我成仙之后青衣人就会功成身退吗?那么就让他们爱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我只认这一世的你,我只认会骗人也不嫌弃我笨都还要我的陆压。”
陆压泪落如雨,双手紧环着她,埋首在她肩窝,似要将她揉进心坎里。
慕九内心的巨浪却渐渐平息。
她没有说错,陆姬爱的是青衣人,青衣人执着不放的也是陆姬,虽然她拥有陆姬的记忆,能感受到她的悲欢离合,但始终她不会成为她。陆压也是一样,即便青衣人是他元魂的一部分,是另一个他,可是对陆姬的爱是来自万年后的青衣人所有。
她没有办法把青衣人当成是他,只能够用这么简单的法子去理解。
他们永远不会重蹈青衣人和陆压的覆辙,他们是他们,是一个不顾悬殊地位,不顾年龄差别而在一起的让人惊诧的组合。
她或许仍然觉得青衣人的存在让她介怀,但却又无法不感谢他。
如果没有他,她不会拥有这么温暖的人生,身为陆姬她的世界只有陆压一个人,而如今她有疼她的师父和大量的师兄,有陪伴她长大的洪苍的小妖精,有天庭里许多要好的同僚,更有小星上官笋睿杰还有阿伏。
尤其是还拥有回了陆压。
她拥有的太多太多,她再也不是那个害怕孤独寂寞的孤僻灵女,她有了很立体很完美的人生,没有陆压的时候她有家人,在外受了委屈她可以回去找师父师兄,她再也没有机会感觉到孤独,她很荣幸。
她企盼的人生,应该是这样子吧?
在地灵涡里她曾经看过的那么多的人间怪志,她羡慕着那里的人们,他们有七大姨八大姑,有街坊邻里同窗好友,她的世界不只是狭小到只余爱情,哪怕这个人对她来说重要过一切。
“我们回家吧。”她说道。
“好。”
陆压点头,牵她的手出了殿门。
这回家二字,竟让他心里倏然有暖流滑过,在至尊天当高高在上的上神久了,他竟然恋上这个小家,或许只因为这个家中有她。
好多话想说也没有说,但其实说也已经是多余,想说的无非是他多么内疚多么想珍惜她现在,但一切尽在不言中,只从彼此眼神里看到心意的感觉更好。
慕九与陆压在庭前告别,回到房里,桌上菱花镜里浮现出她愉悦而安然的脸。
她与陆姬有着同一具身躯同一具灵魂,但眼神却不同了。
她更喜欢现在这样的自己,哪怕并不聪明并不完美并不杀伐决断。
第三百八十五章 囹圄之内
她的心有着前所未有的安稳踏实。
但这一夜她依然未眠。
她与陆压之间的事情她已理清,可接下来她还要面对的是积满最后的善缘登仙。她如今终于明白她的善缘为什么会缺,也明白她成仙的事已不是她个人的事,而是与地灵涡相关的必须做到的事,既如此,林见儒的事上,她便不能不努力。
除去她想拯救他以外,抚平他心里的仇恨这已经成为她的任务。
再有洪苍,陆压既已把事情向他和盘托出,自然琉阳就是准提的事情,以及还有紫曜就是鸿钧的事也全都告诉她了。
当时在地灵涡来不及细想这些,如今想来,又不由千回百转。
看来孙行者当初的确没有认错她,她与这个传说中的斗战胜佛竟成了同门师兄妹,回想起准提将她打小教养到大,她不觉又感慨。当初准提教孙行者的时候也不过暗中教他七十二变之法,而她何德何能,竟蒙他当女儿般悉心教养了这么多年。
再还有许多许多……
一下冒出来的记忆实在太多,像一大盆沙子强行塞进了一只只它三分之一大小的布袋,各种信息冒头,却同时又牵出一大堆,完全没办法静心思考到底。
小星早起的时候看到她竟然在厨房里蒸点心,不由吃惊:“不是说不回来吗?”
“事情提前办完,自然就回来了。”慕九说着,默了片刻,又还是道:“昨儿去办的事,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她是什么身份,当然不能瞒着小星,但这事不急,得让她想好再说。
既是需要在浊灵成形之前修成正果放出灵力前去毁灭,那就刻不容缓了,自然事情是越早做越好。
衙门里刘俊竟也来得极早,正在翻阅卷宗,看到她时立刻招手:“你来的正好,胡江德已经到案了,还没来得及审他便已供出好几桩姬敏君母女伤害林见儒的事情来。虽然还缺乏说服力,但起码说明冥元像他这样的人还很多。”
慕九拿来翻了翻,然后放下静默起来。
卷宗上都是胡江德画过押的证词,她自然相信是真的。虽然林见儒的命数是陆压调整过的,这一世也未来得堕入魔道,可是余下的事情还得靠她来解决。于公来说,她需要挽救一个灵魂来满足善缘,于私,她也想让他能够从仇恨中抽离,过上被人祝福的人生。
“有什么问题吗?”刘俊问。
“没有。”她摇摇头站起来,“我想去天牢看看。”
刘俊沉吟点头,从抽屉里拿了牌子给她。
慕九回了趟家才往天牢来。
朝阳下的天牢看着也如黑夜。
腾蛇在盘旋在半空,虽是闭着眼,但模样却似还在时刻提防着石上的白泽。
慕九才到门下他就醒了。扁脑袋坚起来,吐着信子盯着她看,然后拿尾巴扫白泽的脑袋,并骂:“蠢东西!就知道睡,有人来了!”白泽也骂骂咧咧地起来,也盯着慕九看了两眼,回骂了腾蛇一句什么,这才合伙把门开了,让她进去。
慕九缓步上了甬道,听着两畔牢笼里传来的动静,像是走在修罗道上。
林见儒关在最里间,四面都没有别的囚犯,巡察司几个天兵见到她来立刻迎前两步,作了个揖。
牢里的林见儒盘腿坐着,发丝披散,看不到脸,如果不是还有灵力浮动,会让人觉得他恐怕已经死了。
“怎么样了?”她问。
“一直没有动静。”衙役小声地道,同时扭头看了眼他,“从进来到现在,纹丝不动,也没有说话。”
慕九嗯了声,挥挥手让他们开门。
她走进去,看看绑在壁上的四条镣铐,默然拖来张小杌子,在他面前坐下来。
“我来了。”她说道。
林见儒没动。隔了良久,才从乱发里渐渐抬起一双眼来。
这双眼沉静得像枯井,深黯得像幽潭,他目光在她脸上定焦了一下,又缓缓垂了下去。
慕九心也跟着在往下沉。她说道:“现在是刘大人主办这案子,胡江德已经提供了一些有利证据。我们都在努力。不过因为冥元那边必然也会出招应付,所以可能不会很快有结果。但是,我不会放弃你的,你也不要放弃自己。”
乱发下传来声轻轻呵笑。
慕九望着他,接着道:“我们说会儿话吧。我带了酒,还有些我做的点心小菜。我们好久没有坐下来喝酒聊天了。”她把身上包袱下来,拿出四五个小竹屉,然后又取出个酒壶,给彼此杯子满上。“我记得以前我们同在巡察司轮值的时候,常常如此。”
林见儒望着面前的酒菜冷笑:“这是送行饭吗?”
“不是。”慕九道,“是想和你说说话。”
她放了酒壶,望着杯里倒映着的灯光,说道:“其实我最近并不大常去衙门。”
林见儒盯着她双眼看了半晌,端起杯子来:“为什么?”
“因为我如今每每想起你,眼前浮现的还是你当初在刘大人手下护着我的样子。那时候的你,真可称得上是侠肝义胆。在我心里的形象十分不低。”
慕九扬扬唇,幽幽道。“初进衙门的时候,天知道我日子过得多么糟糕,处处碰壁,为免连累师门因而谨小慎微,窝囊得紧。在那种情况下同僚们也排挤我,而忽然有个人出手相护,那种感动,恐怕没有几个人晓得。——你还记得么?”
她扬唇望着他。
他看着微晃的酒,眼神有些恍惚。
看似久远的记忆,其实也不是很久。
当时她只说自己是个孤儿,也是个散修,因此与她惺惺相惜。她迫于散修身份,即使在比试时得了高名次也不得不面临自大又带有偏见的刘俊的刁难,面临自以为是的杨韵与余小莲她们的排挤奚落。
而他虽然有阐教弟子的身份,但是却背负着沉重的自卑感在天庭当差,时而还要面临姬咏芳他们的欺压。
他们的心境是类似的。
面对现实无法奋起反抗而只能选择隐忍。
第三百八十六章 我不恨他
本来他是孤独的,但因为有她相伴,那些日子他也变得积极快活起来。
她是他的朋友,哪怕他与她最终走到对立面,他也没起过与她生死相搏的念头。
真情于他来说是个奢侈的事物,他平生仅得这么一丝温暖,岂有想要毁去她的道理。
他失神半晌,末了撇开脸,说道:“别把我想得那么单纯,那时候我接近你也是有目的的。”
“有目的有什么关系?”慕九笑笑,“我当时的确需要有人给我解围。而你出现了。”说着,她又望着他:“我也没有那么傻,如果你既抱有目的,还算计我,我也不会与你走得那么近。你知道我认为你身上什么特质最难得吗?”
他凝眉未语。
“你的坦率和执着。”慕九道,“我心思简单,不喜欢勾心斗角,也不喜欢算计来算计去,所以你的坦率和不隐瞒,让我觉得跟你交朋友特别放松。我若要提防人,也不是不会,就是太累。我也没有那么傻,如果你接近我只是为了算计,从我身上掠夺到什么好处,我也不会给你机会。”
她毕竟是个仙修,成仙于她最大的好处,应该是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
她不用被禁锢在某个特定圈子里,受着某些规则才能过完她的日常。
所以要提防,要比心眼儿,花点心思也不是不会,就是觉得这心思花得不值。
林见儒静默半晌,忽然抬眼望着前方,自嘲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又还没至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
“你自己觉得呢?”慕九把酒抿了,夹了块水晶糕给他。
“我觉得?”林见儒哼笑着,举杯把酒喝了,酒杯拿在手里,幽幽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我这一生。关于我和冥元的恩仇,说的已经太多。我不后悔,我只是恨而已。如果我能够把握我自己的命运,我首先不会选择做林燮的儿子。
“我恨的最深的还是他。一切孽源都是因他而起。相对于他,我对姬敏君母女反倒没有这种心情。因为她们不是我的父母,我的出生同样不是她们造成的。只有林燮。他身为我的生父,完全可以左右我未来走什么样的道路,面临什么样的境地。
“是他完全没有在乎我,所以所有人才会把我当成狗一般对待。
“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是许多道理我却都明白。我明白我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林燮给不了我,我想我也可以自己创造。所以我咬牙争取到了来天庭的机会。我想寻求契机,彻底脱离他们。我想我惹不起他们,但我躲得起。
“事实证明天意就是天意,不管你多么想要往善的方向走,最终还是避不开这一劫。”
他自己斟酒,又喝了一杯。
慕九心里歉疚,说道:“青衣人的本意,并非是拉你入魔。”
“不。”林见儒抬头,“你以为我怪的是青衣人吗?并不是。”
慕九沉默。
“我不恨青衣人。我只恨人性。”林见儒望着前方,“如果不是他们的偏见根深蒂固,他们不会持之以恒地对我进行欺压。我哪怕成了天兵,他们也没有高看我半眼。真正使我成魔的,是他们扭曲的人性,是他们自认为高高在上,而我却卑贱低等。
“从始至终,我要的也不过是一份自由和平等而已。如果他们在我母亲死后放我下山,不要再假心假意地为了名声抚养我,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梁秋婵曾经说,冥元和林燮与我有养育之恩,让我不能忘恩负义。
“可是,她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冥元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这盛气凌人地摆出施恩者的姿态?生我不是我选择的,至于我在冥元长大,所谓的养育之恩也不是我要的,是他们强留我下来,而且对我诸般苛待的。诚然,我在山上有吃有穿,还能修仙,凡人是没有这等待遇的。
“然而心灵上的摧残比身体上的蹂躏伤害更深。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