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6-绿色安息日-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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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有蚊子能飞进来。
第三部分提基之神(1)
许多个夜晚,我们四人一起坐在海滨营火旁,月光射入空荡荡的屋子。我们就像是坐着听交响乐,前方是一个特大号舞台,可以让撒哈拉、格陵兰、亚马孙和法图希瓦岛的人同时观赏同一幕表演,这表演让全世界的人联结在一起,因为时间是永恒不朽的。当这一幕开始时,阿拉伯人、爱斯基摩人、印第安人和南太平洋岛民就在这段时光中,乘坐同一块魔毡,分享同一个宇宙,被远远带离每天的琐事。奇怪的是,对许多古代人来说,月亮代表爱神———也就是宇宙之母———的抚慰,太阳却是机警而辛勤工作的父亲。而只有当代人,才会想到出卖这样的夜空,以换取另一个白昼。他们把黑夜变成白天,点上百万盏城市之光,直到能看清自己的世界为止。
老泰似乎不想把月亮弄熄,或者说,他想照亮四周。他总是会点燃一堆很小的营火,足够给我们最精确的亮度和温暖。
满月时分,月亮安稳地高挂天上,金黄、白熠的光芒洒遍我们前方的太平洋,也在我们身后发亮,高耸的椰子树梢轻柔地摇曳着,闪烁生光,映照着满天星斗。此时此刻的夜,无可取代。整座森林都是满月的光芒,巨大的香蕉叶和不知名的树木站立在风中,萤火点点,拥挤的内陆就像锯齿状的山脉轮廓般遥远。我们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除了风声、海浪声与自己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响,只偶尔听到上方传来野山羊与野猪的哼叫,以及附近河流的潺潺流水声。
泰特瓦拿出一件外来的发明物:打火石和击铁,那一定是某位早期的航海家带给他的祖先的。他摩擦着两根木槿树枝,目的只是要让我们看波利尼西亚古老的传统手艺;而敲打火石、点燃火种生火,当然是比较快速简便的方法。
一天晚上,当营火快要熄灭时,老泰盯着余烬看着,缓慢而有韵律地摇摆身体,开始用他粗糙的苍老的声调唱歌。起初我们起了鸡皮疙瘩,因为那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歌声,但是我们很快就着迷了。歌曲并没有真正的旋律,曲调中音符也不多;那几乎可说是一种赞美诗,只不过配上了音乐。老泰唱的,是有关创世纪的歌:
提基,是人类之神,
他住在天上,
他创造了地球。
接着他创造了水分,
接着他创造了鱼类,
接着他创造了鸟类,
接着他创造了水果,
接着他创造猪(土语称为puaa),
接着他创造人类:
一个男人,名叫阿提亚(Atea),
还有一个女人,名叫阿塔挪亚(Atanoa)。
为了向我们两个异族人解说内容,老泰中断了歌唱。接着,他又继续唱赞美诗,列举了一张仿佛没完没了的创世纪者名单,其中有阿提亚和阿塔挪亚两人所生下的一大堆国王和皇后的名字,最后一代是乌塔(Uta),也就是老泰的父亲。
我问:“老泰,你相信提基神吗?”
老泰说:“呃!是的,现在我像其他人一样是基督徒,但是我相信提基。”
他拾起一块石头丢给我,问道:“这东西你怎么叫它?”
我用挪威语回答:“Sten。”
他解释着:“我们叫它kaha。”他又指着营火,“这个呢?”
我说:“Ild。”
他回答:“我们叫它ahi。”接着他想知道,挪威语如何称呼创造人类的神。
于是我用挪威语告诉他许多名字,如“上帝”、“我的主”、“创世主”、“全能的主”和“耶和华”。
老泰很快回答:“我的同胞叫他提基。”传教士前来传教时,曾把耶和华比拟成提基,老泰坚持早就懂得他们所说的一切。
我试着小心提醒他,他的族人除了提基,还相信其他的神。但恩(Tane)和阿提亚也是马克萨斯群岛的神祇。
老泰解释说,一些重要的国王后来都变成神,但提基是惟一的创世主,他创造了阿提亚和一些住在岛上从他而生的凡夫俗子,也创造了但恩———一个白人,有一头美丽的头发,土语叫“hao'e”,像我们这样的白种人就是他的后裔。
第三部分提基之神(2)
老泰拿起他的竹制鼻笛,用一个鼻孔开始演奏一首旋律很美的曲子。他不想再讨论宗教问题。他是个天主教徒,而提基就是上帝。提基领着泰特瓦的祖先渡海来到这岛屿。
我问他:“从哪里来?”我好奇地想听老人的回答。
老人回道:“从东方的提飞提(Te…Fiti)。”他朝着地平线另一方———也就是太阳升起处———点头。那个方向除了美洲,就没有别的地方了。
我感到惊讶,但是并不意外。亨利防狄猎嫠呶遥M咄呃弦槐驳牡好裼姓庵止勰睢C兰死嘌Ъ液旱郏‥。S。C。Handy)也曾经取得相似的资料,他甚至记录了希瓦瓦的一项风俗传统:回航到祖先故居“提飞提”的航行仪式。有一组男女和小孩曾经从阿托纳湾启航,搭乘一艘特大号的船卡华号(Kaahua),去拜访祖先的故居。他们向东航行,最后到达“提飞提”,有些人留了下来,其余的人则回到希瓦瓦。汉帝的文中提到,他对马克萨斯人“祖先故居在东方”的这种说法,感到十分困惑,以致问了提供信息的人两次,而对方则坚称那地方就在“太阳升起的方向”,土语为“itetihenaoumati”。在汉帝之前,一位德籍人类学家史坦恩,听到马克萨斯岛民提到一个很大的传奇性岛屿“飞提—努伊”(Fiti…Nui),意即“大东方”,也同样感到意外。
此时,轮到我在他们没来过的法图希瓦岛,搜集同样的资料。我按照老泰所指示的方向,望着月光下的海面。美洲就在那一方,而眼前是一片汪洋。我坐在距离美洲最近的一个海岛上,这里是波利尼西亚的边陲地区,欧洲人依照印加人航海的方向从秘鲁出发前来,最先发现的就是这里。
我开始怀疑,为什么外界会忽视原住民的传统,而对自己在太平洋上的航海史自恃甚高?
泰特瓦曾告诉我,提基带领他的祖先从东方漂洋过海而来,当时我忽略了这种说法和印加传说正好吻合。直到后来回到外界,到图书馆查询资料才发现,原来印加历史是从一位曾统治提亚胡安纳科的传奇性国王开始的。这位国王后来下山到海边,带着白皮肤的随行者一起离开,印加人因此才夺得政权。印加人称他维拉科查,也把这名字告诉后来的西班牙人。不过,他在提亚胡安纳科时代的原始名字叫提奇(Tici)或提希(Ticci)。
就是他和前印加时代的子民,在安第斯山区雕刻出巨大的石像。他在广大的印加帝国境内,受到各地区人士的赞颂,被视为创世祖的化身,也是印加皇室在人间的先祖。
在卵石海滩的星空下,里芙和我坐在泰特瓦和姆姆身旁,过去和现在似乎都交融在一起。老泰把他父亲和部落教他的事转告我们,他的话语,与海浪拍打在混乱的卵石上发出的隆隆声相互为伴。我开始了解曾听过的波利尼西亚历史片段,尽管对外界来说,那像老泰目不识丁的祖先虚构的神话。就像在南美洲一样,在波利尼西亚,伟大的君王都是神,不管是亡故的或仍活着的。或许提基真是某个大人物,如同希瓦瓦和法图希瓦岛民不断告诉我们的:他曾经从被称为大东方的飞地———努伊乘风破浪而来。
在老泰的陪伴下,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开始能以当地人的眼光看待法图希瓦的历史。当然,曼达纳的探险队并没有发现波利尼西亚,发现波利尼西亚的是提基,不管他是什么人。他和曼达纳一样,曾经从东方的飞地———努伊而来,但是早在曼达纳之前,他的子子孙孙就在这里迎接欧洲人到来。
第三部分食人族的告白(1)
印加的史学家对成长中的下一代提起提基时,认为他是这个帝国的创始者,曾经向西航行进入太平洋。我们可能永远都会怀疑,这些史学家是否清楚自己在说的是什么人。对我们而言,这只是文盲所说的一则故事,就像提基曾经从东方出发来到马克萨斯群岛的故事一样。不过,对我们这些发现者来说,法图希瓦人与更早之前居住在这岛上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则神话故事呢?
老泰用了一个特殊的字眼,来形容我们所说的“发现者”,他称之为“双面人”。我觉得很丢脸,但是想了又想,这个字眼对欧洲人来说倒是很贴切。最初前来的欧洲人是传教士,教导当地人不要杀戮;接着,带着部队的军官到来,让当地人看看杀戮如何进行。我们教导他们《圣经》上所说的———不要囤积太多财富,但是自己却一直买保险、往银行里存钱。我们承认,上帝创造的人类本来赤身裸体而空无一物,但是看到裸露之人时,我们却为他们穿上衣服。我们的武装是为了和平,我们在真理的好处中说谎。我想,我们真的是“双面人”。
但是,老泰为我解释波利尼西亚人使用这称呼的理由之后,我大感意外。
他说,他的祖先见到第一个欧洲人时,认为他们似乎有两个头、两个身体、四只手和四条腿———因为他们从未看过穿紧身衣的人。当欧洲人摘下一顶帽子,另一颗头颅就从底下冒出来;他们脱掉盔甲、解开衣服扣子时,另一个身体便会出现;脱掉靴子后,另一只脚就从里面露了出来,这在岛民之间引起很大的惊恐。
双面人也带来咳嗽和发烧。泰特瓦坚持,在他们来之前,没有人会因疾病而死亡,人们通常活到非常老———直到像风干的葫芦皮,只会坐在一个定点上,让别人来喂他们。如果有年轻人夭折,可能是因为从树上掉下来、被鲨鱼咬到、脑袋被石头击中,也可能是被敌人吃掉。
“被吃掉?”
里芙摇了摇头,对这种说法感到害怕。
老泰问:“难道你们的国家不会发生战争?”他的表情似乎在说,“算了吧!老实说吧!”
我必须承认,我们离开欧洲时,一场残酷的内战正在西班牙境内肆虐。
老泰想知道答案,于是问道:“你们怎么处理被杀掉的人?”
“把他们埋起来。”
“埋起来?”老泰似乎对这种野蛮而浪费的行为,感到讶异而厌恶。试想把人杀掉之后,竟然只把肉体埋到地下,有没有人会等到肉体熟透之后再挖出来呢?
老泰到底是在讽刺,还是说真的?他的表情很严肃,他看着我们的样子,就好像我们看着印度人在被视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牛只死去时,任由虫子和野狗来吃掉它们。
老泰告诉我们,他的父亲乌塔曾是欧维亚河谷最伟大的战士,除了人肉,很少吃别的肉。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要吃的是年老而松软的肉。他会拿着葫芦瓢碗,到埋葬尸体的地方去装满一整碗人肉,然后用气味很浓的面包果,配着发臭的人肉一起吃。有一回,部落的一名成员在意外中被杀害,那个人的遗孀送了一头猪给乌塔,希望能保住丈夫的尸体。虽然乌塔不想吃猪肉,不过一开始他还是照办,直到猪肉吃光了才去吃她的丈夫。老泰的母亲对乌塔的行为感到愤怒,恳求他只吃鱼肉和一些不会发臭的正常食物。老泰却认为,乌塔是个仁慈的人,他因此好几天没有碰发臭的人肉,直到后来病得很严重,瘦得像皮包骨,才恢复惯常的饮食。
第三部分食人族的告白(2)
里芙被吓到了,姆姆则目瞪口呆,我们一起盯着安详地坐着讲述这些事的老泰———他好像在大学教授的研讨会中作人肉报告。老泰只参加过一次吃人肉的仪式,当时他还很年轻。他说人肉是甜的,口味像甜番薯。通常他们会先烘烤死者,就像他为我们准备的烤猪肉,先用香蕉叶包起来,放在土窑的石块中烘烤。有些人吃人肉是因为饥饿,因为当时人口众多,食物不够。但是,吃人肉通常是在某种宗教仪式中进行,被当成报复的行为。
而最上等的肉块,应该是年轻女性的前臂。老泰还补充了一句:“白种女人。”他笑着看看里芙,这句话显然只是占她便宜,开个玩笑,不过我怀疑那两位女士喜欢这玩笑。我丢了一根木材到灰烬里,使火光明亮一些。无疑,老泰是这个岛上最好的人,但是在星光下第一次听他说吃人肉的事,对我实在有很奇怪的影响。
不管是西班牙人、波利尼西亚人或维京人,对圣人和恶魔撒旦,总是有一种奇怪的复杂情绪。我们曾经虔诚地为凶暴之人解开锁链,但是下一刻我们又开始杀戮,把彼此埋葬到土里,或是把对方像猪一般烧烤来吃。
泰特瓦的前额有一个很深的凹痕,我问是否有人曾用棍子击打过他。但他说那是被落石击中的,由于受伤严重,由“taoa”帮他动过手术。“taoa”是马克萨斯岛从前的医护人员,在基本的心理学与先进的手术技巧上都有过人之处,颇具声望。除了古代的秘鲁,马克萨斯群岛是太平洋地区少数能施行外科环锯手术的地方。
老泰又说,今天的情况已经不一样了,只要割一刀或搔个痒,就会感染疥疮。“taoa”提克(Teke)曾经替老泰割开伤口,治疗头部创伤。老泰还看过他切开一个腿胫骨断裂者的腿,用一根硬木头把碎裂的部分接合起来。提克曾住在欧维亚,死后埋葬在哈纳赫普(Hanahepu)一块雕有提基神像的小墓碑下。
老泰用“taoa”来称呼提克,意即“医师”。他有充分的理由这么认为,因为提克在19世纪后半施行过外科环锯手术,当时这种手术在文明世界也还是十分艰巨,被视为一门艺术。
老泰也看过他治疗一个从椰子树上掉下来、头盖骨已裂开的年轻人。只见他捧着一碗冒烟的热水,在几番舞蹈和咒语之后开始清洗伤口。他先剃掉年轻人头部受伤部位的毛发,在碎裂的头皮上画个十字切口,让头盖骨露出来。接着把碎片移除,在伤口边缘打磨,使其保持光滑圆弧。最后,他用椰子壳雕成一个薄薄的小盘子,刚好盖住骨头的开口,让开口的四块肌肉再覆盖回去。头皮后来愈合了,那个人存活下来,头上有个像十字架的疤。老泰认识那个人,他承认,那个人的脑子有点怪怪的。
第三部分植物会说话(1)
有一天,老泰要我和他一起去爬山,寻找一种叫“faa…hoka”的野生菠萝。这种野生菠萝和我们在海岛另一岸经常吃的不同,尺寸比较小,但口感和香味比较好。要找这种菠萝必须离开河谷,爬上陡峭而寸草不生的纳塔胡(Natahu)山脊。那高耸的山脉矗立在欧维亚南方海面上,像是陶奥乌何这个长岛形山脉上的绿色尖塔。
爬上这接近海拔一千公尺的岩石地形时,季风扯着我们的头发和束腰布。这样的高度让我们拥有极佳的视野,可以俯瞰一望无际的太平洋。这里似乎是个荒废的菠萝园,菠萝随意掉落在岩石之间。辛苦爬上这饱受烈日暴晒的山丘后,我们感到口渴,于是坐了下来,拼命吃着这贫瘠土地长出来的水果。它的汁液多得让我们无法想像,我们一直吃到胃撑不下去为止。我们匍匐在四周,嘴唇热得发烫,藤编的袋子里装满了菠萝。最后我们躺了下来,小憩几小时并眺望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