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6-绿色安息日-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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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到一串吊挂在树上的熟香蕉,是十分难得的事。我们寻找的时候,常常像是在捏一只中空的手套:因为香蕉已经被一种吃水果的小老鼠吞食,或是被爬虫和黄色的小香蕉果蝇侵蚀掉了。不过,我们可以采食的香蕉数量很多,只要在香蕉快变黄时摘下来,再随意挂在窗前的面包树上,等几天让太阳把它们晒熟即可。与因应经济需要而栽种的香蕉相比,它们的味道无与伦比,前者为了防止在运送期间变坏,往往提前几星期采收而影响风味。
香蕉太高,摘取不易,不过,至少我不必爬到滑溜溜的香蕉树干上。虽然看来像长着硬皮叶的大型椰子树,香蕉树其实只是巨型的草,有着男人大腿般粗的茎,但却柔软得像洋葱。我用弯刀一砍,树干就立刻倒下,成串香蕉落地。而剩余的树茎看起来就像切割过的葱,几天后树茎环状内层就会长出来,其他内层也会慢慢向上长。两周之后,残余的树茎看来像是绿色的花瓶,中央长出一段细长的叶卷,像人一般高,绿色的卷叶伸展开来后,就像是一面旗子。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一株全新的香蕉树会把残余的树茎塞满,一串新生的香蕉会出现,等着人们再次采收。
新的香蕉树从原来的旧干上再生长出来,速度看来很快,却不显眼,然而,只要过些时候再观察,必定让人大感惊讶,甚至害怕。人的肉眼无法看出植物的成长。在自然界,成长速度的定义往往介乎自然与奇迹之间。靠这些植物维生几个月之后,我开始把大自然当作魔术师,而时间就是魔杖。但是,当时间神奇的支配力不再加诸我们身上时,魔杖也消失了,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到底是什么幻术在困惑我们。每天早上我打开竹帘时,仍可以看到被我亲手砍伐过的某棵香蕉树干还在同一个地点,但树干内部似乎有看不见的心在吸收和输送养分:从地下吸收黑色土壤,再反地心引力把它推送到天空,重新定型,变成一棵巨大的植物,然后在树顶悬挂一串沉重而可食的香蕉。香蕉很快就会再长出来,高挂在我们头顶上方。
我对那些在店里卖香蕉给我的人,从来不抱感恩之心,却对这棵活生生的植物产生了感情。它很努力地从树干上供应我一整串免费的香蕉,如果我砍下它,它随时准备再长出新的。香蕉在被我视为智能的发现之前,只是一种经过卫生包装的可口食物,随时可以剥去外皮送进嘴里。
在每天的餐饮中,椰子几乎和香蕉、红山蕉同等重要。马克萨斯群岛的椰子树据说是世上最高的,而且大多高得让我无法摘取椰子,幸好它们总会自动落到地面。我所需要花费的力气,不过是用木橇扭开坚硬的外壳。如果椰子掉到地上没人管,几星期后就会长出一棵小椰子树———从壳里冒出头来,就像小鸵鸟从蛋里探头出来,而它的根会反向试图寻找土壤。这并非奇迹,而是染色体和基因造成。同样的土壤可以让树干长出香蕉,让一旁的小椰子变成高耸的椰子树,真是耐人寻味。
一整年里,大多数可食用的植物提供给了我们坚果和可食块根。而果树中的柳橙、酸橙和柠檬还开着芳芬甜美的小白花时,也会并生成熟的金黄果实和未熟的绿色果实。只有巨大的面包树是特例,有一定的生长季节。这种重要的树木由于树干太粗壮,使我无法攀爬,除非先爬上比较低矮的树枝。它的果实大得像孩子的头,掉到地上后会变软并散发出香气。如果想要食用面包果,我会用竹竿摘取。岛民通常把面包果贮藏在地下洞穴,等到非结实季节,再把发臭的果肉拿出来研磨成生面团,那种味道几英里外都可以闻得到,不过却很好吃。我们比较偏好把新鲜的面包果拿到篝火堆上烤,直到它坚硬的外壳迸裂开,再用手指把白色的果肉剥开,吃起来的感觉像综合了吐司面包和烤新鲜马铃薯的味道。
我们的厨房是一个石砌的灶,上方有椰子叶搭成的防雨屋顶,由四根柱子支撑着。里芙可以在这里烤一种叫芋艿(taro)的山芋,那是种可口的植物块根,由前人引水注入沼泽种植,现在就在皇后泉的下方湿地上野生野长。大型的心形叶让我可以辨识出哪里长了芋艿。混在它们之中的,还有一些叶子更大的野生植物,我们在下雨时经常拿来当雨伞;在池子里洗澡被岛民撞见时,也可以当衣服遮住身体。
附近的森林里,还有更多东西可以收获:硕大如梨的木瓜、体型虽小但风味绝佳的芒果、野生菠萝、小红皮西红柿;有核桃状坚果的露兜树、一种引人注意名叫“tapo…tapo”的青绿色果树,还有一种独立生长的果树,长着看起来美味,吃来像草莓,大小像花椰菜的果子。
第二部分勘探法图希瓦
至于饮水,除了到泉水处取得矿泉水,还可以榨橙汁与柠檬汁,再加入甘蔗汁来增添甜味。椰奶则可以花些气力在高处山丘上较低矮的椰子树取得。在大溪地,里芙从华华那里,学到了利用枯萎的柑橘叶制作一种风味绝佳的茶,所以我们经常到屋外的灌木丛里,寻找一种少见的咖啡属植物,采摘它们的红色种子加以烘焙。不过,我们还是比较偏爱自制的柑橘茶。
不只是植物比原来的主人长寿,还有狗、猫、马、羊,甚至从前由欧洲货船载来的山羊,至今仍在林间觅食闲逛。这里还有一种全身毛茸茸、鼻子长长的波利尼西亚野猪,是过去的岛民带进来的。至于体型娇小爱吃水果的棕鼠,是爱干净又快活的小家伙,总是在我们窗外的树枝上穿梭,偷摘柑橘,这是它们最爱吃的食物。它们也是由波利尼西亚人用独木舟运送过来的。除了鸟类和鲸鱼,没有其它温血动物来过这个岛。岛上没有蝙蝠,也没听说有蛇。在欧洲人到达之前,几乎所有的波利尼西亚岛屿都养鸡,饲养者死亡后,它们便逃进法图希瓦岛的丛林。每天早晨,我们可以听到遥远的河谷上方传来熟悉的鸡啼声。艾欧恩曾送给我们一些他饲养的鸡,但是我们没有围栏,而且当鸡被野猫吓到时,我们又不敢抓住它们的翅膀,因此便任由它们像野鸭般自在飞翔,或睡在高高的树上。我们吃剩下食物时,它们就会下来啄食。它们的蛋会下在整个丛林里,因此尽管仔细搜寻,能找到一颗蛋就算是运气了。
我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寻找食物,肩上挑着扁担,挂着用椰子叶编成的篮子。在找食物的同时,由于我的教授的启蒙,我也经常观察动物,用瓶子和试管采集标本,以便研究动植物的越洋迁徙和微生物的进化。回到当代世界过陈腐生活的念头,似乎还很遥远,不过我采集的生物标本,可以经由一些即将靠岸的帆船,运送回去给某些人研究。
和一般的大陆与大陆型岛屿相比,波利尼西亚的花卉少得可怜,法图希瓦岛也不例外。虽然如此,无论如何,有件相当重要的事必须一提:在所有的石头下方,落叶之间,茂密的丛林里,有许多爬行的生物正大量繁衍,如色彩夺目的甲虫、蝴蝶,以及各种形状的蜘蛛。而外壳花样繁多的陆生蜗牛更是难以计数,它们在河谷的不同地点或山的不同侧生长,形状随着环境而有截然不同的变化。土生土长的动物或其它生物,也会因为生长环境的植物生态不同而有差异。我从没见哪个地方的植物,会因生长地点不同而有如此巨大的变化。几个月过去了,我们对这个岛(除了欧摩亚河谷之外的地方)有了更多认识。我们了解到,陶奥乌何山脉对此地的动植物生态有决定性的影响:山峰和山中道路决定了雨水从何处落下,将流向何处。像所有的波利尼西亚岛屿一样,法图希瓦岛处于季风带内,云层从美洲飘向亚洲,方向总是相同。较低的高原和山坳总是让云层毫无阻拦地吹过,所以这些地方是干燥的热带草原,有些地方几乎是沙漠地形,除了黄色草皮和小羊齿植物,再也长不出东西。但是,紧邻的地带因为午后和晚间的倾盆大雨,形成稠密的丛林,有时更是难以穿越的雨林。由于高耸的山脉留住季风云层,岛上因温暖日晒而上升的水气,到达山中比较清凉的高度时便得以凝聚。每天下午,中央山脉被一层厚厚的云层笼罩,热带阵雨只下在原本已经绿油油的地区。除了少见的热带暴风雨会扫遍全岛,岛上下雨,只是局部地区的一种现象。山峰好像是被从天而降的隐形雨水堆高的,雨水总是倾倒在特定地区,日复一日。花卉和植物完全受定向季风和云层支配,我们从没有看过哪一片云层从亚洲飘回美洲。亚洲等于是在这道季风的下风处,我用自己的皮肤来记录这项自然观察;多年后,我之所以继续追踪、研究太平洋,就是靠这道季风在航道上持续推动。
第二部分被遗忘的新世界
经验告诉我们,欧摩亚谷地深处及邻近山区的确不易贯穿。数千年岁月使得丛林的树木一层层倒下,树干和树枝交织成网,彼此相叠,长出相当厚的青苔、附生的蕨类植物与花卉,还间杂着活生生的树木和藤蔓。试着找路强行进入总是会失败,有时在真正踏到地面之前,路径就完全消失了。在湿滑且经常枯朽的环境中爬行,我们常常得花上一整天时间,才能通过只有几码宽的丛林溪谷,一路上还得用弯刀奋力开路,同时要注意脚跟,以防踩塌脚下的地面。
在这些地区,即使本地原住民有心驯服这荒野,也无法办得到,因为完全没有人类可行的路径可依循。我们家附近的森林似乎比较宜人,摸清周边路径后,想到处走动并不困难。不管走到何处,我们总是可以踩在人类的遗迹上:绝大多数都是草木茂密的围墙,以及被称为“paepae”的石造平台。这些平台让原来的原住民小屋可以离开湿地,架高在干燥地面。但是,有时我们也会碰到以前的原住民———他们泛白或带着绿色斑点的骷髅与长骨头,藏在洞穴或石缝中,不时把我们绊倒。少数地区会挂上雕刻的泥板,显示该处是装满头盖骨的禁忌之地。有时看来像是埋葬地的地方,四周会有切割精细的泥板,上面有呈蹲坐姿势的人像,举着右手,似乎意味着要驱走恶灵或不受欢迎的入侵者。少数地方甚至会竖立一尊石像———外形类似胖胖的守护神,有着巨大的圆眼和宽大的嘴,短腿,双手放在肥胖的小腹上。此外,河底还发现一些画有人类和海洋生物的岩石壁画,造形都是瞪大着眼,有着用同心圆线条和杯子图形构成的忧郁表情。在我们家后方高耸的山丘上俯瞰整个河谷,可以发现一个由大型泥块雕刻成的龟型。
没有任何考古学家到过法图希瓦。曾经有一位德国人和一队三人小组的美国人类学家,在马克萨斯群岛的其他岛屿上调查过民俗风情,但没有来过法图希瓦。现在不管我走到哪里,几乎都有新发现。我们落脚之处,就装满各种光滑的石斧、古代石杵和石雕像,以及龟甲和人骨。然而,即使我们敢收藏这么一堆古老的人类头盖骨的话,一天晚上,一只吃果子的老鼠爬进一具颈骨,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并且让骨头晃动,还真是把我们吓得半死。
除了我们,这个河谷没有其他人的声音。我们觉得自己好像是某场大灾难的余生者。我们试着假想前人的生活方式,想像他们的工作和游戏、情爱和困扰。我在奥斯陆研读成排的书籍,在柏林的佛克肯得博物馆(V?觟lkerkundeMuseum)记录所看到的排列整齐的马克萨斯艺术品时,所产生的异国情趣式的好奇心,在这里已被化解掉了。这些被弃置的器皿告诉我们,这里以前的主人也和我们一样,以最自然的方法解决日常生活的困扰。这些器皿的制造者对我们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他们就如同提利尔卢和华华,像我们住在下方村子里的朋友一样,他们就跟我们一样……尽管我们已经改良和发明了一些穿着方式,也比较喜欢有不同的想法,但是,或许我们仍应该说———我们像他们一样。我开始搜集少数较为精确的人类学资料,而不是只在家里试图摘取学者们矛盾的理论,那些学者极少人看过季风云层,甚至更少人到过波利尼西亚。在库克船长(CaptainCook)、哥伦布或马可波罗之前的时代,令我比较感兴趣的问题是,波利尼西亚部落如何找到前往这些岛屿的路线,而不是像甲虫类动物和腹虫动物漫无目标地旅行。随着兴趣增强,我把焦点从生物学转移到人类学。我的研究一度专注在波利尼西亚的生物迁徒,然而,没有任何一种物种的迁徙,比人类的迁徙更能让人产生兴趣。
第二部分大自然的回馈(1)
几个礼拜过去了。在我们脑海燃烧的,逐渐不再只是艺术品或动物,而是与整个自然环境合而为一(而非与之抗衡)的感觉。文明人对所拥有的环境宣战,战争蔓延到所有大陆,也慢慢延伸到这些偏远的岛屿。和自然开战,人类可以赢得所有战役,却会输掉最后一仗。就算最后一仗也赢了,人类还是会灭亡,因为那就像胎儿切断自己的脐带。没有人类,其它生物还能持续生存,因为在地球的生态体系哺育人类之前,它们就已经存在了。如果整个生态体系被摧毁,人类在未来也无法生存。比起生物课本上所描述的———所有生物的生活圈都相互独立,与自然共存,这是比较有说服力的说法。身为城市人,我们一直是环境的二手消费者;而现在,我们直接成为自然的一部分,也深深了解到自然是个巨大的组织,所有的个体都有为整体服务的功能,除了人类这置身事外的叛徒。人类会对所有会爬、会跳的东西,喷洒毒药或以沥青掩埋;使城市变得清洁的所有东西,从某些角度来说,都是人类最谦卑的仆人和捐助者。自然界里的万物都能让人类产生心跳,帮助人类呼吸和进食。
丛林中的空气可以穿透小屋的竹墙,填满我们的肺脏。在家里,当我们想要呼吸新鲜空气时,只要打开一扇窗,就可以让它变成风扇———而今天的人类,却需要启动空调系统!然而,又有谁会想到,是哪一个谦虚的供应者提供我们呼吸时所需的氧气?面包烘焙师供应我们面包,农人提供我们鲜奶,但是空气无所不在,我们免费使用。如果不想想绿地和原野,不想想那些不显眼的植物把黑色土壤转化成叶绿素,让绿叶释放出氧气,那么,连最大的城市都可能停止脉动,工业也会崩溃。有些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微小植物,仿佛无根般漂浮在水中,像是海洋上漂浮的绿色灰尘。法图希瓦岛岸边悬崖的四周水域,就因为有这种海洋牧草而呈现绿色。但是,住在下游河口目不识丁的村民,并不知道这些微生物的功能。
在那个年代,除了我们受过生物学训练之外,法图希瓦岛没有人知道,这种“海洋灰尘”正是整个地球生命的基础,在其他地方,也很少人知道这件事。只有海洋、天空和大陆上的森林能够无限存在,人类本身和进步的技术,才能在地球形貌上占有枢纽位置。
因为对生物学感到新鲜,我总是对一些事物有惊叹之心———香蕉树、椰子树,以及所有会移动的生物,如鲸与大象,它们都是因为既没有脑子、也没有四肢的微生物才得以存在。在浮游生物分解出第一个氧分子之前,海里没有鱼类能够存活。在不显眼的浮游生物释放出充裕的氧气到地表,并且在我们星球四周形成一个可供呼吸的大气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