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谍影-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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殓遗体,原本明日就要下葬,老奴没想到,少爷还能回来见老爷和夫人最后一面,也算是告慰亡灵了”。
“暴毙身亡?”向擎苍强忍住悲痛验尸,发现二老并无中毒迹象,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如此离奇死亡,难道仅仅是意外?
第二日安葬了父母后,向擎苍整理二老的遗物时打开了一个大木箱,里头整齐叠放着许多物品。最上面是一条用来包裹婴儿的红色刺绣锦被,看上去还是新崭崭的,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图中有几句诗词: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锦被的右下角,用红色丝线绣上了“擎苍”二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乙酉年(嘉靖四年)九月十六”。这种陈年旧物本该是压箱底的,却放在了最上头,倒像是刚刚被人翻找出来的。
“乙酉年九月十六,是我的生辰”,向擎苍眼底有着疑惑和询问的神色,自己的名字和生辰,为何会被绣在襁褓上?
方老伯说,向老爷五十岁,夫人四十多岁时才生下了擎苍,那年在扬州为官的向老爷正好致仕,他记得,老爷和夫人带着刚满月的儿子回来时,包裹婴儿的就是这条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红色锦被。但方老伯不识字,上面绣了什么字,为何绣字,他一概不知。
朱岚岫隐隐感觉到,这婴儿的襁褓,似乎关系着擎苍的身世,鸳鸯戏水图,却绣上了伤离别的诗词,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老年喜得贵子的夫妇所为,更何况,自己儿子的名字和生辰,做父母的何须绣在襁褓之上?甚至向老爷夫妇的暴毙,都可能与此有关。她问方老伯:“向老爷和夫人去世前,家里可曾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方老伯想了想,摇摇头,“家里一向太平无事”。
“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老爷夫人?”朱岚岫又问。
方老伯又想了想,道:“有个大约四十来岁的美丽妇人来过,就在老爷和夫人去世的头天晚上。”
“美丽妇人?”向擎苍心头一震,“那妇人来找爹娘做什么?”
方老伯道:“老奴也不清楚。她和老爷夫人在书房里说了许久的话,老爷吩咐不许人进去打扰。”
朱岚岫和向擎苍互视了一眼,朱岚岫问道:“那妇人以前来过吗?”
“没有”,方老伯摇头,“老奴从未见过”。
除了悲伤痛苦和满腹疑团外,再无所获。向擎苍有要务在身,不得不到坟前含泪拜别父母。
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后,向擎苍抬头望着跪在身旁的岚岫,欲言又止。昨日入夜时,向擎苍正准备上床休息,方老伯敲门进来,询问同行的姑娘是不是他的心上人,见向擎苍默认,方老伯面有欣慰之色,“老爷和夫人前几日还念叨着,说不知何时才能抱上孙子,如果知道少爷有了这么好的姑娘,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朱岚岫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温柔低语:“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向擎苍心中酸楚,“如果我爹娘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只可惜……”
朱岚岫凝视着他,良久,她闪动着睫毛,嘴唇轻轻翕动了一下,吐出了几个模糊的字:“我一直很希望,能成为向家的媳妇。”
向擎苍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这算是承诺吗?”
“你不是说,光拥有我的心不够,还要我的人吗”,朱岚岫呓语般呢喃,“我会让你如愿的”。
向擎苍以为,岚岫所说的“如愿”,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忽略了她的声音里还夹杂着苦苦压抑的深切痛楚。在父母的坟前,他将她拥入怀中,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她的眸子里也噙满了泪水。
严嵩负手立在庭院里,静静注视着高悬夜空的那一轮圆月,有泪水缓缓顺着他的眼角流淌下来。
“老爷,快回屋去吧”,欧阳端淑急急寻来,为他披上了狐皮大氅,“千万别为了赏月而受寒”。
“我哪里有心情赏月”,严嵩满怀感伤,“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只可恨月圆人不圆。秋儿被害的那晚,也是这样的圆月”。
欧阳端淑暗暗叹了一口气,“老爷,我知道你还在为秋儿的事自责难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再怎么折磨自己,秋儿也回不来了”。她目注严嵩,带着几分哀怨,“老爷到现在,还忘不了她吗?”
温馨的旧情往事,此刻陡然回集脑中,严嵩脑子有些昏乱,有些歉然,“夫人,那件事是我对不住你,我给过你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到头来却食言了”。
欧阳端淑的神情微微一变,但当抬头望向严嵩时,她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官宦人家三妻四妾很平常,老爷从未纳妾,倒让人觉得是我这个正室夫人不够大度”,欧阳端淑喃喃说道,“老爷千万别觉得对不住我,我也从未介怀过。只是,老爷那样真心待她,她却狠心抛下老爷和刚出世的女儿,从此杳无音信。她那样无情,不值得老爷这么多年苦苦思念”。
严嵩眸光一黯,“她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欧阳端淑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严世蕃嘴里哼着小曲儿,旁若无人地走过不远处的长廊。
严嵩和欧阳端淑同时将目光投向那长廊。严嵩拉下脸来,“天天这么晚回来,又是和那群狐朋狗友喝花酒去了吧”。
欧阳端淑嗫嚅了一下,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蕃儿是张狂放纵了些,但他通晓时务,熟悉国典,还颇会揣摩皇上的心意,是老爷的好帮手,老爷就不要太过苛责他了。”她又换上了哀伤的语调,“再说了,咱们就这么一个儿子,还要指望他延续香火,养老送终呢”。
严嵩怅惘长叹,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苦笑,那个让他至今牵挂的女子,当年为他生下了一对龙凤双生子,她不辞而别,将女儿留给了他,自己带着儿子远走天涯。整整十八年过去,儿子若还活着,今年也有十八岁了。他没有告诉夫人,自己还有个儿子。这个秘密他深藏在心底,只能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空悲切,心中声声呼唤:“伊人稚子在何方?”
严嵩微微一闭双目,调整心绪,再睁眼时,已经恢复了他一家之主的威严和风范,“蕃儿前段时间吵闹得厉害,最近怎么不提柳鸣凤的事了?”
欧阳端淑底气不足地说道:“兴许是他想通了,不再强求了。”
严嵩道:“若是想通了倒好,就怕他动什么歪心思,惹是生非。”
欧阳端淑劝慰道:“老爷,你就别老往坏处想了,那个柳鸣凤又不是天上的仙女,蕃儿也犯不着为了她而铸下大错啊。”
严嵩长吁了一口气,“但愿如此”。
第80章 沐王府不速之客
向擎苍和朱岚岫踏上陆路后,又是快马纵骑,过湘西、进贵州,经过雄峙在滇、黔交界处的胜境关,终于顺利抵达云南曲靖。曲靖,是中原进入云南的必经之地。二人沿途寻找驿站,准备食宿、换马。来到驿站外,只见守军森严,二人心中纳闷之际,沐融正好从驿站内走了出来。他的目光掠过向擎苍,停留在朱岚岫的脸上,眼中绽放出惊喜的光芒。他快步奔到朱岚岫的马前,伸出手想扶她下马。
朱岚岫的反应很淡漠,刻意侧过身去避开沐融的手,自己翻身下马。
沐融面上一讪,笑得不太自然,“我奉家父之命前来迎接贵客,已在此等候多日。我马上吩咐备下酒席,为两位接风”。
“朱姐姐,向哥哥”,沐雨歌像小鸟一样飞跑过来,“还有我,我也是来给两位接风的”。
向擎苍也下马上前,笑着和沐融兄妹打招呼。
沐融笑道:“小雨听说两位要来,吵着要一同前来迎接,我只好把她也带来了。”
沐雨歌不满的嘟嘴,“哥哥总把我当累赘,我这一路上没有给你添任何麻烦嘛”。
朱岚岫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闷不作声。
沐融见朱岚岫神情异常,干咳两声, “两位一路舟车劳顿,先请入内休息吧,待晚宴时,我们再把酒言欢”。
沐融和沐雨歌离开后,向擎苍小声问岚岫:“你见了世子,好像不太高兴?”
朱岚岫勉强一笑,“怎么会呢,我只是旅途劳累,导致精神不济罢了”。
向擎苍虽有疑惑,但见她这么说,也不好再问什么了。
晚间的接风宴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山珍海味自是不必提,单是朱岚岫使用的一只饮酒用的琥珀杯,是以大块深红色血珀制成,杯身呈荷叶形,一侧雕一鱼鹰,另一侧雕交错的荷花根蔓,而与之相连的是一位袒露上身、笑容可掬的渔翁,左手握鱼、右手抓杯、身体侧倚、极具动感。
沐融见朱岚岫对着那琥珀杯看得入神,嘴角隐现得意微笑,“这杯子材料之美、构思之精、雕刻之工、人物之传神,均堪称前所未有。相信公主在皇宫中,也不曾见过”。
朱岚岫淡淡一笑,并不答话。沐融又将向擎苍使用的那一只琥珀杯向他们二人作介绍,“向大人所使用的这只渔翁戏荷纹琥珀杯也是上等血珀所制,中间杂黑色条纹,质感透明温润。杯身呈荷形,一侧浅刻一只鱼鹰,另一侧雕出荷梗与水草,寥寥数刀,却入木三分,极富韵致。代表当下琥珀工艺最杰出的制作水平”。
向擎苍听他介绍后细细端详,赞叹道:“果然是精美奇绝。”
朱岚岫只是一笑置之,偏远西南地区的小驿站,接风宴如此奢侈。沐融摆明了是在向她炫耀自己不逊于皇室的奢华生活。
沐融见朱岚岫一脸的淡漠,自感没趣,只得转移话题,向二人述说云南当地的情况。热闹的表面下,三人各怀心事,强颜欢笑。只有沐雨歌天真无邪的笑声多少缓解了这一尴尬的氛围。
宴席早早散了,朱岚岫赶路疲累,正准备睡下。有侍女前来通传说,世子请她过去一趟。朱岚岫想着正好也要归还丝帕,便随那侍女去了。
驿站内的池塘边有一处亭子,四周挂上了落地的纱幔。亭间有石桌石凳,沐融正端坐着静待朱岚岫来临,桌上摆着一套碧翠的酒壶和酒杯。
侍女将纱幔挽起,朱岚岫缓步踱入,她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递给沐融,话中有话,“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沐融伸出手去,不是接过丝帕,而是握牢了她的手,“你还惦记着归还丝帕,可是也惦记着我?”
朱岚岫想要抽手,他却扬了扬眉毛,更紧地握住她,“公主是在怪我吗,怪我不经得你的同意,就私自请父亲上书求婚?”
朱岚岫猛然用力,从他的掌握里抽出了手来,她将那丝帕放在了石桌上,她的手指微微颤抖。“世子”,她震颤着道,“女子如过眼繁花,世子又何必太过执着”。
沐融静静地看着她,“百媚千红,此生独爱一种,不是过眼繁花,而是我心中一朵永开不败的鲜花”。
朱岚岫冷漠的目光瞥向石桌上的酒壶和酒杯,“世子是请我来喝酒的吗?”
沐融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碧玉色的酒壶,往两只碧玉杯内分别斟满了葡萄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沐融端起其中一杯酒递给朱岚岫,“这就是唐诗《凉州曲》中的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夜光杯采用祁连山玉与武山鸳鸯玉精雕细琢而成,纹饰天然,杯薄如纸,光亮似镜,内外平滑,玉色透明鲜亮,用其斟酒,甘味香甜,日久不变”。
朱岚岫双手接过,她注视着杯中红色的液体,想起断情山庄的葡萄酒缸,还有与之相关的诸多纷杂事端,顿觉惆怅满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沐融见岚岫喝下了杯中酒,也兴奋地端起酒杯开怀畅饮,他的眼珠亮晶晶的闪耀着喜悦,“皇上已经允诺,只要全面清除了神鸩教和白槿教的势力,就将公主许配给我”。
朱岚岫打了个冷战,低下头去,默然少顷,仰首直视沐融,“既然世子说得如此直截了当,我也不应故作矜持,理当据实相告。我已有心仪之人,且许下誓言,此生非他不嫁”。
“我早就看出,你和向擎苍的关系非同一般”,沐融含着酸意。
朱岚岫抬起眼睛看他,她的声音幽冷而凄凉,“君子不夺人所爱,世子既已知晓,又何苦相逼”。
沐融死盯着她许久,忽然发出一声狂笑,“君子徒为人做嫁衣裳,长恨空余。不如做小人,还可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朱岚岫黯然冷笑,她轻抬皓腕,握着酒杯的手用力一收,松开手时,那夜光杯已裂作碎片,从她的手心纷纷扬扬飘落。
“你——”沐融失声惊喊。
朱岚岫凄然笑道:“若世子执意要当小人,我只能以此作为回应。”
“宁为玉碎?”沐融苍白着脸低吼,“为什么?我堂堂沐王府世子,还比不上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
朱岚岫淡淡一笑,“世子会有这样的疑问,就说明你我并非同路人。你这般看中自己的世子身份,而我根本不屑于当公主。我只愿与心爱的人一道,在繁华尽处,寻一处远离尘世的居所,粗茶淡饭,安之若素”。
沐融呆杵原地,惘然失魂,倏然回神时,早已不见了朱岚岫的踪影。
第二日天刚亮,沐融便带着众人动身启程,他的神情很平常,似乎昨夜的风波已如云烟飘散,只是这一路上,他并未再主动和朱岚岫搭讪。
沐家世代镇守云南府城(今昆明),城中翠湖碧波荡漾,种柳牧马,亭台楼榭林立,一派田园牧歌的气息。
黔国公沐朝辅亲率卫士,以高规格礼仪迎接大明公主的到来。朱岚岫和向擎苍也以礼相待,十分客气和睦。夜间沐王府内设下宴席,倒不似先前驿站内那般奢靡,简约朴素了许多,朱岚岫和向擎苍反倒觉得比较自在。沐朝辅和夫人陈氏,还有沐融、沐雨歌都出席。沐朝辅为人谦恭宽厚,文韬武略,长相也很清俊。沐夫人是个丰神绰约、谦和文雅的美丽女人。沐融和沐雨歌的相貌都遗传了父母的优点。席间沐夫人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萦绕着朱岚岫,不时露出柔和的笑意,朱岚岫已有所察觉,她从始至终低垂着头,不愿接触沐夫人的目光。
骤然一阵“桀桀”怪笑声盖过了满室的欢声笑语。众人大惊之下齐齐奔出宴厅,只见对面屋脊上站立着一个女人,月光下可见她身着华贵白装,蒙着白色面纱,包裹着白色头巾,一头银白色长发流泻至腰际。
“玉面婆婆”,向擎苍和朱岚岫同时惊呼。
玉面婆婆又是狂肆大笑,笑够了才阴沉沉道:“公主、向大人,久违了。我奉白槿教大护法阎王之命,邀请二位参加三日之后在苍山下、洱海边举行的群英会,届时武林群豪将共襄盛举。如果沐王爷和世子有兴趣,也欢迎一同前来。”
众人还未来得及回应,玉面婆婆已经凌空消失了。
“岂有此理,沐王府守卫森严,竟能任由她来去自如,简直是天大的耻辱!”沐朝辅大怒。
朱岚岫道:“王爷息怒,我们之前和那玉面婆婆交过手,此人精通邪门异术,甚难对付。”
话音刚落,已有王府下人匆忙前来禀报:“有几个侍卫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打伤了自家弟兄,跟着那个蒙着面纱的白衣女人走了。”
沐朝辅愈发的愤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摄魂大法”,向擎苍道,“玉面婆婆擅长摄魂大法,只要接触到她的眼睛,就会像被人摄去魂魄一般,迷了神智,被她所控制。她利用这一妖术,将许多平民百姓,变成了白槿教的教徒”。
“竟有这等事?”沐朝辅大惊,“过去虽知道神鸩教的总坛在云南境内,但他们一直行踪诡秘,与官府也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所以不曾对他们多留意。没想到,他们竟与朝廷重犯相勾结,图谋不轨。现在妖人公然上门寻衅滋事,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