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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晩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硏究卷-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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鱾餍麡凡恐H,爲花飛者,見其般撸o度,亦正得以先朝老供奉,高居菊部班頭,管領梨園子弟,入見少主於宮禁,而一效其涓涘之忱,則彼李煜者,天性素優,一旦暢聆雅奏,大動血忱,或遂能如乃父之翻然覺悟,力蓋前非,則煜亦何不可與爲善而圖存其社稷?所可惜者,花飛不復可見,而其昕夕所親暱者,又皆便僻側媚脂韋無氣骨之僉人,以故煜日陷於大惡,而弗能自振。「檀來也,檀來也」,一朝竟應淮南市井小兒之妖讖,淒然踵步安樂公後塵,徒遺亡國沈痛於千古。此寧非後主之不幸,而愈覺花飛之爲南唐柱石哉!吾於是請述花飛。 

  花飛楊氏,南唐人也。當是時,神洲陸沈,羣雄角峙,契丹北熾,宇文南來,天下洶洶,共逐亡秦之鹿;中原擾擾,爭移無主之花。辛苦花飛,會丁斯阨。「我生之初,尙無爲,我生之後逢此百罹」,吾知斯時之花飛,必有不勝其?咽者。惟幸南唐自烈祖建國後,勵精圖治,儉勤自勗,而尤不事兵戈,專務休息,以故國內以安,民無颍龜_,而花飛亦得叨其幸福於平昔。雖然,花飛之志果何如乎?旣不屑含垢忍恥,屈其身爲累朝長樂老,又不欲流離奔竄,徒泯泯以與秋草同枯,則將悵悵何之哉?而花飛以爲自昔緜駒處高唐而齊右善歌,華周?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以迨優孟歌廉吏之章而楚莊驚悟,優旃善爲笑言而合於大道,則歌哭之爲術,亦何不可發人深省哉!而優伶其可貴矣。「生不願封萬戶侯,長竿大笠一扁舟」,斯時之花飛,乃亦抱此見解,翛然洒然,而投其身於優伶社會之中。 

  無何,烈祖薨,長子齊王璟嗣。値春秋鼎盛,志氣縱逸。登極後,卽一反先帝所爲,改昇元七年爲保大元年,並留心內寵,宴私擊鞠,殆無虛晷。生平尤好椋m,特築飲香亭羅聚其中,封蘭爲馨烈侯,詔苑令取滬溪美土,爲馨烈侯壅培之具。二年八月,帝又大開筵讌於飲香亭上,爲品蘭之舉,復徵選歌舞以侑觴焉。時花飛搿畼凡浚繎獋帲t心傷之,退而自念,先帝當彌留時,嘗謂嗣主:「汝守成業,宜善交鄰國,以保社稷,吾服金石,欲求延年,反以速死,汝宜視爲戒。」又聞嘗嚙今上指至血出,囑之曰:「他日北方當有事,勿忘吾言。」茲皆先皇所親詔誥於今上者,言猶在耳也。而今顧若此,奈何?公?百僚,方與帝登樓、開宴、賞雪、賦詩,何暇致君於堯舜?而自顧此身,業不足爲官家重,末由叩帝閽而陳悃愊,則將默默然而已乎?烏虖!國喪未除,胡塵撲地,而六朝金粉,猶襲齊梁一代豪華,無殊政廣,已耳已耳!尙忍默爾而息乎?於是花飛足趦趄而口囁嚅者久之。一日,帝被酒,命召花飛來。旣至,則令奏《水眨~》以進。花飛聞,意難之,旣而以爲是?機緣之凑合也,便欣然引吭而歌之。歌曰:「南朝夫子愛風流,」詞未闋,又歌之曰:「南朝天子愛風流,」如是者數四,其音湥г揭蚤L,如鵷е耥戩陡邔5坼崧劊駳獍l越,情不自恃,迨再三奏,始復駭怪,沈吟久之,莽然若不知其所措置。忽焉良知煥發,神悟大開,則狂喜,不禁卽起坐,手覆其盆,謂花飛曰:「朕過矣!朕過矣!」立賜花飛金帛甚厚,且吿其侍從曰:「朕以旌敢言者耳。嗟乎!使孫陳二主得此一語,固不當有銜壁之事矣。」仍嗟歎不已而罷。翌日,乃盡罷諸宴賞,一意勵精庶事,圖椋鲁瑤字掳詮姟Uf者謂皆花飛一歌之功,實鉅且宏也。記有之曰:「一言興邦。」仲尼氏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其花飛之謂歟? 

  南史氏曰:花飛一伶工耳,鄕曲巷議,以爲彼隨俗俯仰,碌碌何所長短?而不知其詞微旨切,裨補良深,固將突躋公?上之,豈僅區區與宮妾等倫者哉!且當時如延巳之流,業已摘擇其池頭水皺,樓上笙寒,伊其相謔,詫爲高妙。倘使天不祚有唐,天不生花飛,不與花飛以投身優伶社會之中,作內廷之供奉,則元宗者,又奚必不極情縱欲,逞厥威淫?將見首翹髩朵,卽爲北苑之粧;學士偅埽箤懛純x之曲,乘皮船而大上,早豎降旛;服紫袍以投眨葒L賜藥哉!而幸也有花飛諷刺其間,遂使枺柁D爲令辟,叔寶具有心肝。雖復淮上喪師,江襄盡陷,甘稱國主,願爲附庸,而去去金陵,栖栖南?,猶得保其首領以獲令終,寧非花飛警惕在前而能然耶?抑吾聞之,花飛之儔,有李家眀者,彛е萑艘玻嗌圃溨C,多滑稽。當元宗失江北,遷豫章時,龍舟至趙屯,帝舉酒望色山曰:「好靑峭數峯,不知何各?」家明方侍側,乃對曰:「此舒州,皖公山也。」因獻詩曰:「皖公山縱好,不落御觴中。」蓋諷之也。元宗讀之,爲泣數行下,竟罷酒去。烏虖!當南唐君臣靡?上下相蒙之秋,面?道之存,乃獨攸賴於一二優伶之身,以繫人吊思,則優伶亦何負於家國哉? 

  原載《二十世紀大舞台》第一期 

  ○中國三大家小說論贊 

  光緒三十四年(1908) 
  天僇生 
  茫茫宇宙,哀哀猩渖矠酰渌酪埠选l洞耸澜缰校瑹o端而有皇王帝覇,興亡成敗之業,生老病死,悲歡離合之跡,智愚賢否,忠佞邪正之殊,爲存爲殻材巧材牵瑧n苦畏怖,陷頂投踵,於此五濁世界之苦海中。嗚呼!生至促也,化至速也,當乎此時,其思想有能高出社會水平線以外者,厥惟小說家。是以天僇生生平雖好讀書,然不若讀小說,讀小說數十百種,有好有不好,其好而能至者,厥惟施耐庵、王弇州、曹雪芹三氏所著之小說。 

  特達之士,喆嶷之才,知人命之至速也,束身砥行,思樹功伐,垂令名,勞思焦懀б愿爸F渥湟玻瑒t或求之而得,則或求之而不得。至於求之而不得,見夫邪曲之害公也,頑囂之蔽明也,憂讒畏譏,懼終其身無可表襮,乃不得已遁而爲小說。吾國數千年來,爲小說者,不下數百,求其與斯旨合者,時則有若施氏之《水滸傳》。施氏少負異才,自少迄老,未獲一伸其志。痛社會之黑暗,而政府之專橫也,乃以一己之理想,搆成此書。設言壯武慷?之士,與俗有所迕,憤而爲盜。其人類皆有非常之材,敢於復大仇,犯大難,獨行其志無所於悔,生民以來,未有以百八人組織政府,而人人平等者,有之,惟《水滸傳》。使耐庵而生於歐美也,則其人之著作,當與拍拉圖、巴枯寧、托爾斯泰、迭蓋司諸氏相抗衡。觀其平等級,均財產,則社會主義之小說也;其復仇怨,贈A吏,則虛無黨之小說也;其一切組織,無不完備,則政治小說也。阮小五之言曰:「若有人俄得俺時,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去。」又曰:「英雄儘有,只是俺不曾遇着。」觀乎此,則知耐庵者,不惟千古之思想家,亦千古之傷心人也。時則若王氏之《金甁梅》,元美生長華閥,抱奇才,不可一世,乃因與楊仲芳結迹剩聽憞泪运桑炯捌溆H,深極哀痛,無所發其憤。彼以爲中國之人物、之社會,皆至汚極賤,貪鄙淫穢、靡所不至其極,於是而作是書。蓋其心目中,固無一人能少有價値者。彼其記西門慶,則言富人之淫惡也;記潘金蓮,則傷女界之穢亂也;記花子虛,李甁兒,則悲友道之衰微也;記宋蕙蓮,則哀讒佞之爲禍也;記蔡太師,則痛仕途黑暗,賄賂公行也。嗟乎!嗟乎!天下有過人之才人,遭際濁世,把彌天之怨,不得不流而爲厭世主義,又從而摹繪之,使並世者之惡德,不能少自諱匿者,是則王氏著書之苦心也。輕薄小兒,以其善寫淫媟也寶之,而此書遂爲老師宿儒所詬病,亦不察之甚矣。時則有若曹氏之《紅樓夢》。曹氏向居明相國珠邸中,時本朝甫定鼎,其不肖者,往往懀F族因緣以奸利,貪侈之端,乃不可僂指數。曹氏心傷之,有所不敢言,不屑言,而又不忍不一言者。則姑詭譎撸蛞匝灾粲幸猓魺o意。聞滿洲某巨公,當嘉慶間其爲江西學政也。嘗嚴禁賈人不得售是書,犯者罰無赦。又語人曰:《紅樓夢》一書,譏刺吾滿人至於極地,吾恨之刺骨。則此書之宗旨可知。海寧王生,常言此書爲悲劇中之悲劇,於歐西而有作者,則有如仲馬父子、謝來、雨苟諸人,皆以善爲悲劇,聲聞當世。至於頭緒之繁,篇幅之富,文章之美,恐尙有未迨此書者。蓋此書非苟焉所能讀也,必富於厭世觀者始能讀此書,必深通一切學問者始能讀此書,必富於哲理思想、種族思想者始能讀此書。世人讀之而不解,解矣,而不能盡作者之意,則亦猶之乎不讀也。由是以觀小說,至此三書,眞有觀止之歎矣。吾國小說,非無膾炙人口,在此三書外者,然如《三國演義》,非不竭力聯貫也,而文詞鄙陋不足稱;如《野叟曝言》,如《西游記》,其篇幅非不富,其思想非不高也,然《野叟曝言》事事在人意外,而此三書則語語在人意中;至《西游記》之記事,更如於輪舟中觀山水,頃刻卽逝,更無復來之時。餘子自鄶,更不足道。 

  今冬病居無偶,頗悉心力,加之硏求。旣撰編吿天下,並綴述爲贊,將以揚曏賢之心,昭示來許。詞曰: 

  茫茫坤輿,上黲下黷,獰飆崩馗,妖眚蔽谷。天誕魁彥,以惠亞陸,奪幟而舞,頓豁眯目。譎諫主文,砭頑訂惑。綴爲贊辭,更世留矚。昔在腐遷,傳彼《撸b》。黆。黆施公,厥紹往伐。維元之季,政以賄成。賢豪蔽時,甘汚厥身。嗚乎我公,古之傷心。宋郞材高,戴氏行速。武楊坒袂,摧狡維獨。人式崆峒,風高代北。雙眼淚盡,九閽夢懸,古有同情,洛陽少年。沛國淪馭,官與盜同。峨峨相臣,靑詞蔽聰。維彼元美,身撸恃辍詤贪В繐粜膫?虄E回奸,摹繪淫媟。物無匿形,筆可代舌。緜歷千禩,炯鑒永昭。昊穹靡私,罔有遁逃。珞珞雪芹,載一抱素。八斗奇才,千秋名著。維黛之慧,維寶之癡。天乎!人乎!而至於斯。兒女情多,郞君筆媚。薛工春愁,林漬秋淚,蘭露心抽,梨雲夢碎。子建而還,罔可與儷。於古有作,伊惟《春秋》。實惟三公,乃承厥旒,於何藏之?配以玉牒。於何哭之?洒以淚血。維山可崩,維水可竭,吾詞與書,奕禩尟滅。 

  原載《月月小說》第二卷第二期 

  ○《紅樓夢》評論 

  光緒三十年(1904) 
  王國維 

  第一章人生及美術之槪觀 

  《老子》曰:「人之大患,在我有身。」《莊子》曰:「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憂患與勞苦之與生相對待也久矣。夫生者人人之所欲,憂患與勞苦者人人之所惡也。然則詎不人人欲其所惡而惡其所欲歟?將其所惡者固不能不欲,而其所欲者終非可欲之物歟?人有生矣,則思所以奉其生。铮常识嫞拢短幎麑m室,此皆所以維持一人之生活者也。然一人之生,少則數十年,多則百年而止耳;而吾人欲生之心,必以是爲不足。於是於數十年百年之生活外,更進而圖永遠之生活時,則有牝牡之欲,家室之累;進而育子女矣,則有保抱扶持飲食敎誨之責,婚嫁之務。百年之間,早作而夕思,窮老而不知所終。問有出於此保存自己及種姓之生活之外者乎?無有也。百年之後,觀吾人之成績,其有逾於此保存自己及種姓之生活之外者乎?無有也。又人人知侵害自己及種姓之生活者之非一端也,於是相集而成一羣,相約束而立一國,擇其賢且智者以爲之君,爲之立法律以治之,建學校以敎之,爲之警察以防內奸,爲之陸海軍以禦外患。使人人各遂其生活之欲而不相侵害,凡此皆欲生之心之所爲也。夫人之於生活也,欲之如此其切也,用力如此其勤也,設計如此其周且至也,固亦有其眞可欲者存歟?吾人之憂患勞苦,固亦有所以償之者歟?則吾人不得不就生活之本伲焖级鴮徔贾病!

  生活之本伲危坑岩印S疇懶詿o厭,而其原生於不足,不足之狀態,「苦痛」是也。旣償一欲,則此欲以終。然欲之被償者一而不償者什伯,一欲旣終,他欲隨之,故究竟之慰藉,終不可得也。卽使吾人之欲悉償,而更無所欲之對象,倦厭之情,卽起而乘之,於是吾人自己之生活,若負之而不勝其重。故人生者如鐘表之敚В瑢嵧鶑挽犊嗤磁c倦厭之間者也。夫倦厭固可視爲苦痛之一種,有能除去此二者,吾人謂之曰「快樂」,然當其求快樂也,吾人於固有之苦痛外,又不得不加以努力,而努力亦苦痛之一也。且快樂之後,其感苦痛也彌深,故苦痛而無回復之快樂者有之矣,未有快樂而不先之或繼之以苦痛者也。又此苦痛與世界之文化俱增,而不由之而減,何則?文化逾進,其知識彌廣,其所欲彌多,又其感苦痛亦彌甚故也。然則人生之所欲旣無以逾於生活,而生活之性伲植煌夂蹩嗤矗省赣古c「生活」與「苦痛」,三者一而已矣。 

  吾人生活之性伲鼣缢挂樱饰崛酥R,遂無往而不與生活之欲相關係,卽與吾人之利害相關係。就其實而言之,則知識者固生於此欲,而示此欲以我與外界之關係,使之趨利而避害者也。常人之知識止知我與物之關係,易言以明之,止知物之與我相關係者,而於此物中又不過知其與我相關係之部分而已。及人知漸進,於是始知欲知此物與我之關係,不可不硏究此物與彼物之關係,知愈大者,其硏究逾遠焉,自是而生各種之科學。如欲知空間之一部之與我相關係者,不可不知空間全體之關係,於是幾何學興焉。(按:西洋幾何學Geometry之本義係量地之意,可知古代視爲應用之科學,而不視爲純粹之科學也。)欲知力之一部之與我相關係者,不可不知力之全體之關係,於是力學興焉。吾人旣知一物之全體之關係,又知此物與彼物之全體之關係,而立一法則焉以應用之,於是物之現於吾前者,其與我之關係,及其與他物之關係,粲然陳於目前,而無所遁。夫然後吾人得以利用此物,有其利而無其害,以使吾人生活之欲,增進於無窮,此科學之功效也。故科學上之成功,雖若層樓傑觀,高嚴鉅麗,然其基址則築乎生活之欲之上,與政治上之系統立於生活之欲之上無以異,然則吾人理論與實際之二方面,皆此生活之欲之結果也。 

  由是觀之,吾人之知識與實邸矫妫瑹o往而不與生活之欲相關係,卽與苦痛相關係。茲有一物焉,使吾人超然於利害之外,而忘物與我之關係,此時也,吾人之心,無希望,無恐怖,非復「欲」之我,而但「知」之我也。此猶積陰彌月,而旭日杲杲也;猶覆舟大海之中,浮沉上下而飄著於故鄕之海岸也;猶陣雲慘淡,而插翅之天使,齎平和之福音而來者也;猶魚之脫於罾網、鳥之自樊怀龆'於山林江海也。然物之能使吾人超然於利害之外者,必其物之於吾人無利害之關係而後可。易言以明之,必其物非實物而後可,然則非美術何足以當之乎?夫自然界之物,無不與吾人有利害之關係,縱非?接,亦必間接相關係者也。苟吾人而能忘物與我之關係而觀物,則夫自然界之山明水媚,鳥飛花落,固無往而非華胥之國,極樂之土也。豈獨自然界而已。人類之言語動作悲歡啼笑,孰非美之對象乎!然此物旣與吾人有利害之關係,而吾人欲強離其關係而觀之,自非天才,豈易及此?於是天才者出,以其所觀於自然人生中者,復現之於美術中,而使中智以下之人,亦因其物之與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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