晩清文学丛钞·小说戏曲硏究卷-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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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天暑,余家居苦熱,偶出乘涼,見村店上有人燃燈作宣講狀,其下圍聽數十人。余知爲講演義也,亦就聽之。方言姜太公射死趙公明,用七箭書,行法曰十九日,而公明死。浮^其設想甚奇。後觀《小浮梅閒話》,中載《封神傳》所稱太公射死趙公明事。考《太公金匱》云:「武王伐紂,丁侯不朝,尙父乃畫丁侯於策,三旬射之。丁侯病,大劇,問卜,占曰:『祟在周』。丁侯恐懼,乃遣使者詣武王,請舉國爲臣虜。尙父乃以甲乙日拔其頭箭,丙丁日拔其目箭,戊己日拔其腹箭,庚辛日拔其股箭,壬癸日拔其足箭。丁侯病愈。」趙公明事或卽脫胎於此。今乃知文字一道,萬不能偅鋵⑷四ㄉ罚萘x且然,何況人之專集?
說部中有不可解者,如稱人之美必曰潘安,將「仁」字斥去;稱潘美必曰潘仁美,却增一「仁」字,余前已論過矣。至於岳雲,《宋史》列傳爲飛養子,從張憲戰,多得其力,軍中呼曰羸官人。每戰,以手握兩鐵椎,重八十斤。而說部偏以爲忠武所生子。關興者,壯繆子也,而演義復以爲養子。何所見而然,殊不可解。
《飛龍傳》爲述宋太祖龍興時事,敍世宗登極及陳橋兵變,似是而非。至云太祖有б粭l,伸之卽爲巨棒,此與孫悟空耳中金箍棒事相埓。余家居時,門臨池上,毗舍卽爲社公之廟,戲台高出池上,陰涼四合。有陳華者,日講演義,雅有聲色,余亦時就聽之。鄕有老人年八十二矣,忽謂予曰:「趙匡胤能使棒耶?」余前數月適觀《鐵圍山叢談》,卽應之曰:「宋徽宗講漢武帝期門故事,出時,宦者必攜從二物,一爲玉拳,一則鐵棒。鐵棒者,乃藝祖仄微時,以至受命後所持鐵桿棒也。」據此以觀,則使棒事或有之。小說家用孫悟空事,稱爲囈印!
《宋史》載劉豫降金,殺其驍將關勝,勝不從逆故也。按《水滸》有關勝。《癸辛雜志》,龔拢c作《關勝贊》云:「大刀關勝,豈雲長孫?雲長義勇,汝其後昆?」以其時考之,宋江作亂,正在宋末,然則劉豫所殺之關勝,卽《水滸》之關勝耶?世之圖關勝者,赤面大刀,其狀似壯繆,於是凡關姓者,匪不赤面,匪不大刀,而《施公案》之關太出矣。太號小西,蓋自命爲山西人,似卽壯繆之後。小說家無識盜襲,可笑。
湥Ц咦跀迪陆希H傷煩費,松筠力諫,幾死,遂無敢言者。厲太鷗方無聊,譜《迎虑芬载暶模瑪桓覍⒊溯洿詢灹妫雱鲅莩瑹o可着筆,則請出許邁、葛洪諸仙,約會迎В菑娛股裣蓜堇印S植灰眩瑒t引及西王母;又不已,則引及水仙王;至於烏?介蟲亦來迎瘢瑹o數仙眞水族羣集於行宮門外,喧天之簦В溯洸灰姴宦劊w可謂善說鬼話。詩人無聊,何所不至,樊榭且然,況其他乎!
當日京師三慶班中,有丑脚趕三者,能譎諫,孝欽在時,頗悅其人。癸未年,余初入都,見趕三演《變羊計》。趕三爲女巫,牽羊至一人家。其妻妬悍,以繩俊蛑悖M於門次。巫入,易之以羊,縱夫令去。妻出,失夫而得羊,則大哭。巫僞過門外,妻延巫入問。巫爲其祖先附體,大肆譙詈。同社王小沂以爲搆思甚奇,林希村曰:「此見宋文玘《開顏錄》。」余知《開顏錄》在《說郛》中,乃髣髴不能記。後此檢得原書,果如希村言。末載士人旣歸,婦問曰:「多日作羊,不乃辛苦耶?」夫曰:「猶憶噉草不美,肚中痛耳。」婦愈悲,自此不復妬忌矣。因歎希村之健記。
《鐵笛亭筆記》
○小說叢話
侗生
英人哈葛德所著小說,不外言情,其書之結構,非二女爭一男,卽兩男爭一女,千篇一例,不避雷同,然細省其書,各有特色,無一相襲者。吾國施耐菴所著《水滸》,相類處亦夥。卽以武松論,性伲启斨巧睿瑲⑸┧剖悖蚧⑺评铄樱徽_似林沖,然諸人自諸人,武松自武松,未嘗相犯。曹雪芹所著《石頭記》,所記事不出一家,書中人又半爲椋悖|秀之結果,又非死卽苦,無一美滿。設他手爲此,不至十回,必致重眩苁暇辜u徐不迫,成此大文。其佈局如常山率然,首尾互應;如天衣無縫,無隙可尋。尤妙者,寫黛玉一身,用無數小影,黛玉與小影,固是二人;卽小影與小影,亦不少眩?梢娭形餍≌f家,每能於同處求異。同處能異,自是名家。蓋不深思,則不異;不苦撰,又不得異。深思而苦撰,其不爲名家者幾希?
近代小說家,無過林琴南、李伯元、吳趼人三君。李君不幸蚤世,成書未多。吳君成書數種後,所著多雷同,頗有江郞才盡之誚。惟林先生再接再厲,成書數十部,益進不衰,堪稱是中泰斗矣。總先生所譯諸書,其筆墨可分三類:《黑奴籲天錄》爲一類,《技擊餘聞》爲一類,餘書都爲一類。一以湥У瓌伲灰岳暇殑伲灰詽恹悇佟R皇殖扇N文字,皆臻極點,謂之小說界泰斗,誰曰不宜?
林先生所譯名家小說,皆能不失原意,尤以歐文氏所著者,最合先生筆墨。《大食宮故餘載》一書,譯筆固屬絕唱,《拊掌錄》之《李迫入夢》一節,尤非先生莫辦也。
西人所著小說雖多,巨構甚少,惟迭更司所著,多宏篇大文。余近見《塊肉餘生述》一書,原著固佳,譯筆亦妙。書中大衞求婚一節,譯者能曲傳原文神味,毫釐不失。余於新小說中,嘆觀止矣。
《孤星淚》一書,敍一巨盜改行,結構之佳,狀物之妙,有目共賞。囂俄氏善作悲哀文字,是書尤沈痛不忍讀。余讀是書,三舍三讀,未終篇也。書末未署譯者姓氏,余頗以爲歉。
林先生所譯《神樞鬼藏錄》出版,某報譏之。實則該書雖非先生傑作,詳狀案情,形容盡致,有足多者。惟近譯《貝克偵探譚二編》,事實譯筆均無可取。轉思某報所言,似對是書而發者,貝克、貝克,铡窒壬粶也。
余不通日文,不知日本小說何若。以譯就者論,《一捻紅》、《銀行之佟贰ⅰ赌敢共妗分T書,均非上駟。前年購得小說多種,中有《不如歸》一書,余因爲日人原著,意未必佳,最後始閱及之。及閱終,覺是書之佳,爲諸書冠(指同購者言),恨開卷晚也。友人言:「是書在日本無人不讀,書中之浪子確有其人,武男片岡至今尙在。」又曰:「林先生譯是書,譯自英文,故無日文習氣,視原書尤佳。」
《天囚懺悔錄》一書,亦林先生所譯,事實奇幻不測,布局亦各得其當。惟關節過多,以載諸日報爲宜,今印爲單行本,似嫌刺目,且書中四十章及四十五章間有小錯,再版時能少改訂,方成完璧。
《雌蝶影》時報館出版,前年懸賞所得者也。書中所敍事物雖似迻譯,然合全書省之,是書必爲吾國人杜撰無疑。書中有一二處頗礙於理,且結果過於美滿,不?書生識見,惟末章收束處,能於水盡山窮之時,異峯忽現,新小說結局之佳無過此者。友人言此書爲李涵秋作,署包某名,另有他故。
《新蝶夢》前半頗可觀,惟結處過遠事理。冷血所著小說,多有蛇尾之譏,此書尤甚。
《雙淚碑》,亦時報館出版,篇幅甚短,寓意却深。時報館諸小說,此爲第一。《雙罥絲》與此書爲一人所著,遠遜此書。前人謂文字有一日之短長,觀此二書而益信。
《新法螺》一書,以滑稽家言,爲猩f法,用意善良苦,文筆亦足達其意,滑稽小說中上乘也。末附《法螺先生》譚,亦有可取。
《埃及金塔剖屍記》一書,半言鬼神,有吳道子繪地獄之妙,其敍兒女私情處,亦能曲繪入微。
英人哈葛德工於言情,盡人皆曉,然守錢虜之醜態,武夫之慷慨,一經哈氏筆墨追摹,亦能惟妙惟肖。《玉雪留痕》中之書賈,《璣司刺虎記》中之大尉,形容如生,可歌可泣。《洪罕女郞傳》,兼武夫錢虜而有之,宜見特長,然其中著墨處,反遜二書。似哈氏狀物最工,今遇其善狀之人,不應如是。再三思之,中有一理:哈氏身爲小說家,書賈之性伲纤顣裕弧董^司剌虎記》中之大尉,身在兵間,其事足爲國人範,想亦哈氏所樂述。一切於身,一關於國,言之較詳,理也。《洪罕女郞傳》之大尉,固屬賦閒,且於本書無絕大之關係,故不能偏重。書中之小人,爲哈氏所唾罵者,又不僅一錢虜,勢不能少分墨瀋以狀餘人,以是故不能如二書之詳盡。
偵探小說最受歡迎,近年出版最多,不乏佳作,如《奪嫡奇寃》、《福爾摩斯偵探案》、《降妖記》等書,其最著者也。
《孽海花》爲中國近著小說,友人謂此書與《文明小史》、《老殘撸в洝贰ⅰ逗藓!匪拇髠茏鳌n櫋赌鹾;ā纺馨_數十年中外事實爲一書,其線絡有非三書所及者。爲其筆之詼諧,詞之瓌麗,又能力敵三書而有餘。惜印行未半,忽然中止。天笑生承其意,爲《碧血幕》一書,文筆優美,與《孽海花》伯仲,未數回亦止。神龍一現,全豹難窺,見者當有同?也。
《新茶花》一書,旣多襲《茶花女》原意,且襲其辭,毫無足取。余嘗謂中國能有枺絹喢停瑥陀袞|方茶花,獨無枺叫≈亳R。於是枺讲杌ㄖ馐罚荒懿晦D乞於西方。尤幸《茶花女》一書先出於七八年前,更省迻譯之苦,於是《新茶花》竟出現於今日。
《小說月報》第二年第三期(1911)
○說小說
恨海
新厂
予友南海吳君趼人,性好滑稽,雅善詞令,議論風生,滔滔不倦,每一發聲,輙驚四座,往往以片辭隻義,令人忍俊不禁,蓋今之枺铰灰病S壬莆恼拢鹿P千言,不假思索。君與予爲莫逆交,倏忽將十年矣,予非敢阿其所好也,蓋從未見君作文嘗先用一紙草稿云。君性喜小說,於古今人所著譯之篇,殆無所不讀,而尤喜自作小說,與予有同嗜焉。君所著小說,無體不備,紙貴一時,海內君子莫不知之,予亦不必贅陳矣。爾日廣智書局復出版一新書—寫情小說,睿弧逗藓!罚鄥蔷病质兀妓娜f言,洋洋灑灑,淋漓盡致,情文兼至,蘊藉風流,筆墨之妙,無以復加。惟書中情節,哀豔非常,予嘗盡半夜之力,循誦再過,而於心有戚戚焉。蓋寫情小說,大抵總不出「悲歡離合」四字,今是篇所述,爲庚子拳亂中遷徙逃亡,散失遭難之事,蕩析流離,瘡痍滿目,所以有悲無歡,有離無合。用情之深,所以足多者在此;寫情之難,所以足多者亦在此。蓋歡塲之情,不特易用易見,而寫之亦殊易,然如是等情,總不?近於輕薄淫邪,故寫情小說,人每目之爲誨淫之書者,良有以也。是書獨出心裁,不落窠臼,一往情深,皆於亂離中得之。夫亂離之情,不特難有少見,而寫之亦綦難。故其爲情也,如松風明月,如湥子瘢崪'華,温和朗潤,諣懱斓啬信燎樵眨》蛞詫懬橹鳎浴逗藓!访瑒t其所解於此情字者可以見矣。故自有寫情小說以來,令予讀之,匪特不能欣欣以喜,轉爲悁悁以悲者,此其第一本矣。雖然,予之所以讀此篇而感不絕於予心者,豈傷心人別有懷抱耶?毋亦悲吾中國風俗之不良耳。綜觀此事始末,皆早婚不良之結果而已。士宦温厚之家,每喜爲弱小女子早訂婚媾之約,而卒乃演此悲慘之劇,不其傎歟!予願善讀書者,其各以早婚爲戒,而毋再蹈此覆轍焉。然則此文也,豈得僅以寫情小說目之哉!
新盦諧譯
紫英
泰西事事物物,各有本名,分門別類,不苟假借。卽以小說而論,各種體裁,各有別名,不得僅以形容字別之也。譬如短篇小說,吾國第於小說之上增「短篇」二字以形容之,而西人則各類皆有專名,如romance,novelette,story,tale,fable等皆是也。吾友上海周子桂笙所譯之《新盦諧譯》第二卷中,則皆能兼而有之。其第一卷中之《一千零一夜》卽《亞拉伯夜談錄》也,原名爲“Arabian NightsEntertainment"。此書在西國之價値,猶之吾國人之於《三國》、《水滸》,故男女老少無不讀之,宜吾國人繙譯者之多也。先是吾友劉志沂通守接辦上海釆風報館,聘南海吳趼人先生總司筆政。至庚子春夏間,創議附送譯本小說,劉君乃訪得此本,請於周子,周子?然以義務自任。蓋彼此皆至交密友,時相過從,且報中亦恆有周子譯著之稿也。當時風氣遠不如今,各種小說亦未盛行。周子雖公餘之暇時有譯述,而書賈無過問者,故?然允爲劉君迻譯此篇。借乎是年炎威肆虐,酷暑逼人,周子乃延涼於姑蘇臺畔,譯事遽廢。自是以後,公私麕集,不遑兼顧,遂未卒業,然續譯之志,未嘗少怠也。亡何,上海《大陸報》小說欄中亦譯登此書矣。周子見之,喜曰:「吾未竟之志,今可如願以償矣。」然未盡數十頁,亦卽中輟。又越數載,商務印書館之《天方夜話》旣出版,而全書乃始吿成焉。此外如連孟靑所主之《飛報》中,亦嘗略譯一二,不過片鳎堊Χ选J谴藭_譯之早,允推周子爲先,而綜觀諸作,譯筆之佳,亦推周子爲首,彰彰不可掩也。蒼古沈鬱,令人百讀不厭,不特爲當時譯著中所罕有,卽今日譯述如林,亦鮮有能勝之者。至第二卷中所載諸篇,大抵爲《寓言報》而譯者。當時《寓言報》爲吳門悅菴主人沈君習之之業,筆政亦吳君趼人所主也。會壬寅春,吳君應《漢口日報》之聘,客居無俚,乃取此書詳加編次,且爲文以序之,旋付上海湥A書局,遂得公之於世云。
胡寶玉
新厂
《胡寶玉》,一名《三十年上海北里之怪歷史》,此書於丙午初冬出版,頗風行一時,大有洛陽紙貴之概,作者不知何許人,亦不詳其姓氏,第自署爲老上海而已,要亦一有心人也。胡寶玉爲中國近代唯一之名校書,香名鼎鼎,負盛譽者四十餘年。南北諸名妓中,非無翹然特出,色藝雙絕者,然對於寶玉,皆自歎弗如焉。蓋寶玉不獨以色勝藝勝,而其才實足以橫絕一時云。此書之作,卽所以傳寶玉者也,故名之曰《胡寶玉》仿《李鴻章》之例,其體裁亦取法於泰西新史。全書節目頗繁,敍述綦詳,蓋不僅爲胡寶玉作行狀而已,凡數十年來上海一切可驚可怪之事,靡不收釆其中,旁徵博引,具有本原,故雖謂之爲《上海之社會史》可也。文筆亦極雄健簡鍊,一字不苟,而且條理井然,前後一致,到底不懈,战襁'戲文章中不可多得之大手筆也。大抵小說一道,言之無文,則事跡雖奇,一樱е幔瑹o復餘蘊矣;文筆佳勝者,則自能耐人尋味,百讀不厭。雖然,余反覆閱之,而不覺重有感焉。蓋中國自古至今,正史所載,但及國家大事而已,故說者以爲不啻一姓之家譜,非過言也。至於社會中一切民情風土,與夫日行纖細之事,惟於稗官小說中可以略見一斑。故余謂此書可當上海之社會史者此也。惟是吾國自與枺鞲靼钔ㄉ桃赃,上海一埠首當要衝,駸駸乎爲全國繁盛之冠,而近人且擬之爲中國文明之中心點焉。顧如此重要之地,而數十年來,其間達官貴人,富商巨賈之所作所爲,可以昭示來茲者,乃不過如是如是。嗚呼!往者已矣,來日方長,吾願居是邦者毋再醉生夢死,使後之視今,猶今之視昔也。
雪中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