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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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果然说，没事，昨天刚换的锁。肖楠笑了，她喜欢他的贫劲。周越说，你不要小看了这一把小小的钥匙，它代表了老区人民的一片深情，搬过来住吧，外面天寒地冻野兽成群的，我多放心不下你啊。肖楠几乎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周越被她的坚决搞的有一丝尴尬，他说，你犯得着这么义正词严的么？肖楠也觉得自己的反应过激，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别逼我，再给我点时间好吗？
这个时候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两个苹果，像风一样刮进办公室，她把两个手一起伸给肖楠说，肖阿姨，给你吃苹果。这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眼睛又大又亮，肖楠忍不住蹲下来去抱她，问她，妈妈呢？小女孩的妈妈随即跟着进来了。就是这个女孩的妈妈，在她爸爸刚住院的时候很刁蛮，她们是托了人的，看到每天查房的是肖楠，很不满意，她们嫌肖楠太年轻，她会看病么？所以有时候会态度不好，经常拿一些问题刁难她。这种情形肖楠早已经适应了，她表现的非常有耐心。病人病情稳定之后，她们脸上的表情才慢慢晴朗起来。今天她爸爸要出院了，她是特意来道别的。这种时刻对每个医生都是一个愉快的时刻，大家尽释前嫌，依依不舍。
周越看到肖楠的礼物的确有些意外，他看了看衣服上的标签后说，怎么买这么贵的衣服，你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钱啊。但肖楠看出来周越对这件毛衣很喜欢，他展开毛衣在汽车里在自己身上比量着说，精神。之后周越又严肃地对肖楠说，以后不许买这么贵的衣服了。
买菜的时候，肖楠有一种特执着的劲头，她是非要把菜场逛完一大圈后才肯回头动手买，那情形不像是买菜，倒像是一个指挥员在勘察地形准备军事部署。对医生而言这或许是一个很好的习惯，但对于购物的话，尤其是对于周越这种没有耐心的人而言，这无疑是一种折磨。周越看到带梗的番茄，顶花的黄瓜，上去就要称，肖楠拽着他的胳膊说，等会等会。一大圈走下来还两手空空，周越抱怨说，大姐，不就是买半把蒜苗二两肉么，咱至于这样踏破铁鞋的么？幸亏只让你管两个人的饭，这要是让你当了一个连的炊事班班长，等你买好菜了，人都饿绿了，怎么指望他们保卫祖国啊？
到家后，周越觉得有些饿透了，纯粹是被刚才这些运动消耗出来的。周越嘴馋拿出刚才买的半只酱鸭先垫垫肚子，他挑了一块腿肉喂肖楠吃，肖楠正在洗菜，一缕头发垂在额前。周越看自己也插不进去手，索性说，我去洗个澡，待会儿穿新衣服。
肖楠端菜出去的时候，周越的手机响了。肖楠对卫生间里喊，周越，你的手机在响，喊了两声，周越才湿漉漉地出来，头上还滑稽地包着头罩。手机接通的时候周越体贴地顺手搂了一下肖楠的肩膀，肖楠听到手机里有个女孩轻轻地喂了一声。
周越的脸顿时有些变色，他转回到卫生间里低低的说着什么。一会周越出来，他满脸愧疚地对肖楠说，对不起，我晚上可能不能陪你吃晚饭了，有些急事，我要出去一下。
肖楠脸上的失望遮都遮不住，她站在厨房门口有些不知所措，但她还是体贴地问，出了什么事情么，周越有些支支吾吾说，公司的事情，我去处理一下。
肖楠有一种预感，周越没告诉她实情，他一定遇到什么麻烦的事情，否则他的情绪不会有那么大的落差，但她不确定，也不好追问。她可以确定的是，打来电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声音很是低沉幽怨。周越说，你自己吃吧，我尽量早回来。周越没有换上她买的毛衣，又穿着原来的夹克。出门时周越看着肖楠说，你没生气吧。肖楠一阵委屈，但她还是笑着摇摇头。周越拍拍她的脸蛋轻轻亲了一下她说，对不起，我不会经常这样的，等我的电话。
第十四章 文 / 方平
第十四章
周越费尽周章才找到小秦在电话里所说的那个小区。小区位于城市新区和一个开发区之间。周越印象中那里曾经有一座明清式的江南古宅，青砖灰瓦，庭院深深，梅雨季节时远远的看去，马头墙、石花窗配合着周围葱绿的稻田，颇有田间归隐士的雅韵。现在那里的一切都永远地消失了，马路和住宅都是簇新的，可能是新近落成不久的缘故吧，像一个还没有烤透的番薯一样，虽说也是灯火辉煌的，但透着生硬和冷清。周越把车停在小区的门口，放下车窗边抽烟边等。门口的保安大概是由征地后的农民直接改编过来的，一脸的泥土气息，但态度异常认真，看小区就跟看西瓜地似的，一有生人经过就警觉地逡巡起来，这时候不住拿眼睛扫向周越这边。
城市这两年的变化非常之快，像是用玻璃糖吹起来的糖人，小区越来越多，而房价却越来越高，这让本届的政府有了极大的荣誉感。记得前几年，某位政府要员提出，要用几年的时间把本市建设成东方威尼斯。一次有位意大利的使官来本市访问，当了解了我们这位领导的想法之后，这位使官仿佛是吃了摇头丸似的拼命摇头。该意大利人可能刚到中国不久，不谙民风，不肯像他的同僚们那样敷衍我们的领导，而且恰巧他还是希腊人的后裔，希腊人追求的是理性与中庸，钟情于古希腊小城邦的和谐与个性，他引述了房龙的一段话“当古希腊人看不到自己的神庙，离开了幽长小巷中熟悉的声音和气息的时候，他们马上就丧失了愉快的心情和节制。他们变成了廉价的工匠，满足于二流的作品，当希腊的小城邦丧失了独立性，变成了大国家的附属，古希腊的精神也就随之消亡了。”他半是赞商半是慨叹地说中国有如此悠久的人文历史，让全世界为之倾倒，他还随口提到了本市许多传承下来的古迹，有许多甚至连在座的官员也并不知道，他全然不顾市领导已经阴沉的脸色，为这些历史正被肆意的破坏而感到痛心。他说他走过中国许多城市，但每一个城市都是同一张面孔。不用说，爱讲实话的外交官一定不是一个称职的外交官。这个意大利籍的杞人走了之后，市领导觉得威尼斯其实也差了点意思，不符合中国国情，后来就改学日本了，大阪的模式就可以借鉴，大阪周越是去过的，一个小镇连着一个小镇，简直就是房屋的海洋。
周越发现，不能让领导出国，我们的领导都太谦虚，走到哪学到哪，回来后言必称国外。中国人习惯于学习，从愚公、张思德、白求恩到雷锋，逮什么学什么，也不管人家乐意不乐意。前不久一些伏季休渔的渔民竟也组织了一个WTO考察团去了纽约，报纸上还大肆宣传了一番。渔民不去北欧跟瑞典人学织网，偏要去纽约学什么WTO，这多少有点搞笑？WTO美国人也没整明白呢。中国这几年富了，有钱了就要出去做大爷，随地吐几口痰丢不了多大人，光临一下声色场所也权当是报当年八国联军的一箭之仇，老外中这种聚啸公共场合的人也不少，就是别抓着人家的手特诚恳地说要向人家学习，老外都没觉得自己好你瞎学什么，你可以让别人觉得你土，但千万不能让别人觉得你无知，尤其是我们的官员，无知是有损国格的。
大约有一根烟的时间，周越看到一个削薄的身影朝他这边走过来，从她走路的姿态周越看出来，来的正是小秦。小秦戴着绒线的帽子，帽檐低的几乎遮住了眼睛，这副模样，一般的人的确很难辨认的出来。
小秦像一只受到了过分惊吓的小猫一样，声音既微弱又愧疚地叫了一声，周总。周越从里面拉开车门让小秦上了车。
小秦上了车就开始窸窸嗦嗦地啜泣起来。周越看着小秦，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索性让她痛痛快快哭一会吧。周越慢慢把车开上繁华的马路。小秦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看着周越说，我该怎么办啊，周总，我都快崩溃了。周越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了？
小秦痛苦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几天反贪局的人去我们家找我，我爸爸妈妈吓的要命，我妈妈本来心脏就不好，我不敢回家了，谁都不敢联系，我受不了了。
为什么这样呢，小秦？周越问她，这种事情你是逃避不了的，再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说清楚了不就没事了么。你不要怕，我陪你去说。
小秦失神地看着外面，泪水又一次流了出来，她喃喃地说，没有用，我说不清楚的。
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呢？周越开解她说，像这种事情在现在这个社会很正常了，厉海潮虽然比你大了一些，但他也是一个已经离婚的人，不要顾忌别人说什么，你选择怎样的生活这是你的自由。
可我。小秦欲言又止。
周越看了看小秦，怀疑地问，你是不是和厉海潮还有其他事情，有没有经济上的牵连？小秦抬头看周越，周越说，就算是有也没有关系，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公司员工，如果厉海潮有什么经济问题牵涉到你的话，你退出来就没有问题了，所以你的担心根本就是没有根据的。你别害怕，我会帮助你的。
小秦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他出事之前给了我一包东西。是一个小密码箱，他说让我先保管一下，他用的时候会朝我来拿，他说别人他信不过。周越到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小秦的处境，他禁不住骂了起来，这个混帐东西！什么相信你，他这是在害你。周越有些激动，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平稳了一下情绪后说，你打算怎么办？
小秦不知所措地看着周越。周越说，如果厉海潮让你保存的东西是一些赃物的话，那么你的性质就变了，你就是他的同案犯，我想反贪局找你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事情。怪不得他们今天到公司来问我你的行踪。去反贪局吧，小秦，我陪你一起去，去把事情说清楚，你帮不了厉海潮的。
马路边上有车祸，120警车闪着黄色的光，几个交警在忙碌着，小秦神情非常惊恐。周越有些可怜起她来。周越对她说，不要紧张，是交警。一会，周越说，小秦，你看你以前多好啊，那么无忧无虑的，你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你会毁了你自己的。周越问，你最近几天住在什么地方，小秦说，住在我一个朋友的租的房子里，他们元旦出去旅游去了，今天晚上刚回来。周越又问，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小秦摇摇头。小秦说，我很饿了，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周越从肯德基买了一些外卖回来后，小秦已经依偎在前坐上静静地睡着了，外面闪烁的霓虹灯滋养的她脸上姹紫嫣红的，周越不忍心打扰她，慢慢地把车开了出来。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快十点了，这时候周越突然收到了肖楠的短消息，她说，我先回去了。周越在路边停下车出来给她回电话，马路上车流声嘈杂，周越的声音有些语焉不详，他对肖楠解释说，对不起，我还要再耽搁一会。肖楠说，你别喝酒，开车注意安全。周越还要检讨，肖楠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你忙吧。
回到车里，小秦醒了，正在车里东张西望。周越让她把东西先吃了。问她，你今天晚上住哪里？小秦摇了摇头。周越说，先去我们家吧，这样老在路上兜来兜去也不是个办法。
打开房门，周越楞了一下。整个房间被肖楠收拾的窗明几净、纤尘不染。连小秦也打起精神来夸周越，怎么这么干净，周总你有女朋友了吧。周越点了点头，刚谈的，是个医生。周越四处看了看，心里想，家里多了个女人，还真是不一样。
周越对小秦说，晚上你住在卧室里，我住书房。周越又到小区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一些毛巾牙刷等生活必需品，对小秦说，你先去洗澡吧，洗完澡了好好睡一觉，我看你很累了。
洗完澡，小秦在卫生间里把头发吹干后出来，周越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手里拿着一罐啤酒慢慢喝着，小秦坐在周越对面。周越给小秦倒了一杯橙汁，然后对她说，小秦，我考虑再三，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主动把事情说清楚。小秦捧着橙汁陷入了沉思。周越接着说，你承担不了别人的命运。厉海潮走到了这一步，我相信他是在劫难逃了，反贪局如果掌握不了切实得证据，他们也不会贸然行事，就像他自己所说得那样，他的后台还是比较硬的，想动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既然他们这样做了就一定有他们的理由，你是保不住他的，不仅保不住他，你也会因此受牵连。知道你这样一意孤行的结果是什么吗？周越想让她了解这种行为可能招致的严重后果――你变成了他的同案犯，你也会被牵连进去的。
本来小秦已经暂时摆脱了这些天笼罩在她身上的阴影，刚洗完澡，脸色也很红润。听完周越这番话后，她的脸色又慢慢暗了下来。周越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可能在想，你不能出卖厉海潮，可厉海潮这样做对得起你么，他明明预感到自己要出事，却偏要拉你做他的同案犯。
小秦说，那是因为他只信的得过我。周越厉声的说，不，这不是信任，这是利用。如果他真的是喜欢你的话，他绝不应该把你带进这种困境之中，这样会毁了你。
小秦楞在那里。周越说，我无意挑拨你们的关系，我也没有权力评价厉海潮，实际上我对他也并不了解，我只是为你担心。我只有唯一的一条建议，去反贪局，主动把问题说清楚，我陪你去，我保证你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既然他们已经来找你了，这说明你的事情他们已经很清楚了，说不定厉海潮自己也交代了，这也不算你出卖他。
晚上，周越睡的很不踏实，半夜被惊醒，他听到客厅有声音，周越起来开灯开门。小秦头发披散着扑到他的怀里，身体在发抖，周越抱着她，心底竟也忽然有了一股凄凉。
周越觉得这个世界忽然变得有些不对劲，像是一个原本脉络清晰的故事，在叙述过程中突然出现了断裂，人物和场景一下子变得含混起来。一些遥远的、不真实的困惑也袭扰到了他，整个生活仿佛一夜之间患了植物神经系统紊乱。周越早早就醒了，为了让小秦睡的踏实些，周越索性就睡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卧室的门开着。天亮的时候，小秦睡的正是最沉的时候。周越没有打扰她，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在床头柜上给她留了个纸条：好好休息一天，厨房里有吃的东西，我去趟公司，很快就回来，在家里等着我。
刘馨就站在公司门口和总台的郭小姐边聊天边等着他，看到周越进来立刻就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周越奇怪地看她，你跟着我干什么？刘馨压低声音凑近周越的脸说，你相信么，小秦是厉海潮的情妇！这是周越第一次觉得刘馨是一个神通广大的女人，简直是不可思议，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周越用整理桌上文件的动作掩饰着自己的吃惊，嘴里故意说，不要乱说。刘馨说，这是真的。周越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又是一个生活秩序紊乱的证据，刘馨的消息是来自于她那个毛毛糙糙的老公，而她老公的消息则是来自那些给领导们开车的驾驶员们。自然界里有一些灵异的事件，比如说地震之前老鼠搬家，六畜不安。而平日里那些据说能未卜先知的仙姑神汉却一下子失去了通灵的本领。连王刚都觉得很难去打听的消息，刘馨就知道得这么轻易。刘馨说，厉海潮什么都交代了，他好像有一些东西放在了小秦那里。
什么，周越全然忘记了掩饰，通红的脸色以及表情里的震惊吓得刘馨怔了一怔。刘馨说，这种事情刚开始我也不相信，可这的确是真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