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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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宽敞的叫人吃惊。但更让周越吃惊的是厉海潮办公室里摆放的那几个大书橱，这使得他的办公室看上去上仿佛是大学图书馆的一角。厉海潮也这么喜欢看书么？周越不自觉地就走到书橱前，书橱自然是经史子集无一不有，书很杂，有整套从书店里搬过来装点门面的，但更多的是零购来的。周越心里不仅暗暗称奇。周越不知道，小秦第一次到厉海潮办公室里来的时候，就是被厉海潮的书橱吸引住了。办公室四周的墙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什么励志的条幅和名人字画，沙发几凳看似随意朴拙，其实一切均出于名家设计之手，自然大气，不着痕迹。
参观完办公室，周越准备和公司的几位高管见见面。赵主任本想让周越就在这里一一接见，但周越不肯，周越是在心理上有洁癖的人，他还是坚持去公司的接待室。坐定之后，来了五六个人，是目前在公司几个副总一级的高管。赵主任把周越向大家作了介绍，赵主任介绍周越说是国悦房地产的新董事，和大家来碰碰面、认认门。但每个人都很清楚，周越是来接厉海潮班的，这个新科的少帅自然是引起了大家涵义复杂的注视。交换了名片之后，大家都散了，就剩下了董事、营销总监黄钦本。
黄钦本是台湾籍香港人，四十岁出头，二十岁入行，一直在香港从事房地产营销工作，在业界小有名气。国悦房产成立合资公司后，重金将其聘为营销总监。他同时是港方董事之一，也是厉海潮的主要搭档。据说黄钦本不喜欢别人称他为黄总，他说能被称为总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厉海潮，他要求大家称他为黄先生。在中国近代历史上，喜欢被别人称作为先生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蒋介石，一个是杜月笙。蒋先生喜欢别人称之为先生那是他的平民情调，杜先生则想表白自己上等人的骨骼，台湾黑白两道里自称蒋杜的门生的人很多，所以这先生的称谓就成了一种文化含义上的传承。
黄生不愧为职业经理人，一举一动都是职业的，尤其是他的笑容，仿佛是另一个随身携带的面具。黄先生的脸很大，但五官却过于集中，像是一个大肉包子的包子嘴一样，被人用手的一捏，五官全凑到了一块，又像是石榴还没有熟透暴开的光景。黄先生肯让别人给他省一个字叫他黄生，但称呼周越时却是一个字也不肯省的叫他周总经理。周总经理和黄生作了一个纯外交意义的会晤之后，随即就离开了国悦房地产公司，周越决定，在董事会最后的任命还没有下来之前，他不再踏入国悦房地产的大门。
万鹏在遭受了周越的训斥了之后，满肚子不情愿地接受了警方的调解。然而吴志良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两天除了每天都要把“策那策那”的上海话说一万多遍之外，气焰愈加嚣张起来，反要作出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最后连好脾气的孙刚也要勃然大怒了。警署的人见惯了吴志良的这种嘴脸，再说上面又有人打过招呼，最后看调解不下就对吴志良强硬起来说，你们双方都有过错，对方愿意拿出2000块医药费和营养费也差不多了，你这样闹下去我们怎么工作？我们给你保留所有的证据，你有更多的赔偿要求可以直接去法院起诉。吴志良本想逞主场之利逼万鹏就范，以血债偿物债，没想到上海警察竟然不帮自己这个上海人，再说自己毕竟屁股也不干净，只好悻悻作罢了。
两天来的统一战线，让孙刚和万鹏之间消除了敌意。在从上海回来的路上，他们两个作了一次相对全面和深入的交流。万鹏觉得孙刚不再那么装模作样地惹人生厌了，而孙刚也似乎能理解了万鹏对公司的这次背叛。即将接手国悦进出口的孙刚胸怀宽阔了许多，他觉得，尽管万鹏遇事沉不住气，但从一个业务经理的角度而言，他还是很有拼劲的，工作又投入，他离开国悦后，的确还找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孙刚不由生了惜才之心。他突然提出了一个方案，他帮助万鹏说服周越，既往不咎，公司的两票货弥补完损失后，万鹏继续在公司效力，大家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看来胸襟是和位置是有对应关系的。万鹏不敢相信孙刚竟然会有如此的义气，觉得自己以前对自己的这个上司的误解太深了。这正应了那句话，世事无常，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连我们曾经不共戴天的日本人，现在都可以变成我们一衣带水的亲密邻邦，孙刚和万鹏原来的那些龌龊小事又算的了什么呢？
周越听了孙刚的建议后，甚是意外，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表态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快就不再是这个公司的主人了，孙刚这样以德报怨是不是可以算的上是“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了呢？当然，像他们这种衙门公司，尤其是值此人事变动之际，谁也不愿意在这个关节上生事，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然而万鹏的行为仅仅是家丑么？男人被背叛，不是一种仇，而是一种辱。周越沉默良久说，这件事情你去处理吧。
在周越熟悉不熟悉的朋友中，该接到的不该接到的祝贺电话周越都接到了，然而林子茵这次居然反应很慢，她今天打电话给周越的时候，周越都很奇怪地问，你这次怎么这么迟钝啊，不像是一个敏锐的新闻工作者么。林子茵说，我早就得到线报了，只是一直在外地去作节目，顾不过来你。再说了，道贺的人都挤破门了，你也没时间搭理我啊。说吧，怎么感谢我？周越问，为什么要感谢你啊？林子茵大着嗓门说，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啊，要不是我积极配合你封锁媒体，你这谋权篡位的阴谋也得逞不了吧？这话周越不爱听，说，你脑子里就不能有些堂堂正正的东西么？我为什么要谋权篡位？林子茵说，着急了不是，你堂堂正正的着什么急，又没有人批评你，这说明你在锐意进取啊。看不出来啊，周越，平时看你憨厚老实的样子，没想到还挺有手腕的，好，有前途。周越知道跟她是搅不清的，也懒得跟她多解释了。
放下电话，周越竟然有了一种莫名的伤感。他发现人在生活中原来是这样的容易被误解，自己对生活的设置竟然是如此的无能为力，无论是你失意还是得意，好像都不是你所期冀的那种方式，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一切。周越想起来大约二十年前看过的一部电影，《没有航标的河流》，讲述的是几个放排工的故事，文革后的艺术作品，都有一种特别伤感的意味，周越那时还是个孩子，他看不懂，但他记得电影院里有很多人都落了泪。前些年周越专门找到了这部片子看了看，深为主人公卑微无奈的命运而慨叹。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在一条没有航标的河流上，在命运无形的挟裹下，飞快地流逝着，不舍昼夜。
这些伤感来的无缘无故，似乎有些矫情，但却真实、清晰。
接下来就是个周末，周越想，要么带肖楠出去住两天吧，让她散散心。肖楠自从他爸爸走了之后，心情一直就不好。周越想安慰她，但知道自己的安慰就像是哈到手里的热气，是暖和不到身上去的。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接近过这个女孩，原来只是觉得她素洁安静，不似一般女孩那么吵闹，但他没有料到在肖楠安静的外表下有这么多的苦、这么强的怨。他责备自己太粗心。看着肖楠那一刻茕茕孑立的哀恸，周越身上所有的怜悯都被唤醒了，他忽然就想到，不然就结婚吧。当然，他还没有对肖楠说。但男人动了结婚的念头时，心里大约都会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般悲凉。
其实这次的眼泪对肖楠来说也是很少有的。记得上一次就是奶奶去世，。但那次的眼泪流了很多天，似乎都要流干了。肖楠的心里只有恐惧和绝望。当泪水流尽之后，心也被倒空了。其实她曾经想过，总有一天奶奶终会离她而去的，但这些想法肖楠根本不让它停下，急急地就闪开了。仿佛是有了一种预感，在最后一次和奶奶在一起的时候，奶奶忽然叹了口气说，不知道我还能看到我孙女婿么？奶奶对肖楠来说不是一个尊严的长辈，而是她的伙伴，是她唯一的伙伴。而她的爸爸呢？
小时候班里的一个小男孩总欺负她，坐在她后面扯肖楠的小辫子，有一次终于把肖楠弄疼了也弄急了，肖楠回头用手里的上的铅笔盒朝他砸了过去，结果把他的额头砸开了一个红肿的小口子，老师派同学叫双方家长来处理。那天正好她爸爸来看奶奶，于是同学就把她她爸爸叫去了。肖楠没想到爸爸来了，心里有一种不期的宽慰，当时就哭了起来，她觉得异常委屈。小男孩的父母也来了，看到自己的儿子头上带伤，大吵大闹，说了很多粗话和脏话。肖楠以为爸爸会怒目圆睁和他们理论到底，没想到好脾气的爸爸一进门就不停地说好话，根本就没有问过肖楠事情真正的原因。后来在老师调解下，事情总算平息，爸爸让肖楠赔礼道歉，失望之极的肖楠宁死不肯，哭着跑回家。奶奶正在家里做饭，看到孙女哭成这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二话不说，拉着肖楠的手又回了学校。奶奶一进老师的办公室就先指着自己的儿子就骂，然后连小男孩的父母带几个调解的老师一并骂了进去。当时正值放学，老太太洪钟般的声音惹来大批的老师学生围观，最后是校长出面才勉强劝住。老太太一骂成名，从此肖楠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了。
那次事件之后，肖楠对爸爸失望极了。渐渐的，肖楠就很少能看到爸爸的身影了，本来就稀薄的感情就越发无影无形了。上中学后，爸爸那的经济条件也越来越差，搞文艺的爸爸也没有什么赚钱的本事，而老婆又太会用，所以到后来连女儿的生活费都给不全了。肖楠的后妈又老是怀疑肖楠的爸爸背着她多给肖楠钱，两家的关系越发紧张起来，奶奶想起来就骂儿子没出息，找了这么一个败家的老婆，上不养老，下不养小。肖楠的爸爸就更不愿意上门了。
肖楠原以为自己早已经把他们给遗忘了，甚至在奶奶的葬礼上，肖楠都拒绝和她的的爸爸和继母说一句话。直到这次爸爸来看病，肖楠才知道，原来恨，也是如此的不容易。然而让她宽慰的是，周越仿佛是从天上的飞行一下落到了地上，肖楠不知道那天要是没有周越的肩膀她会怎么样。肖楠一直一来都是坚强的，起码她自己和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她甚至很少哭，即便是哭，也是寂静的，一个人，很快就会过去。肖楠没有告诉周越这是她第一次恋爱，周越也没有问过她，她甚至在想，周越真正在乎她么？她爱的那个人，不必要那么优秀，但他必须在意她，像奶奶一样在意她。
周越，是那个男人么？
周越最近实在是忙的分不开身来，年终的考核评比，述职，还要准备集团的离任审计，交接，仅仅是这些工作，就够他焦头烂额的了。王刚这两天倒是轻闲了一些，这使得他有时间系统研究了几个经济领域里的问题，这在他即将就任的职务上也是急需解决的。其中之一就是关于国有企业改制的问题。越研究，王刚就越是感慨良多。他发现但凡是改革，只要是自上而下的改革，无一不是混乱不堪的，庞大的官僚机构就像是一架系统总是出错的老式晶体管计算机，对指令的处理总是给出莫名其妙的结果。上面说搞市场经济，搞国有企业的改制，下面就开始大肆变卖国有资产，仿佛一夜之间公有制就变成了发展生产力的最大障碍。最近有几个大学教授联名给市领导荐言，呼吁市领导重视在打着搞活国有企业旗号下的国有资产流失问题。芸芸爸爸特地拿了一些材料给王刚看，希望他能了解经济领域里斗争的长期性和复杂性。王刚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大有斩获。前苏联搞私有化，得益者全是一些官员和高干，一万多亿美金的国有资产，最后还没有卖到八十亿，如果马克思在世的话，他老人家对资本的原罪问题一定会有一个全新的认识。中国现在一搞市场经济，仿佛只有个私企业才是生产力的方向，国企都成了绊脚石，政策先导，立法滞后，利益巨大，于是一场国有资产再分配的盛宴开始了。有很多经济学家说，崽卖爷田心不疼。王刚想起了周越，既然要崽卖爷田，他希望自己的这位朋友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是到了该发挥主观能动性的时候了。国悦的改制，也跳不出这个窠臼，自己进爵。周越发财，这也叫相得益彰吧。
想到很长时间两家没聚了，王刚让芸芸给肖楠打电话，约好吃顿饭，真到年根上，说不定大家都没有时间了。
周越怕肖楠最近情绪过于低落，本来正想打电话给芸芸，让她有空安慰安慰肖楠，没想到芸芸倒主动来电话了。晚餐约在一家环境极其雅致的日本料理店，他们特意选了一间塌塌米式的包厢。
晚餐开始后没多久，王刚就开始和周越谈他最近研究的心得，嘱咐他一定要抓紧这次机会，完成公务员向资本家的蜕变。周越对目前的经济形势是了解一些的，但没有想到斗争的形势竟然会如此眼花缭乱，觉醒了不少。而芸芸和肖楠谈着家长里短的事情，四个人各说各的。周越觉得芸芸被王刚调教的越来越像个贤妻了，或者芸芸本来就是一个相夫教子的贤妻，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很有一种和谐的感觉，让人感觉很舒服。芸芸看到周越的目光扫过来，问，周总，你们密谋完了？周越说，王县长把我的脑子给搞乱了，你最近给他喂什么饲料了，怎么一肚子全是阴谋诡计啊。芸芸笑了，说你马上要作了房产公司的老总了，说话怎么还这么没有政策水平啊，肖楠你得教育教育他。哎，周越，你准备什么时候娶我们肖楠啊？周越看了看肖楠说，你要先问问人家肯不肯嫁给我啊？芸芸转过头来问肖楠，你愿意么？肖楠。肖楠显然是没有思想准备，脸红了。王刚解围说，这样问，人家还好意思拒绝啊，你让周越先去买一套大房子装修好，然后手托一个大钻戒跪下来问才行，这样也太便宜他了。
在回去的路上，周越想起来刚才说过的话，问旁边的肖楠说，要么，我们去买一套大一点的房子，这样再来人的话就可以住在家里了。肖楠看着他，周越继续说，我爸爸妈妈一直还说要回来呢，要么等到明年天暖和一点的时候叫他们回国住一段时间，他们挺想见到你的。肖楠说你不是要去房地产公司作总经理去了么，你那时候再买的话不是可以便宜一点么？周越摇摇头说，那不是一个轻松的活，现在就已经谣言满天飞了，我是不会去买自己公司的房子的，免得别人说闲话。周越看到肖楠疑惑的眼光，笑着抓住肖楠的手说，别担心，你男朋友还是挺有出息的，对吗？你啊，留意一下报纸上的广告，看什么地方的房子你喜欢，咱们去买一套。春节正好没什么事情，我们索性把房子的事情定下来，你看如何，肖大夫？周越一直觉得肖楠非常的冷静，这是他第一眼的印象，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还是这个印象。周越印象中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特别的开心，欢呼雀跃。因此前两天肖楠的哭就让周越觉得难受，但也让周越一下靠近了肖楠，这个时候他忍不住说，房子搞好了，把你爸爸接来养病吧。周越觉得肖楠的手分明地颤动了一下，眼中的光亮也慢慢地黯淡了下来。
这个时候林子茵忽然打电话过来，说她刚下了节目，很累很烦，希望周越陪陪她。周越说，对不起，我现在有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