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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半夏-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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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了。黄钦本正好坐在周越的对面,本来抬头就见的,但黄的目光就像栓在树桩上的家犬,团团转转地就在自己的鼻尖上打转,根本够不到周越的脸。大家都不提即将召开的董事会,也没有提起厉海潮的事情,话题闲散的用铁丝捆都捆不住。晚餐后,就各自散去了。
  关于厉海潮取保候审的内幕,传说很多。比较权威的说法是厉海潮收受贿赂的证据不足,曾经有一个包工头信誓旦旦地宣称他送了厉海潮20万,但后来他却改了口供,另外的几个证人仅有证词,拿不出什么其他证据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随着时间的延长,反贪局一直没有取得突破性的进展,保厉派运作的力度也不断加大,政法委为此专门开了几次协调会议,最后同意了厉海潮律师提出的取保候审的请求。厉海潮取保候审的事情,在市里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几乎是开了一个同类案件处理的先例。
  吃完晚饭回到家,周越正准备洗个澡,没有想到厉海潮在这个时候竟突然打电话给他。厉海潮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中甚至有些调侃,厉海潮说,周总,别来无恙啊。周越心里竟有了一丝慌乱,说,没想到,是你啊,厉老。厉海潮哈哈笑着说,什么厉老,现在是带罪之人老厉,我出来了,你周总不请我喝杯茶慰问慰问我么?周越表示早有此意,主要是怕打扰他。两人于是相约一家茶馆见面。
  厉海潮明显的瘦了,但精神还好。厉海潮说,不错,还是你周总够意思,现在别人见到我的号码都不敢接,你不怕受牵连么?说不定这周围就有反贪局的人。周越说,至于这么神经过敏么,你人瘦了点,但气色看上去还不错,怎么样,里面日子难熬吧?厉海潮笑了笑,风清云淡地说,长了不少见识,更加坚定了人生的信念。
  厉海潮对周越说,约你见面是想谢谢你。周越说,谢我,从何谈起?厉海潮说,谢谢你在我出事后对秦蓁的帮助。周越看着厉海潮,听不出他的真实意思。不过周越认为厉海潮没有什么理由来怪罪自己,但要说到感谢恐怕也不至于。厉海潮看到周越迷惑的样子,解释说,我是真心感谢你。这次出这档子事,其他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唯一后悔的就是差一点连累了秦蓁,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东西,都是一些个人物品,放在别人那我也不放心,没想到反贪局对什么都感兴趣,我怕秦蓁会干傻事,所以就主动交代了,多亏了你,秦蓁都对我说了,真让你费了不少心。
  这些话夸的太暧昧不清,听起来不是个正味,周越说,骂我呢吧,厉老。厉海潮笑了,拍了拍周越的肩膀说,怎么?这么看不起我?我不是那种让别人帮自己擦屁股的男人,尤其是让一个女人。秦蓁是个好姑娘,我很喜欢她――这件事情有点对不住,不是我有意瞒着你,是秦蓁不想让你知道,她可一直对你崇拜有加,经常搞的我妒火中烧。你的属下能在背后这么夸你,不能不承认你的人格魅力很足啊。其实我一直是想交你这个朋友的,但你这个人有点清高,你大概不太喜欢我这种人吧?厉海潮喝了口茶,现在有很多人都在传是你在背后搞我,想取代我,你听说了吧?周越点了点头说,有所耳闻。厉海潮呵呵笑着说,人言可畏吧?不过现在的局面倒也挺像的,是吧?周越说,说实话,我倒也不是太介意。厉海潮说,我要处在你那个位置上也不会介意的。孙中山说,要作大事,不要作大官,这是一个很浪漫的境界,我就不同意,在中国现在的状况下,你不作大官,怎么作大事?你老兄不会也这么浪漫吧?
  周越没有表态,听厉海潮接着说下去。厉海潮说,我听说你喜欢看书,我也喜欢,我的办公室你也去过了,我那也有一些书。罗素说,人的一切活动都是由欲望和冲动推动的,人的欲望越强,能动性就越大,他的作为可能也就越大。我是相信这个道理的。很多人料定我这次死定了,觉得我厉海潮平时飞扬跋扈,肯定也会贪污腐化。这样想的人现在肯定失望透顶了。我爱财么?当然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不是圣人,为什么不爱?但钱一定要装在自己口袋里才是钱么?不对,只要你有支配权,这个钱放在哪里不行?中国有一句老话,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小偷干的事,我怎么会去干?他们都是狗眼看人低。所以公检法的人忙了一个月,最后还不是得把我放出来?是有人在帮我,但最重要得还是要你自己屁股干净才行。我腐败么?说实话,有点,开的车是奔驰600,出差到哪里都是五星级宾馆,一顿饭吃掉几万块钱的事没少干,可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就是要让那些过去排挤我压制我的混蛋吃不香睡不好,我有资格嚣张,我一年给国悦贡献上亿的利润,我为什么不能嚣张?我现在依然嚣张,想搞倒我,那么容易么?我厉某人不是泥巴捏的!
  厉海潮越说越有情绪,手挥动得像魔术师施障眼术般的眼花缭乱。发泄了一通后,他忽然说,我给你一个忠告怎么样?周越等着他的下文。厉海潮说,明天的董事会,我建议你不要去参加了,你和陈仲年谈谈,主动退出吧。
  周越平静地问,为什么?
  厉海潮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傲慢的笑容,他看着周越,慢条斯理地说,如果我真是被判刑了,那么你接任我是顺理成章的,你接任我,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可目前的情况是我出来了,现在我们国家的法律可是无罪推定的,疑罪从无,他们拿不出证据证明我有罪,我就是一个好人,谁有权力剥夺我这个好人的工作权?所以陈仲年必须要承认,他这一步走的稍稍急了一点,我看他现在有点骑虎难下了,国悦房地产是我一手缔造的,想让我滚蛋,有那么容易么?我知道你是老陈的人,我也知道你到国悦房产是老陈的安排,但,兄弟,听我一句劝,老陈的这个算盘是要落空的,我劝你还是留在国悦进出口,别来趟这里的浑水,咱俩要是黄了脸,没什么意思。
  周越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这家茶馆他曾经来过一次,他忽然记起这里的普洱有一股汽油的蚝气,上次还和他们计较过,换了一杯后,还是那股味道,一个伶牙俐齿的领班一口咬定,普洱茶就是这个味道,她们这里来过很多香港台湾的客人,都说这个茶好喝。周越听了她的狡辩,有些哭笑不得地问,这些台港奥同胞喝了你们的茶后是不是马力十足地走了,小姑娘没听懂,周越说,他们又不是汽车,怎么会爱喝汽油呢。而现在,他居然还是要了一杯普洱,真是不长记性,不过这次好像没有了以前的那个怪味,周越又细细地品了一口,的确是没有了,看来原来的普洱都被台港澳同胞喝完了。
  厉海潮看到周越如此安静,觉得自己似乎是说的太多了些,于是他点了支香烟,靠在沙发背上,仰头向天花板上喷了一口烟说,也许你会觉得我在自说自话,那么你过两天你就会明白了。
  厉海潮语气中的居高临下让周越感觉很不舒服。但周越也不想多和他计较,因此他委婉地说,厉老,我对你的位子并无觊觎之意,你也知道,这次人事变动也的确是事出有因,大家也是对事不对人。我这个人素无大志,就想过得自由一点,这样吧,既然情况有所变化,想必公司的领导自有主张,我主动提出退出董事会,怕也不合适。
  厉海潮禁不住冷笑了一声,周越从这声冷笑中觉察出了厉海潮内心的那些刻薄和真实的东西。事已至此,俩人已无多谈的必要了,厉海潮主动提出告辞,周越买了单下来,意外地发现,厉海潮还开着那辆奔驰600。
  第二天的董事会原定议程很简单,就是一项更换董事总经理的议程。会议定于早上10点在集团公司会议室进行,然而刚一上班的时候,老陈的秘书就打来电话,急召周越去老陈办公室开会。人到齐了之后,老陈颇为不满的说,真是怪事,我们现在连换个总经理的权力也没有了么?原来一早的时候,港方的三位董事联名给陈仲年写了一封信,称原函说因董事总经理厉海潮涉嫌经济犯罪,现被羁押,无法正常履行董事总经理的职务,故提请召开临时董事会,讨论更换总经理人选的问题。但据他们所知,厉海潮已取保候审回来,正常的工作应不会受到影响,是不是请董事长考虑取消或者无限期推迟该次董事会。
  实事求是的说,港方董事的建议的确是无可厚非的,老陈显然没有打算过多地征求大家的意见,如果征求意见的话,内部也一定会有不同意见,毕竟厉海潮与集团许多人的渊源都很深。老陈说,厉海潮这段时间还是要配合反贪局的调查的,昨天我也打了电话给他,让他先安心休养几天,问题搞清楚之后,集团会另有重用。我们调动任命一个干部,不是想当然拍脑袋的结果,这几个香港人也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老陈这么说,即便有人有意见,也不便说什么了。
  接下去的董事会开的充满火药味。老陈在说完开场白之后,黄钦本也阐述了港方董事今天早上递交的意见书。老陈以正常人事安排为由,坚持人事的更替,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黄钦本竟突然质疑今天董事会的合法性,对周越的表决权也提出置疑,他认为厉海潮本人今天也应该参加董事会,但厉并没有接到通知。老陈严厉地说,我方对董事的调整是我方内部的事务,请尊重我方的权力。没有想到黄钦本拿出公司法说总经理有权列席董事会,并以信息交换不对称以及有相关法律问题没有咨询清楚为由,要求推迟表决。会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周越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厉海潮所预言的结果。老陈尽管有些震怒,但他似乎没有理由拒绝港方的要求,同意给港方董事两天时间。三个客人起身对老陈鞠躬致意,然后寂静地鱼贯而出。
  周越感觉得出来,陈仲年颇为恼火,这背后一定是厉海潮在作怪。本来以为可以兵不血刃地接管国悦房地产,没有想到竟会横生如此枝节。陈仲年也很清楚,时间越长,障碍就会越大。
  散会后,陈仲年把周越叫到办公室里。老陈说,看到了吧,厉海潮的利益集团不肯轻易退缩啊,要做好心理准备。停顿了一下,老陈说,我看,你是不是可以去和他接触接触,看看他们的反应。周越迟疑了一下,把昨天厉海潮找他的情况给老陈汇报了一下。听完之后,老陈眉毛一拧,不悦的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周越说,昨天他找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而且――我认为他找我说的这些话纯属无稽之谈,所以就没往心里去。老陈用指头点了点周越说,糊涂,这怎么会是小事,你早告诉我的话我也好有个心里准备。沉吟了一下后,陈仲年说,这样吧,既已如此,你不妨返回头也找他谈谈,你给他个口头承诺,维护他过去的经营格局,消除他的敌意,看看他有什么反应。我看他这次是刺刀见红了,但能争取的,还是要尽力。最后,老陈指指胸口对周越说,心平气和,一个人要想真正成熟起来,是从尊重他的对手开始的。
  周越当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别扭的工作,说实在的,他现在对厉海潮甚至有了一种生理上的厌恶。从陈仲年那里回去之后,他给王刚去了个电话,王刚听了周越的讲述之后也是大为意外,这帮香港人的反革命气焰这么嚣张啊?老陈的态度怎么样?周越说,还算坚决。王刚说,我觉得你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过程怎么样无所谓,关键是结果,老陈的想法也对,怕什么,毕竟主动权目前还在你们这边。
  厉海潮接到周越的电话,没有丝毫的奇怪,他问周越,感觉怎么样,这下你理解我昨天找你的一片苦心了吧?周越本也想约厉海潮出来,但厉海潮号称很忙,抽不出时间来。在电话里谈论这种两军交恶的事情是有障碍的,如果面对面地坐在一起,沉默、低头、递烟、讪笑这些肢体语言都可以当作讨价还价的方式和砝码,有时候甚至比语言更有深远的表现力。现在周越没有了这些道具,倒不知怎么开场合适了。周越这么一犹豫,厉海潮那边就问了,喂,怎么了?没声音了?
  周越只好说,厉老,你觉得他们几个香港人这样做有什么实际意义么?厉海潮显然没有料到周越会这么说,他讥讽说,周越,你也是名校毕业的大学生了,这个道理都不懂?人家香港人这是法律意识健全,我够配合的了吧,不吵不闹的,其实我也想问,凭什么?周越,你不要认为陈仲年可以一手遮天,我的力量比你们想象的或许要大。周越说,我觉得你可能有些误解老陈了,其实他还是很器重你的,不作房产公司的总经理,你一样会被委以重任的。没等周越说完,厉海潮就轻蔑地笑了起来,声音格外刺耳,厉海潮反诘道,委以重任,委以什么重任,周越,你是真傻啊还是装傻?谁都不要以为自己手里握着真理,这个世界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友谊,你以为陈仲年多看重你啊,小心被别人当了枪使,搞阶级斗争这一套,你还嫩着呢。我看在秦蓁的面子上,好心劝诫,没想到你是这种态度。我告诉你周越,我比你高明的地方起码有两个,第一,我的心比你狠,第二,我做事情比你周密,我还是那句话,趁现在还来得及,全身而退吧,免得将来后悔莫及。
  厉海潮如此猖狂,周越自然不会相让,周越说,那么我等着,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能狠到什么程度?!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手机里就传出了厉海潮挂断的声音。周越分明听到了厉海潮的半句国骂,像是挤公交车的人,只来得及把手和半条腿挤到了车里,而大半个屁股被卡到了车外面。
  这个电话激起了周越内心的一丝狠毒来。他以前一直觉得,官僚体制下的人事选拔,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一场灾难,一个热血青年大学毕业后,从办事员作起,到科员、科长、处长就差那么几级,但大部分人熬一辈子都熬不到,而这就是所谓的事业,你说这有多可怕。要是想趴上去,就得踩着别人的肩膀,那么多的天敌整天在一个办公室里上班,还得装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这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其实天敌之间暂时和平相处的例子并不独为人类所有,蛇,青蛙和蜈蚣三者之间也是互为天敌的,蛇吃青蛙,青蛙吃蜈蚣,而蜈蚣又能毒杀蛇,但令人惊奇的是,人们居然经常可以在冬眠的蛇的旁边发现青蛙和蜈蚣也在安心酣睡。也许自然界的生物就是这样相生相克的。到了公司后,周越发现,相对于机关来说,这是一个自我实现的良好状态,只要你用胆魄,每个人都可以去作个总经理,而总经理是不论大小的,只要你的能力和运气足够,你就可以有机会作到像比尔盖茨那样富可敌国的总经理,也许自己想的有些理想化,但有一点起码可以肯定,花力气去经营一个公司,肯定要比花力气去搞调自己的一个天敌要伟大和崇高的多。但周越没有想到的是,近十年以后,自己居然还会陷入一场令人尴尬的权力之争中来了。
  周越感到自己以前的确有些轻视厉海潮。以自己的价值取向来看,厉海潮或许乏善可陈,但厉海潮绝不愚蠢,在保护自己利益的关键时刻,他甚至表现出了一种天然的邪恶,但周越也没有任何理由惧怕。在此之前,周越对国悦房地产的职位兴致索然,周越自认为也是一方英雄,英雄就像自然界的猛兽一样,只对自己看中的活物才有攻击的兴趣,你给它一块大肥肉,它反倒会摇着头走开。现在既然厉海潮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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