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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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奖励办法充分照顾到了各方面的意见，先是照顾公司的利益，对部门效益好的，如进口部，把奖励的门槛大幅度上提，而对其他很难出效益的部门则适度降低门槛；第二，加大了奖励的幅度，采取了递增的奖励办法，梯级累进；第三是兼顾了其他员工的利益，规定了在奖励部分中部门经理必须分配给员工的比例，当然，这个分配权是要给部门经理的。这个办法华丽周详，体现了集体智慧，但周越很明白，这就像在墙上画的一个饼，要想吃到它，那牙齿坚硬的也要能把墙一块吃了才行。不过万鹏也应该知足了，如果部门效益不大幅度下滑的话，他的奖金也能有二十万，对于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人来说，公司也算对得起他了。
万鹏自从上次送手表被拒绝后，就一直没来找过周越。这次拿到新的绩效考核奖励办法既意外又平静，他这根秀于林的小树在东南西北风里一阵晃悠后，树干虽没伤到，树叶却被掳掉了不少，请客送礼大肆挥霍了一通，春节时还带着女朋友去香港澳门风光了一圈。万鹏自认为是新式的大学生，自谋出路，靠的是一身打铁的本事，不象周越孙明这些人，从机关里出来，编制还在机关里，牵绊太多，动不动就谈个原则讲个级别什么的，他们下海经营公司就象惧内无能的丈夫偶尔在外面请客，豪爽的没底气。万鹏因为这次奖金风波对国悦有些心灰意懒，新的奖励办法更加加剧了他的情绪，再加上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渐渐动了单打独斗的念头。
万鹏人灵活，手脚勤快嘴巴也甜，所以在公司人缘不错。拿了奖金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尽管他不停的请客，但大家似乎还不愿意轻易放过他。尤其是一些同级别的部门经理，既嫉妒又佩服，仿佛是隔壁老王的傻儿子突然讨了一个漂亮的媳妇，大家这心头的惆怅与瘙痒怎么是一两顿饭能平复的了的？《长短经》里说，赏者，所以劝忠能，亦所以生鄙争。但从现在的结果来看，鄙争层出，而能人似乎也萌生了去意，看来古人说的不对。唯一可以让周越欣慰的大概只有万鹏对周越的敬畏，因为敬畏，万鹏有了许多顾忌，他不知道将来该怎么样和周越摊牌，尤其是他的离开会带走国悦公司的一部分业务。平时周越看起来很随和，经常和他们开开玩笑，但他这个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直爽，似乎从来不和公司的任何一个人关系特别密切，在骨子里还是很傲的。公司上下都以为万鹏是周越的嫡系，但这种受宠的感觉，恰恰是万鹏所缺乏的。上次给周越送手表自己也绝无贿赂的意思，的确出于他真心的感谢，然而周越在拒绝他时眼里竟然有了一丝很冰凉的怀疑，这让他很是惶恐，也很难过，出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个上门乞讨的叫花子一样，委琐、卑下。
渐渐的，万鹏的去意像是玻璃上被撞开的一条小缝，不知觉中缝隙越开越大，最终决然断裂开来。为了顺利从公司抽身，他决定在几个副总的身上寻找一点支持，日后万一有什么后遗症也好有个人能帮他说几句话，吴文昌太阴，孙刚自从他拿了年终奖之后，好象自己在他的眼里变成了晨曦中的雾气，稀薄的无形，石彬太狂太嫩，不在考虑之内，唯一可以争取的，大概只有刘馨了。万鹏在一个周末提了一大堆东西去拜访刘馨，刘馨对他这份迟来的心意也是欣然接受。万鹏当然不会立刻向刘馨坦白的，既然刘总这么爽快地收了他的礼品，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后来他又想，如果国悦公司是周越自己的个人企业，以周越对他的器重，他自然也不会离开的，他觉得这个借口还是有说服力的，相信周越也能接受。有了这么多的铺垫，他心里塌实了许多，动作也慢慢大了起来。
周越对万鹏的一些细微的变化自然不会浑然不知，只是这些怀疑就像母亲肚子里尚不足月的孩子，成不了型，而且周越以前的小道消息主要来自刘馨也只有刘馨才能让周越忍受一些絮叨但刘馨现在对万鹏只有亲热，加上进口部的业务并没有异常的变化，所以周越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公司的业务例会上，万鹏如果说跟以前有什么改变的话，就是沉默了许多，这可以理解万鹏经过上次奖金风波后变的成熟了。
今天卢玉年这番有鼻子有眼的话，一下子让周越潜意识中的某些怀疑苏醒。周越打发走了卢玉年，直接把刘馨叫到办公室里，开门就问万鹏的事情。刘馨眨着眼睛，自言自语的说，不会吧，没觉得啊，谁说的？刘馨的表情没有撒谎。周越对刘馨说，谁说的不重要，你留意一下，有什么情况的话给我通报。刘馨要出门前的时候周越叫住了他，对她说，动静小一点，别闹的满城风雨的。
第三章 文 / 方平
根据本地习俗，男人三十三岁的时候是一个坎，诸事不顺，所以要格外的小心，因此民间有了一个颇为恐怖的说法：三十三，乱刀砍。当然，也有一些破解之术，譬如说带块玉，系一根红腰带什么的，最令人惊奇的办法是买一块猪肉回家，然后躲在门后把它砍成肉泥，让自己的将要受的罪过全让这块猪肉代受过去，据说这件事情最好由丈母娘或者妈妈来操办，因为只有这两位老人家是家里最虔诚、最通神灵的人。
周越和王刚同岁，今年都是三十三岁。春节的时候，芸芸请周越的妹妹周雯吃饭，席间说起了这件事情。周越虽然不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但觉得这砍猪肉的招也忒邪乎了，再说没结婚的人怎么办，自己的妈妈又远在美国，就算是她老人家剁了一整头美国的猪，问题是这头美国猪是否具有国际主义精神，愿意为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中国人受过，于是调侃道，我说你们家一屋子的共产党员无神论者怎么还相信这个？怪不得你们两口子看上去一脸的狰狞，是不是转行改作屠夫了。
芸芸懒的理会周越，就对周雯说，周雯听了大为上心，不仅给周越买了玉，红腰带，红短裤，还上街买了一大块猪里脊肉，回家后在门后一阵乱砍，等周越回来之后，周雯胜利的给他看一堆肉泥，对周越说，你前进道路上的妖魔鬼怪小妹全都给你肃清了，周越搂着周雯的肩膀说，你上街再去买点韭菜，咱们包一顿饺子，别糟蹋了你的劳动成果。周雯一把推开周越的手说，严肃点你，我这是代表老娘给你消灾呢，还有这块玉，要一直带在身上啊，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你也真是的，那么大年纪连个正经的女朋友都没有，什么事还要我这个妹妹替你操心，你想耗到什么时候啊？
看来这块猪肉还真是法力神奇，大半年过去了，周越的运势就象中央台常传出来的那句话一样，经济运行总体趋势良好，稳中有升。党组织也适时向周越抛来了红绣球，周越苦闷了一小会，扭扭捏捏地应承下来，王刚笑他，你不是长期以无党派自由人士自诩么，怎么，还是被我党招降了？周越说，无党派自由人士也是要和党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本来就是一家人，我这不过是回娘家了。
周越自从上次被陈总点拨过之后，对经理班子的团结工作抓的很紧，看人下药，辩证施治，什么出国啊、旅游啊让他们轮番上，加上集团今年在奖励办法上对总经理班子上加大了力度，所以大家也都乖巧了许多。几次集团开会的时候，陈总睿智的眼光总能从一大堆攒动的人头中锁定周越的脸，对他遥远地笑笑。相传佛祖在灵山讲法的时候，讲到妙处突然不语，拈花示众，众弟子皆茫然，只有阿难会心一笑。周越虽然后来与陈总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交往，但远疏之处的师友，有时候反倒比终日相随的更为妥密，这个道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的了的。
周越的父亲是老派的知识分子，观念中有很多固执的东西，因为周越爷爷的缘故，早年很顺利，大学毕业后没多久的时间，赶上国内政治上的动荡期，乾坤大挪移，从前省下的苦攒一块吃了。富家败落后流落乞讨之苦，和叫花子感受到的苦自然不是同一种苦，除了苦，更多的还是凄凉和怨恨。周越的哥哥周齐就这样在一个迷乱的时代和一个充满落寞的家庭渐渐长大。五岁的时候，周越出生，十一岁的时候，妹妹周雯出生。周越曾经总结过，作为长子长孙，周齐既代表爷爷和爸爸的希望，也承载了他们对这个社会某个时期的失望和痛苦，周雯则代表周家快乐的那部分，仿佛周雯就是周家的福星，她出生之后，家运国运出现转机，并一路走好，而周越自己只能算是周家历史上的一个过渡。所以周家的三个孩子，性格迥异，老大忍辱负重，积跬步至千里，大学毕业后因成绩优异被公派出国，之后留在美国，成为了一个美国公民。周越适逢国内天翻地覆慨而慷的思潮变革，有迷惘也有思考，但姿态中多少沾上了些少年老成和玩世不恭，周雯则活泼单纯，性格阳光，集全家宠爱于一身，大学毕业后周齐想让她去美国读书，但周雯没什么兴趣，说都走了，周越一个人在国内太寂寞，她要陪陪二哥。于是周齐介绍她到美国在华的一家跨国公司，诸事顺利，仿佛是这个盛世的标签。
周雯有时候也苦口婆心地劝周越，就算是为了爸爸妈妈，你也该找个媳妇了。每到此时，周越就烦躁，说你少废话，你自己怎么还不嫁，早点生个小崽给爹妈玩玩，省得他们来烦我。在这个问题上周越四面楚歌，好象男人过了三十还单身的话竟突然变成了一个社会问题。自己家人烦点也还说的过去，就连王刚的媳妇也是不依不饶的，才三点多钟的时候，莫芸芸打电话问周越，怎么样你晚上不约肖大夫吃晚饭啊？周越说你怎么比我还着急啊，我还没想好呢，这姑娘除了身子骨硬朗点之外也看不出有什么喜人的地方啊。莫芸芸嘴里一连串的象声词，制止周越的吹牛，威胁他说，你不抓紧的话，肖大夫被人抢走了我可不负责。威胁归威胁，但莫芸芸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好奇和热情，我这有两张明天晚上音乐会的票子，人家送给我爸的，贵宾票，你看是你派人来拿呢还是我给你送去呢？
周越从手机里找出了肖楠的办公室电话，迟疑了一会，还是拨通了。很巧，接电话的正好是肖楠，周越听出了肖楠的声音，但又不敢确定，还是说，请找一下肖楠好么？肖楠说，你是周越吧？周越有些微微的窘迫，说，谢谢你，还记得我。肖楠说，我昨天才和你见的面，哪里会这么健忘啊。周越问肖楠，你对音乐会感兴趣么？肖楠说，太高雅了，我怕自己听不懂。周越笑了，其实我也听不懂。莫芸芸有两张别人贿赂来的票，他们怕自己去了太糟蹋艺术，就送给我了，如果你不是特别反感的话，我想请你一起去听听，当然，换个人陪你去我也没意见，关键是别浪费了这两张票。肖楠看周越把一件简单的邀请说的这么婉转，不由得笑了，问，是哪天的？周越说，明天晚上八点。肖楠略做沉吟，可能要值班的，不过，我可以换班的。周越憋的一口气吐了出来，忍不住表扬肖楠，你真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好大夫，我这辈子长这么大第一次下决心去听音乐会，我怕自己过敏，旁边有一个大夫坐着，心里踏实多了。为了表示我对你由衷的感谢和敬意，索性明天的晚饭我请了，再喝两杯壮胆酒，省的被这些音乐家们吓着。肖楠除了笑，也只有答应了。
周越心情愉快地放下电话，起身给自己的茶杯里加了点水，坐在沙发上慢慢翻看当天的报纸。这时刘馨敲门而入，径直在周越身边地沙发上坐下来。刘馨把头凑近周越，声音低低地说，我问过万鹏了，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可我感觉到他好像有要走的意思。
周越点起一根香烟，刘馨平时和周越谈工作的时候，总喜欢和他凑的很近，这大概是她在妇联工作时和各种怨妇打交道时养成的习惯，促着膝，拉着手，递着手绢。这让周越很不习惯，可又不好提醒她，后来周越发现了一个窍门，刘馨平时很讨厌烟味，公司上下除了周越她不敢批评之外，其他的人，只要当她的面抽烟她准唠叨个没完。所以当周越抽烟的时候，她立刻就退身和他保持距离，长此以往周越都快养成习惯了，只要刘馨一进来，周越就点烟。
刘馨果然下意识地把身体向后靠去，对周越说，我觉得万鹏这个小伙子还是不错的，要不你和他谈谈，他还是挺怕你的，他今天一直在问我，周总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周越看了刘馨一眼，问她，你怎么回答的？刘馨说，我当然说你不知道，我说是公司有人在传，我是偶然听到的，随便给他聊一聊。周越点点头，说，我暂时还是不和他直接挑明的好，这件事情我们都不确定，跟他谈反倒要增加他的负担，不合适。你平时加点小心，有机会你把这层意思转达到：离不离开公司，这是个人的自由，但公司的客户是公司的资源，也是公司的商业机密，谁要是想撬走公司的客户，损公肥私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他，这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刘馨被周越的严肃吓了一跳，嘴里喃喃地说，万鹏应该不会地吧。周越说，什么事情都要未雨绸缪，多点警惕没什么坏处，你是主管财务地，进口部的财务状况若有什么异常的话，马上告诉我。最后还是那一点，严格保密。
下班之后，周越顺路去莫芸芸那里拿音乐会的门票，等周越到，莫芸芸已经等了一会了。芸芸手里捏着两张票，在周越眼前晃了几晃，说，怎么谢我啊。周越脸上谄媚地笑着，说，哪有你这么心急的，刚拎只鸡给我看了一眼就讨着要鸡腿吃，你也得等我褪毛下锅了再说啊。芸芸呸了一声，看看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在我面前也就算了，别在人家肖楠面前胡说八道，人要是被你吓跑了我可不管啊。周越说，没事，吓不跑，根据我的观察，这姑娘也属于艺高人胆大的那种，天天拿刀给活人开肠破肚的，叫她持刀抢劫个银行什么的一点问题没有，心理素质好着呢。芸芸直摇头，表示周越已经无可救药了，她把票塞进周越西装上衣口袋里，说，懒得理你，反正我告诉你，这次你要是再弄砸了，以后你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了。
第二天下午快四点钟的时候，周越正准备给肖楠打电话再次确认接她的时间和地点，蛰伏了很久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集团公司总裁陈仲年的秘书通知周越，晚上参加一个日本客商的招待晚宴，周越连忙说自己晚上已经有安排了，能不能不参加，对方说，这是陈总的安排，而且是和进出口方面业务相关的，时间不会太长，九点以前就可以结束，叫周越克服一下。周越脑袋有些疼，还要解释，对方也为难地说，我只管通知，要请假的话只好请你直接给陈总说了。
周越放下电话，脑门上汗都出来了，他知道给陈总的电话没法打，老陈平时很少叫他陪饭局，这种机会实在是难得，可自己又和肖楠约好了，而且肖楠还特意换了班。周越抓耳挠腮了半天，只好给肖楠打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才有人接，是一个陌生人，周越说找肖楠，对方说你等等啊，我帮你去叫，过了一会那个人又回来了，说刚才还在呢，要不你等会再打，或者你留个电话，等她来了我叫她给你打。
周越留了电话姓名，然后坐在办公桌前等。周越的眼睛很长时间内须臾不愿离开电话，宛如一个满腹愧疚的父亲注视着自己熟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