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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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越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中午的时候，仁和医院的王主任打电话给芸芸半讨好半卖乖地提起他前不久做的这桩好媒，芸芸自然替周越满嘴称谢，王主任自然免不了居功在电话里跟芸芸罗嗦了半天。芸芸说你也别瞎打听了，你得主动点，人家毕竟是小姑娘么，肖楠这个女孩真的挺不错得。周越看芸芸说的诚恳，表态说，你放心，我回头就抓紧约会，有什么结果我会给你做专题汇报的。挂断电话，周越对王刚说，我看你老婆在银行工作实在是太浪费了，干脆让老莫给她安排在妇联工作，将来准是一个女政客。她？王刚眯缝着眼睛说，她是耗子扛枪窝里横。
给莫芸芸一打岔，王刚醒过来了，喝茶点烟，给周越谈了谈这次去北京开会的一些趣闻，发达的发达着，寂寞的寂寞着，有人出国了，有人回国了，四环以内堵车堵的厉害，空气污染严重，前门的烤鸭店竟然还要排队，天福园的酱菜好像味道大不如前了，涮羊肉还是那么好吃，还有奥运了，北京新一轮房产热。周越突然发现自己有大半年没去北京了，心想应该找个机会回去看看了。这时候王刚把话题也转到肖楠身上，说周越我发现你对肖楠有一种让我异样的感觉，怕是你自由的日子不多了吧。周越没正面回答，说不是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娶了老婆就跟坐了牢一样。王刚没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娶了老婆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到时候老婆和老婆勾结在一起，那样的话咱们俩的快乐日子可真就到头了。
晚上，国悦集团下属的国悦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厉海潮请客，在座的基本上是一些银行的信贷部门的头头，花插着几个姿色不错的靓女。厉海潮是国悦集团的重量级人物，四十出头，这几年借着房地产的热潮，挟政府的背景和财力开发了两个大的地产项目，业绩骄人，今年国悦房地产公司率先引进外资，和香港的一家公司联合成立了一家新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国悦房产控股，厉海潮出任董事长总经理，没多久，厉海潮的坐驾从本田雅阁换成了奔驰600，衬的老陈的那辆奥迪A6灰头土脸的，厉海潮竟不介意，遮不住一脸得意的说，我也是没办法，人家合资方在香港也是巨头，部门经理都开法拉利，我开的车档次低了人家有意见，有损公司形象。厉海潮原来只是一个科级干部，上层关系经营得法，到了房产公司后先从外部形象上给自己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国际标准形象，一身的名牌西装，钻戒名表，头上发蜡打的光滑如镜。从前业界都称厉海潮为厉老板，后来不知哪位马屁精在称呼中替他省了一个“板”字，称他为厉老，可别小看这么一个字，功效不凡，厉海潮听了后非常受用，觉得这个名称既回避了老板这个名称在世俗中的土气，又彰显了他的地位和他在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影响力，于是大家纷纷改称他为厉老。按理说像周越这个级别的本应入不了厉海潮的视线的，但当厉海潮得知周越和王刚的关系后，立刻对周越产生了好感，隔三差五就给周越打电话，邀周越吃饭，几番交往后发现周越这小子虽然对自己并不恭维，但好像还算有趣。
周越自然了解厉海潮的那点心思，偶尔也拉王刚一起凑饭局。王刚提醒周越，离厉海潮稍微远一点，厉海潮太不收敛，安全系数不高，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出事，但碍于周越的面子，王刚也参加了几回，王刚在饭桌上也随着大家叫厉海潮为厉老，厉海潮心里这个舒畅，有几次，厉海潮越过周越直接约王刚，王刚肯定是凑巧有事分不开身的，周越当然领王刚的情，顺便也增添了对厉海潮的几分鄙视。
今天厉海潮情绪高涨，一反常态地多喝了几杯酒，平常人喝酒后的脸红像是苹果熟透了时节的红，均匀中透着光彩，但厉老的红绝红不出这么简单庸俗的意味，他脸上是分区分片的红，像是大陆解放前的中国版图，那些灰白的地区还残存着国民党的反动势力。在厉海潮旁边坐着本地某电视台的一个经济栏目的主持人，大概是想拉国悦房产的广告，这个时候厉海潮叫服务员拿了一个杯子，对她说，这样吧，你喝一杯酒，我给你十万，你喝十杯，我给你一百万，主持人咬了咬嘴唇，颇是为难，她央求厉海潮，我真的不会喝酒的，喝一杯就醉了。厉海潮不依不饶，眼睛看着天花板说，那这事就难办了。主持人坐在哪里发了半天狠，旁边看热闹起哄的帮着倒了满满一杯的干红，这一杯足有三两酒，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这位年轻美丽的主持人带着刘胡兰上法场般怆然的表情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又喝了第二杯，周越忍不住说了句，真不要命了？大家起哄，周总怜香惜玉了，要么你帮着喝。没想到主持人喘口气说，不用帮，我就喝三杯，她这个意外的冷静和实在劲把大家给逗乐了。三杯喝完之后，主持人起身去卫生间，估计是想把酒给抠出来，在座的一个乖巧的女孩怕她出事，陪着去了。厉海潮对着她的背影口舌轻薄的说，做什么不好，偏偏做主持人。
周越觉得自己最不能忍受的是生活中的庸俗，小人得志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每次参加厉海潮的饭局都会有预见的到的后悔，他责备自己立场太不坚定，有时候爱凑热闹，这点就不如王刚有原则，不过话又说过来，王刚有家有口的，头上还有一座老泰山压着，自己呢，晚上一到饭点就犯愁，生活也的确是单调了点。周越突然想到了肖楠，心想比起眼前这些花枝招展的交际花来说，肖楠的素淡和平静就像一枝百合，就说刚才这位主持人吧，长的固然齐整，但她央求厉海潮时的媚态实在让人消化不了。主持人终于晃回来了，陪她去卫生间的女孩说，厉老你真够狠的了，胆汁都吐出来了，然后叫服务员倒一杯糖水。厉海潮大度地拍拍主持人说，表现的不错，你的栏目，我赞助50万。主持人此时被酒精折腾的已经失去了常态，但还是努力地笑了，只是她的笑就像粘力不足的年画，只在墙面上一顿便滑了下来。
饭后，周越坚辞厉海潮去卡拉OK的邀请，说自己天天笙歌，太累，今天要早点回家。厉海潮用眼神在周越脸上划拉了几下，放过了周越，他对周越说，那你负责把我们这位主持人送回去。此刻，那个刚拉到50万广告的可怜的女孩还趴在桌子上沉沉睡着。
周越刚把主持人扶起来她就大叫头晕，身体像断了线的提偶，根本攒不出个人形，逮什么靠什么，周越只好请服务员帮忙半拖半架把她塞到后座里，车发动着了周越问她，你住哪里啊，主持人含含混混地说，在电视台宿舍，周越开了几分钟之后，大概因受到颠簸的缘故，又连连作呕，周越心中暗暗叫苦，心想这车子算是彻底糟蹋了，只好加速往电视台开，没想到她越吐声音越大，喉咙里还传出几乎窒息的声音，周越听的心中发毛，车头一打在旁边停了下来。回头举着手又不知道该拍她哪里合适，连声问，你没事吧？这时候的主持人还是连续的干吐，周越找出面巾纸帮她擦嘴，借着昏暗的光线，周越发现面巾纸上有阴红的液体，顿时大惊，这姑娘不是胃出血了吧，厉海潮这个王八蛋真他妈作孽，不行，得赶快送医院。周越突然想到了肖楠，他一边开车，一边给肖楠的办公室拨电话。非常凑巧，今天正好是肖楠值夜班。周越急急地说真是对不起，我有个朋友喝多了，可能是胃出血，我现在正往你们医院赶呢，你给帮个忙。肖楠说，你直接到急诊来，我在那等你，周越连声道谢，飞车赶往仁和医院。
周越直接把车停在了急诊室的门口，拉开后门去把人抱了出来。主持人衰弱地挣扎，用手搂住周越的脖子，头在周越的胸前痛苦地来回来去地蹭，像是嗷嗷待哺的婴儿在母亲的胸前找着乳头。身穿白大褂的肖楠朝他跑过来。看到了这一切，肖楠有片刻的惊愕，随即领着周越直接到了抢救室。当班医生一边给她检查一边朝周越询问情况，对周越说，轻度的酒精中毒，先输液观察一下，你去办一下手续吧。周越长出了一口气。肖楠把手臂抱在胸前，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周越现在才感觉到狼狈和尴尬，看了看肖楠，肖楠也看着他，嘴角的微笑意味深长。
周越出去挂号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这位主持人叫什么自己都不清楚，吃饭的时候也没交换过名片，只隐隐记得她姓林，他拿出手机给厉海潮打电话，通了，但没有人接听，估计是那边太吵了听不见，周越忍不住又骂了几句。肖楠从旁边走过来，周越就提纲挈领地把晚上发生的事情对肖楠解释了一下，肖楠说，这个女孩叫林子茵，周越惊奇的问，你怎么知道的？肖楠说，我刚才看着就觉得面熟，你一说是主持人，我想肯定是她了，你平时不看电视么？
这时候急诊室的小护士跑出来对肖楠说，肖医生住院部找你，让你赶快回去。肖楠应了一声，然后对周越说，我得走了，今晚有个危重病人，你有事情就打电话给我。接着又姹然一笑，别担心，不是胃出血，打完针睡一会就好了，下次可别这么拼命灌人家酒了。周越身上有一百张嘴想同时开口说话，但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做了手势想表示感谢或者遗憾什么的，但肖楠已经转身小跑着离开，白色的衣襟甩动着，很快就不见了。
林子茵的胃彻底被淘空了，现在正沉沉地睡着。周越用从护士那讨来的酒精棉球慢慢擦拭沾在身上林子茵吐出来的残物，心里空荡荡的。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另一个房间里，肖楠正见证着一个生命的消散，她天天面对着别人的死亡和挣扎，会不会有自己接近不了的悟彻？她的生活线条如此的简单，没有染成黄色的头发，不施粉黛，不用手机，仿佛是这个虚华世界落伍者，有的只是一种素淡的平静，一种物外的沉稳。时间在这异样静谧的夜里一秒一秒地悄然滑过，像是树梢上的微风。
周越正在冥想着，林子茵醒了，轻轻地呻吟，张开了眼睛，她想恻身坐起来，头裂开般的痛，只好作罢，她看着周越，一点一点串起记忆，她问周越，我的包呢？周越告诉她，在车上呢。林子茵又闭上了眼睛，头艰难地点了一下。只一会，周越看到林子茵的眼角里有眼泪渗出来，然后就是嘤嘤的啜泣声，周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林子茵抬手想擦眼泪，险些碰掉针头，周越赶紧抓过去住她的手，这意外的痛楚让林子茵把脸颊一下靠在周越的小臂上，哭出了声。周越身上所有的怜悯此刻都被唤了出来，他就这样恭身奉出了一小截右臂让林子茵靠着，皮肤上有一股泪水浸湿的温热。可仓促间摆出来的姿势并不符合身体力学的原理，时间一长，周越就觉得腰酸背痛，两腿战战。但他又不忍立刻抽出手打扰她渐渐消退的悲哀，于是弓腰哈背地强忍着，脸渐渐涨红了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肖楠忽然端着一个饭盒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楞在那里。周越仿佛作贼的人被人抓了现形，脸上的红为心中的慌乱作了印证。肖楠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把饭盒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她对周越说，我打了一点粥，你等会给她吃一点，胃会舒服一些，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周越从林子茵脸颊下抽出了手，追着肖楠走出了门口，周越说，肖楠你别误会，我……肖楠回过头笑吟吟看着周越，我误会什么了？我不是有意打搅你们的，刚才回到病房是一个病人家属找我，没什么大事情，处理好了正好我们加夜宵，我就给你们送点粥过来。周越听她这么一说知道她是真误会了，但又觉得一时半会的也很难解释的清楚，于是就唉了一声，说，你今天忙，我也不跟你多说了，我明天请你吃饭好么？六点整我在你们医院门口等你，你放心，这次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一定准时到，行么？肖楠眨了眨眼睛看着周越，仿佛在说，有这个必要吗？周越低下头恳切地说，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肖楠咬了咬嘴唇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吧。周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真的会非常后悔今天到你们医院来麻烦你。这句话里的含义太婉转，肖楠怔在了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
第五章 文 / 方平
周越把车开到仁和医院门口，这时候他发现，在下班高峰期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流中，想把车安稳地停在门口等人是不太现实的事情，这不，医院的门卫走过来手势斩钉截铁地示意周越赶快把车开走，周越摇下车窗拿香烟企图疏通疏通，不料该保安不仅态度蛮横而且原则性极强，把叼在嘴里的哨子凄厉地吹了几声，命令周越赶紧走人，仿佛党卫军对待犹太人一般的不屑和粗暴。周越愤懑无奈，只好缓缓把车开走，可这一走就兜的远了，本来自己想落个态度殷勤提前十分钟到，这样七拐八转的保不准就要迟到，周越边开车边嘟嘟囔囔，心里想，只要手里握有权力，人人都有变成希特勒的可能。
绕了两条街，违章掉了一次头，马路如此拥挤，大家心情都不好，有人冲着周越拼命按喇叭，对周越这种公然在马路中心双实线掉头的坏人坏事表示极大的厌恶。周越车技娴熟，心情雀跃，开着车游鱼般在车流中来回穿插，准时六点，周越再一次把车靠在了医院的门口。
肖楠此时已经站在了医院的门口，她穿着蓝色的套裙，长发垂落，干净素淡像学校里出来的学生。看到了周越的车，肖楠走了过来。周越从里面打开车门跟她打招呼，你好啊。肖楠脸红扑扑地对周越笑笑。医院的保安满脸狐疑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车开上了马路，周越问肖楠，晚上想吃什么？肖楠说，没关系，我随便。周越说随便可不好办，你能稍微的指点个方向么，譬如说川鲁淮粤哪个菜系，或者是西餐？肖楠偏着头想了想，我们去吃麦当劳吧。麦当劳？周越很意外地看着肖楠。肖楠笑着说，麦当劳不是挺好吃的么？麦当劳倒是不难吃，可我第一次请你吃饭吃麦当劳有些太对不起你了，再说我是犯了错误的人，想请你吃的豪华点，将功补过。
肖楠问，你犯什么错误了？周越说我犯的错误还少么？先是失约，接着又在深更半夜里打扰你。肖楠抿嘴一笑，那叫什么错误啊，你忙呀。后来那个主持人没事情吧？周越说，那姑娘硬朗着呢，第二天就精神抖擞的主持节目了，她后来打了个电话给我，还让我向你致谢呢。
肖楠说不要那么客气，我没做什么，她本来就没事情，不来医院的话睡一觉也就好了，不过你还是要劝她少喝点酒，总是这样的话身体吃不消的。再说——肖楠看了周越一眼——她就算要感谢的话也应该感谢你才对，是你送她来医院的啊。
周越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我啊，咳，主要是缺乏斗争经验，胆子又小，加上那天她喝的是红酒，晚上灯又暗，吐出来跟血一样，当时我就蒙了，哎咱们别跑题了，先商量好晚上吃什么啊。肖楠想了一想，要不我们去吃辣一点的菜好么？周越看了看肖楠，你能吃辣啊，挺厉害的么。好，我带你去一家不错的川菜馆子。
肖楠吃川菜显然有些叶公好龙，吃一口菜要就两口可乐，还不停地吐舌头，用手给舌头扇点风，好像那舌头不是辣而是热。周越被她逗乐了，停了筷子在一边看她吃。肖楠用餐巾纸擦了一下鼻尖上的汗，看到周越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的菜怎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