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显风流-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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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道韫说的没错,我的确志在这天下。我这种病秧子,见风就倒的人,还没日没夜的做着这样的白日梦,的确很容易成为别人的笑柄吧。可是人活着,就难免总想要争一争,与万民争天下,与天争命。我若是想死,很早以前就可以跟着娘亲去了,到时候两个人一同上路,倒也不孤独。可我活着,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亲自替我娘亲问一问。问一问她兄长,那雪夜中时如何下得了杀手?问一问她丈夫,如何可以为了所谓的名声就抛弃妻子?问一问这天地……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
“你不要用这样炙热的目光看着我,这是蔡琰的《胡笳十八拍》,我借来用用而已。”梅三郎轻笑,“其实人生在世,无论如何都会死。对我来说,早死、晚死,也不过是半年与三四年的区别罢了。若换做是你,你要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过了这三年五载,还是索性用这不足半年的时间快意恩仇,做一做该做却极度危险且疯狂的事?这条路我已经选好了,任谁都挡不住的……飞鸽传书早已发出去,这场戏,就算谢道韫她想拦,也拦不住的……”
海涛天看着眼前人,听着他清清淡淡的话,便越加心疼起来,不知不觉,这个断骨亦不吱声的汉子,竟红了眼眶。
“郎君,不管怎么说,是不是,留个孩子……属下说一句不该说的,盼兮姑娘一直对您有情,而您也对她有意……”
梅三郎摇了摇头,微笑着道:“义父说过,我这病是会影响孩子的,我又何必让孩子也遭这个罪?至于盼兮……等我死了,慢慢的,她自然会想明白。以她的容貌才华,你帮衬着,总能找到个好人家的。”
正文第五十章都说江南好
这世上最美的事情,莫过于相思人之间的鸿雁传书、鱼传尺素。但那毕竟是从典故化出来的美事儿,真正的鱼腹中书,恐怕只能有两句“陈胜王”之类的叫嚣,与浪漫之类的事情毫不沾边儿,还没有信鸽这种东西来的真实。
信鸽飞进了军营,在细长的木条上站定,扑扇着翅膀咕咕叫了两声。传信兵看了看刚刚透出晨曦的天色,打了个哈欠,上前轻柔摸了摸信鸽的羽翼,这才将它爪子旁拴着的小竹筒解了下来,又在木条便的小铁桶里倒了些鸽子喜欢的吃食。
小巧的竹筒被恭恭敬敬的送进了军营的主帐,传信兵弓着身子退了出来,又与大帐旁的守卫比量了个打招呼手势,而后便笑着离开。只是他偶尔会回过头来,看向主帐的目光显得十分炙热、满是崇拜,就好像千年之后某些铁杆的追星族。
不单单是他,很多值夜或交班的军人们都会偶尔看向那个大帐,同样投去最崇敬的目光,甚至还有些士为知己者死的狂热。
大帐中的人似乎对这些浑然不觉,他只是被自己的亲兵叫醒,陡然间便睁开了双目。那双眸子并不像汉人那般满是黑色,而是带了些幽深的蓝光,给人的感觉直像是冰天雪地里被冻的不能够流淌的河流。
男子并没有因为睡眠被打断而觉得恼怒,因为他还很年轻,身体里满是对天下的渴望,而这丝热切也时时刻刻从他那双眼眸中迸裂出来,就仿佛满是冰川的河流里,偶尔迸发而出的冰凌。
他并没有从榻上起身,而是侧躺着,伸手接过亲信手上的那支精巧的小竹筒,用修长有力的手稳定的将其拆开,取出里面的纸条。
他开始静静的看信上的内容,身旁的亲兵默默的守候在一旁,看着他嘴角渐渐上扬起一丝坚毅的弧度,便也猜到了一些东西,心脏似乎都兴奋的漏跳了一拍。
“这些汉人真的很奇怪,为了一些目的,明知道是引狼入室,却也甘之如饴。”男子泛着冰蓝色的双目里绽放出一些难得的华彩,他微挑了嘴角,道:“去好生准备准备,这场表演,定要做的漂漂亮亮的。晋朝之君主积弱不堪,这场亮相之战,一定要打的狠、打的绝,打的他们晋朝一百年都不敢跟咱们叫嚣,打的他们一个个胆战心惊,咱们要什么,他们就得给什么。”
“是”似乎是受到了男子言词之间的鼓动,那亲兵更开始跃跃欲试起来,他的双眼开始放光,就仿佛是看到了猎物的狼,“属下这就去准备”
“吩咐下去,只带轻骑,长途奔袭。辎重粮草一概不要,只要带着人、带着马、带着刀,一日之内杀到吴郡者,有赏”榻上的男子倏然站起,修长健壮的身子隐在里衣中,整个人都向外散发着一股勃勃的朝气。
不多时,男子已经穿好了软甲衣冠,掀起营帐的帐门踏着马靴而出。他看着东方刚刚升起的太阳,以及它周身的一片红霞,目中的冰蓝似乎也在此同时燃烧了起来,泛出幽蓝色的光芒。
“王爷,军队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击”亲兵上前,半跪于地,同样强硬冷冽的军人气息在他身后的同袍身上都隐隐闪现着。
若是熟悉军务的人在这里,他们会明白,自己面前的这批人,是一队强军。
双目中有着灼烧的热度,被唤作王爷的男子跨上战马,又从亲兵的手中接过腰刀,挂在腰间。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一夹马腹便是奔腾而出,只在风中留下两个极坚硬的字:“出发。”
……
……
会稽城陷入了短暂的平静,只是王爷遇刺的消息却传的极快,再加上隐隐有些难民闹事的流言传了出来,一时间,江南地界上都有了些人心起伏。
而今晋陵的地界上,顾恺之的父亲顾澹正在自家的南楼上,为德高望重的无忧公斟酒。作为一个晚辈,顾澹一直恪守着礼节,将一丝一毫做的极为到位,虽然心事重重,但长辈没有发问,他便不言。
“都说江南好,一蓑烟雨,二月春风,三生石下问来生。”无忧公摇头晃脑的品咂着杯中的小酒,吹着楼头带了些泥土味道的南风,哼哼呀呀的唱着不知名的小调,到最后又将一个“生”字抻的老长,依依呀呀的,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可偏偏他却是一副十分享受的味道,顾澹跪坐在他面前,想笑又不敢笑,真真是憋得难受。
“想笑就笑,我知道我唱的难听。”无忧公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白了顾澹一眼,有些为老不尊的指着顾澹的鼻子,摇头道:“你是真不如你儿子,若是他在这里,非得捂着耳朵大喊饶命不可。”
顾澹面露尴尬之色,咳了两声道:“那是恺之他年纪小不懂事,不通礼法……”
“礼法算个屁”无忧公陡然暴了一句粗口,话刚说完,却又瞧见对面侄儿脸上那满是哑然的神色,不由得也咳了两声以做掩饰,微皱着眉头道:“都是谢无奕那臭小子,每回喝多了都狂放到张口骂人,弄得你伯父我也沾染上了这不良习性。”
顾澹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哦……”了一声,算是应下。
无忧公弄了个老脸通红,却也没法再行掩饰,只好惶做不闻,继续优哉游哉的喝起小酒来了。
“哎,这也有好久没见过谢家那两个兄弟,也不知道谢安那小子是不是还那样装模作样,谢奕那小子是不是仍旧喝多了就骂人。”
顾澹继续哑然,心想谢家两兄弟的名声到了自家伯父这里,怎么就成了这个调调。不过这事情倒也不由得他多想,他又为无忧公斟了一杯酒,有些小意的道:“侄儿今日来,其实就是为了谢家那两位兄长的事情。”
“哦?”无忧公有些好奇的挑了眉,甚至眉目间还隐隐显露出几分兴奋来,“怎么?他们两个又做出什么好事儿来了?”
顾澹无视无忧公那如同孩童嘴脸的兴奋劲儿,略微沉吟道:“应该说,这也不单单是谢家两兄长的事情。伯父也知道,最近几乎全国都在闹饥荒,各地难民充栋,又以会稽一地为最甚。今日,那边传来了些消息,说是……”顾澹抬头看向无忧公的脸色,有些小意的道:“说是昨夜,那边有乱民闹事,城内城外都闹得一塌糊涂,而且,似乎是死了不少人的。而且……”
见无忧公仍旧没有什么表示,顾澹便微吸了一口气,道:“会稽王昨夜摆宴,会稽一地大部分士族、世家都到了场。偏偏在宴上,会稽王遇刺,场上的诸位,包括谢家两位兄长又都中了毒……”
听到这里,无忧公终于皱起了眉头。他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忽然便有些疲惫的道:“你想说什么?”
此时窗外的风忽然有些大,斜吹着雨水落入了小楼内。案上酒盏中落进了几条雨丝,在杯中打出了几个同心圆,幽幽荡开。
屋内的下人早已被撵走,顾澹本想起身上前关了窗子,却见有一道身影飘忽着来到了那扇窗前,不发出一丝声息的就将窗子关了起来。
微微错愕了一下,直到顾澹看清了窗前那个佝偻着身子的人是黎奴,这才放松了下来,顺带着向着黎奴微微躬身一礼。
黎奴也还礼,将原本就弯的脊背又向着大地低了低。
顾澹自付在老爷子心中的地位,怕是还不如黎奴,所以他说下面的话也没有刻意避开他,只是微微沉吟着道:“伯父您也知道,根据咱们得来的消息,上次事情之后,那位粮帮帮主就投靠了会稽王。如今会稽城中闹成了这个模样,又有传言说,会稽官仓中的粮食早已空了。他……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顾家子弟,若是会稽王出事,他也逃脱不了干系,咱们……是不是帮衬帮衬?”
无忧公闻言却微微沉了脸色,道:“当时他想要做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以直报怨自然没错,可他之所以这么针对顾家,毕竟是因为我父亲他有错在先……”顾澹微咬了下唇。
无忧公直视着他,目光有些复杂,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问道:“这件事情,你知道了多少?”
“不多。”顾澹如实回答,“只知道,他是我弟弟。”
“可是有很多事情,你还不知道。”无忧公摇了摇头,声音中带了些难得一见的冷,“你要知道,我身为顾家族长,要做的事情是要保证整个家族的延续,而不是某个个人的得失。三郎他……最开始的确是我顾家对不起他和他娘,他若是长大之后回来找我,我拼尽全力也可以让他得偿所愿,即便是扶持他当上当朝丞相,又有何不可?可是,他这些年做的事情太绝、太狠,完全是要置我顾家于死地,甚至是置我大晋朝于死地,这样的人,我如何能帮?”
“伯、伯父,您说什么?”顾澹万分愕然,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无忧公所说的话。
“老黎啊,道韫那个小丫头送过来的东西放哪了?”无忧公叹了一口气,回头望向黎奴。
黎奴也不说话,只是冲着无忧公一躬身,悄无声息的在一旁的书案上翻出了一张尺牍,双手交予无忧公。
无忧公将尺牍扔到顾澹面前,有些疲惫的闭着眼睛摇头道:“你自己看看吧。”
正文第五十一章僵尸、血色
雨后的清晨有了些久违的宁静,谢道韫与岳山等人纵马狂奔了两个时辰,这时候便也下马来吃些东西休息,顺便也让马儿喝些清水。
岳山蹲在河边洗了一把脸,又痛快的喝了几口,这才走回正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水袋中水的谢道韫身边,问道:“小娘子,之前忙了一整夜了,前面再走十里左右有个小村庄,要不,咱们去那里歇歇,您多少眯上一觉也好。”
谢道韫之所以领着这些人出了会稽城,就是因为她心中一直有些不大好的预感。她说不清这预感是什么,但她清楚的知道,她前世的特工生涯,早就让她拥有了一丝常人难以企及的对危险的嗅觉,所以对这份莫名的预感,她并不敢太过小视。尤其是,当谢玄的命还在梅三郎手中的时候……
对于这件事情,谢道韫一想起来便觉得有些牙根儿痒痒。她最烦别人用手段来威胁自己,比方说前世对付一些人时,他们会随手抓来身旁的平民做人质,想要逼着自己扔枪。每次遇到这种情况,谢清都会很干脆的开枪射击。
她一直觉得挟持人质的人都很傻,且不说自己对那些人质没有什么感情,即便对方挟持的是自己认识的人,那对方不论采用什么样的挟持姿势,都必然会有三分之一的脑袋暴漏在自己面前。枪口口径才多大?子弹才多大?只要自己的手足够稳,出手绝对快,他们仍旧是必死无疑。
可是这些人似乎仍旧是不怎么明白,偶尔还会有人在谢清面前做出这种自杀式的动作。对于这种情形,谢清自然无话可说,十分果断的赐予他们爆头一击。
师父说过,被人威胁的人是世界上最蠢的人,被人威胁还妥协了的人,那便是蠢中之王,愚不可及。因为别人捏着你的把柄,就如同是牛被牵着鼻环。他能拽着你走一步,就可以拽着你走两步、三步。所以,对付这种事情,唯一的方法就是由着他拉拽,直到他用力过大将鼻环拽掉了,这头牛也就真的自由了。
但这种满是血腥气的壮士断腕场景,恐怕也只适合自己的那位师父,前世的谢清不行,这一世的谢道韫更不行。
这一世的她有了太多的感情牵绊,每一个与她说过话的人都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像上一世,她可以化身千万在世界中行走,随随便便的融入某个圈子,又潇潇洒洒的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离开,仿若幽灵。
这一世她要关心的人太多,她要保护的人太多。亲人也分亲疏之别,可问题是,梅三郎挑选的对象,竟然是自己最为关心的人之一。
初听这个消息的时候,谢道韫的骨子里满是冷意。不是怕,而是她骨子里酝酿着十分浓厚的杀气。但她终究平静了下来,为了谢玄,也为了她自己。
虽然不受人威胁的信念是铭刻在骨子里的,但理智还是告诉她,不论怎么说,还是留着梅三郎的命比较好。她仍是有些寄希望于葛师的高明医术,寄希望于梅三郎的忽然醒悟,虽然机会有些渺茫。
“不歇了。咱们快些赶路,等到了桓温那里确认米粮无误,然后再歇不迟。”谢道韫起身将水袋系在了马背上,而后便翻身上马。四周的兵士见状,便也都收了手头的事,重新跨上马来。
岳山知道自己拗不过谢道韫,便也不再多说,随她去了,只想着到了前面的村子之后,多少弄些好吃食出来。一个士族的小娘子,跟他们一起吃硬干粮,实在不是那么一回事。
谢道韫的马本就是千里良驹,虽然前夜跟着她奔波了一整夜,但如今仍旧精神着,甚至对于久违的跑马有些欣喜,撒欢的跑着。
若是往年踏青,这一处的景致当是极好的。可惜如今正值饥荒之年,满眼望去却是不见分毫绿意,远山都是光秃秃的黄色,只有河流的流动还有那么分毫的生气。
地上的草根早已被人挖的干净,连马儿想吃些东西都很难找得到。好在岳山临行之前已经猜到了此点,便吩咐着众人多拿些干粮,之前休息的时候,便就着河水喂马吃了。
满目皆是荒凉色,谢道韫看着眼前,便忽然想起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句子来。心中有些感慨,谢道韫一夹马腹,纵马去了。
众马匹的脚程快,十里地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远远瞧见那村子,众人就仿似在沙漠中久行的人看到绿洲一般,有些兴奋的往那边行去。虽然谢道韫一直急着前行,但磨刀不误砍柴工,去村落中买些吃食之类的事情是必然要做的,倒也没有阻止的道理。
只是众人刚刚行至村口,却意识到了几分不寻常来。往日那派生机盎然的小农风致早已不在,没有人来村口打水,也没有从外面耕田归来的大爷坐在井旁拿着草帽扇风。满目尽揽着便是断臂残换,倒像是谁将整个村子生吞活剥了去,内脏已然一空,只留下一个光秃秃毫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