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显风流-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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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你……”谢道韫顿了顿,挑眉一笑,“手里的粮。”
……
……
吴郡、会稽相距三百余里,打马从中途狂奔而行,到得会稽城中,也不过是两个多时辰的光景。
被谢道韫吩咐过的传令兵到得会稽城下的时候,天色却已经阴沉成了漆黑的一片。城墙上的火光在暴雨中显得柔弱无比,箭楼上的巡防兵有些无奈的交班,低头看看城下这延绵了好几里难民架起的破帐篷,心想统领和谢家那位小娘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带白花花的粮食回来。
一想到谢家那位小娘子,这巡防兵却下意识的精神了许多。不是因为想起了某人的笑靥如花,恰恰相反,他想起的是那日城楼上,谢家那个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女子,是如何残忍且利落的打断了那奸细的肋骨、废了那奸细的右臂、卸下了那奸细的下颌……
听同袍说,请来的大夫给那奸细治伤的时候,那大夫看着伤情一直在啧啧赞叹。说是他行医行了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手法,尤其是那断人手臂的力道,分明是减之一分则恐弱,增之一分又恐碎,不偏不倚,恰到好处。嗯,还有那卸人下颌骨的功夫,更是已经练的炉火纯青,不伤骨、不伤筋,让人挑不得任何瑕疵了。
那大夫本就是军医出身,一生不知见过多少刀剑之伤,在这方面的早就成就颇深。可会稽城中却很少有人愿意去他那里看病,只因这人似乎对伤痛处有极特殊的癖好,每次见到旁人受伤就会双眼放光,旁人伤的越重,他这眼里的光就越浓。谁也不愿意自己手上卧榻的时候,被一个满脸兴奋的人在身上左右鼓弄,这种状况,实在让人觉得自己是砧板上的肉。
这样变态都的大夫都赞叹的人……想到这里,巡防兵不禁在冷雨中打了个寒颤,心想,有些可惜了那谢家小娘子的一身好皮囊……
胡思乱想着,却瞧见一人在夜色中驰马而来。巡防兵离近了去瞧,只能瞧见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似乎有些熟悉,但那身子摇摇晃晃的,似乎是受了伤的。
“什么人?”高声问话,声音在雨中悠悠传至城下。
“我是岳水,有要事,快开城门。”这人在城墙底下拉住马,抬起了有些苍白的面色,声音也带着沙哑。
巡防兵本就要求眼力,这时借助着不大光亮的灯火,却也看的清明。他心思一动,急忙吩咐几人一同将城门开了个小缝,放岳水进城。而他自己,却一直在箭楼上盯着,生怕有人趁此机会生事。
好在一切都安稳,没有什么多余的事情发生。
“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同袍一把扶住快要从马上跌下的岳水,紧皱着眉头。
“快,”岳水捂着腹部的伤口,感觉喉咙仿似火烧,“带我去见郗超郗大人。”这声音满是沙哑。
众人见状如此,便知道怕是有大事。他们又瞧见岳水弄成了如此狼狈模样,不由开始暗暗猜想岳统领和谢家小娘子的遭遇,一时间竟有些心慌。若是谢家小娘子承诺的粮食三日之内不到,那这城墙,到底还能不能守得住……众人互视,都能从对方的双眼里见到一丝慌乱。
副统领赶来的还算及时,听人传达了岳水的意思后,便急忙招呼人送岳水与见郗超。将其送走后,他才转头看向身边的众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头儿呢?他们没回来?就岳水一个人回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能够作答。
“小水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之前大家看他的身子太虚,就没敢多问。”方才扶了岳水一把的人回答道、
副统领微微皱了眉,心中也开始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想了想,吩咐道:“谁都别乱说话,一会儿等小水回来了再问不迟。”
众人点头应下,心中那一丝慌乱却愈加胀大起来。
到得太守府,岳水被人搀扶着下了马。他只觉受伤的地方如若绞痛,一时间豆大的汗水与雨水在额上一同滑落,滑至唇边,还有些咸。
同袍感觉到他的颤抖,索性将他打横抱起,径直入了府门。反正大家之间早已互托生死,这点小事,倒也不拘小节。
只是入了正堂,岳水还是招呼着让他将自己放下,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让他在外面等,自己捂着腹部的伤口进门。
进门之后的景色却让岳水怔了怔,原来会稽城内的骚乱已经平定了八九成,如今只余下一些跳梁小丑装腔作势,所以太守府这里已经不再忙乱,忙了一整天的人也大多正在歇息。郗超却害怕余韵未了,所以并没有回谢府歇息。他如今正箕座在大堂的主座上,似乎正想着什么事情出神,目光有些飘渺。
见四下无人,岳水的心情放松了几分。这心弦一旦松下,身子却也承受不住,岳水竟噗的一声跪倒在地面上,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听到声响,郗超才隐隐有些回神,见状急忙上前将岳水扶住,张口便想要唤医生。
“参军大人稍待”岳水忙开口止住,喘息着道:“小娘子让我来告知参军,桓大将军所带运粮队在途中遇袭,敌方为苻坚所带骑兵,约五千人,请求会稽守军火速增援……”
岳水这一番话说的断断续续,很是吃力。郗超在一旁听着,也是皱了皱眉头,低垂的双目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在这夜里却看不清明。
“还有……”岳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按住正向外涌血的伤口,“小人回城报信途中,遇、遇敌数千人,具体人数不明……看装束,应当、应当也是秦人,似乎目标也是桓大将军……参军大人,那里情况紧急,桓大将军手下不过三千人,还得护着粮食……小娘子、我大哥还都在里面……大人您……增援……”
一句简单的话,被他说了快要一分钟。竭力说罢后面几个字后,岳水紧紧的拽住了郗超的衣袍,陷入昏迷之中。
“来人,请大夫给他看看。”郗超的反应有些奇怪,唤人的声音也是平淡着的,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太守府的大夫开始忙里忙外,郗超看了看仍旧紧拽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面无表情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素白色的衣袍上染了血迹,正巧在胸口上的位置。郗超低头看了看,嘴角扬起,笑容复杂的有些莫名其妙。
送岳水前来的那个人终究隐忍不住,上前询问郗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郗超理了理方才被岳水抓皱的袍子,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桓大将军运来的粮食快要到了,怕咱们着急,派人来告知一声。”
“那小水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那人有些不解。
“路上遇到了山贼,难免受些伤。他又怕咱们着急,赶路赶的急了些,牵动了伤口。”郗超淡淡的回着话,重新施施然的在主座上跪坐了下去,闭目养神。
正文第五十四章她,踏月色而来
他记得那时候的感觉,那种子弹穿过胸口,探入身体,一面高速旋转着,一面向身体中深入的感觉。
被子弹触摸过的地方会很热,若是将那种刺痛的感觉刨除,那种温热的感觉,倒很像是爱人抚摸着自己的手。
他也记得那时的天色很美,斜阳晚照着绣上了一层熏黄。他一直认为那种黄色很美,仿佛记忆中母亲曾经拿在手中的老照片,又像是香茗不小心被泼在了书页上,而后又被风干的颜色。
能够记住的东西很多,甚至有些繁琐。他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在脑中重复着当时的画面,比如说那杯仍在冒着热气的咖啡,还有眼前的她静静的向耳后归拢着长发。
他很自然的开始觉得胸口一阵生疼,下意识的伸手去揉。可偏偏这份疼痛又不像是被外力所击,更像是一种从五脏六腑中、从骨子里酝酿而出的撕裂感,越揉越让其扩散开来。
莫名其妙的就想笑,郗超从怀中摸出了一根自制的烟卷,塞进嘴里,凑到旁边的烛台旁点着。狠狠的吸了两口,那嘴里有些麻木的感觉,以及肺腑被灼烧的感觉是那样的清晰,又似乎让方才的痛楚减缓了一些。
只是吸的太猛,郗超不由自主的开始咳嗽。他捂着口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去惊动旁人。片刻之后,郗超重新依着墙箕座,看着手里的烟卷缓缓燃烧着,哑然失笑。
怨不得自己恢复记忆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要弄一根香烟来吸吸,原来陪伴着自己前一世生命走到尽头的,就是一根香烟。
嘴里开始涌出一股苦涩,想来,应该只是因为这烟草不够好吧。
只是……郗超自嘲一笑,怪不得那日自己问她,是不是当警察的出身,她的回答是“差不多吧”四个字。
有些无力的靠着身后的墙壁,即便隔着窗子,外面瓢泼大雨的声响还是很清晰的传至耳中。有些懒得去想为什么了,郗超只觉得自己很想随着这雨一同向下坠落,下落至何处?黄泉才好,若得一碗孟婆汤,那更是求之不得。
头一直在疼,那种疼痛的感觉就像是被车轮一遍又一遍的碾过,偏偏还不能让人晕厥。他还是觉得有些发昏,有些认不清黑夜和白天,只是浑浑噩噩的想着,似乎她还在遇险。但这中想法,也不过是毫无疑义的在脑中路过而已,他没有对这件事情产生任何反应,而是迷迷糊糊的昏睡了过去……
岳水晕着,郗超也晕着。唯二知道桓温遇敌这件事情的人,如今都隔断了自己与外部的交流。只有郗超对岳水传话的解释传了出来,于是太守府上上下下松了一口气,守城的官军松了一口气。
一时间,他们都觉得这场雨下的十分舒坦,痛快淋漓的将前些日子的郁闷都一扫而光,而他们也终于解决掉了城里城外的乱事,终于可以睡上一夜好觉了。
雨水下的正欢,借雨偷眠正好时。
可在他们偷眠的时候,百里之外的桓温就过得不太踏实了。
纵使他再怎么指挥若定,被五千铁骑轮番攻击,还是将他累得皱紧了眉头。发号施令的声音沙哑了一些,但他仍旧坚定的站在显眼的最高处,活像一个箭靶子。
他当然不想被乱箭射死,但他也已经没有太多的选择。在他的军队里,他就是一面旗帜,一面比之于任何事物都要鲜活的旗帜。看到他,将士们会有希望、会斗志昂扬,可若是他倒下了,整个军队便也没有了多少动力。
即便到了入夜之时,即使四周的雨水之大,已经快要让人睁不开眼睛,但秦军的包围仍没有散去、攻击也没有停止。这也难怪,毕竟他们是深入敌腹,只能尽快行事,若是拖得久了,让援兵有时间来增援,那倒霉的就会变成他们。
“要拖着,一定要拖住了。”桓温紫色的眸子死死的盯住那道不怎么清晰的身影,那是苻坚,“他们胆子大到敢入虎穴偷虎子,我就要他们永远葬身在这虎穴之中。”
秉持着这样的理念,两方人马直直战斗了两个多时辰。防守方滴水不漏,攻击方步步为营,双方陷入僵持。
但这种僵持也紧紧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因为很快的,在最高点的桓温就看到了南面迎面而来的一面大旗。
同样的黑底白字,桓温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冰水泼了个透心凉。敌人……竟然还有援军。
发现敌军有人增援的士兵开始轻呼,希望之弦上的重量又沉了几分。桓温仍旧站立在那里,面部表情依旧冷峻,仿佛不为所动。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自己手心里的,不是雨水,是冷汗。
平生第一次,桓温觉得自己失去了必胜的把握。
他并不怕死,只是死在这里,他多少有些不甘心。他还想扶持着司马昱登临帝位,还想领兵北伐建那不世之功。他曾经一次又一次的猜测自己的死状,马革裹尸什么的,他并不如何害怕。但是他却不甘心死在这里,死在自己的土地上,死在一个刚刚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的手上。
他咬了咬牙,继续面色沉静的发号施令,只是多少有些急躁了。
谢道韫远远的看了他一眼。
“你弟弟那里,恐怕出事了。”谢道韫平静的对身旁的岳山道。
敌人的援兵打南边来,他们不是喇嘛,所经之处,自然会流血。这一点,岳山在第一眼看到敌方援军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
“战死沙场,小水他也算是没给我娘丢脸。”岳山说话时哑着嗓子,面色有些说不出的白。谢道韫明白,他是在强忍着内心的激荡。
“还得再派人。”谢道韫没有多说什么劝慰的话,这个时候,多说什么都是矫情,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我去”岳山明显已经不复方才的冷静,虽然语气上没有太多的变化,但心境已不复当初。
“好。”谢道韫点头,“我去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
……
仗打到这个地步,秦军当然不希望你晋军再弄出几个援军部队来。所以虽然已经入夜,敌方攻势未减,但苻坚还是吩咐了下去,让所有士兵注意着敌方的动静,除了死人,绝对不可以放任何一个人出包围圈。
遇到这样的情形,自然需要人来吸引敌方的注意力,而谢道韫所做的事情却很简单,几乎不需要任何准备。她只带了一匹马,一张弓,以及六十枝羽箭。
郗弓说他能射出三十二枝杀人箭,谢道韫自付练过内功之后,总要比他强上不少。于是她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那样直接迅速的冲了出去。
天幕如黑水,谢道韫骑着枣红色的马、穿着因为一路风尘而变得有些发黑的衣,十分不起眼却又偏生十分扎眼的向着敌军中军阵营冲去。
她的目标明确,冲击路线直指苻坚。
两点之间支线最短,于是她走直线。
在谢道韫一人一骑驶过身边的时候,大多数的晋军将士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刚刚轮完退阵的士兵仍在擦拭着自己的兵刃,或是想要找军医包扎伤口,他们没有注意到如风一般经过他们身边的人是谢道韫,更不知道她准备做一件多么疯狂的事情。
前线正与敌军厮杀的将士们也没有注意到她,他们都以为她只是普通的士兵,是自己的同袍,他们仅仅注意着眼前的杀伐,并不知道这位同袍想要做些什么。
连敌军一时间都没有注意到谢道韫的存在,因为谢道韫只是很直接的绕过所有阻路的障碍,譬如缠斗在一起的士兵、倒在地上的伤者。她甚至没有表示出丝毫的杀意,只是十分平和的,如同踏青一般驰马走着前路,仿若游春。
甚至连方才在谢道韫身边的岳山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只是听到谢道韫说要去引开敌人的注意力,还没等到她说要如何引开,她就已经策马而去。
她走的如此洒脱,如此从容,就仿佛是去赴约饮一尊酒,打马放一次风,无关生死。
就是这样,等到谢道韫第一次被众人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突破前线三十余米。她就这样,如同透明人一般穿过了敌人的防线,然后,继续向前。
看着那个在敌阵中忽而变得明亮的身影,站在高处的桓温愣了三秒,所有看到谢道韫身影的人也都愣了至少三秒。他们的头脑一时间有些阻塞,有些想不明白谢道韫要做些什么。
但他们很快就会想明白,也会看明白,甚至在十几年、几十年之后,仍旧记得当时耳边的声响、看到的画面,还有嗅到的血腥与泥土的气味,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将这段故事讲诉给自己的晚辈听,直到说话都开始颠三倒四……
他们的故事也许会这样开始:“没有人知道那个女孩子想要做什么。大家都愣着,直愣愣的看那个马上的女子将腰杆挺的那样笔直,傻傻的看她那张极漂亮脸……哦,脸原本是看不清的,因为是黑天,又下着倾盆大雨。可不知为什么,就在她冲入敌阵的那一刻,天上的乌云却露出了一条缝隙,月光那么温柔的照到了她的身上,只照到她一个人的身上,温柔又宁静……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