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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皇夫的日常-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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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回答我的,愿意回答我的只有一个人——萧玄。

就像他习惯等我一样,他也习惯回答我。

他能回答我很多问题,在禁足的这段日子里,他能回答的问题变得更多了,因为我能知道的答案变少了。

他就像我的眼和耳,宫里发生了什么,民间发生了什么,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他总会一一禀告给我。

但可惜的是,有一个问题他不能回答我。

他和我一样,都不清楚我失忆的真相。

他只知道当我嫁到庆国后,就生了场大病,昏睡了好几日,醒来后,便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记忆全失。

有一日我问他,失忆前我是真的爱唐煦嫣吗?

他说,或许爱,或许不爱。

我笑骂,废话。

过后想想也是,一个人是不是真心爱另一个人,别的人又怎会知道?

知道的只有自己。

但如今的我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

世间上的事,向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正好比我这边屋漏偏逢连夜雨,愁上加愁;岳父那边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好事成双。

一来他那不待见的倒霉女婿终于和自家闺女闹翻了,就等着看两人什么时候彻底一刀两断。在这期间,他自然不会忘了去闺女面前煽点风加点火,就像当初劝说闺女选秀男扩后宫一样,加把劲,事总会成的。待事一成,便可以像送瘟神一般,将我欢送回华国去。或者干脆派人在路上给我砍上几刀,直接来个青山埋忠骨,也省得马革裹尸还了。

这第一件喜事终归还未落到实处,我和唐煦嫣之间到底会不会和离,还不好说。

但第二件事,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在宫中大部分人都去了行宫的日子里,岳父果然把握住了机会,一击中的。他和赵侍郎两人生米煮成了熟饭,有情人终成了眷属。岳父丝毫不管唐煦嫣的态度,飞快地择了个吉日,一眨眼间就把事情给办了。

按规矩,赵侍郎是决计不可能入宫来住的,所以只有岳父主动搬到外面去住。他自然不会搬到赵府去,搬到赵府去,那跟入赘又有何区别?

他们的新婚房是岳父的定安侯府,出宫前他竟打算把唐箨带出去一起住,唐煦嫣自是不肯。诚然,她可以和她的母皇一样纵容她的父后做出许多荒唐事,但此事事关皇裔,自然不敢乱来。

事后岳父自知理亏,也没有多做纠缠,答应将唐箨留在了宫里,随后便快活地去和新媳妇过日子了。

和那日去行宫前一样,孙子和媳妇之间,他果断选择了后者。

据说他还打算要个老来子,跟着他姓。

我看岳父他老人家挺精神,就是不知赵侍郎保养得如何。若赵侍郎保养有方,搞不好还真有可能给唐煦嫣弄个便宜弟弟或是便宜妹妹出来。

说到便宜弟弟,岳父和赵侍郎两人真在一起后,唐煦嫣和郭道桓之间的关系就有些尴尬了。我估摸着她过不了多久便会找个借口将郭道桓送出宫去,免得日日在后宫里看见自己的便宜弟弟总觉得有些古怪。

其实这两人在一起,本来于我而言,是件天大的喜事。

不然当初我也不会提醒岳父要把握时机,好好畅享二人独处的日子。我就是打着一旦二人在一起岳父便会搬出宫去的如意算盘。到了那时宫中便完完全全成了我的天下,也不用提心吊胆,生怕哪日有事不对,便又去慈宁宫跪着了。

但如今,局势大变。就算岳父不走,宫中诸事也与我无关了。

如今要忧心那些事的不是我,而是临危受命的顾清嘉。

岳父尚在宫里之时,虽做不出什么有益之事,但有时还是会大发慈悲帮忙照看点宫务。如今他一走,宫务就全然落在了顾清嘉的手上,我听说顾清嘉因此忙的是一个焦头烂额。

我觉得顾清嘉还是有些让人同情,好端端地也没做错什么,却突然便要管起一个后宫来,也不问他愿不愿意。好歹他当初就是因为身子骨不好,担不起朝政重务,所以才跑来宫里,拿公费养病。

再来得知宋承归天后,本就体弱的他竟又病了一段日子。

我听说后很是想不通,想着怎么仇敌死了不觉大快人心,反而还忧思成了疾?

莫非他由恨生爱,和宋承斗了这么多年居然斗出感情来了?

然而宫人们告诉我,顾清嘉是在听说这个消息后立刻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把血都笑了出来,一见血,他整个人就虚了,再然后便倒了。

这真是,多大仇呀?

那日从清风酒铺回来后,我还让萧玄去查了一件事,查查严闻舟半醉半醒间说漏了嘴的“乐州不是很太平”是怎么一回事。

我从那时严闻舟的语气中听得出来,如今国都这边大约是没什么风声的。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国都中的人不知道,但乐州的人又怎会没消息?

萧玄不会亲自去乐州,乐州离这儿太远,就算一路奔波不做停歇,也要好几日的光景。

他固然有他打探消息的渠道。据我所知,那渠道应该就是华国在庆国暗中设立的情报机构。

萧玄从宫外回来时,我正当在用炭笔作画。

常人作画多爱用毛笔,就连严闻舟也不列外,但我却偏偏喜欢用炭笔。

炭笔作画,虽不及毛笔作画潇洒写意,但勾画之间却更为细致,画出的人像亦更为逼真。

回来后的萧玄直接道:“殿下,属下查到了。”

“乐州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没有放下炭笔,继续运腕勾勒。

萧玄想了片刻,才道:“乐州的事和川月先生有关。”

死人一般生不起什么风浪。

我曾说过,川月先生在几年前便已人头落地,他行刑那日,我还跑去瞧了。我相信我双眼所见到的东西,那从脖子上落下的血淋淋的人头是造不得假的。

除非他用了易容术,找了替罪羊,那此话便另说。

言而总之,在众人眼中,川月先生就是个死透了的人。

在华庆两国的上位者眼中,他就该是个死透了的人。

寻常死人是生不起什么风浪,但川月先生有些不同。

人死了,皮囊会埋掉烧掉,余下的财物会被分掉抢掉。可人的思想却可以流传千古,特别是当你的思想被写成了著作,畅销天下时。

川月先生不能再弄起风浪,但他的思想可以。

他的思想还在这世上不断地流传着,他还有千千万万的追随者,他还有接下他衣钵的传人。

世人皆知川月先生收了三个徒弟,分别是川贡、川路、川回。

但世人皆不知这三个徒弟的模样是什么,真姓真名又是什么。川月先生给出的名字当然是假名,他自己是通缉犯,却不愿让他的徒弟陪他一起当华庆两国的通缉犯。

我和世人一样,也不知道川贡和川路的容貌和姓名。但我和世人又有些不一样,我比他们多知道一个。

我知道川回是谁。

因为川回便是我。

第60章 师非师

几年前,川月先生来了庆国国都,机缘巧合下我们二人在尚香楼见了个面,一见便如故。

他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小眼睛,大鼻子,鼻子上架着一副有些滑稽的眼镜,方字脸上白净无须。他不笑时,看着有些古板,就像寻常私塾里动不动就掉书袋的教书先生;他笑起来时,常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显得极是和蔼可亲。

我们二人初见时,时间仓促,心中涌上了千言万语却来不及一一细谈。

分别时,川月先生说,明日下午再来此处,可好?

我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兴奋得就像一个小孩。

那时的我尚不知他是谁,却被他的话语深深吸引,不可自拔。我敢说就算是看这世上最有趣的话本子也没有和他谈话来的有趣。

第二日用完午膳,我便立刻出了宫,应约去了尚香楼。

我们进了一间雅间,就着一壶清茶和两盘糕点便谈了一下午。转眼薄暮,尚不尽兴,于是我们便又约了明日。

我和他的谈话就这样持续了整整三个下午。

在这场谈话里,我们聊了许多,有天与地,有人与物,有权与财,有爱与色。

那是我这一辈子里最畅快的一次谈话,虽说后来和严闻舟的谈话也很畅快,但感觉却全然不同。

和严闻舟的谈话,只是同辈人之间平等的交流,谁也无法点拨谁,谁也无法教诲谁。

可川月先生不一样,他就像是黑夜中的一位引路长者,他平淡的话语中所蕴藏的是智慧之光。

我唯有认真地听,认真地思考,如此方能跟上他思想的脚步,追上智慧的光束,不至于被远远地甩在后面。

跟上他的脚步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有时会让人想要放弃。但我深知,一旦放弃,只会得闲一时而悔恨一生。

在此之前我看过他的著作,有几本还看了不止一次,但当我真正面对面和他交流时,才发觉书中所写的东西太浅了。他的思想,他的境界,岂是薄薄的几本书册能全然蔽之的?

在短短的三日下午后,我觉得我整个人都升华了,堪比回炉重造。

到了第四日黄昏时,他突然说:“其实我骗了你,我不是光正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我说:“我知道你骗了我,我还知道你是谁。”

他笑着问:“我是谁?”

我说:“你就是川月先生。”

他说:“我也知道你是谁,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司马惟,既是华国的皇子,亦是庆国的皇夫。那日我和你不是偶遇,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我惊讶地问:“先生找我做什么?”

他说:“找你是因为我想收你为徒。”

“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没有为什么,觉得你合适。我收徒弟从不问自己为什么,也从不会回答别人为什么。”

一时之间,我沉默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没有回话,川月先生也没有催促。

情感上,我敬佩他,觉得成为他的徒弟是一件很荣幸的事;但理智上,我却不能答应。

片刻后,我真诚地说:“对不起,我很想成为你的徒弟,但我不能这样做。”

不能不是不愿。

我愿意但我不能。

因为我清楚成为川月先生的徒弟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你认同他的想法和做法,在将来你还要继承他的想法和做法。

接着你便会和他一样成为华庆两国的通缉犯,和他一样站在朝廷和皇室的对立面。

我不怕成为通缉犯的徒弟,也不怕成为通缉犯,但我怕自己无法面对唐煦嫣和皇妹。

拜川月先生为师,分明就是与身为统治者的她们作对。

我未多做解释,面前的川月先生早已看破了一切。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不只是因为你的身份,你还要顾虑你的爱人和亲人的感受。”

我遗憾地说:“多谢先生理解。”

他说:“可我这些天已把生平所学传给了你。”

我认真地说:“那我便努力把它们忘了。”

他笑了笑:“罢了,你不用忘。如果你忘了,那我这几日不就白费了口水?这样赔本的买卖我可不愿做。”

我依旧坚持:“话虽如此,但我还是不能拜你为师。”

他说:“虽然你不愿当我的徒弟,但我愿当你的师父,这几日我也做了为人师该做的事,所以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徒弟。至于我在你心里是什么,那便不重要了,或许只是个发神经的疯老头。”

我不是很能理解川月先生的做法,这样强行收徒弟让我不禁想到了某本话本子里的一个桥段。

一位武林高手突然将毕生绝学和门派掌门之位传给了一位萍水相逢的小和尚,然后便强行认那小和尚为自己的徒弟。

那小和尚纵使被化去了少林内功,却仍不愿背弃少林,所以他最终也没有打从心里将那位武林高手认作师父。

我和那位小和尚一样,我也不敢背弃我的“少林派”。

我的“少林派”不是山上的一座庙,而是朝廷和皇室。

我无法站在它们的对立面,所以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言罢,我便走了。

几日后,世人便知川月先生又收了一个徒弟,川月先生说这个徒弟叫川回。

我不大喜欢这个名字。

一个月后,川月先生在国都落网,被押送了天牢,唐煦嫣亲自下令秋后问斩。

再次见他,便是在刑场之上。我不知道他是否在人群之中看见了我,但我看见了他,看得很清楚,清楚到他落地人头上的笑。

不觉诡悚,只觉和蔼。

“乐州那边又出现了民主派,据说十分激进。”

身旁萧玄的话唤回了我。

“好久没听见‘民主派’这个词了。”

萧玄皱眉道:“属下也以为在川月先生死后民主派早已土崩瓦解,却不料竟又死灰复燃了。”

川月先生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这句话里的“同志”便是指民主派的成员们。

民主派是川月先生创建的党派,宗旨很简单:推翻封建王朝,创立民主共和国。

十多年前,民主派盛极一时,但在华庆两国多番的围剿下,变得苟延残喘,几近消亡。

没有朝廷会允许这一派别的存在,这不仅仅是因为它是一个起义组织,而是因为它和以往的起义组织都不同。

一旦它成功,庙堂之上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朝廷现有的制度将会被全然推翻。至于皇帝,到了那时,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皇帝。

因为知道结果的可怕,所以上位者们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抹杀。

若百年前的男人们能未卜先知,知道齐太宗即位后将会改变男尊女卑这一千百年来的规矩,或许那些男人们拼死也要阻止她完成江山霸业。

但齐太宗很聪明,她在未完全获得至高权力前没有让任何人看穿她最终的目的。直到她走上了至尊之位时,才换了面孔,将当初辅佐她的男臣们屠之杀之,再开恩科,选女官,扶女臣们上位。

川月先生很了不起,但在这点上他却不如齐太宗聪明。一开始便将目的袒露的明明白白,怎会不使人群起而攻之?

或许他不太明白,朝堂之事终不过一个“骗”字。

想到此,我问道:“朝廷已派人去镇压了吗?”

“是。”

我停了下笔,叹气道:“终究还是以卵击石。”

萧玄挑眉,冷冷道:“不过一群乌合之众怎能成得了大事?”

我没有接过萧玄的话,也不好评价他的这番话。

片刻后,我才道:“这几日还有什么要事?”

“还有一件事。”

言罢,萧玄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迟迟不出声。

我了然道:“是和唐煦嫣有关的事?”

他点了点头。

“说吧。”

“唐煦嫣今日未上朝。”

我平静道:“看来是操劳国事太过辛劳,病倒了吧。”

萧玄淡淡道:“她昏迷了近一日了,听太医院的人说似乎是中毒。”

我手腕猛地一用力,手中的炭笔笔尖狠狠地触到了白纸上。笔尖折断,白纸上多了一处显眼至极的黑迹。

我放下了手中的炭笔,看向了这幅不知不觉中便画完了的画。

纸上没画景,没画物,只画了一个人。

画中人是位十分好看的女子,碧衫绿带,笑起来,俏皮可人。

这时,我才惊觉我画的人是谁。

我画的竟是唐煦嫣。

第61章 毒非毒

桌上的炭笔滚落到了地上,发出声响,除此之外,再无旁声,偌大的宫殿中彷佛只剩下我和萧玄两人。

沉默片刻后,我将桌上的那副画卷了起来,递给了萧玄,吩咐道:“过会儿把这画烧了吧。”

“是。”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了熟悉的稚女声。

我和萧玄相视一眼后,走向了大门处,萧玄先我一步推开了宫门。

宫门外的侍卫立的整整齐齐,站队陈列,表情肃穆。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位四十上下的英气男子,昂首之间,自有非凡的气派。

这名男子便是这群侍卫们的长官——御林军的右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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