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五娘-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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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楚清料事如神,还没过半个时辰,就见柳五娘气势汹汹地迈过随墙小门,直朝后院而来,所过之处,竟无人阻拦。这分明就是肖氏故意放水,要报先前劝而不听的仇,梅枝瞧见,乐得直拍巴掌,又叫孟楚清也来看。
孟楚清认为丢的是孟家的脸面,不肯来瞧,梅枝却笑道:“五娘子,你太多虑,这里是乡下,哪来那么多脸面,谁家不是吵过来,吵过去。你放心,任太太和人吵多少架,也误不了你嫁人。”
这倒也是,乡下并没有那么多讲究,都是他们孟家还保留着湖北老家的习性,与众不同而已。孟楚清想开了,便骂一句“作死,竟拿我婚事开玩笑”,说罢,也凑到窗前瞧热闹去了。
正房那边,浦氏本来站在檐下,但被柳五娘一个猛拽,就顺着台阶跌到院中,摔了个七晕八素。柳五娘犹自不解恨,朝她狠踢两脚,啐道:“就凭你,也想收我作妾?怎不拿镜子照照,看自己有没有作大妇的面相!”
浦氏身子结实,被摔得鼻青脸肿,还是撑着爬了起来,一巴掌掴到柳五娘脸上,大骂:“我着人去提亲,乃是给你脸面,你一个寡妇而已,嫁到我家作妾,还是高攀了,我不嫌你背着克夫的名声也就罢了,你倒还来骂我作不了大妇!”
“呸!”柳五娘一口唾沫吐到浦氏脸上,回骂道:“你张着一张嘴,四处乱吠!先前说你家五娘子克母,这会儿又诬赖我克夫,我看你是自己克自己,所以才生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浦氏生得的确不怎么样,远比不上柳五娘貌美,不过她一向信奉长得好不如嫁得好,所以并不怎么自卑,只是被情敌这样谩骂,面子上总有些过不去,当即就扑上去,揪住了柳五娘的头发,死命地朝地上拽。
柳五娘带来的那几个媳妇子,可不是吃素的,一拥而上,拦的拦,帮的帮,很快,浦氏就落了下风。
孟楚清方才冷不防听见柳五娘提到了自己,有些愣神,待回过神来,要遣梅枝去帮忙时,柳五娘已旗开得胜,带着媳妇子们扬长而去了。她没想到这一架,这样快就结束了,不觉又一阵愣神。梅枝道:“这柳五娘,可真机灵,晓得再打下去,孟家人看不过眼会来帮忙,所以一得手就溜了。我看太太若想找回场子,只怕得领着人找上门去才行了。”
浦氏显然也没想到柳五娘是来去一阵风,还没等到她喊人来帮手,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她又气又急,站在那里破口大骂,可惜柳五娘已去得远了,甚么也听不见。后来浦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再去骂柳五娘,改骂起王婆子和孟楚洁来,称就是因为她们一个出了馊主意,一个万般怂恿,才害得她今日吃了大亏,丢了大脸。
孟楚洁只盼着浦氏挨打挨骂,却没想到会把自己给害着,眼见得下人们一个二个都朝她屋里望,脸上就发起烧来。待要出去分辨两句,又才被肖氏禁了足,不敢出房门,只能闷坐那里,气了个仰倒。
浦氏骂完,大概也有些后悔刚才没听孟楚清的话,走到东厢门前,道:“还是五娘子心善,晓得替我着想,只可恨方才三娘子一个劲儿地撺掇,害得我吃了这样大的亏。这样吃里扒外的小蹄子,禁足怎么够,合该拖出去打上一顿板子才好。”她说到最后一句,突然拔高了声量,显然是说给对面的孟楚洁听的。
孟楚洁有没有听到,反应如何,因为房门关着,不得而知,反正孟楚清是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生怕浦氏真拖了孟楚洁出去打板子,连忙出来相劝:“三姐是一时思虑不周,才出错了主意,太太看在她年纪小,且饶她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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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漏水了,唉
第三十二章博卖
浦氏不停,犹自谩骂,孟楚洁终于忍不住,推开房门冲了过来,与其理论。她正禁着足呢,跑出来也就算了,还站在屋外同继母叫板,这要是传出去,就算不是她的错,也成了她的错了。孟楚清连忙叫了梅枝一起,死拖硬拽,费了老大力气,终于把她送回房里去了。
孟楚洁回房后,浦氏也就骂着走开了,她而今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替孟振业纳一个妾,所以没甚么精神追到孟楚洁房里去。
浦氏遣媒人向柳五娘提亲,反被柳五娘赶上门打骂的事,很快就在韩家庄传了开去,而浦氏正如孟楚洁所说一样,外强中干,虽说每日里在家骂得跳脚,却始终没有去柳五娘家找回场子的意思,如此一来,然使得她有“贤名”传出,人人都道她其实最是个宽和仁厚的人,不然也不会任由一个寡妇欺负了。
这样的“贤名”,一传十,十传百,就渐渐有人大了胆子来与她打商量:能生,但不能保证一定能生儿子的妾,行不行?
毕竟生儿生女,都是凭运气,说不准的事,浦氏也就渐渐动了心,不时叫他们把人送来验看,只是她要求高,既不能太难看,也不能太漂亮,身子骨还得够壮实,这样才好生养,所以接连看了好几天,也没选出中意的来。
这日早上,孟楚清三姊妹前来请安时,又有人送了自家闺女来,请浦氏相看,浦氏见那女孩儿顶多十四五岁,就有些看不上,在她看来,女人起码得到了十七八岁,才好生养。
打发走了这户人家,浦氏犹自叹气,对孟楚清三人道:“要是你们中间有个带把的,我又何至于这么辛苦。”
这话粗鄙,三人都垂下了头去。
浦氏浑然不觉,兀自絮絮叨叨,忽然俞妈妈拔腿跑进来,高声笑道:“太太,博卖,有博卖!外头来了一伙行商,贩卖许多物事,锅碗瓢盆,鲜果鱼肉,无一不全,现下庄子里的人都围在那里掷头钱哩!太太,赶紧过去,要是迟些儿,可就全被人抢光,甚么也买不着了。”
乡下地界,并无固定店铺,要想买东西,全靠走村串户的货郎,像这样许多行商集结到一起来贩卖,乃是稀罕事,所以一旦碰见,庄子里几乎是倾巢出动,但凡有点小钱,都要看看有无所需物事,好趁便买回家,免得赶老远的路去城里;就是没钱,也要袖着手去瞧瞧热闹的。
而时人最喜博卖,是以这些货郎行商所贩卖的货物,也大多能博,当然,你要是不想赌运气,一次性多花些钱直接买回家,也是可以的。但是不信自己运气的总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想要赌一赌,特别是在贫困的韩家庄,人人都是数着钱过日子,更是希望能以最少的钱,买到最多的必需品,是以每每有货郎或行商来,想买东西的乡民总是去先去博,直接掏钱来买的,少之又少。
赌博,总是那么的吸引人,更何况还是合法的趣味性赌博,就连浦氏这般小气的人,也一听就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进屋取钱,一脸惊喜地朝外跑。
孟楚清姊妹三人被扔在了屋子里,颇有些尴尬。俞妈妈极想去瞧热闹,但孟楚洁不走,她也不敢动,于是便笑道:“三位小娘子何不也去瞧瞧?那些行商所卖的物事,种类齐全着呢。”
孟楚洁爱热闹,极为心动,只是苦于囊中羞涩,恨道:“钱都被你盗了去,而今田也没了,我拿甚么来买?”
俞妈妈大呼冤枉,急急分辨,力证自己是清白的,两人吵作一团。
孟楚洁又没有证据,成日这般吵来吵去,有甚么意思,倒叫人看笑话。孟楚清瞧着烦心,忙道:“三姐,就算不买,去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俞妈妈连声称是。
孟楚涵也有些向往的意思。
孟楚洁却道:“看热闹?看着别个都在那里博得欢,我却一回也博不起?”
孟楚涵细声细气地劝:“三姐,月钱不是才发了么,兴许你运气好,一回就博到手了呢?”
孟楚清亦道:“我月钱还没怎么动,若三姐实在喜欢甚么物事,只要我买得起,就买来送与三姐又如何。快些别恼了,赶着去瞧热闹要紧,错过了这回,下次行商进庄子,还不晓得是甚么时候哩。”
“我也有月钱,要你买作甚么。”孟楚洁到底还是想去的,便就此下了台阶,朝外走去。
孟楚清和孟楚涵跟随其后,迈出堂屋大门。她们的奶娘和丫鬟,也都想去瞧热闹,早带着钱聚到了檐下,见她们出来,忙快步迎上前,簇拥着朝外面去。
孟家所在的庄东,是韩家庄最好的地段,也是庄中富裕人家最集中的地方,所以一般有行商和货郎来,首先便是进驻庄东,这回也不例外。而庄东富户,前几年在孟家的倡议下各出人力,早已平整出一大块空地,正好供来韩家庄摆摊的行商们使用。
孟楚清三姊妹,便是带着奶娘丫鬟媳妇子,朝着这块空地而去。
此时正是农闲季节,来得人尤其多,空地上已是围满了一圈人墙,但孟家乃是庄中大户,平日里又乐善好施,因此那些庄户一见是孟家的三位小娘子到来,都纷纷朝两旁闪开,让出一条路来。
今日来的行商很多,卖的货物也特别的全,怪不得俞妈妈方才那般激动。孟楚清站在摊位前,由近及远地看去,有卖菜盆、竹笊篱、蒸笼、砧板的;有卖桌、凳、交椅、兀子的;有卖西瓜、柿子、甜瓜、枇杷的;还有卖各色各样首饰,各种配方凉水,各种口味点心,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那些日常用具和首饰,孟楚清看不上眼,倒是瞅着果子还算新鲜,于是便叫梅枝拿钱出来,把柿子、甜瓜和枇杷各称了几斤,就用行商所赠的竹篮子提着。
孟楚洁同孟楚涵在一处,都道那日孟楚清屋里的漉梨浆好喝,只是嫌贵买不起,又不愿凭运气去博,于是两人便商议,凑起钱来,同买一罐子分着吃。她俩商议妥当,就走到凉水摊儿前,去向行商问价格。谁知那行商伸出两根指头,告诉她们:“四钱银。”
孟楚洁唬了一跳,叫道:“这般地贵?”
孟楚涵亦道:“城里才卖三钱银子,你担到乡下来,也卖这个价?”
行商笑道:“两位小娘子,你们去城里,坐车不得要钱?耽误的功夫不是钱?我走了这样远的路,把凉水担到你们家门前,已是替你们省下一截路费了,小娘子然还要我便宜些,那我岂不是亏了本?须知我这些凉水,进价并不比城里便宜。”
行商一番话,说得孟楚洁面赤耳红,再加上还有一伙人在旁边起哄,说甚么难道孟家小娘子也缺钱之类的话,就更戳中了她心中伤口,几乎令她恼羞成怒起来。
孟楚涵一向没钱,受歧视惯了的,倒不觉着甚么,一个劲儿地劝她莫要生气。孟楚清听见这边有人叫孟家小娘子,带着戚妈妈和梅枝走拢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孟楚洁羞愤不答,孟楚涵忙低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她。
孟楚清一听就笑了,这两位,才真正是养在深闺里的小娘子呢,连还个价都不会,反而觉得羞臊,须知讨价还价,天经地义,有甚么好羞好臊的?
那行商颇有眼力劲儿,见又来了个小娘子,称呼前两位为姐姐,身上穿的衣裳,戴的首饰,却比前两位更好,便知她要么是嫡女,要么生母受宠了,总之,比前两位要有钱,于是忙殷勤笑道:“这位小娘子一定晓得我这漉梨浆的价钱,不会同她们一般无理取闹,来两罐尝尝?”
原来没得钱买,就成了无理取闹了。孟楚洁气得直抖,忍不住要冲上前去与之理论。孟楚清忙一拉她的袖子,对那行商道:“二钱银子,卖便卖,不买就算了。”
这下不但行商大惊,连孟楚洁和孟楚涵都吓了一跳,哪有她这般还价的,一下子还掉原价的一半,任谁也不会卖呀?原来也是个不懂行的,那行商的脸上,就渐渐浮上了不屑来。孟楚清却道:“本来只想叫你让出一钱银子的,但你却折辱我两位姐姐,说她们无理取闹,我瞧不过眼,所以叫你让两钱。自古以来,买卖任凭自便,怎么我姐姐们还一还价,就成了无理取闹了?”
这凉水,特别是尚未冲调过的原浆,向来都是有钱人才买得起的物事,因此那行商对于没钱的人,向来都不怎么恭敬,听了孟楚清这话,更是非常不以为然,竟道:“小娘子,你若无钱,自去那边摊儿上买些不值钱的物事,何必到我这里胡闹,耽误我生意。”
他这般无礼,孟楚清也不恼,反而笑道:“你信不信,只要我说一句你这摊儿上的凉水味道不纯,你今儿的生意,就开不了张。”
第三十三章博卖(二)
行商不信,却见另一庄中大户余嫂挤进人群,连声问孟楚清:“五娘子,怎么,这家凉水不纯?哎呀,可惜了,我本来还想买些回去给我家翠花尝尝的。”
行商听得她这般说,很是恼火,道:“我这凉水好着哩,她说不纯就不纯?”
余嫂笑了,指着孟楚清道:“你还质疑她?你该感激她才是,从前我们韩家庄哪里晓得有甚么凉水,都是五娘爱讲究,又大方,买了凉水分请四邻,我们才晓得还有世上还有这么个好喝的物事。”
那行商一琢磨,好像韩家庄真是近几年才开始卖凉水的,起码他以前就没来过,原来这个看起来白白净净,雪团一般的小娘子,竟是个讲究人儿,连韩家庄田产最多的余嫂都如此看重她的意见,看来今日如不依了她,这凉水还真卖不出去了。
他几番权衡,还是以生意为重,向孟楚洁和孟楚涵道了歉,又依了孟楚清的价钱。孟楚清见他服软,也便退了一步,道:“与你三钱罢,也不算占了你的便宜,以后看人,须得准些。”
行商原以为要亏本,此刻见她还是给了个公道的价格,喜出望外,连声称谢。孟楚清叫梅枝接了漉梨浆,直接递与孟楚洁,孟楚洁却不肯接,脸色泛红,神色犹忿。孟楚清忙道:“三姐,你跟四姐回去把钱给我。”
孟楚洁这才高兴起来,接过了漉梨浆去,交与绿柳捧着,又请梅枝教她调配方法。
姊妹几人有说有笑地朝前走,一面走,一面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排摊位的最后面,她们本以为这就到头,正准备回转,却见浦氏正手捧一把头钱,郑重其事地要朝地上投,口中还念念有词。可她们抬头看去,却根本不见她面前有任何摊位,不禁十分奇怪,忙上去问站在浦氏背后观战的俞妈妈。
俞妈妈抬手指了站在浦氏面前的几个女孩子,道:“太太想博一个妾哩!”
博一个妾?浦氏想通过掷头钱,赢一个妾回去?三姊妹俱是惊讶。更让人诧异的是,然竟有人拿妾来博卖。
姊妹三人正奇怪,就听得那卖妾的行商吆喝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两钱银子就能博一回,您两钱银子博回去,想做妾做妾,想做婢做婢,您要缺媳妇,还了她卖身契,娶作妻子生儿子热炕头,怎么样都合算哪!”
他说得粗鄙,却又有趣,惹得围观众人呵呵地笑。孟楚清瞧着新奇,道:“我头一回知道,人也是可以拿来博卖的。”
戚妈妈道:“物能博,人自然也就能博,只不知这些人,是贱口还是良人。”
孟楚清感叹:“只两钱银子博一回,竟比漉梨浆还便宜,怨不得太太动心。”
“可不是。”戚妈妈亦感叹。
就在她们说话的时间里,浦氏又连博两回,然真叫她博出一个浑成来!行商把那几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叫上前,笑呵呵地请她来挑。大概是因为博出了一个浑成心情好,浦氏瞧着这个也好,那个也好,一时间竟拿不定主意。她一抬头,看见孟楚清三姊妹也在,忙招手叫她们过来,指着那几个女孩子问她们道:“你们瞧着哪个好些?”
孟楚洁不屑于理她,哼了一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孟楚清觉得不妥,皱起了眉头,也不作声。
浦氏咒骂几句,只得去孟楚涵。
孟楚涵难得受此重视,受宠若惊,仔细将那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