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镇国长公主-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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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胡三通往日里与周家关系亲厚,那小厮也能与他说几句亲近话,叹息道:“可不是嘛,老爷年初大病伤了身子又日夜忙着那些朝事,总也好不了。夫人那头劝了不知多少回,也没法子。。。。。。”说到这里,小厮又是仰慕又是叹气,不免絮叨了些。
胡三通嘴里随意应着,不一会儿便把目光投向前面的青瓦白墙的书房。
那书房的帘子忽而被人轻轻的闲了开来,只见里头走出一个素衣薄妆的妇人以及两三个年轻的小丫头提着食盒从里头出来。那妇人遥遥见着往此处走来的胡三通便敛了面上神色,抬步也迎上来,对着胡三通盈盈一拜:“舅舅一向可好?”
“好好好,劳外甥媳妇你惦记了。”胡三通笑了笑,虚虚的扶了一把,嘴里关切道,“你一贯体弱,受不得寒,这样的天气何必在外头走动?”
这妇人正是周云的发妻薛氏,她是薛老太傅的爱女,因此才嫁了周云为妻。薛氏生得不过清秀却生了一对极秀美的峨眉,自有一番书卷清华之气,虽是一身素衣但也甚是端庄得体,行止之间犹如弱柳扶风,极美极动人。此时,她却柳眉含愁,语声轻轻与胡三通道:“我是来给相公送汤药,若不亲自来,我是怎么也不放心的。舅舅今日既是来了,还请替我也劝相公一句,身子要紧,万万保重才是。”
胡三通连忙应下又与薛氏说了些话,恰好入内通报的小厮掀了帘子出来,他便急急的入了书房。
如今正是十月里,京里头刮得冷风又干又寒,好似剐在骨头上的寒刀一般的刀刀见血。寻常人家,屋内大多都已烧了炭,偏偏周云的书房里却一点炭火味都没有,反倒木窗被打开了一半透风,整个儿书房当真好似寒潭一般冷彻骨髓。
胡三通走了几步也不免冻得一哆嗦,手往袖子一缩,心里暗道:要说周云性子怪,还真是!哪有大冷天不少炭还开窗吹风的。别说是身子不好,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啊!真真是自个儿找罪受!
胡三通绕过绣着西山枫林的屏风,果是看见周云正独自一人站在书案前。
只见周云穿了一身寻常布袍,正坐在书案前怔怔的看着那副字,许久方才自语一般的长长一叹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他神色颇有几分怅然——虽说他方才三十有余,可鬓角却已染了白霜,但那位故人怕是青春依旧。
相逢应不识啊。
胡三通正小步往里走,听到这话却是一惊——这可是苏轼悼念亡妻的诗作啊,就算不是夫妻之情,可能念出这般诗句来,怕也是情意深厚。嘉乐郡主与周云,究竟是如何的交情啊!?只是,依着胡三通的城府自然也不敢胡言乱语,他稍稍把步子放得重了一些以提醒周云自己的到来,面上却已经带上了和煦又亲昵的微笑:“云哥儿,可是好久没见了啊。。。。。。”
周云收起书桌上的纸,面上神色淡淡,只是轻轻的叫了一声:“舅舅。”
胡三通热脸碰上冷屁股却也不觉得脸红,厚着脸皮又接了一句:“听说你近来身子不好?我进门时遇见了外甥媳妇,她也担心得很呢。要我说,云哥儿你虽是年纪还轻但也很该注意注意身子才是。”娓娓道来,仿佛长辈的一番慈和之心。
周云却没有与舅舅寒暄周旋的想法,他看了胡三通一眼,眼神清凌凌的,仿佛把胡三通整个儿人都看透了:“我先前不让舅舅你上门,原因舅舅心里也因清楚——舅舅与胡家到了如今的地步,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贪’字罢了。”
究根结底,商人本性便是一个贪字,一个贪欲便压下了所有的*,以至极的贪婪与绝顶的聪明方才能压下千千万万的人,成为巨富。
胡三通到底也是个长辈,如今被自己的外甥指着鼻子这般一通骂,脸上一白一青,嘴唇颤了颤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周云对胡三通心里不满心知肚明,可他的声调却依旧是慢条斯理,犹如挑拣鱼刺,又犹如在金殿上与皇帝或是百官徐徐道来一般:“我早与舅舅说过‘天底下的钱多得是,可有些钱能赚,有些钱却是万万不能赚’。胡家号称天下首富,手底下的银钱加在一起怕是都要比皇帝私库里的都要多,按理也该知足了。可舅舅你却偏还要自作聪明,去与蜀王府做你那一本万利的买卖,仍旧想要更多银钱,想着要胡家子子孙孙无穷匮,胡家银根千年万年皆不断。何其的愚蠢,何其的短视,何其的贪婪?”
周云每一句话都好似抽打在胡三通面上的鞭子,抽的他脸色难看。好一会儿,胡三通才艰难的开口道:“是舅舅鬼迷心窍了。。。。。。”他雪白的鬓角轻轻颤了颤,挺直的脊背仿佛也弯了下去,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可,可此事与胡家其余人无关啊,舅舅我一把年纪,死不足惜了。倘胡家百年基业败落在我手上,那我便是死了也无颜面对胡家的列祖列宗啊!”
周云极轻的嗤笑了一声。
胡三通却扑通一声掀了袍角跪了下去,声嘶力竭:“云哥儿,求你看在你娘的份上,看在你我舅甥几十年的情分上,拉胡家一把吧。”
周云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把胡三通扯了起来:“舅舅还是起来说话吧,此事事关重大,绝非我一人能够决定。”他没有一口应下也没有一口回绝,反倒是慢慢的转开话捎,“还请舅舅告诉我,写那幅字的人呢?”
胡三通被他说得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周云说的是什么事,嘴里已是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嘉乐郡主正在珠光阁等你了。”
“嘉乐郡主。。。。。。珠光阁。。。。。。”周云轻轻的重复了一遍,古井一般波澜不起的眸子似是闪过了什么,随即便直接道,“既如此,我便与舅舅去一趟珠光阁吧。”
话虽如此,周云却也没有直接抬步往门外去,反倒先是小心的将那张胡三通送来的字放入木匣子里,贴身收置着,然后才起身抬步出去。
胡三通已被周云发作过一通,正是心惊胆跳的时候,浑身骨头都是软的,哪里敢揣什么小心思,问也不敢问一句,闭紧了嘴巴紧跟着周云出了门。
好在马车就等在那里,周云既有吩咐,车夫便很快拾掇好了,直接便往珠光阁去。等周云乘着马车到了珠光阁,直接推开竹字间的雅间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临窗坐着,一面喝茶一面看着窗外景致的谢晚春。
有那么一瞬间,过往时光的尘土迎面而来,将他整个淹没。纵是周云这般铁石的心肠,坚毅果决从不后看的人也不由有一丝恍惚,依稀想起旧日时光,生出一丝的怅惘。
她如今方才十八岁,正是容色最盛的时候,哪怕是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一派的漫不经心,也依旧美得犹如一道令人不忍错目的美景,更胜了初生的春水、初盛的春林以及十里的春风。
窗外的暖阳融融的照在她的面上,越发显得她眉目精致,眉睫如墨,肤如细雪,乃是真正的雪堆玉砌,灵秀天生。她的那双眼睛最似镇国长公主谢池春,眼睫纤长浓密好似蝶翼,一对眸子盈盈然,犹如浸在水银里的两丸黑水银,藏着万顷春波,看人时无情似有情。
上天永远都是如此的厚爱与她,赐她最显赫的姓氏,最美丽的容颜,最肆意的性格。哪怕一切结束,也依旧给予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周云抬手合上门,步子微微顿了顿,随即便轻声开口道:“公主果然还是公主,一如往昔。”
谢晚春这才回过头来,她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周云,见他已然花白的鬓角,眼神微微一顿,随即柔声道:“你倒是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她声调极软极柔,似一团棉花一般的轻,“是因为你愧疚?”
周云闻言神色微微一变,整张脸都僵住了,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晚春却更加轻柔的接着问道:“你在愧疚,愧疚你借朱寒的手递给我那杯毒酒?”她说话的时候仿佛与情人喁喁私语,柔情蜜意,温柔缠绵,可她的眼神却好似凌厉的刀剑直接落在了周云身上。
周云犹如一尊不动的雕像,死死的矗立在原地,神色乃是极度的复杂。
谢晚春面色不变,心里却忍不住深深的叹了口气:早在稻县的时候,知道齐天乐不是凶手后,她便大致猜到了幕后之人会是谁。能够洞悉朱寒对齐天乐的心思,能够在宫中布下连陆平川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都查不出的局,除了周云还有谁呢?
猜到是周云之后,谢晚春发现自己竟然不觉得太过吃惊——她早该明白,周云便是这样一个人。
谢晚春跟着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放下手中的青玉茶盏,轻声问道:“是他让你布局动手的?浮色春这味毒也是他告诉你的?”
这个“他”,指的是谁,周云与谢晚春都心知肚明。
周云的喉结微微动了动,他的眼帘跟着颤了颤,随即才缓缓道:“是。”
谢晚春笑了一声:“原来如此。”她抬起那双极美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住了周云,紧接着问道,“这么说,我的那个蠢弟弟知道我弑母的事情了?”
周云颜色极淡的唇轻轻动了动,慢慢的阖上眼睛,许久才挤出一句来:“陛下与我说,公主你为了重夺先皇的宠信,不惜亲手毒杀亲母,他害怕,害怕你会对他下手。。。。。。。”
周云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柄刀刃,一刀又一刀,深深的割在谢晚春的心头。她仿佛能看见胸膛里那颗血肉模糊的心脏仍旧挣扎着跳动着,忽而觉得有些好笑: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到底又有什么可期待的?难不成还指望周云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苦衷来?
先皇后到底还是不甘就那样死了,到底还是留了一手,把仇恨的火苗埋到她的儿子心底。“慈母之心”一至于此。
原来,皇帝他早已知道了当年的事,倒也难为他当年能忍下那些事情,抱着从西南回来的谢池春哭得那样可怜;难为他能那样自然而亲昵的与自己这个“可怕”的人说话。。。。。。可怜谢池春还以为自己多么伟大,多么忍辱负重,死死的瞒着他那些龌龊的事情,只盼着他能把父母恩爱的故事记一辈子。
谢晚春按在茶盏上的手绷得紧紧的,犹如一段极透彻的青玉,要寸寸的碎去。她胸口的心一下一下的跳着,一股一股的热血涌上脑门,使得脑中一片滚热,可她的声音却依旧是冷凝的,似打磨过的冰凌,尖锐而锋利:“我的弟弟可能会因为一个可能的威胁而恐惧、而生杀心。但是周云,你不是这样的人,你绝不会屈从于庸人之命,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深思熟虑,都有自己的理由。”
她端坐在木椅上,抬起眼去看站在那里的周云,一字一句的道:“你曾跪在我面前,对我发誓‘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所以,周云,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就这样把昔日之诺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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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年少,得见公主这般主君,确实激动难言,字字发自肺腑。”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日日夜夜的愧疚,寒冬腊月的开窗吹风来折磨自己,他已令自己活在人间的地狱。
周云苍白的额角剧烈的跳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情绪在他心底翻腾,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口而出。他阖上眼然后又睁开,扬起唇角对着谢池春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太多无法言喻的复杂意味,轻而浅:“孟子曾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圣人之言,大善。”他顿了顿,言语之间已可见当朝首辅的威势,“《尚书》有云,‘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圣天子理应垂拱而治。”
这两句话极轻极淡,可是却有一种令人振聋发聩的力量。
哪怕是谢晚春亦不由的睁大了眼睛,认真的打量着周云的神色——他用前一句话直接就将自封为“天之子”的皇帝与庶民相提并论,第二句话虽是委婉了一点但是其内约束皇权的意思却是直截了当。
天下读书人读书大多都是为了“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可周云却不一样。他将天下的百姓放在最前面,视皇帝如象征皇权的摆设。
谢晚春慢慢的垂下眼伸手端起案上的茶盏,轻轻的抿了一口茶,茶水清淡,她的语气也跟着淡了下去:“好个垂拱而治,你是觉得我管得太多了?”
“公主当初打压世家、筹款建海军,提倡立女学,为的是什么?”周云面色苍白,尤显得他一双黑眸深不见底。他目光犀利,犹如刀剑一般直接落在谢晚春的面上,字字直戳心肺,“或许您自己也没有想得那么远,只是凭着本能去做罢了。打压世家,就可以集中自己的势力,把一部分的舆论掌握在自己的手上;筹建海军,江南一地便能收入掌中;提倡女学。。。。。。”
周云说到最后,忽而笑了一声,说不出是冷意和复杂,目光如电一般破开面前所有:“天下不知多少女人要谢你,那些依靠女学而出仕的女人倘要往上,怕是都要依着长公主你;再者,女子能读书、能为官,为何独独不能为君?”
周云看住谢晚春,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便都犹如雪白刀刃一般的简单明白:“长此以往,公主独掌大权,世人怕是只知有长公主而不知有皇上。”
“那又如何,这也该是我皇弟要担心的事,与你何干?”谢晚春不为所动,坦然而从容,“我自认摄政以来,兢兢业业,从未有过未危害百姓之举。”
“公主英明,可真能英明一世?纵如此,又如何能保证继任之人英明如旧?”谈及自己的理念,周云眼中好似烧着火,寸步不让,“纵观史册,英明之君何其罕有,反倒是庸君、暴君比比皆是,兴亡交替,百姓何辜。。。。。。”
“所以,就不该任由君王独掌大权,就该让内阁和世家分权制衡,就该让每一个皇帝都如我那个不管事的蠢弟弟一样当一个纯粹好看的摆设?哦,用你的话说,应是——圣天子垂拱而天下治。”谢晚春不似周云那般的圣人胸怀,反倒讥诮的挑高了唇角,淡淡一笑。
周云眼帘轻轻的颤了颤,鸦色的眼睫跟着一颤,神色复杂。
谢晚春却紧接着道:“好,就当你是对的,可你杀了一个我难不成就能保证接下来各个皇帝都好似我那个蠢弟弟一般只管花前月下?能保证内阁或是世家之中的人皆如你一般一心为民?倘内阁权势凌驾于君主之上,恐怕又要出一奸相矣。”
“皇上一贯体弱,若是幼子登基,自然可以好好教导。至于。。。”周云说到一半忽而顿住口,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反而正色沉声道:“我欠公主一条命,既然公主得天命而不死,那我。。。。。。”
“不用你赔命。”谢晚春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道,“只要这一次你帮我把蜀王解决了,那便一笔勾销。”周云的确是幕后布局之人,可首先起杀心的是她那个弟弟,这仇,自然是要分开来报。
周云一怔,随即接口道:“蜀王之事,本是我分内之事。”
谢晚春却蹙了蹙眉,斟酌着道:“我以往看错了蜀王,现今想来蜀王或许知道一些当年的旧事。”说到这里,谢晚春纤长浓密的眼睫徐徐的垂落下来,犹如蝶翼一般的轻盈而美丽,她语声极轻极轻,“我是希望你能直接把蜀王下狱,看管好,别让他有机会进宫,也别让他传出一些胡话来。自然,死人才是最能保密的。。。。。。”
不告君上,不过三司,直接把当朝亲王下狱,简直荒唐!这种事哪怕是有证据也是要被朝中御史当面弹劾的,这种事就和直接把自己的把柄递给政敌没有两样。
谢晚春却说得风轻云淡,说罢便抬了眼笑盈盈的去看周云,神色自若。
周云沉默片刻,随即点头应下:“就依公主之言。”
谢晚春知道他的性子,便也没再多说,反倒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起了身笑道:“不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