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有个李鸿章-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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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伊藤博文的一生,这个为日本维新做出巨大贡献的“中兴之臣”,在思想上同样也经历了一个巨大的转变过程。年轻时的伊藤博文是一个革命者,20多岁时,冲动而排外的伊藤博文曾亲自参加了焚烧英国驻日本大使馆的极端行动。但很快,伊藤博文完成了他思想上的巨大转变,经过深入思考,伊藤博文认识到靠驱逐和排斥是振兴不了日本的,只有向西方学习,强大自己,才能使日本走上一条复兴之路。
实际上伊藤博文只是日本第二轮明治维新的领导人。第一轮明治维新领导日本工业化进程的,是大久保利通。大久保利通当时的身份是参议兼内务卿,是他领导了日本最初的西化运动。大久保利通在遭遇国内各种复杂的矛盾遇刺身亡后,伊藤博文接替了他的位置。上任伊始,激进的伊藤博文很快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一位名叫高砂的相扑高手宣称要在东京举办公开的相扑表演。这种行为完全可以看作是对于政府禁令的挑战,因为在此之前,明治政府曾明令禁止相扑这一日本的传统运动,理由是相扑丑陋而愚昧。没有想到的是,高砂的这一挑战政府权威的行动竟然得到很多日本人的支持。虽然警察出面干涉,但高砂和他的支持者们仍旧坚持比赛。最后,只好由天皇出面,亲自举办并出席了一个相扑表演会,算是恢复了这场运动。
相扑手的挑战和民众的不满,让伊藤博文不得不仔细思考国家的发展方向,也反思了改革的方式。伊藤博文从这样的事件中看到了日本国内存在的日益高涨的民权运动的威胁。当时的日本,情势错综复杂,由改革引起的矛盾已凸现在社会的方方面面,在西风东进中睁眼看世界的日本民众开始有意识地捍卫着自己的权利了。在复杂的各种势力中,自由民权运动算是日本推进改革的最大的民间力量,作为一个新兴的资产阶级组织,这个运动呼唤宪法,要求开设议会和国会。除此之外,政府还不光面对自由民权运动的力量,还要面对以天皇为首的宫廷派势力。宫廷派的要求与自由民权运动又不一样,他们要求宪法必须是一部钦定宪法,必须由天皇总揽统治权。在政府内部,激进派的大隈重信反对天皇总揽大权,建议采用英国政党内阁体制,由国会取得多数席位的政党组阁,在两年后选举议员,第三年召开国会。对于伊藤博文来说,他是不赞成这种自由主义方式的,在伊藤看来,日本有着日本的国情,改革不能忽略历史和文化,天皇的最高权力是不容置疑的。伊藤的改革思想与大隈重信发生了很大的矛盾。伊藤博文把制宪过程中的有关情况向明治天皇汇报之后,天皇罢免了大隈重信,宣布将召开国会的日期定为明治23年。
第九章 羞对后生(2)
在形势的压迫下,伊藤博文清楚地意料到,简单的拿来主义已不能推动日本社会的进一步变革了,必须制定宪法设立议会,从根本上确定日本的国家性质和政权结构,界定天皇、各派之间、基层平民的权力和责任,从而避免各方之间的矛盾,化解尖锐对抗,让各方面在宪法之下形成合力。否则,以这样混乱的局面,政府本身很可能被暴力推翻。
也就是从那天起,伊藤在忙于各种事务的同时,将工作重心转向宪法的制定,全身心地为日本宪法的制定做着准备。伊藤博文为日本制定宪法的过程,是一个苦心孤诣走钢丝的过程。
在得到明治天皇的支持后,伊藤博文独揽了制宪大权,随后,开始了一步步实现其渐进改革的制宪计划。
伊藤博文选择德国作为制定宪法的样板国。1882年,伊藤博文来到了德国,花了一年多时间学习德国的宪法制定经验。伊藤博文先是向宪法权威学者格奈斯学习,格奈斯特派助手毛斯每周为他讲解3次宪法。然后,在维也纳大学,斯坦因教授为他讲解了英、法、德政体的沿革。伊藤博文甚至为宪法问题向德皇威廉一世请教。回到日本之后,伊藤博文建议成立了起草宪法的专门机构,任命同样崇尚德国宪法的井上毅为起草人。这是一个分步骤落实君主权力、限制政党权力的国家体制的设计过程。在宪法实施之前,伊藤先期实行了一系列的体制改革,对于宪法的实施进行预热,以适应制定宪法的需要。
确保绝对的皇权是伊藤博文立宪的指导思想。在伊藤博文看来,日本数千年的封建性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就可以推翻,历史必须延续,如果强行割裂历史,必定要引起动乱和人心的不安。在这一点上,伊藤博文与李鸿章的思想如出一辙。伊藤博文感慨日本没有基督教那样的宗教凝聚人心,只有皇室,才能成为社会运转的机轴。为此,在伊藤博文设计的宪法中,天皇的大权是体制的核心。除宪法规定之外,伊藤博文还专门制定了皇位继承、皇族名分和皇室财产的《皇家典范》,皇家事务超然于宪法、国务和议会之上。为制衡由政党组成的众议院,他设计了主要由天皇任命、不经民选的贵族院,权力凌驾于众议院之上。这个7部76条组成的宪法,在第一章的17条中就规定了天皇的绝对权力,确认天皇神圣不可侵犯,并拥有统帅军队以及对外宣战等一切大权。与此同时,在臣民之权利和义务的规定中,《宪法》宣布日本人民有各种权利和自由。同时在贵族院里强化维护皇权的屏障,发布《华族令》,将维新以来的公卿、大名、神官、在朝的维新的大臣,按照公、侯、伯、子、男分为五等爵位,使他们成为新华族。
从总体上来说,伊藤的做法是相当智慧稳妥的,他是以一种平衡和妥协的方式,从法律上确立那些新兴阶层合法的政治地位,让这个代表着活力的阶层合法化。
1885年,伊藤博文提出官制改革,他提出,应该有一位总理大臣统领所有专任大臣,执掌政务,制衡议会。伊藤博文获得了天皇的认可,出任日本历史上第一任内阁总理大臣。
1889年2月11日,是明治天皇改国号的第20个纪元节,东京飞降大雪,在大雪中,日本皇宫里举行了隆重的颁布宪法的仪式。这一天,距伊藤博文酝酿制定宪法那一年,已近10年,也就是说,伊藤博文整整用了10年的时间来打造国家的根本大法。伊藤的行为,真是名副其实的“十年磨一剑”。《大日本帝国宪法》是亚洲第一部宪法,它是对各种势力的规范,也是对明治维新的一次总结。由于在此后的诸多事宜中,有一部《宪法》作为准则,日本政治既减少了皇室中个人的“随意性”,也减少了来自民间各种势力的干扰,并且赋予了伊藤放开手脚工作的权力,这也使宪法成为伊藤的“护法大神”。
《大日本帝国宪法》的颁布,化解了日本尖锐的社会矛盾。自此之后,日本经济快速发展,极端西化的做法被慢慢遏制。日本社会生活中经常出现这样一些场景:西服流行的同时,和服被当作最华丽的礼服保留了下来;酒吧多起来了,茶室依然是人们的精神净地;西洋歌剧开始唱响,能剧和歌舞伎仍旧余音袅袅;油画开始绚丽夺目时,浮世绘照样受人欢迎,并且很快发展成世界绘画中的一大流派。
第九章 羞对后生(3)
显然,与李鸿章相比,伊藤全力架构的“根本大法”,是他的过人之处。日本社会的平稳过渡,应该归功于伊藤博文这个舵手。从伊藤的理解力和知识结构来看,要比李鸿章高好几个层次。伊藤博文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思想宏伟、视野宽广、性格开放的政治家,他的远见卓识、料事如神都是旧知识系统的李鸿章所远远不及的。伊藤博文不仅对于西方的政治体制的架构和理论有着深入了解,而且,对于本国的国情,也有着深入的思考,并且,在某种方面,懂得妥协,懂得减少改革的成本。伊藤博文长期担任日本总理大臣,正是依靠《宪法》赋予的权力,推动了日本的改革步伐。而李鸿章呢,显然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因为缺乏这样的“根本大法”作为参照,李鸿章的改良有着很大的随意性,并且,行进的步伐经常会受到一些偶然事件的左右,这使得洋务运动更像是“脚踩西瓜皮”一样,滑到哪里是哪里。当伊藤博文驾驶着日本帝国这艘机帆船乘风破浪之际,可怜的李鸿章正身陷各种各样的矛盾泥淖中不能自拔。
当然,联系到清朝复杂的历史和中国文化的背景,也联系到慈禧和光绪身处的权力现状,这样的感慨必定是一声长叹。在这样的背景中,即使是李鸿章对于“根本大法”有着警醒的意识,在当时那样的情形之下,要做成那样的事,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这也难怪李鸿章不具备这样的意识,即使具备,也只有空叹息。
到了1890年左右,明治维新宣告结束。东方的岛国日本,由蚕变蛹,一跃成为一个工业国,但是,与西方工业强国相比,日本还有相当大的差距。如何用最快的方式实现赶超,是摆在伊藤博文面前的又一艰巨任务,伊藤博文又在苦苦思索。这时候,伊藤博文需要用新理论来论证和辅佐自己的行动了,很快,日本著名思想家福泽谕吉所提出的号召“脱亚入欧”让伊藤博文茅塞顿开——“我国不可犹疑,与其坐待邻国之进步而与之共同复兴东亚,不如脱其行伍,而与西洋各文明国家共进退。”伊藤博文公开了这样的思想,这种想法,实际上就是针对当时孱弱的东方巨人中国而言。伊藤博文知道,要快速提升日本的实力,只有趁中国被西方列强瓜分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趁火打劫,与西洋列强共进退,加入到武力掠夺的行列——1890年前,是通过改革来促发展,从1890年以后,伊藤的主要思想变成了通过战争来促发展了。
甲午战争进行过程中,当德国人德璀琳拿着清廷给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的信函刚踏上日本土地之时,就被日本政府下令“限期离开”。在战场上节节胜利之时,日本政府当然不愿意跟一个“没有资格代表中国政府的人”谈判的。同样,当清廷又改派的总理衙门大臣兼户部尚书张荫桓以及兵部右侍郎湖南巡抚邵友濂到达日本之后,同样也被日本政府拒绝。也许伊藤考虑的是,他该会会李鸿章了。
1895年李鸿章来到马关求和,正式谈判之前,曾和伊藤博文有一段寒暄,有英文记录。李鸿章说:“中日是最近的邻邦,而且使用同一种文字。怎么成为敌人呢?我们应建立永久的和平与协调,不使我们亚洲的黄种人受到欧洲白种人的侵略。”
伊藤说:“10年前我告诉过你,要改革。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变化或改革?”
李鸿章只能回答说:“我国的事样样都囿于传统,我不能按我希望的事去做,……我希望的过分了,而没有实行的能力,自己深以为耻。”
从谈话来看,李鸿章已没有10年前的倨傲了,此时此地,李鸿章的精、气、神尽失,剩下的,只有无边的悔意和懊恼,然后,仿佛一个小贩一样,不断地讨价还价,甚至连据理力争的资格都没有。在伊藤这样的小字辈面前,已逾古稀的李鸿章的所作所为,悲壮而可怜。
李鸿章与伊藤博文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戊戌变法失败之后。这时候李鸿章垂垂欲老,仍坚守在历史舞台,与另一个铁腕人物慈禧一同抱残守缺。伊藤博文此次来华,是康梁向光绪密荐,拟聘请伊藤博文和另一个外国人李提摩太出任洋客卿。这是一个大胆无比的想法。光绪听从了这个意见,想召见一下伊藤博文,初步了解他的思想和建议。伊藤博文来到了北京,李鸿章接见了他。双方推心置腹地谈了一次心。可惜的是,除了议论刚刚平息的戊戌变法以及康梁之外,其他的谈话内容已无人知晓了。想必,暮年的李鸿章肯定会感慨良多,他已知道命运不可违,知道自己的失败已是天意了。
第九章 羞对后生(4)
还是惺惺惜惺惺。李鸿章去世之后,伊藤博文对这个老朋友和老对手倒有着高度评价,伊藤博文这样说:“知西来大势,识外国文明,想效法自强,有卓越的眼光和敏捷的手腕。他的事业充满着开拓者的精神。他建设国家的努力,不但包括军事措施方面,也包括经济政策方面……所有关于李鸿章这个远东大国的没落时期独力支撑富国强兵的理想与实践的研究与评价,也只是开始而已。”
从这一点来看,伊藤博文对李鸿章与他的国家所处的时空状态有着清晰的认识。他知道李鸿章的努力,也知道李鸿章的困窘。他明知一个人在一个大国中传统的力量以及面临的阻力,他也知道一个小国所具有的速度优势,知道如何用速度来弥补自己的单薄,也深知自己国家的底气不足……
把伊藤博文与李鸿章放在一起比较,梁启超似乎是第一人。从梁启超的著作来看,梁启超已经清晰地明白中国近代化进程缓慢的原因,也明白李鸿章失败的原因。1901年12月26日,即李鸿章死后的第40天,梁启超写成《李鸿章传》一书,开始为李鸿章“盖棺论定”。梁启超认为,在早年的“栉风沐雨之阅历”方面,伊藤不如李鸿章;而李在政治识见和政治处境方面,明显地不如伊藤。梁启超还把李鸿章放在近代“国民国家”的政治理性标准下进行评判,指出李鸿章“不识国民之原理,不通世界之大势,不知政体之本原”;“知有洋务而不知有国务”,“知有兵事而不知有民事,知有外交而不知有内治,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国民”,指出“殊不知今日世界之竞争不在国家而在国民”。梁启超是说到点子上了,对于李鸿章们来说,既缺乏近代国家思想,更没有近代国民观念,这的确是19世纪中国洋务派官僚的政治通病。在这一点上,梁启超可以说是看得相当准确,他的论断,可以说是触及了问题的本质。
现象总与根本相连。溯本求源,李鸿章与伊藤博文的个人背景、知识结构以及文化背景可以说决定了两人根本的区别。
从本质上说,李鸿章应该是一个传统之“士”。一方面,环绕李鸿章左右的,是中国文化尤其是专制制度形成的阴影;另一方面,李鸿章自身的血液里,也流淌着这样的因子。可以这样说,无论李鸿章走多远,在他的身上,自始至终牢牢套着一根无形的绳索。李鸿章无力,也无法挣脱这样的绳索。
也许对于李鸿章而言,数千年的习惯和传统是他面前厚厚的城墙。传统与习惯的无所不在,使得李鸿章在这场前无古人的变革中陷入重重的漩涡之中。在中国传统文化看来,所有的学问都应该是关于人伦道德的,这是“本”,是雕龙之术;至于有关自然的知识,那是下里巴人的事情,是“末”,是雕虫小技。况且,清朝选拔官员的考试从来没有这些内容。中国文化从来就相信道德伦理才是千秋万代,至于其他的,则是可有可无。在这样的世界观下,数千年中他们从未对自己的教育和考试制度加以实质性改变。在中华文化当中,非竞争性的“仁”以及“王道”深受推崇。孔子被神化,他与他的门徒们的言论被教授了数千年,成为支撑整个国家运转和生存的唯一的思想基础。这些思想基础包含了中华民族关于道德理想的最高境界,包含了关于人生动机的疏导和关于社会和谐的终极目标。道德说教甚至取代了宗教,成为了“万世师表”的道德准则。
就这样,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