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贵金迷-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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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嗅到残浆的香,采蘩紧绷的双肩渐渐放平。“他是差点成为我夫君的人。”不知怎么,突然想笑了。想着,她便真呵呵笑了起来。
“g?!”姬钥本来正想松口气,闻言脸变色,“姐姐。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笑难道还哭?”想想自己当初刚到烬地,几乎天天都在哭这个男人无情啊,现在再哭。她可要臊死。她怕东葛青云干什么?上辈子她对不起的,一个是爹,一个是自己,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
“可是,他若认出你来――”姬钥不知她怎么缓过来的,但他可要急死了,“你别忘了你可是在北周吃了官司的。”
“钥弟。有件事迟早要跟你说,今日既然要撞上旧识,我就顺道说了吧。你有没有奇怪我是怎么从两个官差眼皮底下逃出来的?”姬钥不是普通孩子。他老成,可以把握分寸。
“这个我想过,多半是找解手之类的借口。然后趁官差不注意就跑了。”虽然对女子来说,要逃过两个大男人的追捕不容易。
“我杀了他们,就在福来客栈。”今世的事,说出来却如隔世,“所以,我不但是逃犯,还是杀人犯。”
姬钥张大了嘴,半晌后结巴,“姐……姐,此话不可玩笑乱说。”单是逃犯这一条,他都帮她提心吊胆,然而杀官差?
“那两人将我爹折磨致死,我杀了他们后,心中痛快难以言表。如果重来一次,我会再杀他们一次;如果重来千百次,则杀他们千百次。”恨之入骨。
“姐姐……”姬钥的眼神瑟缩一下。
“钥弟,你怕我了?”采蘩留意到。
“不是。”姬钥连忙摇头,“爹娘死后,我曾想过无数次,却不敢对任何人说。若让我找到杀害他们的凶手,我也想亲手刃之。原来姐姐跟我一样。我记得当日那两个官差凶神恶煞,姐姐却似柔弱无助,能夺其命报父仇,有勇有谋也。”
“不是我有勇有谋,而是有人相助。那两个官差本欲羞辱我之后再杀人灭口,多亏你爹娘先知先觉,花银子买通他们,让我逃过一劫。后来,又遇江湖客,迷晕了官差,给我削铁如泥的匕首。”她所做的,只是将匕首插入两头睡得很死的猪的心脏而已。
“我爹娘?”姬钥讶然,随即反应过来,“那你还不肯送我和雅雅回家,让我求半天?”
采蘩拍他的头,“别忘了,我可是救了你们的命。”
“哇,姐姐,我爹娘要是没先花银子,你难道是打算见死不救的?”姬钥瞪圆眼睛。
“你爹娘没花银子,我也是个死人了。”人生际遇本就是环环相扣,一环错开,便会有全然不同的结果。
“那倒也是。”姬钥一点就通,“姐姐的遭遇奇特,令我匪夷所思,改日一定要跟我仔细说说经过,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避开那个东葛大人。”
“避开?”采蘩倒是已经想开,“连皇上都来了,我怎么避?就算这会儿说不比也不可能。”
“要不――要不――乔装一下?把脸涂花?对了,你是女子,可戴纱帽。”姬钥急得乱出主意。
“昨天我没戴纱帽,今天早上也没戴纱帽,下午突然戴个纱帽出来?”这种时候,采蘩却让姬钥逗乐了,“而且那人很容易就知道我的名字了,遮脸也没用。”
姬钥看她乐,不由气鼓鼓,“我脑袋都快想冒烟了,姐姐却是越来越轻松的模样,那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就任由他把你认出来,然后跟所有人说你是北周的逃犯,还杀了官差?”
“避无可避,唯有针锋相对。我将这些事告诉你,就是让你有个准备。”正是认清了避不开的事实,她才恢复平静。独孤棠曾说过她和从前不同了,她想,或许是时候让自己看看到底有多不同。
“准备什么?”他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所措啊。
“准备着最坏的打算,但你记住,一定要坚持原来你告诉老太爷老夫人的说法。因为,那人虽然一定会认出我来,可我是不会承认的。”这是她唯一的选择――打死不认。
“可是这种事不是你不认就行的。”姬钥心想掩耳盗铃行不通。
“我不认,他就得找证据。他人在南陈,要回北周找,一来一去就得三四个月了。这一段时间里,我们可再想别的办法。”逃也好,怎么都好,哪怕拖过今天,她都会想出法子来。
“只能如此了。”姬钥不得不承认为今之计也别无他法。
两人回到中院,兀自心思沉沉吃罢饭,那边秋相就宣布比试继续了。
采蘩虽说已决心面对,站在纸槽前,视线却不由自主悄悄搜寻东葛青云的座位。只见他与向琚同桌,仍忙着说话,显然对比纸没有丝毫兴趣。如果他一直专注在结交上还好些,偏偏向琚说了句什么话,令他终于随意一眼过来。也是那一眼,让他整个人突然站了起来。
采蘩到底禁不住他认出自己来的瞬间,拿着抄帘的手发颤。愈想掩盖还愈慌张,帘子入水居然溅花。
看客们可能不清楚,但旁边槽台的西骋却尽收眼底。
“你是想向皇上表示不满,因为他让我跟你又站在同一条线上,让你赢我的可能越来越小?我师父说左氏有不传之谜,看来你也没练到家。”他讽道。双手扎布,但纸帘端稳,以最好的角度浸入纸浆。
采蘩因他的冷言冷语突然一惊。这惊,在她心里铺天盖地,将刚才的颤完全压了过去。她怎能忘了,此时此刻,没有比造纸更重要的事,包括自己的命在内!
将那帘纸絮倒掉,她垂首,低眸,一动不动,静候。
“怎么她又不动了?”于良觉着自己今天会被采蘩急死。
姬钥不答,在看那个慢腾腾坐下的东葛大人。
“东葛大人怎么了?”向琚温雅一笑,“可是女匠让你吃惊?”采蘩和东葛青云可能互识。
“这位童姑娘叫什么?”东葛青云虽然坐回了位置,心神却尚未归位。
“童采蘩。”向琚说罢,看到东葛青云顿时眯眼。果然啊――
“采蘩吗?”东葛青云紧紧盯着场中那道身影,“她是本城人吗?”
“不是。童姑娘本是你们北周人,认了我南陈大族姬氏嫡裔为义父母,年前才随她的义弟妹来到都城。”向琚再看采蘩,见她不动,以为她受东葛青云的影响,“不知东葛大人为何问起?”
东葛青云又看了采蘩好一会儿,再开口却已回神,“正如五公子所言,北周不曾有造纸女匠,故而好奇。”
“是吗?我还以为你认识她呢。”向琚笑过,却和秋路的目光对个正着。
“怎么?”他问。
“没什么。”秋路淡然瞥开眼,“你今日的话有些多了。”
这时,采蘩才动。
“三抄?”于良拍脸,“我没看错吧?她,她,她竟然用三抄法?”
姬钥不懂三抄两抄的,就看见采蘩拿着抄帘连浸三次,才迅速分离铺下。
“丹大人,我能不能提醒师妹?”于良急问旁桌同样诧异的丹大人,“藤纸根本用不到三抄,那会让纸质过硬的。”
“相信她。”丹大人说。诧异,但坚持。
然而,于良在更多人眼中,看到了轻视,不屑,还有幸灾乐祸。在采蘩开始三抄起,他们都认为胜负终于可以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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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数百年沉寂的惊世一唱
上灯了,千秋纸坊外等着今日消息的人们议论纷纷。
“怎么还不出来?”
“比昨日还晚。难道中间又出岔子了?”
“刚才皇上都进去了,说不定今天能出结果!”
这话让人振奋起来。那些原本打算回家明天再来的,立刻站定不动。今日能决出胜负的谣传由此发散了出去。
不过,还真不是谣传。原本只要湿纸絮上墙就能到此为止的比试,在采蘩和西骋的双双要求下,进入最后的精加工阶段。
这个阶段让人多等了三个时辰,直至子夜。
大公公正劝皇帝回宫,突听有人喊――
“出来了!出来了!”
打瞌睡的不止皇帝一个,这时却个个精神抖擞,眼亮如猫,兴奋地看着从屋里出来的人。因为张大人说精加工中有张氏独秘,最后几道工序便在两间空屋中进行。
站在门口的是西骋,捧着一叠纸。他的手仍包扎着白布,和纸一般洁净,却是更换了数十次的结果。
皇帝看采蘩还没出来,便对秋相道,“既然一个已经完成,岂有另一个还继续造的道理?时限已到,让她出来,否则就不公平了。”
但皇帝刚说完,采蘩就走了出来。
秋相暗吁口气,心道,还好及时。
等皇帝和秋相,还有评官们到正堂去评纸,采蘩走回纸官署那几张桌子。却听御纸坊那边传来欢呼声。回头一看,见张翼拿着西骋新造的纸不断摸胡子笑,显然相当满意的样子。
“师妹,你造的纸呢,也给我们瞧瞧。”于良着急啊。
“我刚开始砑光,没砑过光的纸就不用瞧了吧。”采蘩却无纸可拿。坐下才觉真累,一气喝了几杯茶。看到是小五帮着倒的,便冲他笑了笑。
“什么?”于良双手抱头,“你没砑光,出来干什么?”完了完了。输定了。
“皇上金口玉言让我出来,我能不出来么?”事实上她不可能在时限里完成,早出晚出没多大区别。
“你全力以赴了吗?”丹大人却一点不慌。
“是的,丹大人。”采蘩双眸让灯火映得金亮。
“那就好。”丹大人眼角笑满了鱼尾纹。
没一会儿,大公公宣所有人进正厅。
秋相公布评纸结果,“御纸坊西骋所造藤纸,制工细腻。纸质密紧,纸色纯白如雪,墨不发却速凝,纹路无瑕,评上品一级――”
欢呼掌声,如雷如雨。
秋相让众人安静,“然――”一个然字出来,多数向着御纸坊的人便露出得意之色,“纸官署童采蘩纸质柔美,工艺出色。墨迹也堪称美妙,但完全没有经过砑光,纸面光泽不如西骋的藤纸,纹路在光下有帘纹痕迹,且质地与藤纸质感相去甚远,评中品一级。”
于良差点脚软坐地,上品一级和中品一级。不但中间差了四级,而且有上中之距,等于天壤之别。他虽早准备好会输,可是采蘩造纸的功力也确实一日千里,怎么都不应该差了这么多。而且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采蘩怎会没来得及砑光?即便师父教的方法比他从别人那儿学得要复杂些,也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
他看向采蘩,却见她身姿卓绝,面若桃花,眼角嘴角轻扬,竟似毫不在意。这让他更不解了。他记得她说过会向所有人证明师父是当世最出色的大匠。难道中品一级就算证明了吗?羞辱还差不多。
“你们两个对如此的评定可有异议?”秋相走形式过场,然后这场比试就结束了。他私心里其实希望采蘩的表现能够很精彩,然而她除了在昨日显示了非凡的大度,以及多道工序上都不输给西骋的造纸术,结果却差强人意。所以说,造纸并非努力数月就可以的。
西骋答没有。
采蘩却沉默半晌,才说道,“只有一事。”
皇帝本来撑着头在打瞌睡了,闻言睁眼。好吧,他是有些偏心西骋,但说实话,他偏不偏都对结果不会有太大影响。从知道全城开赌两人胜负开始,他就关注事态了。他可是十分看重西骋才华的,赞赏了也不止一两次,因此总觉得西骋要是让一个女子盖过锋头,有损他身为九五之尊的面子。不过,来看了半日,却见那女子还真有些本事。改造抄纸帘;三抄抄出来的纸居然能柔软密薄;墨美讨喜,甚至比西骋的更让他中意;来不及砑光,也可能是他催促的缘故。一个好强又聪明的姑娘,他若继续偏心,怎么都说不过去。
于是,皇帝道,“说吧。”
“小女子为评官们准备的纸中,有五张砑光了单面,有一张双面砑过,但相国大人说完全没砑光,故而疑惑。相国大人是识纸行家,不知能否就砑过光的纸给小女子一些评价,小女子今后才能改进。”还是那句话,输没关系。
“砑过光了吗?”秋相看看皇帝,“皇上,可允老臣再看?”
皇帝点头默许。
纸就放在一边,秋相翻到最后真见有洁面白纸,连忙拿起来看。
人们以为不过是一两眼就能应付过去的事,没想到一刻时都不闻其声,便开始不耐烦起来,互相悄语议论。
于良紧紧盯着,却发现秋相面上出现了一种很奇异的表情,渐渐眼中好像要放出光来,立刻能哭出眼泪一般。他心中大为惊奇,不由再看采蘩,她的神情反而紧张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而相国的反应很快也被张翼注意到了。他原本笑盈盈的脸收冷,眉头深皱。再不和旁边的人说一个字,只凝视着相国手上的纸。
“这……这……”秋相嘴嚅动,甚至用手揉了揉眼睛,让人举了盏明灯反反复复地看,“左……左……”
“研妙辉光,泽如银月。有左子邑,创世之美。”采蘩说一步走一步,静立于场中,神情期许,双眸流盼。“敢问相国大人,可是它否?”
此时,哪里还有片缕声响,每个人都或呆或疑地看着采蘩,又为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明艳而屏息。
“……”相国激动地手抖,“想不到!真是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能看到尚未染墨的左伯纸!何其幸哉!”
这话一出。立时有几十声起落,“给我看看!”皇帝,张毅,几乎所有的纸匠都喊了起来,多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相国大人可看仔细了?”采蘩的声音却在这些迫切中显得那么清濯,如同秋天艳阳,照得每个人心中一亮。骨美的双肩,纤细的玉腕,葱白的十指,曼妙的身影。透出一股强大的气势,将精疲力尽的面容衬得光华逼人,让人不敢直视。
当世无人能造左伯纸,也无人见过纯白的左伯纸。它是左氏的不传之秘,但即便是左氏后人,也不曾再现过老祖宗的辉煌。有人说,怕别人仿造了去。也有人说。秘技其实早就失传了。
因此,左伯纸的重现,是数百年沉寂的再唱响,是寻求至高境界纸匠们的梦寐以求。
左伯纸,是左伯在当时所创的最好的纸。数百年后。在左伯纸上的墨仍如漆夜黑,纸面依旧完美,吸墨之恰到好处令许多名纸稍逊一筹。这也正是左伯纸的魅力所在。时间仿佛特别眷顾它,即便那时还没出现染潢技术,保存了数百年的左伯画,仍有温柔迷人的光辉。
人们震惊之后,接下来的反应便是――相国看错了。一个妙龄的女子。一个才学造纸不过数月,连学匠都称不上的新进。就算天天吃灵丹妙药,也不能抵得上大匠几十年的功力,又怎么可能造得出左伯纸?
然而,张翼看过之后,面上的神情一点都没变。震惊,不可思议,甚至在皇帝命他递纸的时候居然舍不得放手,硬是多摩挲了两下。这些表现让人们终于相信,这位童大姑娘是真造出左伯纸来了。
“丹大人,你怎么不上来瞧瞧?”皇帝重视造纸,但并非行家里手,只觉那砑过光的纸面填满了刚才的纸留在他心里的唯一缺口,称得完美。
“皇上,老臣是纸官署的上官,若上前鉴定,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相国大人爱收集左伯之画,对左伯纸了解细微,而张大人曾苦心学习过左伯纸的造法,仿制堪称一流,再加上众位资历深厚的大匠,实在不需再多我一句话了。”丹大人微笑。
皇帝拿手指点他,“老狐狸,怕有人借题发挥。”
丹大人笑容大了些,“皇上圣明。”
皇帝就问秋相,“朕不知这是不是左伯纸,相国如何确认?总不能单凭研妙辉光四个字吧?如今研妙辉光的纸多了去了。”
“皇上,左伯纸用的本料为混料,世人猜测以麻为主,但不知还加了些什么,其纸质有独特的滑柔。还有砑光之后呈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