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贵金迷-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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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钥没听她答应,探头来看,却见她手握拳,面色冷煞,不禁愣了愣,“姐姐跟谁生气?”
“跟我自己。”采蘩弯身理裙,抬眼已现暖意,连她自己都不知觉,“钥弟,你小小年纪操心也太多了些,跟个小老头儿似的,长大了哪家姑娘能喜欢你?我看还是早点给你定门亲事,趁你此时还没出现老相,能骗得到小姑娘。”
姬钥皱起眉头,没将采蘩的玩笑放在心上,“姐姐心里有事,故而左右言他?我就知道不该让暮暮黄昏进马车,他说要取茶叶,我看是故意搅姐姐好眠。这一路他最大,规矩由得他定,男女之防都不守了,枉为君子。张大人舅姥爷他们没瞧见,我一个小孩子的话没人听,三哥看好戏似的。”
喝,了不起的眼力!采蘩心生作为姐姐的骄傲,口里却道,“他本不是君子,都是别人的谬赞,不过倒不至于对我有什么非礼的行径,说了几句话而已。我看你骑了小马来,感觉如何?”不想让他真当小老头儿,她说些轻松的话。
姬钥扶采蘩下车,姐弟二人闲聊着,冷天也温馨。
一路无话,回到了嘉陵江口。向琚将东葛中毒的事告知地方郡守,郡守请了这一带最好的大夫来治,得出的结论却和镇上的大夫一样。蝎毒或可慢慢解,但脑筋受损的部分恐怕成为永久性伤害,不能恢复了。因为要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使船不得不原地待命,一晃就过了两日。
这日一早,采蘩和麦子云夕正用膳,云朝走了进来。
云夕问她兄长,“大哥,可是要出发了吗?”
云朝点点头,“向大人和张大人已经同郡守说定,由郡里派官员代替东葛大人为我们领路。还有――”他看向采蘩,“向大人请童大姑娘用完饭后过去一趟,说是你老乡回到郡里了,一会儿就上船做客。”
采蘩不动声色,“是么?那我吃完就去。”
进门正听到的颜辉却道,“你不必去,我去吧。”
采蘩一怔,不懂他的意思。
“不是才回乡探过亲吗?一拨一拨怎么没完没了?你如今冠了童姓,还是我姐姐姐夫的长孙女,肯定有人眼红想从你这儿捞好处。你说过,你家与村里来往不多,既然如此,老乡之中能有几个真亲切的?此次探亲已尽了孝道乡情,你身为童大小姐,不要轻易抛头露面,无关紧要的人等由长辈代劳吧。更何况,正使大人曾向你求亲,虽说行走在外见面不可避免,但也不好太频繁往来,会招惹嫌话。”说罢,颜辉问云朝,“云老弟,你说呢?”
“说得也是。”云朝认为在理,“张大人证实东葛大人对童大姑娘的指认纯属误会,而东葛大人因固执己见反害了自己,童大姑娘的身世已经真相大白。如果本不和村里人常来往,确实没有再出面应酬的必要,且对方只是一个妾室,哪怕夫家显赫,也与童大姑娘身份不合。”
“她夫家如何显赫?”繁花从未提过,采蘩好奇。
今天第一更。
第271章还活着,就好。
“她夫家姓余,老爷子是北周权倾朝野的大宰相余求,她公公是余求最宠爱的嫡长子余正,夫君是余正最小的儿子余砻。余氏是北周除皇姓外唯一的传古贵姓,血脉可追溯至商周朝,你们说显不显赫?”云朝说着显赫,语气却平缓。
“谁能不知道余求?”颜辉撇笑,“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可与当年辅助曹姓的司马氏相提并论。这次周齐之战,听说周帝本已亲征欲入齐都,谁知那位敢跟皇帝叫板,率先攻破都城,自己把举世之功拿下了。”
采蘩凑热闹,“那这回周帝该封余相什么好?听说他已有十来个正一品名衔在身,依我看,该求免死金牌。”
颜辉拍手,“好!丫头,难得你一句话能让我大感痛快淋漓!哈哈哈!我要是余大宰相,是时候讨免死金牌了,而且还得帮一大家子讨。”
“颜兄,童大姑娘,你俩小声,这里可是北周。”云朝无奈笑道,“而且说不定余求的嫡孙已经上了正使大人的船了。要让他听见,再到老爷子那儿搬弄是非,北周可就跟我们翻定脸了。”
颜辉仍笑,“我们可是真心为他家着想,若因此翻脸,大名鼎鼎的盖世英雄余求也不过尔尔。采蘩,你说呢?”
采蘩不知竟有一日能和这位舅姥爷一起嘲讽国家大人物,她内心实则叛逆得很,顿觉得有趣,应声道,“确实,连这样一句玩笑都开不起,显赫如余相也不过尔尔罢了。”
云朝想,这哪里是玩笑,分明就在暗示余氏光荣到头了嘛。
颜辉笑罢又说,“你同乡能给余求的嫡孙作妾,实在相当了得。毕竟那样的小村子。出了一个你,再出一个她,十分合了凤尧之名。”
“岂止合了村名。我听向大人说她称繁氏,是繁复的繁,与童大姑娘的名字中有一音相同,也是挺巧的了。”云朝无心说出来。
颜辉的眸中增添一抹兴味,瞥过淡然的采蘩,“哦?那倒是够巧的。采蘩。村长叫你蘩丫,不知叫繁氏什么?”
“那她就应该是繁花了。”这不能瞒,但采蘩避重就轻,“她长得好,一心要嫁翩翩佳公子,有一日自己就离开了村子,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如今看来心想事成。”
“听起来你与她相熟,要不你还是去见一见?”颜辉的主意转得快。
“小时候一起玩过,后来爹娘不让我随便进村子。关系慢慢就疏远了。见面可以,但我不想当着生人。舅姥爷不妨为我请过来,如此又不用抛头露面,又能与同乡叙旧。”也许,她还有机会扭转乾坤,不让向琚称心如意。
“也好,小姑娘的悄悄话是不能大庭广众地说,我帮你把人请过来。”颜辉说完就走了。
云夕不知险情。但道,“当妾有什么相当了得的?我听说有不少大户人家妾可以随意由大妇打骂买卖,如丫头婢女一般。根本不能自主。”张家就是如此,所以她宁可死都不嫁。
“是没什么了得,但对于不曾富贵过的贫家女来说,总会有些向往,向往也能过获人尊重的日子。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白,富有其实与华屋珠宝珍肴未必等同。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原来曾经拥有过最珍贵的宝藏。”比如,她爹教她的那些道理。再也不会得回的父爱,甚至让她怀念被罚抄写的日子。
她不如繁花,繁花真心喜欢余砻,为他放弃了骄傲和尊严,甚至从小严格的教养,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却没有半点虚荣的念头。繁花的恨,是因为爱到了极致,却被人辜负真情。她的恨,是因为自己的无知连累了老爹,重生也无用。
吃罢饭,云夕要教雅雅认字。她性格开朗活泼,又十分喜欢孩子,向采蘩自告奋勇给雅雅当一路的教席姑姑。她不但想教雅雅,还要教雨清雪清她们,得采蘩点头,张着双臂把人都拢走了。
麦子知道真繁花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大兄不在,那位繁姑娘若揭穿你,你如何打算?”
“那我就让蟒老大开船,走自己的路去。”因此不能上向琚的船,“可惜我和独孤棠费了那么多工夫造身世,最终还是藏不住真相。说实话,我说谎说得也疲了,揭穿就揭穿,大不了再逃。”第一次逃,遇到了独孤棠和姬钥雅雅,第二次逃,说不准还有奇遇。
麦子很认真想了,然后说道,“我知道好几处深山老林里的村子,与世隔绝,连外面哪朝哪代都不清楚。天下之大,要藏容易,要显扬却难。到时候,我给你带路。”
采蘩看麦子半晌,“你跟我走,你大哥怎么办?”
“大哥有大嫂。”麦子有主见,“我其实习惯一个人生活,所以也未必一直跟着你。等你安顿下来,我就继续当信差。”
“好,我在深山里造纸,你帮我带出去卖钱,一年捎个两趟应该就够生活。”采蘩突然憧憬那样平静得过日子。不知道世事变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活着,挺好。
“蘩妹妹,别啊,你跑进深山不出来了,叫三哥我怎么办呢?”姬三走进来。他一身好功夫,耳聪目明,就是舌头太爱绕,没个正形。
“三哥可以跟我一道进山。”采蘩的邀约有“诚意”,“你不是中毒了么?横竖短命,给我当个长工也算死得其所。”
姬三不服,“为何给你干活就是死得其所?”
“你如果留在姬府,你爹娘给你送葬,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就是不孝。如果住到狐朋狗友家里,他们好好的地方要死一个人,岂不是晦气?你我既不是至亲又不是朋友,你干活我感谢,你死了我送葬,每年为你点香扫坟。我记得你的好,但也不会伤心欲绝,你是不是死得其所?”谁不会饶舌头?
“……”姬三舌头打结,挤出两字,“你狠。”
采蘩道,“谢谢。”
麦子有话直言,“采蘩,你谢他做什么?他还没答应当长工。这种事口头会反悔,最好白纸黑字写下来,找人当见证,双方按指印才能作数。”
姬三干咳,发现自己命苦,说不过这两人,这才想起正经,“蘩妹妹,主船上来了人,说正使大人请你过去。”
麦子不吭声了,只看采蘩。
采蘩淡然一笑,“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更何况,向琚已对她愤怒,格杀令随时可能下。
“那我叫蟒老大准备。”麦子眼底冷光沉敛,稳步走出船舱。
“我说向家五郎伪君子,谁信过我?瞧瞧,你如今明白了吧。”姬三哼哼,这时心里已经清楚东葛青云说采蘩是婢女的那些话是真的,但他不问。问什么?现在,她就是童家千金。也许此刻应付得有些狼狈,可再过些时日,就算她想承认自己的过去,别人都不会同意。因为她会变得有力量,而这些力量会给别人带来好处。一旦利益互相扣紧,就荣辱与共了。
“三哥看来要帮我。”采蘩往外走。
姬三跟上,“要帮你什么?打扁向五郎?我先跟你说,他船上有两个厉害的老家伙,我一人应付不了。”
在舱门高槛前停下,采蘩说道,“麻烦三哥搭把手,省得我弄疼了脚骨。还有,你别落井下石就好。”
姬三伸过臂膀,看采蘩撑跳过去,遂笑道,“妹妹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即便我没事求着你,也不会当落井下石的小人啊,好歹兄妹的情份还在。”
两人上主船,到舱门前就听到一女子的声音。
“繁氏,你倒是说话啊。平时顶嘴一套套的,回了趟家乡怎么变哑巴了?待会儿你同乡来了,难道你也这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笑着说的,但感觉绵里藏针。
她的谎言还没被拆穿?采蘩有点诧异。繁花没见过她,照理一听她的名字,就该说村里没有她这个人了。
“蘩妹妹,要是不进去,我还有把握护你回船。”黑白双煞的身影不在甲板上,姬三料想他们在舱中。
“采蘩姑娘,快请进吧,我们等你好一会儿了。”向琚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有侍女从里面掀开帘,采蘩将拐杖点进去,回头对姬三低语,“三哥,你劫过狱么?”
姬三一听,怎么着,她真是豁出去了?他自然回答不了,眼睁睁看采蘩到舱里去了。在跟还是不跟之间,他叹口气,抬脚跟上。
笃――笃――笃――,拐杖不慌不忙,采蘩的目光掠过认识的,又掠过不认识的,最终落在那个垂着头,气息漠然,对于她却十分熟悉的女子身上。衣裙并不华美,还不如向琚船上的使女。配饰亦不金贵,仅有几件银器。而坐在女子身旁,容貌只算中等的少妇穿戴无一不精美,一脸骄气。
“繁花――姐姐。”前世,繁花总要她叫姐姐,她从来没有喊过一次。所以她来,喊这一声姐姐。
繁花抬头,仍美丽娇艳的容颜。
泪,双行,却是喜落。因为此时的繁花,还开着,还没有凋零。采蘩想,也许今生,心结可解,心愿可圆。
今天第二更。
第272章跟着你,应该有好处。
向琚看采蘩喜极而泣,心中诧异。他能肯定东葛青云没有说谎,凤尧村人认采蘩为乡亲,其中必定有缘故。但此时采蘩竟然落泪,眼中的惦念牵挂那么浓,看来她和这个繁氏是真认识的。可是,他套过余砻的话,繁氏自出山后就一直跟着余砻到了长安,因为性子冷,不喜与人交往,一个朋友都没有。而采蘩那时候应该受到牢狱之灾往烬地流放。两人到底如何遇见呢?当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采蘩和繁花的相遇应该在半年后,采蘩是重活了一次。因此,这样的疑问永远不会有解。
采蘩喊了姐姐,泪不由自主而落,她等着,等繁花指认她是陌生人。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争取一个新身份,若是不能,恢复真正的采蘩便罢。她相信自己,即使重新成为官奴,也有机会走出一条不同的路。这一世和上一世很不一样,她有了一些能称之为朋友的人,还有家人,还有知己。有他们在,她的命运就不会重迭。
繁花望着采蘩,沉默半晌。注意到身旁那位主母面上毫不在乎,眼中却有些紧张的神色,她心里清楚原因。据说,这位她的同乡命好,不但认了南陈大士族姬姓的义父义母,还入了富可敌国的童氏宗祠,冠了童姓,成为童氏某个分支的长孙女。她乍听到时,无处宣泄痛苦的心中立生怨怼。
为什么一个村子里出来的,有人那么幸运,自己却如此坎坷?当对方说出采蘩这个无比陌生的名字,实话几乎脱口而出,但冲动只是一瞬间,紧跟着她就生出了好奇。采蘩的父母到凤尧村隐居,采蘩的性子清冷傲气,采蘩一家不与村人往来,这一切的一切竟活脱脱是她的人生。这女子是谁?为何借用她的身世?又为何知道她的过往?她想见她!就算要拆穿对方的谎言。她也应该当面,坦荡而磊落。她或许不再天真无邪,她或许变得陋心可怖,可她天性中有着纯良,不想轻率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繁花姐姐。尚未见到那个冒充她的女子,她的心先颤了。她不知道原因,但那声姐姐。仿佛真是她生命中遗落的,令她刹那充满了怀念。而且这种感觉在她抬眼看到那个女子时,有增无减,明明是陌生的容颜,明明她可以确定是从来未曾见过的人。她自小由父母刻意隔离人群,一向孤僻,且越大越不喜与人来往,读书写字,外加啸崖那片山林,就是她消磨时光最常做的事。对人。她很少生出亲近之情。余砻是第一个,她在瀑布那里遇到他。为他脸红心跳,从此再不能忘。这女子是第二个,自然不同于郎君,却好像认识了很久,让她心暖的朋友。
眼一眨,也是泪落,她的声音微颤。“采蘩――妹妹。”
采蘩怔忡。繁花居然回了一声妹妹?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再一次与危机擦肩而过?
繁花激动的神色一晃而过,恢复淡然,“许久不见。想不到你还认我这个姐姐。当初是谁说的,我如果离开村子和人跑了,就跟我恩断义绝?还说我呢,我前脚走,你后脚不也下山了吗?我一回村,老村就跟我说了,你风光回村,带着一群看似了不得的人,又到啸崖上祭扫爹娘,谁知遇到了山崩,还以为你遭遇了不测。”清冷,但她走上前,轻轻握住采蘩的手,“你还活着。”
“幸免于难,只摔折了脚,养几日就好,无大碍。”采蘩反握她的手,“姐姐,这里说话不方便,到我的船上去坐坐可好?”
繁花回头,唤声砻郎,“我与妹妹小时候极好,长大闹了意气,心中一直后悔,想不到今日有机会重逢,我可否上她的船叙叙旧?”
余砻是个俊美的青年,但眉宇之间傲慢得很,看繁花的目光根本不似有情郎,只道,“我不管这些琐事,你问夫人就好。”
那位刚才话里虽然暗藏尖针,但这时笑意盈盈,却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