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贵金迷-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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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刚才话里虽然暗藏尖针,但这时笑意盈盈,却是对着采蘩,“童大姑娘跟繁氏说贴己话,我自然应允。谁出嫁前没一两个要好的姐妹,我懂得的。不过,出嫁后就不能像当姑娘时那般随心所欲,我们家里的规矩是,饭桌上妾要在一旁服侍夫君和大妇。我今日出门也没带使唤的婢女,少了她还真不行,所以请童大姑娘在午膳前放人回来伺候。”
可真是想什么说什么的主,不愧是余家正儿八经的嫡孙媳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颐指气使。然而,采蘩却也不是乖巧的人,遂对主座上的向琚和张翼一福,“两位大人,我和繁花姐姐久别重逢,今后也是要各奔东西的,此刻恨不得说上几天几夜的话,一时半会儿怎能放人?余夫人未带使唤丫头,我也不好抢了姐姐就走,不知大人们能否多派两名机灵能干的丫头在余夫人身边伺候着,如此便两全其美了。”
向琚不语,张翼这一路上却对采蘩颇为照顾,帮她对余砻道,“砻公子,女儿家说话细琐,既然要同行到长安,船头船尾的距离实在不远,就别让她们惦记时辰了。”
余砻不在意繁花的话,但给足南陈使臣面子,“夫人,如今出门在外,我们又是客人,就别太讲究家里的规矩了。再说,等会儿行李就到,丫头们也过来了,并不少人服侍。难得就给繁氏一日假吧。”
“夫君既然开了口,我又不是不近人情。”面上不露半点不悦,余夫人笑道,“繁氏,那你就到童姑娘的船上住一晚,可明日再回。”
繁花亦不说谢,也不行礼,拉着采蘩往外走。
出了舱门,采蘩就说,“好厉害的大妇,姐姐这种不转弯的性子岂不是吃很多亏?”她知道,繁花的失宠和那位貌不惊人的正室夫人有很大关系。
姬三和颜辉留下应酬,就两人下船,而繁花一离开舢板便松开采蘩的手,直到上了巨阙号才冷冷开口,“我吃不吃亏与你何干?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冒充我?”
繁花有一串的问题,采蘩只有一问,“既知我冒充,为何刚才不说出来?”
“拆穿你对我没好处,不拆穿你,你就欠了我。”繁花打量采蘩布置清雅大方的舱房,再喝好茶,“不愧是童氏千金,出门都懂得享受,我想你应该不介意拿好处堵我的嘴。”
采蘩明白了,却不恼,“还以为繁花姐姐是与我一见投缘,原来冲着童大小姐来的。只不知道,繁花姐姐想要从我这儿得什么好处?”
她亲手为繁花送上点心,前世今生相遇的时候不同,为了好处也好,别的也好,都已经十分值得庆幸。且此时应该离繁花下定决心杀余砻不远,但看似并无绝望深沉的心机,反而出乎她意料,一副挺想得开的模样。难道不是现在?
“买我。”繁花吐出二字,点心入口。
“呃――你得教教我,怎么买?”繁花不是丫头,是妾,还是余砻的妾,她出面一点不合适,还会让繁花的日子更难过。
采蘩看得出来,那位余夫人可不会轻易放脱繁花,平白少了一个使唤丫头,尤其是曾抢了自己夫君的女子。其实,正妻的大度多是有前提的,要么夫君对妾室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要么是她亲自挑选的乖乖女。那些从外面进来的,尤其是夫君亲自带进来的,哪怕恩宠只不过一时,心中的厌恶也难消除,并以折磨她们得到奇异的满足。
“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你帮忙么?”繁花清凌凌给她一眼,“看你就比我聪明。我给人当妾,却似奴婢。你虽遇险,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采蘩反应慢了些,才察觉繁花这一提议竟是要离开余砻,“你舍得你的夫君?”
繁花终于面色僵硬,目光恨煞,顷刻之间有杀意,“他是我夫君吗?一年了,我跟着他无名无份,对外说是妾,其实在家里人人当我一个暖床丫头。那也就是罢了。我既背井离乡随他而去,图他这个人,而不是名份,只要他对我好,别人如何看待我都无所谓。可是,他竟是个薄幸人,喜新厌旧,半年方过就视我如其他姬妾一般无二了,任大妇欺我辱我,他甚至还助纣为虐。这对夫妻,一个无心,一个无情,自私自利又骄纵蛮横――”
“却也是你看走了眼。”采蘩的切身体会,错不是单方的,否则一昧怪罪他人,自己容易误入歧途。
繁花本来越说越激动,听闻此言,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片刻沉默后才道,“你说的对,是我自己先以貌取人,看他俊俏,又有才情,让他三言两语几句好话就交出了真心。其实,余砻远不如村里暗地恋着我的憨厚老实汉,至少待我如宝,哪怕成了农妇,一辈子被捧在手心,多好。”
“可惜,大牛已经成了亲。”采蘩知道她说谁,“不过,心开阔些,今后未必没有当宝的机会。”
繁花望着采蘩好一会儿,有很多疑问,但已不想再深究。她只知,遇到这个女子,她的路从此分叉。
一个感冒接着一个感冒,今年冬天怎么了?
喉咙肿了,呜呜――
我想念夏天。
第273章四方来迎
第二日,繁花回到南陈主船上。
余砻正室阿古氏已经用过早膳,正在喝茶。阿古氏是鲜卑贵族,余砻与她的结合是权权的结合,余砻有强大的祖父和父亲的庇荫,自身并无野心,镇日闲赋,或出游或邀友,傍家族的金山银山,打算一辈子都这么过。阿古氏相貌中等,但一如大族千金,手腕心机极其厉害,又育有二子一女,其父辈与余求称兄道弟,因此在余砻面前长宠不衰,后宅随她心意操纵,没有敢不服的。
繁花不服,因此吃了阿古氏很多苦头,她那样刚烈的性子到如今也略通了阳奉阴违,不再与阿古氏在明面上争锋相对。即便如此,她骨子里时不时流露出的骄傲和自尊仍让阿古氏十分不喜,只要逮到机会就掀翻践踩。
这不,繁花上前来接茶碗,阿古氏状似不经意,提前放手让她漏接了杯子,因此趁势甩她一个巴掌。
“怎么,以为有人能给你撑腰了,一回来就给我脸色看?”阿古氏不骂人,但说话和骂人一样,不给繁花招架的余地,“你的好姐妹比你有出息啊,一个村里的姑娘,她就不像你似的只盯准俊俏郎君,所以人家就成了正经大小姐,而你――”冷哼。自有贴心的丫头给她重新端来热茶。
繁花不抚脸,静立一旁。她曾经为这样的委屈跟余砻哭过闹过,到头来只是让余砻腻厌,渐渐冷淡了她。她后来才知道这是阿古氏的手段。阿古氏太了解余砻了。余砻的日子向来轻松惬意,温儒雅气,容易对温柔漂亮的女子动情,但对拈酸吃醋而失去柔婉的姬妾便会弃之如履,再不复从前的情意。
看繁花如此,阿古氏这才满意了,“对了,跟我说说你的那位好姐妹吧。怪好奇的。出生在山中小村,却有这般羡煞人的境遇。她爹娘是猎户还是农人?”
繁花垂眸不动,但道,“蘩妹妹的爹娘是从外面到村里落户的,虽说还是凤尧村的地段,可住得其实偏远,平时和村里人没有太多往来。她小时候常溜出来跟我玩,越大越疏淡。又闹了一次,我们之间就再没见过面了。”
阿古氏又探道,“你俩名中一字音同,我听说小村子里的姑娘都有小名,村人如何区分你二人?”
繁花淡淡回答,“不区分,爱把两个字故意搅浑,繁丫蘩丫的叫,横竖采蘩妹妹一年都进不了村子几次。不过,小时候倒是很好玩的。异口同声地答应。也因此,我和她感情才这么好。长大了仍惦念着。”
“也是地方小,一字音同就能说巧。长安城里有多少叫淑婉的女子,我可不与之称姐妹。”阿古氏言语又讽,“罢了,你下去吧,等会儿就要开船,你安分点。别随便上甲板,让别人以为余家的姬妾没规矩。若童大小姐再邀你,一律推了。又不是亲姐妹,童氏巨商富贾也与不了你半点好处。你更不是自由身,主子跟前要伺候,哪能一天到晚陪她聊天去。别忘了,当初你自己签的卖身契,我可没逼你。”
对,没逼她,是她瞎了眼傻了脑,以为那份情可天长地久。繁花退了下去,怀里揣着一封信,大牛给她的。大牛说看到它压在她爹娘的坟前,山崩前他抢拿了出来。信,劝她。劝她放下心中的恶念,因为如今发生的一切固然有别人的错,但她自己也应该自省,而且她以为这就是悲局了,其实却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只要她珍惜自己,坚强地活下去,路很长,亦可能有喜局。信没有署名,显然写信人不想让人知道是谁。然而,听到余砻跟她说起一位陌名的同乡时,她就猜了,这样的猜测在认识了采蘩后得到肯定。这封信是采蘩写的,她不懂自己心中的打算是怎么让采蘩得知的,或者采蘩究竟从哪里得知她那么多事,她却因此改变了心意。她仍恨余砻,但信上说得对,她就算杀了他,自己也不能快乐。不如洒脱放手,给自己另一次机会。
“繁氏,你回来了。”余砻对面而来。
繁花望着他,觉得自己真傻。这男人有什么好,既不能保护她,又没什么本事,如果不姓余,也就一张脸能骗骗天真的村姑。信上说,遇到骗子是好事,长见识长智慧,但没有人会抱着骗子一起死的,顶多就是今后当心些。想到这儿,她嫣然一笑,一扫大半年来的沮丧怨愤和委屈。原来,人真不能孤身行路,需要可启蒙的良师益友。
“我刚跟夫人请过安,要回房了。船上风大,夫君穿暖些。”说完,从余砻身边走过去。
这样的变化吸引余砻的目光不由自主随着她走,回头叫住她,“繁花。”
他还记得她的名字?可惜晚了。繁花心中一动,但拿定了主意,不会为之所惑,轻轻笑道,“何事?”
“我有些日子没去你那儿了,等会儿与你下棋吧。”余砻自己都惊讶心中竟对她还有一丝眷恋。
“不了,夫人有些不适,你多陪陪她得好。你我――”繁花绽露千姿百媚的容颜,痛却欣悦,“来日方长。”
余砻呆望着繁花的身影转入廊内,呐呐言,“她终于像我初见她的模样了,那般出尘轻灵的美,有谁能及?”
“公子,小心夫人听见。”繁花清傲,但待人不坏,因此小厮同情她。
余砻不怕阿古氏,“听见怎得?繁氏是我的妾,难道我还不能宠回她?她原本性子烈,心里不能容人,我才任淑婉调教她而已。看来她如今想明白了,能温柔待我,我自会对她好。”
小厮比余砻能察颜观色,心道,繁氏的模样分明是想开了。想开了,又怎会在乎公子对她好不好?话说,真正不能容人的其实是夫人才是,搞得公子身边连一个可心体贴的女子都没有,偏偏公子还不知道,常叹女人善变,没带回家前都是解语花,娶回去不久就面目可憎。
余砻还没进阿古氏的房门,有南陈小吏来请。
“砻公子,周帝得知南陈使团改道,派了特使来接,船已入港,向大人和张大人请您过去一观,兴许是您认识的人。”
余砻道好,随小吏上甲板,见不远处停着三艘大周船,船上大旗飘扬,腾云双蛟似要冲天而上,旗号打着两个字――独孤。
“定国公亲自来迎?”余砻有些惊讶。
向琚手持金黄圣旨,双眉皱拢,“应该不是定国公大人,周帝派遣来的是四方少将军之帅首,特来领航。”
“四方少将?!”余砻又惊,“已经全部册封了么?”
“砻公子为何如此惊讶?”向琚问道。
“我周朝开国时曾有四方少将八方镇将之将衔,以四方元帅为首,专封年轻有为的武官。这些年奉行汉化,渐有重文轻武之向,加之原有的少将镇将全升上了将军位,这几个将衔就悬空了。民间有一种说法,四方将八方镇元帅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天下可逐。这次对北齐暴君开战,南方罗大帅战线突现一支极强的先锋军,不但攻城奇快,更智擒了北齐太上皇,赫赫战功扬遍周地。皇上龙心大悦,许下封四方将之诺,只是我想不到竟这么快就册封了。”
余砻不止惊讶,还很不满。祖父答应借这场仗给他一个体面的封赏,他因此才挂了监军的名衔在周齐边境的军营过了两个月,冲得就是四方将位。谁知元帅都封了,四方少将一定也有人当了,可家里一点消息没传过来,显然没他的份。
“自古以来,军功最易上位。周齐之战,砻公子也有功劳,想来回长安后定会官运亨通,余相必已安排好了。”向琚一眼看穿余砻心中不平。
余砻心想,也是,朝中祖父一人说了算,四方少将有什么了不起,肯定把更好的机会留给他了。这么想着,他才面色舒缓,说话轻松起来。
“既挂独孤名号,又是四方将之少帅,想必是定国公大人的独子独孤棠了。肃公也就是罗大帅是他的姐夫,那支奇兵先锋正由他亲领,其中还有几十名剑客高手追随。他身份高贵,又练过一些拳脚功夫,怪不得能当少帅。”余砻装自己器量大,不遗余力夸捧。而且独孤势大,虽不能和余氏分庭抗礼,但也不是可以随便得罪的,尤其独孤氏掌握着鲜卑族大部兵马。“我与他有数面之缘,一会儿为向大人引荐。”
“独孤棠?”向琚太熟悉这个名字了,也突然理解东葛青云的坚持。有时候,就是一种感觉。就像现在,哪怕还没见到人,他毫不怀疑,这个独孤棠和他家的棠大掌事绝对是同一个人,而且棠大掌事那种挑眼和尊傲都有了出处,心道怪不得。
“向大人听说过他么?这倒怪了,独孤棠虽为定国公独子,但深居简出,在长安以独孤大公子闻名,却不多人知这个棠字。这几年他更是销声匿迹,似乎出门远游,直到周齐打仗才横空出世一般。我以为,多半是定国公想他借军功入官场。”余砻以为谁都得仗父辈打天下,“不过定国公确实有真本事,能文能武,无愧大元帅之名。”
说着话,人来了。
第274章南与北,嫡与庶。
江南男子,以向琚来说,儒雅斯文,温和的气候养温和的俊美,五官细致,身材如修竹,行若流水立若春梨,明溪飞花一般动人。北者,以来人为最,剑眉刀目,棱角分明,肩天齐平的狂狷,一步踏过山河的洒脱,冷则千里霜寒,笑则美酒醇香,若说俊美,便觉侮辱,唯赞天地男儿可令之开怀。
来人正是独孤棠。他一向衣着俭朴,行走江湖时可以说穿得破旧,但今日却显扬。一身崭新,淡紫银丝墨马纹锦袍,象牙带,青花白云靴,高髻珠冠金边。原本他只是傲骨,如今却是自里而外的名门公子,举手投足天生的贵气,那么自然。
向琚从出生起就是美玉,如兰烨二字,光华逼人,讨无数人赞扬喜爱。独孤棠小时候却是顽石,在一堆宝石中一次次欲碎裂外壳,却必须隐藏锋芒。因此他不似玉,而似器,敲打锤炼之下渐渐成犀利宝器,有人惧有人恐,也有人爱不释手,一生难离。
向琚看到那样的独孤棠,眯起眼,果然是棠大掌事!紧接着就想,堂堂定国公之子为何在他和四哥手下当差?他不知独孤棠的际遇,只往两国关系上去想,因此微拢了眉头,显得不悦。虽然他自认相当谨慎,即便是六宝楼的大掌事,分工明立,不会知道朝政国事,但独孤棠深受他和四哥的信任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而独孤棠又是极聪明的,恐怕这三四年下来知道的事不少。他不怕泄密或让人看穿他的手腕,可他很不喜欢这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独孤棠很能藏,既与众不同,又令他相信忠诚的品质,以那样的出身装成一个聪明听话又有个性的掌柜掌事,他自问做不到。
独孤棠的眼力何其锐利,向琚更是他的雇主,只要稍有神色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