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贵金迷-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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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想那么多了,还是关心自己的大事吧。来长安三日,也不见你出门逛逛,如何能让北周的贵公子们为你折腰?”采蘩捂嘴。
云夕骇睁着双眼,“一个我都不想找,还贵公子们?我不出门,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居澜园里陪雅雅。”她是出来玩的,一路上遇到那么多事,已达到了开眼界的目的,如今“想清静”。
“不出门啊?”采蘩叹口气,“可惜,我本来还想跟你一起逛,从长安最热闹的坊市开始。麦子不在,你又不愿意动,看来只有雅雅肯陪我了。”
雅雅一听,连忙把小手从云夕那里抽出来,跑到采蘩身前张臂抱住,“姐姐,雅雅要出去逛,雅雅要吃糖葫芦。”
云夕张嘴又闭,最后干脆道,“采蘩,我自打嘴巴,承认刚才胡说八道。其实,我想出门。”怕自家哥哥唠叨,又怕给采蘩添麻烦,“而且学生都跑出去的话,我教谁呢?”
“那还等什么?”采蘩吩咐备车。
大管事亲自送采蘩出门。这位看似很通晓世故的中年人,行事沉稳,令人生出可靠之感。他对采蘩的态度也是毕恭毕敬,给予了相当的尊重。
采蘩禁不住脱口问,“你家大公子呢?”
“大公子今日第一次上早朝,下午还要去太尉府领军职,可能得到晚膳时才能回转。”大管事回道,面色中有喜意。
“大管事很高兴?”独孤棠说这是他姐姐借给他的地方,但就她看来,这园子里的仆从,从大管事往下走,到扫地的小厮,都视他为正主。
“大公子终于凭自己的力量入仕立业,我们这些跟着他的人都沾了光,自然高兴。”大管事答得也诚恳,“皇上已下令造四方少将军府,很快大公子就有自己的府邸,不用再把借住挂在嘴上。夫人,也就是大小姐,早有意将这园子转到大公子名下,但大公子就是不肯接受。想来皇上赏的地方,大公子便推辞不了了。”
“……”沉稳是沉稳,好像有些啰嗦,采蘩不再问,免得问一句,对方答十句。
“童大姑娘先上车,我去叫一队卫士随行。天子脚下,既比别地安定,但坏人比别地的坏人更蛮横。看着是街头混混的人物,说不准和皇亲国戚沾着关系,不能随便惹。若姑娘人多势众,至少让人忌讳着些。”
好嘛,她不问都能说十句。采蘩淡淡阻止,“不必了,我就一驾马车,还有四兄弟护卫,又是到最热闹的西市,阵仗太大,反给你家大公子惹闲言碎语。”
大管事的啰嗦能及时歇无,垂首道是。
马车出了园子没多久,驾车的丁大扔进一句,“小姐,有人当咱们的尾巴了。”
采蘩立刻想到沈珍珍,但她经历了飞雪楼和天衣教,那位大小姐能使出来的手段已不会让她心慌,只道,“不用理会。”
丁大嘿应一声。
云夕一双慧黠的眼睛眨了眨,“采蘩,别告诉我你又有麻烦了。”东葛青云的事,对外的说法是他陪同采蘩回乡,遇到山崩而坠崖。不过,东葛青云在南陈向采蘩求娶,路上又兴风作浪,说采蘩出身奴婢,还是他家的奴婢。这些使团上下都知道。
采蘩作出无辜的表情,“我不犯人,人非要来犯我。昨夜在西园遇到了东葛的夫人沈氏,对我态度不善,好像以为是我害了她相公。说不定就是她派人来盯我。”
云夕撇嘴,“你该跟那位东葛夫人说,你家相公想娶我当平妻,被我拒绝了却色心不死,纠缠不休,结果天怒人怨,老天爷给他好看了。
采蘩但笑不语。这倒是提醒了她,东葛青云向她求娶之事一定会传到沈珍珍的耳朵里,肯定会火上浇油的。
雅雅不管她们说什么,还是喜欢趴着窗看外边,突然很高兴得喊起来,“集市好热闹,姐姐,我们下车玩,好不好?”
原来这么快西市就到了。采蘩顺眼看去,热闹是热闹,要说多繁华大气却够不上。街道不宽,两旁铺子十分拥挤,有卖菜的小摊,又有卖珠宝的广楼,真是高低打成一片,鱼龙混杂。而地上虽有白雪遮瑕,不必太仔细,也能随处可见污水臭沟。长安是天子之城,但它还是老城,百年之间历经数朝,战火一次次吞灭了那份辉煌,露出苍老的迹象来。
“一眼看到头,没什么新鲜有趣的地方,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西市啊?”连头回出远门的云夕都觉失望。
“不似扬州烟花美,柳絮三月飞如雪。”采蘩说着南方民谣,“我终于信了一种说法。南地有灵秀,令人心满意足而无渴望,只愿沉醉其中。北地天高地广,却暴烈粗糙,令人总想征服扩张,寻找那份心满意足。所以,北人善武,南人善文,皆因天地养不同。你看这西市小而残旧,但这里的皇帝刚刚得到了一大片土地,让陈帝望尘莫及。”
云夕沉思,遂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不该小瞧了它。”带着雅雅下车步行,她渐渐对北方特色的小玩意儿起了兴趣,买的东西比雅雅还多。
采蘩什么都没买,她在找一间铺子,一间叫“墨”的纸铺子。
丹大人说了,那位会造纸的老友在西市经营纸铺。她本无意出门,因此才决定过来看看。和高丽纸匠要不要切磋,她暂无想法,反正西骋也在。张永的后人张翼虽说路途上对她挺照顾,但此一时彼一时,这露脸扬名的机会当然会先顾着自己的得意弟子。至于陈帝当初允她南下时说让她向高丽和北周的大匠们展示一下南陈女纸匠之能,不是白纸黑字写下来的旨意,很容易蒙混过去。
她就觉得好奇。但凡和纸有关的人和事,她都会生出强烈的探知愿望。一个会造纸的人。到底会到什么程度?值得丹大人特意交代他们请教?
可是,采蘩将西市逛了两遍,始终没有找到这间纸铺子,更没找到这样一位会造纸的人。害她在好几间没开门的店家门口反复转悠,还一再问人,差点被当了有病。
她最终认定,丹大人太久没有离开康城,掌握这位老友的消息多半过期了。
第298章小可怜?小混蛋?
在西市据说是最好的酒楼吃饭,雅雅最高兴。。。虽说家境好得什么都不缺,采蘩在亲情上无尽宠她的同时,并没有给她物质上想要就要的纵容,所以每次出来吃饭她就像过节一样开心,而且绝不挑食,好吃难吃都要尝过,再评一评。童言无忌,煞是有趣。
老板送来暖酒,听雅雅说这个面疙瘩难吃,又说那个羊肉难闻,最后指着一盘青菜说香,再道包子的味道还行,僵笑着随口问,“几位是南方来的吧?”
云夕不知不觉得出和雅雅相同的结论,一桌子的菜只有青菜好吃,热腾腾的包子能填饱肚子,“你怎么知道我们从南面来?”
老板心道,那么挑剔吃食,多半就是南人。但他说出来的话十分客气。
“几位姑娘穿着精致,说话软腔柔语,又吃不惯我们这里的菜,所以能猜出七八分。其实,不是我夸口,长安城里做北方菜的酒楼饭馆多得是,但论南方菜,我这儿就是最好的。”
突然有人轻笑一声。
老板扭头,见客人们各吃各的,不像有嘲笑他的人,就以为自己听错了,对采蘩她们接着说道,“当然,咱没法跟御膳房比,可我家的大厨就是南方人,做得一手江南风味的小菜。要不你们加点几道?”
“骗死人不偿命。”显然和笑声来自一个出处,但这回听出了大致年龄,应该还是个孩子,稚嫩得很,“已经一桌子摆满,还想让人点菜,啧啧啧,怪不得大家都说你抄钱手呢。”
老板吹胡子。脑袋囫囵一圈,没找到人,“小混蛋,在哪儿说瞎话呢?你爷爷欠了我那么多酒钱。我还没上门讨债,你小子却坏我生意,不想过安稳日子了,是不是?逼急了我。让你爷俩破庙都没得住。”
“切,破庙又不是你家的,你说不让住我们就不能住啊。”一颗小脑袋从窗口伸出来。乌漆抹黑的脸属于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少年,身上的棉袄单薄破烂。但笑容明灿,一双机灵十足的丹凤眼。
“小混蛋!你是不是又到我厨房里偷东西吃了?无缘无故猫在窗子底下。”老板撩袖子,似乎打算捉人。
“说谁偷?我是穷。可从不取不义之财。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就你家做的吃食,让我白吃——”吞一口口水,头颅高高扬起,但觉得不该把话说绝,“我都得考虑考虑。”
老板涨红了脸,气得七窍生烟,“我这儿东西不好吃。那你叫你爷爷别来赊酒!”
“你以为我爷爷高兴来啊。要不是你的酒里掺了水,卖得比别处便宜,他才不来呢。”少年声量不小,引客纷纷皱眉,举起杯子再尝。
老板忙喊,“各位客官,没有的事,绝对不可能。这小子的爷爷欠了我三四两银子,如今想赖账,所以故意编瞎话坏我名气。”说完,挥着拳头,一边叫伙计们帮忙抓那个小子,一边自己也冲了出去。
少年动作灵活,利落得爬上窗台,跳到采蘩那桌前,对瞪瞧着他的雅雅眨眨眼,“小妹妹,你不喜欢吃这碗面疙瘩的话,可不可以给我?”
雅雅不说话,但双手把碗捧给他。
少年双手合十,“谢啦。”接过就是一气吃,连筷子都不用,把嘴张到最大,河马那般吞食,好似饿了很久。
“……你慢点。”云夕没见过这种吃法,怕他肚子没饱先给噎死了。
少年没空,也没嘴说话,但指指桌上的白切羊肉,又指指自己,不断给雅雅使眼色。
雅雅到底小,不懂他的意思,看看采蘩,“姐姐,他干什么?”
采蘩解释,“他还想要羊肉,你给不给?”这小子果然机灵,不问别人要,就问雅雅要,摆明知道她最好说话。
雅雅点点头,“给。”
少年眼睛亮晶晶,一手端面疙瘩,扫荡最后的残余,一手伸向装羊肉的盘子。
这时酒楼老板赶到窗外,见他不但到店里去了,还又吃又拿,不由凸出眼珠子,“小混蛋,还说你不偷东西吃?我今天揍死你这个贼娘养的杂种。”
少年丝毫不为老板的污言秽语所动,放下碗,腾出手来捉起棉袍衣摆,成了一大兜,将另一只手里的羊肉往衣兜里一倒,然后把盘子又快又小心得放回桌上,转身就要跳窗。但窗外有个伙计守着,老板又带人跑回了店里,四面都被堵住。
“小混蛋,你再跑啊!看你还能往哪儿跑?”老板笑得得意。
少年腰板挺得笔直,“我没偷吃,是你的客人让我拿的。不信你问!”
老板没想到出现这种情况,看向采蘩她们这桌人,拿捏不准语气,怕得罪了客。
“是啊,是我给这位小哥哥的。”雅雅大方帮腔,“他不是小偷。”
云夕看采蘩无意开口,便道,“老板,这个男孩没说谎,确实经过了我们同意,你就息事宁人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咋呼要揍死谁,毕竟对方只是个孩子。”
“……客官,你们可别上小混蛋的当,他最会装了。常这么干博取客人同情,混吃混喝一顿。其实,一点儿都不无辜,骨子里的坏。”老板这么说,凶恶的脸却不能服众。
采蘩静静看着。一大一小,一富一穷,一个面狠一个真饿,各执一词,大多数人会觉得老板不近人情,但不知怎么,她有点信老板。虽然老板说少年故意惹出这场闹是算计好的,也很难让她尽信,不过少年的丹凤眼里有狡猾,她看得出来。
“老板,既然他拿得是我们桌上的东西,你就别管了,反正我银子不会少给你。”她先让一方平息。
老板结舌,最终无可奈何地接受。
少年嘻嘻笑着,“谢谢几位小姐的善心,你们一定会得菩萨保佑,有好报的。”这就要走。
“等等。”采蘩可不善,叫住了他。
少年面色忽冷,又一下子嬉皮笑脸起来,“小姐还有什么事?”
“我有说这面疙瘩你可以白吃,羊肉你可以白拿吗?”这小子是不是装的,她很想知道。
雅雅大眼睛忽扇忽扇的,喊声姐姐。
采蘩摸摸她的头,示意她少安毋躁,将目光调回到少年身上。
少年的笑渐渐收起,斜勾起嘴角,小小年纪目光竟显邪劲,“面疙瘩是那个小丫头吃剩下的,羊肉是你们一群人吃剩下的,难道还要我给钱不成?”
“面疙瘩是我小妹盛到自己小碗里去吃的,你吃的是大碗;羊肉是拿刀切成了片儿,分到各人碗里去的,你拿的是大盘。自始自终,我们没有一个人,包括你自己,说过不用给钱这样的话。你问的是可以给你吗,我们回的是可以给你。给,不代表白食白拿白送。”采蘩说完这番话,引起周围看客的不以为然。
云夕也不解,悄拉采蘩的衣袖,“算了,跟一个穷孩子计较,让人——”瞧不起。
少年哈哈大笑,张扬与年龄不相称的傲气,“你虽然能巧言擅辨,咬文嚼字,却实在无理可依,只让人笑你有钱心丑,上不了台面。”用词文质彬彬,没有半点穷人家的模样,“莫非你给我这些剩菜剩饭,我还要用真金白银买吗?再者,有钱我何必替你扫桌?你分明是故意刁难我。难怪都道越有钱的人越小气,吃得肥肠满肚,却不长脑子。小姐貌似仙女,一颗心却黑了。”
“不准你说我姐姐坏话!”雅雅本来同情少年的,现在坚决帮自家人。
少年不屑,对雅雅态度不善,“吃奶的娃别插嘴。”
雅雅鼓起腮帮子,“我才不是吃奶的娃!”跳下椅子就拿脑袋顶少年。
少年哎呀大叫,抓着雅雅的小辫儿,“你别打了,再打我还手了。不要以为你年纪比我小,又是女娃娃,我就会让着你。”
丁家兄弟们就在一旁,采蘩放心让雅雅“打架”,眼中浅笑。
云夕看不下去,出面将两个孩子分开,难得对采蘩的作为不赞同,对她说道,“这么多双眼在看,别较真了。”
采蘩不良善,也不怕人看,逆风顶浪仍安然作自己,“少年,面疙瘩十文,我算你五文钱,白切羊肉两钱银子,我算你一钱,总共一钱五文。你给银子,我就让你走。”这小子的确不是省油的灯。
“没钱!”少年死死抓着衣边不放,“告诉你,我小混蛋在长安城里可不是让人欺负大的,只有我占人便宜的份,没有别人算计我的份。这面疙瘩已经到肚子里了,你真不给,我就吐出来。羊肉让我的衣服包了,这件冬袄穿了三四年没洗过,你要是能吃得下去,我就还给你。怎么样?你吃不吃?”
云夕开始觉得这少年骄横了,把雅雅带开,不再充当和事老。
老板吐苦水,“大伙儿瞧见没?别可怜他,他也不用人可怜,比大户人家的孩子还横,牛气冲天。欠我银子,我还得当他小祖宗供着,一不留神让他算计一回,别说揍死他,连他衣角都没挨着过。”
谁是虎,谁是羊,在采蘩眼里终于真相。
第299章飘纸香的酒楼
小老虎哼哼唧唧,挑着眉,斜眼睨采蘩,一副你拿我没辙的模样。
采蘩原本只是突然起的兴趣。起先和大家一样认为酒楼老板奸猾,而后看那少年狡黠灵敏,游刃有余那般从容,她惊觉被他困顿的外表蒙骗了过去,从而她才“刁难”。她不是真要拿一钱五文的银子,却因为对方的倔强和傲气禁不住开出这样的条件。现在,什么?他可以吐面疙瘩,还告诉她,棉袄没洗过,她吃得下羊肉,他就还。小无赖啊!长大了不得了。
“你叫小混蛋?”他都自称了,这三个字因此没有贬义,采蘩淡然问。
“是啊。”果然挺骄傲。
“你吃进去的,还有你兜里包着的,还不还,怎么还,不由你说了算的。”她说什么来着?小孩子多麻烦,一个个不知道输字儿怎么写。“这桌上,除了我这个付银子的人,谁说了也不算,包括我小妹在内。六岁的孩子,她说的话只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