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贵金迷-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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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未完,一个声音冷冷打断,“你说谁造的绵茧超过了我高丽绵茧?”
原来,那两桌的高丽客人中有一个正好经过,而独孤棠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量,让他听去。
采蘩看他一眼,是个约摸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模样俊秀,但语气中的骄横让她不满,轻哼道,“谁造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绵茧纸已并非高丽独一无二之物。也好啊,省得有人志得意满,以它为终生成就一般,从此技艺停滞不前。”同时想起这是刚才点菜的那人。
那年轻人瞪凶眼,不过单眼皮凶起来也有限,因为眼睛更显小,“你这话真好笑。高丽绵茧四个字根本就不可分割,本是我们独创,而你们即便仿造得相似,也不能称为绵茧纸。北周南陈两国纸坊虽多,听说仿风盛行,原来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说到纸,独孤棠不多言,安心看景。
“无所不用其极?”采蘩当仁不让,“你所谓的无所不用是指什么?众所周知,高丽绵茧是贡品,贡品本身就是好的当中挑最好的,并非所有都独一无二。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不少,偏偏纸反其道而行之,不是奢侈物,进入千万家。因此,仿造最正常不过。高丽绵茧能被仿造出来,是纸匠的技术,不算卑鄙。若能超越,那是值得钦佩的能力和本事,怨不得人。”
高丽客撇嘴,“现在是你们仿我的,当然随便你说了,横竖要给自己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偷盗之心。”
“若你要这么说的话,到底谁偷谁的?发明造纸的是蔡伦,不是你们高丽人。可你们高丽用不用纸,造不造纸?绵茧纸是不是纸?追溯过去,你们先偷。”采蘩觉得争此无谓,“朴信义,与其愤慨,你不应该关心有人造绵茧纸比你好的原因么?如果是我,我定好奇。”
“你知道我?”朴信义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女子。
“听说朴信义能说很好的汉话,而且你刚才自己说的——”采蘩学他的语气,“你们仿我的。”
她又道,“高丽绵茧虽与独一无二毫无关系,但它确实是纸中佳品,近来书画喜爱者的宠儿,皆为纸匠,我自然知道你的大名。”
朴信义闻言吃惊,“莫非你就是南陈那个重现左伯纸的女纸匠?”
第312章和教主排排坐
采蘩不答。
朴信义却当默认,“你真能造左伯纸?可否拿来一观?否则我难以心服。”
采蘩顿觉好笑,“我能不能造左伯纸同你能不能心服有何干系?左伯纸的造法已经失传,恐怕你观不到了。”
技法铭记在她心中,但她不会再造左伯。永远失去的东西总让人们追念不已,她以左伯纸祭奠左氏辉煌,包括她师父左恒在内。左氏将存在每个造纸者的心中,成为一个谜,成为一座碑,世世代代流传下去。
“你不造,怎能令人信服?”朴信义不明白。
“我造纸,不为让人信服,只为喜欢。”造纸确实能令她开心,还能让她不走歪路。
“好,不说左伯,但说绵茧。是你仿造了吗?”心中遗憾不能见到传奇中的左伯纸,然而眼下事关自己的绵茧需要急问清楚。
“不是,我有心无力。”采蘩光明正大承认有仿造之心,“迄今我不过见过两回绵茧,一回在南陈,一回在长安,而第二回已是本地绵茧
“谁?是谁?”朴信义那副样子就好像要卷袖去找人干架。
“不知道。”采蘩当然不会告诉他,“一个乞丐沿街兜卖。你若非要打听,长安说大不大,可自己一条条街找。”
朴信义不信采蘩的话,正要追问,却被独孤棠冷冷瞥了一眼,顿时令他彻骨寒,把嘴边的话冻住了。
独孤棠喜欢听采蘩说纸,不代表喜欢听朴信义嗦。
对方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势,朴信义只得怏怏转身,但又实在不甘心,转头最后一问,“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我姓童。”名字就不说了,又不是熟人。
“童姑娘,你我后会有期。”朴信义也不回座·对那两桌人嘀里咕噜几句,七八人齐站起,竟走得一个不剩。
“他汉话说得还真不错。上回去西园赴宴,远远见到他师父金旭南·似乎也说得流利。”采蘩顺口一句,然后看到了窗外,突起兴致,“过年喜事多,今日肯定大吉,三家成亲的。
独孤棠一怔。他是听到锣鼓,不过只看到一队人敲锣打鼓。因采蘩说了·他站到窗口去瞧,只见三条街三支队伍带着大红喜轿正热热阄闹穿过。几乎同时,他发觉三支队伍都往同一个点去,不论是巧合还是刻意,将经过府尹衙门。
顿时他眯起眼来,道声,“采蘩,你在这儿等我·成么?”
采蘩心知有异,不阻他做事,“一切小心。”
“以为他们至少会挑夜深人静的时候动手。”大白日里就要来阄一场吗?独孤棠看看采蘩·“你别乱跑,免得——”
“惹祸上身。”采蘩悠悠吐口气,“不用你提醒了。可是,先说好,要是我原地吃饭都有事找上来,与我无关。”
独孤棠笑,大手伸来,仿佛当周围的客人不存在,要抚她的乌发。
不料,采蘩手快·半空捉住他的手腕,边笑边说,“轻重不分,你身后十万火急了。”
“姑娘说反了。”独孤棠但转手腕,轻松握了她的细腕,一紧而放·便往楼梯走去。他不曾回头,因为是干脆直爽的性子,所以连甜言蜜语也少糖少腻,只专注在心重。若能听到心里去,字字便敲出柔情来,久久不散。
采蘩吁口气,心跳得急,不知觉容颜得越发浓郁,对一旁看得呆愣的伙计招手,道声点菜。伙计走后,她便观往窗外,三支招摇的长队以三角之势包在官衙外,乍看甚是闹腾。不过光天化日要从大牢劫人吗?胆大包天的作法啊。
她托腮盯着,三支队伍似乎为争路而起了冲突,官差们跑出衙门劝架,围着大牢的都护兵也动了,但只是扩散到墙内守卫,可能已经意识到危机。约摸过去小半个时辰,菜上齐,却见喜嫁的队伍也分开了,完全没有任何劫人的迹象。
料想独孤棠很快会回来,采蘩调回视线,突然看向和她隔开两三桌的位子。那桌有一中年独客,穿灰冷风雪袍。他侧面望外,全无表情,一动不动良久。她才有一丝惑然,那中年客竟转身过来,目光与她直视而不移。
采蘩心里咯噔一下,不自禁生怯。自重生以来,算得胆大,此时却有畏惧,四肢冻如寒潭,僵硬不能动。眨眼间,那中年客坐上独孤棠的椅子,拿起酒壶,慢条斯理对着壶嘴喝酒。但觉冷,彻骨冷。
“知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他的声音无波,神情平板。
采蘩咬牙,半晌后开口,呼吸促重,“这句话,还给你。”
中年客垂首低笑,“早知你不同寻常女子。”袖子扫过,桌面出现一只赤血色的软虫,慢慢朝采蘩爬■“此虫叫情蛊,与普通人以为用来勾心爱之人的情药不同情蛊入体,你可以同任何男子,唯独不能和心爱的人。心动,则情痛,百髓噬咬。你还敢嘴硬否?”
采蘩冷笑,“狭隘之见。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和他肌肤相亲?心满则满。”
“好一个心满则满。”中年客手掌一拍,再离开桌面时,那赤红蛊就不见了,“话归正题吧。我实在想不出天衣教和你,独孤棠,还有什么瓜葛,让你们穷追不舍。独孤棠已经为他妹妹报了仇,你更是毫不相关的人。”
“并非我们穷追不舍,只是自保而已。”采蘩紧盯着他的动作。她不怕死,但不代表她想送死。对面坐着毒人,一有不妙-,必须得跑。
“若我说,只要你们从现在起别再插手,就保证你们平安呢?”显然就是天衣教教主的中年客此刻“慈祥”。
“这种话不必说给我听,我小女子一个,不管大事。”采蘩难得谦虚,“您找独孤棠去说吧。他信你就行。”
“小姑娘牙尖嘴利,当所有人都不如你聪明,是吗?”天衣教教主嘴勾脸皮皱。但皱得太厉害了,有点要蜕皮的感觉,“你们以为三队迎亲是为了强攻官衙?”
“显然不是。”僵硬过后,采蘩开始坐不住了,“难道是调虎离山?”
“瞎猫碰死耗子,撞着了。”戴着人皮面具的表情多呈现脱落状,诡异的恐怖感,“小丫头,跟我走吧。”?她是目标?“为什么?如同你所说,我跟你们天衣教毫无关系。”能这么冷静,都出乎自己的意料。
“有你在手,独孤棠自然不成阻碍。”天衣教主站起,伸手过来。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采蘩觉得那只手毒黑色的。但她刚要躲开,就听一声喝。
“喂,把你的乌鸡爪洗洗干净,行不行?”角落一桌立直一道影,转身过来,正是姬三。
趁天衣教主看姬三的时候,采蘩离开桌子,快步走到楼梯口才停,“可惜了一桌好菜。”
天衣教主见她不吃惊不慌张,这才恍然大悟,“不会是为了捉我而故意设下的圈套吧?”
姬三道,“不是为了捉你,不过你属于意外之喜。此楼视野甚佳,这几日常有南方人出入,必点正对京兆尹衙门的窗边桌,因此猜测是天衣教众。谁知行动之日居然是教主亲至,怎不让人惊喜?”
天衣教主哼一声,“就凭你一人也想拿下我?”
“天衣教使毒的功夫江湖第一,其他功夫么——似乎不怎么样。而我虽不会使毒,却是百毒不侵了。如此一来,我一人可能足够。”姬三从袖中一段森银蚕丝。他今日没有戴面具,且以后都不戴了,以此与飞雪楼划清界限。“不足够也无妨,这层楼都是你的对手。”
除了高丽人两桌,其它桌都是独孤棠事先布下的客人。
天衣教主脱口而出,“七殿阎罗。”
采蘩反应也快,“教主认识阎罗,倒是稀奇。”
姬三凉来一眼,“蘩妹妹,时而也让我聪明一回,刚想说就叫你抢了。”
采蘩耸耸肩,“好,可我并不知你百毒不侵,所以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他身中无夏,已是没有解药的奇毒,再中什么毒都会被无夏收没,转化为它自己的毒性。”不是百毒不侵,而是百毒无用,天衣教主双手拢入袖中,“阎罗七,无夏每月发作的感觉如何?”
“发作?”采蘩有些诧异。
“既然是毒,当然会发作。每月中有几日,必吐黑血,力虚体弱,全身撕痛。一开始每隔十五日,然后十日,再五日。若变成三日,你的命就剩一年。我看你的面色,应该是每三日就吐血了吧?”似乎有风,天衣教主的袖袍悄悄动了起来。
“三哥。”到此刻,采蘩发现,这声起,从今以后他便是真正的三哥了。
姬三笑得一点阴影没有,“本以为找到天衣教,就算不能解毒,也能对无夏有所了解,想不到当教主的也不过如此。虽然没有解药,但我身上的无夏和贵教的无夏似乎不同了,既不会吐血,也不会痛,顶多就是闲着等死。”
她白白同情他了吗?这么想着,采蘩却仔细看了看姬三的脸色,觉得真比从前黯淡些。
“蘩妹妹,你还在干什么?”姬三动了,往天衣教主走去,“想中毒身亡,还是想看热闹,自己挑一个。”
“一个都别想走!”天衣教主双袖鼓起,挥出一片黑雾。
第313章被大公子逼撞墙的三公子
姬三也挥袖,大袍起风,扇开冲向采蘩的大半黑雾,同时,“别拖我后腿,走!”
其实不用姬三说,采蘩已经往楼下跑,但觉头发被扯了一下,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也因那瞬间的停步,黑雾袭墙往四面八方碎散时,她嗅到一丝微弱的辛味。
以为是自己跑急了,没放在心上,又拉住想上楼的伙计,告诉他三楼官府要捉拿江湖毒教,让他疏散楼里的客人。伙计大概事先得了关照,二话不说就信了她,跑到一楼报大掌事。
然而,采蘩站在望江南的石阶上,听着楼上噼里啪啦的打斗声,看着慌里慌张涌往街上的吃客,竟不知该往哪儿走。她对方向无感,想要从这里找出回居澜园的路,不如挑一条最近的路往衙门那儿去,兴许能撞上独孤棠。
突听惨叫,紧接着一声砰然,一道黑影落进眼帘,又狠狠撞地。黑影成实,那是三楼的客人之一,面门发黑,眼珠子布血丝,七窍流黑血,已气绝。
顿时有人惊叫,本来只是有些疑虑的慌张,一下子变成了混乱,整条街都开始撤空。
采蘩立刻抬头往三楼看去,只见那身灰白袍的中年男子在楼栏后冷冷盯着自己。心猛烈一撞,恐惧感再度降临,令她拔腿就跑。即便如此,倒还不至于慌不择路,她怀着能遇到独孤棠的坚信,往京兆尹官衙跑去。
多半是姬三的功劳,跑过一条巷子时,身后并没人追赶。脚步慢下,采蘩深呼吸想缓口气,胸口却仿佛被插了一刀那般,刹那疼得眼前发黑,半口气堵在咽喉,再也站不住。
她抓住唯一一丝神智,踉跄几步挣扎出巷口才倒向地面。
中毒了吧。她勉力转过头,模糊的视线里有两个人影渐进。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独孤棠?她发现自己疼到这个地步居然还想遇到他,冷汗涔涔却笑了起来。
笑着,晕了。
独孤棠赶到望江南的时候三楼四面来风,惨不忍睹。活人只有一个,咳黑面的七殿阎罗姬三,连蚕丝都在滴血。
但他开口只问一人,“采蘩呢?”
姬三边咳边道,“跑了。”感觉被人瞪,“独孤棠瞪我也没用,你知道来的是谁吗?大毒头亲自出马。简直就是个毒罐子,近身便死。要不是我已经是半个死人了,这会儿就跟他们的下场一样。”
“毒总有用尽的时候。”独孤棠沉冷。
“所以他跑了啊。我功力减七成,追不上。”姬三以袖抹嘴角黑血,满不在乎,“我估着时候呢。采蘩肯定跑远了,而且毒教主也挂了彩不会再找她麻烦的。”
“采蘩不识路。”独孤棠不听这些,转身就下楼,“我说过抓人事小,护人事大。你对付天衣教主,无非是为了无夏,别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心思。”
“……”姬三开口想辩,但独孤棠已经不见,不由喃喃,“为无夏怎么了?你们一个个活蹦乱跳,快死的是我。自己不帮,谁又会帮我呢?”说无夏不会发作在自己身上,那都是假的。他如今四五天发作一次痛苦难当。
虽然抱怨着,姬三强自提气起身,也往楼下去。独孤棠的担心不无道理,采蘩不会武,身边又没个人,万一毒教主不死心很可能会出事。是他疏忽大意,也是采蘩平时太机敏,太让人放心,其实应该派人随护的。
独孤棠看姬三跟来,不至于还刻薄,“你回去疗伤,我会找她。”
“独孤棠,没了你那些蛟盟的兄弟相帮,你也飞不高。若是对付天衣教,普通官差护兵根本起不到作用,所以别指望他们能帮你多少。”姬三往独孤棠身边一站,他的贴身小厮拢宁立刻出现。
“公子,您可够狼狈的。”拢宁从来都是小鬼。
姬三拍拢宁的脑袋,“少废话,赶紧找采蘩姑娘去。”
拢宁嘻嘻一笑,“这还用您吩咐。蘩小姐跑出去的时候,我已经让人跟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如果是回居澜园的话,差不多该来报了。”
姬三眼睛亮,赞拢宁,“小子,你比以前机灵啊。”
“我就是再不开窍,也知道护着公子心坎上的人——啊!”拢宁抱头。
“你小子给我正经点,别害你家公子我!”姬三刚才重拍一下,“独孤大公子在此,说谁的心坎呢?”
拢宁连忙道是,“我去看看人回来没?”
姬三的眼珠子慢慢朝独孤棠斜溜过去,见他似笑非笑瞧着自己,“独孤棠,我从来当蘩妹妹是妹妹,绝无他想。说实话,她虽貌美,有点惊魂,虽聪明,有点狠辣。我命短,扛不住这般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