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贵金迷-第1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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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蘩当然不会把它往外推,一边干活一边寻说话的机会,“老人家,我师兄来过。对么?”
但她才说完,土地公就下逐客令,“造纸的时候要心无旁骛,你今天心里杂乱,不但学不好,还耽误我的工夫。回去了。”
“老人家。”采蘩哪是乖乖被人赶的,“我师兄昨晚没回家。我在他的屋子看到一片油纸,是从您这儿拿得吧。”
土地公歪眼一睁。半晌后叹道,“我跟他说过,不要寻根究底,那些人一看就不好惹。”
“是那天来搬坛子的人。”采蘩冰雪聪明,“他们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土地公摇头。神情不像撒谎,“一年前上门来的客人。正主在车里不露面,只有那两个管事样的人给我一张纸,每个月月底来提货。我试图问过来历,被告诫不要多话。年纪大了,什么人都见过。我一看就是得罪不起的,以后就再也不问了。只不过——”
“他们要您准备的是什么?”一问就在点子上。
“我不能说。”土地公却断然拒绝,“只怪我当时见钱眼开。”
“您和他们之间有守秘的承诺吧?”不过越是如此,越说明那些人来历可疑。
“别问了。”土地公面相凶起来。
“我师兄不见了,怎能不问?但我也知老人家您为难,只请您告诉我,您跟我我师兄说了什么。”这算通情达理吧。
“除了让他别寻根问底,啥也没说。”人不见了,土地公也知道严重,所以没有含糊。
“那我师兄问了什么?”一个出色的匠,心必须缜密细腻且强大。这就是左拐当初对采蘩有信心的原因。造纸所需的四样天赋,嗅觉,眼力,手感,强心,她都具备了。
“他问客人的来历,我当然不知道。又问坛子里装了什么,我更不能说。”土地公想了想,“最后我赶他走,他嘟嘟囔囔说见鬼了。我以为他骂粗,就骂了回去。谁知他还挺委屈,说他没骂人。就这些了。”
又是鬼!采蘩心念一转,忙道,“老人家,今日只能到这儿了,我改日再来拜访。”有件事必须立即去证实。
“你这姑娘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最好都处理干净了再来。”土地公巴不得她赶紧走。
采蘩走了两步又回头,“老人家,在您看来,如何评定最美的纸?”
土地公龇牙笑,“在我看来,小混蛋造的第一张纸,最美。”
采蘩道,“这话不能让小混蛋听见。”
“绝对不能,不然从此更治不了那个小子。”土地公转身干活去了。
离开土地庙,采蘩又到了西园。连着两天来,却是见不同的人。为了正月十五的纸市纸擂,西园一处也成了工坊,她进去时,看到张翼正在指点西骋造纸。如果师父还在的话——她抿了抿唇,道一声张大人。
张翼让西骋继续,领采蘩到工坊外的花园,边走边说,“童大姑娘昨日来,直接去了正使大人那儿就走了,难道才发现忘了老夫,所以今日补来过?”
采蘩微笑,“头一回见张大人的时候,觉得您十分不好接近,想不到原来亲切。”
“别给我戴高帽子了,童大姑娘还是直接说来意吧。”张翼道。
“乌睿是怎样的一个人?”几乎立刻,采蘩问。
张翼怔了怔,“让你直接,你却成炮竹了啊。”
“其实一直想问的,但我师父对乌睿的事很忌讳,我和于师兄不敢多提。师父走后,发生的事不少,我又离开了康城,所以没想到再问。”而且本来想已经死了好几年的人,挖出骨头来又有何意义?
“你来问我,看来是相信你师父的话了吧?以为乌睿是我逼死的。”张翼但叹,“这件事我说了很多遍,乌睿的死与我真得没关系。我没有逼他造纸邀功,也没有苛待他,与他不合之说纯粹子虚乌有。”
“我师父并没有说过这些话,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也许是过去太久了,采蘩没觉得左拐有多恨张翼,虽然他几乎从不提他。但如果真有传闻中那么憎恨的话,可能连带语姑娘也会一起讨厌了。因为西骋常来纸官署看语姑娘,而西骋又是张翼的得意弟子。
张翼又怔,然后喃喃,“原来还是我小心眼。”
“张大人,传言乌睿同您争吵,而且还有不少人看到,此事确实否?”于良告诉过她。
“是有那么一次,但——”张翼突然吞吐犹豫。
“张大人,乌睿和我师父都已不在人世,当年的真相只有您一人知道了,我更没有资格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您可以说,也可以不说。”采蘩觉得自己这么找来有些冲动,因为她只是由师兄最怕的“鬼”联想到了乌睿而已,可以说荒谬。
“乌睿是我见过的最有才华的纸匠。我承认,把他硬从纸官署调入御纸坊是有跟你师父抢人的意思,但我也惜才。然而乌睿似乎只认左恒为师,待我和御纸坊里其他人极为冷淡,这样的情形大概维持了一两个月。有一天,乌睿主动来找我请教,我还挺高兴。有了几次交谈后,他便开始造纸,如我期望,悟性极高,技艺由你师父亲手指导,自然精湛。”
采蘩听得很仔细。
“成功造出几种新纸之后,我以为他终于成为御纸坊的一员,他却向我提出一个请求。我拒绝了他。谁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甚至有一次在众人面前暗示,我那天也是有些急躁,冲他落了脸。这就是传闻中我和他争吵的真相。他被人发现泡在纸浆槽中,还给你师父写了遗书,导致坊间传说我如何羞辱苛待他。”
“什么请求?”这是关键。
张翼沉吟,“童大姑娘,乌睿所提是御纸坊中的绝密,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的,但绝不是他那样一个刚进御纸坊的匠师该知道的。我没有答应他,当然更不会告诉你。”
“张大人,此事可能与乌睿之死有莫大的关联。若您不曾苛待他,不曾给他压力,他的死就可能根本不是自尽。”说出来了,但疑惑终于有了出口。
“什……什么?”张翼吃惊,“可他留有遗书。”
“自尽的原因呢?难道只是因为一个被拒绝的请求?张大人,请您告诉我,乌睿究竟要求了什么,让您如此为难?”采蘩意欲穷追不舍。
张翼最后一咬牙,“也罢,告诉你也算不得泄密。乌睿想看南陈传世帝王书。”
采蘩的眼睛眨了两下,知道这个问题也许很傻,仍道,“那是史书?”
第348章鬼?人?
传世帝王书,是纸,一种陈帝要求,由当时最好的大匠运用极其复杂的密艺,所造的诏纸。帝王书包括了遗诏,还记载南陈最重要的传世法令和治国纲规,凡写在帝王书上的文字,被奉为天高,即便是现今的皇帝都不能随便改换。开国陈帝下令制造了传世帝王书,如何造成,迄今已没有任何人确切知晓。
“乌睿为何向您请求呢?”听完张翼的叙述,采蘩心里就隐隐不安了。
“也许他认为身为御纸坊大纸官的我能拿到深藏在宫中的帝王书。他说,他只想看一看传闻中最为神秘的纸。我告诉他,帝王书不是人可以随意看的。而且,在他连续追问几次之后,我就反问他到底要干什么。”这就是别人眼里看到的争执。
“张大人,您见过帝王书吧。”采蘩觉得乌睿不会无的放矢。
张翼看采蘩片刻,点头,“当今皇上重视造纸,认为传世帝王书中有无与伦比的造纸技艺,应当有所传承,所以曾让我看过一次。”
“一次而已?”既然要传承,一次不可能够。
“是我请皇上收回成命的。童大姑娘一向能想,可知为何?”张翼问道。
采蘩想了想,“传世帝王书不仅有造纸密技,上面所写的每个字都可能动摇国本,若让不良居心的人仿造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不错。”张翼赞许,“我甚至建议皇上将现存的空白传世帝王书全部毁去,皇上却道那是元帝传下来的,没剩几枚,想作为传位诏书,同时也作为开国帝王对造纸的功绩传给后世。”
“皇上这么放心也有道理。首先技艺失传,且宫中一定有记载到底造了多少枚。只要经核实鉴定,任何仿造帝王书的阴谋都会拆穿,居心不良者很难绕着它打主意。”不是什么纸都能仿造的,就像左伯纸的绝迹。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会有数不尽的名纸因各坊的保护却导致消失,但也有数不尽的好纸替代它们。
“如果仿造者是乌睿的话,也许能造成功。我是这么想的。”张翼摸长胡,“虽然不想承认,你师父挑徒弟的眼光极好。乌睿一个,你一个,都是我一开始不会多看一眼的人。但他就已经看准了。学纸不过两年的乌睿造出的一枚乌云,与你师父的乌云难以区分。”
采蘩惊愕,“乌睿会造乌云?”
“当然了。不但会造乌云,他所造的各类名品都青出于蓝胜于蓝,几乎没有仿不成的。不。连一点仿的痕迹都没有。”那么高的天分,真是百年难遇的人才。张翼看着采蘩。有一天,这个姑娘也能与乌睿媲美吧。
“张大人,乌睿长相上有什么特征吗?”采蘩问。
“你师父悼念乌睿那会儿,请康城名画师为他画了像,听说十分传神。你难道没见过?”张翼终于察觉这问题有些怪异。“人都不在了,你问他长相做什么?”
采蘩轻描淡写,“人们都说。天赋异禀,长相也会奇特。”
“要说特征的话,是有的。不过不是长相,而是手。”张翼没再多想。
“手?”采蘩屏息。
“乌睿的双手如鬼爪,手指较一般人的长。指腹如吸盘,灵巧且对过手的东西极其敏锐。冷热稍有变化都能感觉异样,是天生的枯树荣枝手。”张翼道。
“枯树荣枝何解?”心里咯噔,她忆起那天从车里伸出来的那只手。
“就是他的手虽枯,但却带给它物繁荣的意思。这个说法还是你师父有一回喝多了,对着别人炫耀他徒弟的时候,他自己说出来的。”张翼笑中有怀念,“我真服了他了。明明是先天身体上的缺陷,竟让他说成宝。”
“也确实是宝。”那只手很令人难忘,“张大人,我还有一问。”
“问吧。”张翼等着。
“乌睿死在纸浆池中,据说泡得面目全非才让人发现。那——”这问会惊乍人,采蘩却管不了那么多,“您又如何断定是乌睿呢?”
“他身上别着带乌睿名字的腰牌,身材也似,而且御纸坊里唯独少了他,难道还会是别人吗?”答到这儿,张翼果然瞪起眼来,“童大姑娘,你什么意思啊?该不会——”
“手呢?”采蘩却打断了他。
“呃——手虽然有些泡大,但看得出瘦长。”张翼回忆。
“最后一问。”采蘩也不征求同意了,“乌睿自尽前后,御纸坊周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张翼一开始摇头,后来突然想起来的样子,“御纸坊里一切正常,但宫里那会儿遭了内贼。有个小太监手脚不干净,带了一些宫制物出去,谁知在宫门前被拦下,他见败露,立刻撞墙死了。听说是皇后身边的人,皇上就把事情压下了,外头知道的人没几个。但那道宫门就在御纸坊旁边,动静又不小。就在隔天,乌睿自尽,闹得沸沸扬扬,你若不问,我都不记得那么件事了。”
“张大人,多谢您告诉我乌睿的事,请转告西骋,土地公愿意教我们,若他想通了,还是过去瞧瞧吧。我告辞。”打听到此,采蘩已有定论,屈膝行了礼后转身就走。
张翼回到坊里,被西骋问及采蘩的来意,纵有疑惑却也觉得荒谬,但道,“没什么,聊了些旧人旧事。对了,你说要住那儿,这几日为何不过去了?”
“要专心准备纸擂,还是跟着师傅您得好。最薄的纸全看手功,我对自己虽有信心,但北周亦有出色的年轻匠师,不敢有半点松懈。”西骋认为土地公糊弄自己,不打算再去。
“骋儿,再去土地庙看看吧。我一直跟你说,造纸术也要采众家所长。难得遇到一位经验丰富的前辈,他愿意教,你就不要耍性子了。”张翼反过来劝。
“师傅。”西骋傲脾气。
“还是你要让童姑娘和于小匠赶到你前头去?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张翼激励徒儿,“至少把那日你带回来让我鉴定之物向老人家请教清楚。”
西骋沉默片刻,应了。
再说采蘩坐在车里,心里揣着定论而惴惴不安。丁二驾车,问她去哪儿,她只道随处逛逛,就兀自乱想。
枯树荣枝手。她虽然是第一回听说,但于良比自己跟师父早,很可能见过画像,也听过那双奇特的手,所以他在土地庙前才有些失神寒栗。于良当时可能还没想到什么,只是下意识里有熟悉感,却把它当成恶感,又从来最怕鬼,便引起噩梦和身体不适。
不过,于良也不傻,应该会笃定对方是人。他知道她出事之后一大早出门到刑司打探,结果消息没探着,还很晚回家。可以想见,他在外面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而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巧遇了“鬼”,或者他碰巧知道了“鬼”的落脚处,因而接连几日都早出晚归,在没被人发现的情况下盯着对方。昨晚未归,便是形迹暴露。
乌睿有可能活着吗?似乎已经显而易见了。然而,她疑惑重重。乌睿为什么要诈死?他如果只想离开御纸坊,跟师父说的话,肯定能走得了。除非,他要做的事必须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包括师父在内。那么,唯有诈死一途。他死前曾追问传世帝王书,因此可以推测他诈死要去做的事和它有关。他是纸匠,能造传世帝王书将会是一生的巨大成就,但仅仅是这样的理由是毫无说服性的。
采蘩抚额,真是不愿意再往深了想。
咚——咚——渐急的鼓声振耳。
采蘩问,“怎么了?”
丁二答,“是西市口临建的法场,要斩人了。”
采蘩想起大玉,连忙站了出去。昨日已能感受到早春,今日却又回到肃杀的寒冬,奇怪的是,法场之外看热闹的人头攒动,好似积着一股热浪。爱看倒霉的人比爱看幸福的人多,自古如是。
采蘩站得高,马车正好与法场边线齐平,不用跟人挤,就能看得一清二楚。大玉披头散发,身旁跪着一个粗壮汉子。两人皆目光炯炯,面无惧色。如大玉所说,走上这条路便早有觉悟,夫妻同心,无怨无悔。一双红衣刽子手肩扛大刀,左右候着,等最后的杀令。
但采蘩看了大玉夫妇一眼后,并未停留视线,转而在前面几排的人群中找另一个人——月儿。这件事本想交给于良,现在只能亲力亲为。如她所料,那姑娘在第一排。不过,月儿的样子有点不对,脖子里扎着蓝巾,身穿一件宽大的男装袍子,双手交叉收在衣襟里。再看她旁边,都是眼瞪若铃的汉子,和她差不多的装束,动作也一样。
“丁二,用你最快的速度,去把那位素兰男袍的姑娘家请过来。她若反抗,打昏也可。”采蘩警觉。
丁二窜了出去,不知道用了什么暗器,单手拍拍就理出一条直路来,在月儿身后再拍,人就晕了,轻松便带到采蘩面前。
月儿一倒,那排汉子立刻没了主心骨,纷纷追丁二而来。
第349章无劫不成法场
本来这么个来回势必要引起人们的注意,但这时鼓声顿停,监斩官开始念罪状,大家就顾不得别的了。
丁二将月儿往车夫座上一放,一枚银针抵在她的太阳穴,回头对那些跟上来的汉子道,“谁再靠近,我就要她的命。”
对方人数多,但看丁二缺耳凶狠的模样,而且又拿月儿的命来要挟,便不敢动了。
其中最靠前的一个中年汉子开口,“你们想把月姑娘怎么样?”
采蘩看监视她的官差们正走上来,示意丁二的动作收敛些,对那些汉子低声道,“官差来了,想要月姑娘安然无恙,最好若无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