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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纸贵金迷-第2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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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棠听出采蘩的犹豫,但道,“你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所以今晚我们先离开,以后再慢慢理清楚。”

采蘩脱口而出,“我还想多待两天。”

独孤棠皱拢眉心。

老头帮他说,“这得怪你丈夫不听老人劝,非要去天衣教找什么教主密室,结果密室没找到,惊动了那个篡位的家伙,这会儿外面肯定要挖地三尺找我们出来。”

采蘩倒不担心,淡淡笑道,“他们找不到这里的。”

“那也不一定。”老头没那么乐观,“那混蛋只要有点心眼,就会知道我们没走他正大门,进而怀疑有密道。再说,密道的说法不止一天两天,数百年都藏在传奇故事里,一代代的大护法刻意掩盖,但现在大权旁落了。”

独孤棠点头,“所以我们要尽快离开。”

“可是,我觉得无夏和彼岸的解法也许就在那些雕画中。”说完,采蘩一怔,不知自己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老头有些怅然,“当年她也那么说。”她当然是桑桑。

“这样的话,只有一个法子。”独孤棠在两人齐刷刷的视线里吐出一字,“拓。”

老头却道,“我这儿没纸。”

采蘩的眼睛却闪亮起来,“没纸,却有匠,还有藤。即便不能出去,您老人家这间石室里就有不少造好纸的本料辅料呢。”

老头摸着胡子笑,“到底是年轻人,比我脑子转得快,只不过藤已青,这里有料也需要浸锉煮,没有三四天造不了。”

“老人家,您养得这么多蛊中有没有产腐蚀液的?南海有速造法,以苦碱汁泡,能将老藤皮迅速泡软。这会儿天刚亮?”采蘩看到独孤棠点头,便道,“一个时辰之后就能煮絮,下午就能抄纸,来不及制作活架抄纸帘也可用浇造法。您的石床下有暖灶,是最好的烘干台。如果有那种粘糊糊没毒的虫子,可以涂胶,那就更好了。”

这么一来,午夜走得成。

老头啧啧称奇,“刚才瞧你对蛊厌恶之极,想不到还能派它们的用处。”

“厌恶归厌恶,用处归用处。”采蘩笑过之后正了色,“老人家,我有一个请求。”

老头心中转念,神情也严肃起来,“你说。”

“毒蛊害人,天衣毒本养出来的原蛊更比普通蛊虫毒百倍。您这一族只是饲蛊,守着祖先遗训,也是原本的天衣教还存着善良,还没有变成现在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大毒教,再饲下去,等同于帮凶。桑桑已死,紫鹛已远走高飞,天衣教名存实亡,您觉得还有坚守的必要么?”趁这趟,毁去蛊洞,砍掉天衣的根基。

老头沉思片刻,不语,但往蛊洞走去。

“老人家——”采蘩想再劝,却被独孤棠拉住。

他道,“在你我眼中可怕丑陋,在他却是历代祖先倾尽心血的珍地,而且还有回忆。让他想想吧,即便他想保留,我们也只能尊重他的意思。”

采蘩叹,“我又何尝不知回忆有多珍贵。只是毒教为向氏祖孙效命,不知控制了多少朝廷官员和边关大将,如今虽失了西穆,也未必伤及元气。谁得天下,你我并不在乎这些,但你姓独孤。”独孤和北周密不可分,存亡一线。和向琚完全交了恶,他要是成了皇帝,天下再无独孤氏的容身之处。当然,也没有她的。

独孤棠笑了笑,拍拍采蘩的手,沉着的目光让她安心。

过一会儿,老头提了两个木桶来,说是采蘩要的东西,又给她一副皮手套,然后就叫上独孤棠再往蛊洞去了。

采蘩虽然好奇两人去干什么,但手上的活儿要紧。她造过无数次的纸了,但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无到有,也是忐忑的。忐忑却没有不安,左氏之秘就在一个心字诀,心中无纸而造,研妙辉光信手拈来。

子夜,索桥再度惊现,却又无力垂落。这一落,天门梯真正成了传说,数百年神秘的传承终结于一夕之间。

而那时,天衣教主,也就是望山长,还率领着教众们到处搜索闯入者,浑然不知天衣教的生命之源已干涸。

天亮了,三人回到那片山谷绿地,景致仍美如昨,心境却已不同。

老头早将饲料扔下山崖,心有惆怅,目光清濯。他一生最美的记忆,最纯的感情,最悲的痛苦都随着索桥的断开而锁在云雾深处。突觉一身轻,不由大笑,什么也不多说,转身往山外走了。

他是纸界的传说,这姑娘遇到他,是何其幸运的机缘,但他反而让她教会了一种纸。可见后生可畏,传说会老。

后来,有新纸从海外入中原,厚稠而有独特麻滑感,纹路如花,光下蓝莹,穿金线,书墨晕美,为名家重金追捧,称为鼓金纸。

再后来,鼓金纸销声匿迹,成为新的传说。后世再仿,谓之硬黄,远不及鼓金,却承盛世美名。

第470章你还敢回来?

二月。

长安城外春花烂漫,长安城内没有春意。

望着空荡荡的大街小巷,采蘩第一个想到的是,赔惨了。她曾以为北周强国,比不思进取的南陈稳固,所以说动三大掌事,调动所有人力物力要把生意搬到长安来。结果,她这个老板高估了自己,自入长安后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灾劫不断,大半年没见过三位掌事,更别提关心账本了。

兀自想着心事,马车进了哪儿也不知道,独孤棠掀帘子,她搭着他的胳膊跳下来,愁眉苦脸说句可能把雅雅的嫁妆赔没了,却让两声姐姐唤得红眼,将跑上前来的雅雅紧紧抱住,才发现这小丫头长高不少。

“姐姐骗人,说和雅雅永远在一起的,却不声不响离开那么久。”呜呜哭着,还是那个天真善良的雅雅。

她有答应过永远么?采蘩无言轻拍着小丫头,抬头却见姬钥站在一丈开外,脚尖在地上画圈圈,板着张小老头脸,但眼中有欢喜,属于别扭的少年郎。

她知道他其实也担心得要命,所以她说,“至少能清静好一阵了。”

姬钥的神情却不因此轻松,没好气地瞪眼,“怎么只有一阵子?还嫌不够鸡飞狗跳?真不知道我当初认你姐姐干什么用,不但没能省心,还要更操心。我才多大啊?打算盘巡铺子,要在一群自以为是的掌柜们面前装老成,编谎骗老人家们你很好我很好大家都好,累得身心俱疲,白头发三两根……”

有家人真好,采蘩冲姬钥招招手。

姬钥一愣,慢慢挪动步子,“你既然回来了。就别想我再管那些事。我还小呢,正是要好好读书的时候,不能让算盘珠子敲笨了脑袋瓜……”声音没入采蘩的肩头,香香的,暖暖的,似娘亲温柔,也似爹亲坚韧,令他眼角发热。真好,她平安归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采蘩拍拍姬钥的背,这双弟妹足以弥补她今生最缺的亲情。“留在眼眶里就好,别让人看笑话,说我这个姐姐教不出男子汉。”

姬钥倒退几步。骄傲浮现,“我没哭。”

采蘩一笑,要抱起雅雅,却让独孤棠捉了肩,道声我来。

雅雅乖巧。“雅雅胖了,姐姐抱不动。”

采蘩捏捏她的尖下巴,“谁说你胖?明明瘦出骨头来了。”圆鼓鼓的腮帮子已经不见,取而代之是鹅蛋脸儿,开始出脱成美人。

目光看向两个孩子身后。雨清雪清,桃枝杏枝齐身作揖。云夕眼睛亮亮笑望着她。丁家四兄弟一个没缺。除了丁二的那只耳朵。在这些人的最后头是于良,他向来最实心眼,所以泪流满面。还有月儿——师父的女儿。站在于良旁边。

采蘩心头有好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又该先说哪一句,千言万语化作展颜欢笑,无声胜有声。

长途跋涉回家来。一番整理梳洗用饭休息,略去不说。睡了一个好觉起来。发现屋里没人。独孤棠昨晚就让央拉走了,一夜未归。他有蛟盟那么多人帮着,她不担心他有事,还怕他们这群人掀了天。打开门,天色未亮,露珠在草叶上轻晃,空气中有清新洁净的味道。

一道影子同时出现,是丁大,“大小姐,要不要叫醒丫头们?”

“不用,我想自己走走。”丁大说话的刹那,采蘩以为自己回到了姬府。现在想想,南陈的日子过得还算太平。只要应付长辈们,和姬莲之流的千金斗斗嘴,将院门关起便是自己的地方,还能去纸官署造纸。

“丁大,这是哪儿?”她走了一会儿,但觉陌生。

“雪园。”丁大答。

采蘩奇怪,“大家怎么都住这儿来了?”心中却还有一问,作为主人的庄王和庄王妃居然没露面?

“新皇帝禁闭了定国公府和庄王府,所有人不得进出,下旨彻查庄王和定国公合谋策反的事。庄王和王妃都在王府里,而定国公得到消息后立刻将小公子和小小姐送了出来。现在全城戒严,肃公和肃公夫人暂时还自由,但皇帝要找大公子,将他们看得很紧。居澜园是大公子以前常住的,如今让很多人盯着。”寥寥数语将君臣矛盾勾画出来。

采蘩不惊讶。

新皇帝是向老爷子扶植上去的蠢蛋,必定和一干忠于老皇帝的重臣对着干。只要这些人在一天,向氏想要北周变弱就不可能。从南海回来的路上,听了新皇帝不少事迹。沉溺酒色,听信小人,陷害忠良,根本不理国事,搜刮钱财却很积极。一年不到增设七八种税,惹得民间怨声载道,以至于他的昏君之名像风一样传播迅猛。

“他要自毙,怨得了谁?”不惊讶,也不惊慌,毕竟再无道的昏君也无法让这个国家衰亡,因为北周之强不在君,而在臣和民。

余求后期的跋扈令庄王重获老皇帝的信任,对齐之战也重新调整了兵权,肃公一马当先,形成了和余求对抗的力量,而余氏的垮台肃清大批固步自封独断专行的余党,到如今北周朝廷已经替换了良好的新鲜血液。肃公,定国公,庄王和黄炜李鹤等重臣成为不可动摇的支柱,围绕着他们的,多数是以他们马首是瞻,庶子或平民出身的武将和儒生,士族地位摇摇欲坠。像定国公,家里管得一团糟糕,却已将独孤一族成功转成新兴贵族。士族倒,独孤仍是各种力量要拉拢的对象,这是定国公的独到,不乱站队伍,顺民意顺天意。

丁大道声不错,好似怕采蘩担心一般,补上一句,“庄王妃虽然禁在王府,但暂时无忧。新皇帝任命小人督办此案,下面办事的却都是肃公的人。”

“我不担心王妃娘娘,只担心自己。”采蘩嘴硬,转移话题,“吃八瓶药了,最多还有四次,你家老三对解法却仍不得而入。”其实能调出缓解剂,她已松口气。

丁大眉头一皱,稳重的性子难得显出浮躁,“大小姐此行可有收获?老三和邈手等得心急,谁知南陈突然封锁边境,你和大公子音讯全无。年前老三差点要去找你们,结果你的信就到了。”

“南陈的变动恐怕是向琚引起的,他一句话,陈帝当然听他。”到处风雨飘摇,她和独孤棠却成了游手好闲的。托福,逛了大半年,还有大半好河山。

“那却未必。”有人在拱门外,笑声朗朗。

采蘩对那笑声极熟悉,对庄王夫妇被禁没惊讶,这时却愕然,看着那张佛笑脸,脱口而出,“你还敢回长安城来?”

颜辉咧嘴露牙是真笑,踏进来,步子悠哉,“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还敢?你我年龄差得不多,但我长你两个辈份,丫头用你称呼舅姥爷?”

采蘩弯起唇角,恭谨做福,“舅姥爷别来无恙?”

“挺好。”这还差不多。

“西穆春日大会有趣么?”采蘩暗设陷阱。

她这点心眼怎么能瞒过颜辉?他道,“有趣得很。昨晚我喝酒去了,刚回来就听说你也回来了,觉也不睡便过来瞧瞧你。以为你应该病怏怏蔫搭搭,结果能站能走,我就放心了。”

“谢舅姥爷关心,要是不困,跟您外甥孙女说会儿闲话吧。”来得正好,满腹疑问。

“说话有何难?不过我这个人疙瘩,全凭心情做事,这会儿不想闲扯。”看她有什么本事留下他。

“舅姥爷,您去关外之前交给我一本漂浮奇异录,那些没底的谜题如今我也能解释出一二,您想不想再续写一本?”颜辉喜欢的就是奇闻轶事,采蘩下对了饵。

颜辉果然眼睛一亮,在石桌旁坐了下来,“还少一壶好茶。”

采蘩请丁大到屋里拿了茶壶茶杯。

颜辉挑高眉梢,“你是烹茶好手,却请我喝隔夜冷茶?”他品位很高的。

“舅姥爷将就吧,我近来闻不出茶香,自然也烹不出好味道来了。”缓毒剂只能减轻症状,对身体仍有影响,但采蘩说起来好像是别人的事一样,淡定无悲。

颜辉怔住,他骨子里对采蘩从不亲近,但她对钥儿和雅雅真好得没话说,所以总不希望她不好,“说你中了毒,一群人因此急得团团转,如今看来很严重。”

采蘩身中彼岸的事本来应该瞒着所有人,但独孤棠知道后,当然要给她解毒的邈手丁三也必须知道。为了了解彼岸这种蛊毒,向曾是天衣教大护法的紫鹛打听也在情理之中。然后紫鹛悲痛欲绝,对她的丈夫好一通埋怨。于是,庄王也知道了。庄王和蛟盟无论如何师徒关系难解难分,这么传一个说一个,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不过,颜辉只知道一半,因为他是从姬钥那边听说的。姬钥和雅雅是众人有志一同要隐瞒的,两个孩子已经没了父母,说不定又要没了姐姐,实在太残酷,所以能瞒多久瞒多久。

这还不算太严重。她不但嗅觉不好了,目力听力也渐渐在弱,有时候一恍惚,就会有忘了什么的感觉。

这只彼岸比寻常彼岸的反应慢,但终究还是会吞吃掉她所有的记忆,与所有她在乎的人隔岸茫茫。

第471章谁赢了?谁输了?

颜辉说到采蘩中毒似乎挺严重,采蘩却只是笑了笑,再开口回到最先前的话,“舅姥爷刚才说南陈变动不是向琚让皇帝执行的?”

颜辉佛笑,其实就是没笑,“陈帝废后了。”

采蘩当即明白,却又不明白。明白的是,陈帝的皇后是向琚的妹妹,被废是向氏失宠再明显不过的意思。不明白的是,为什么。

颜辉看出她的疑惑,也不仔细解释,又道,“向老爷子——死了。”

第一句话顶多是颜辉得消息快,第二句话却令采蘩大骇,顷刻间脑中混乱一片。因为这话听起来不像是颜辉在提一件往年旧事,而是一件刚发生过的事。但,向老爷子还活着这件事本身应该还算秘密,自己被彼岸控制,也是老爷子为了让人继续保守下去。

“眼珠子别再转了,不晕么?”颜辉却露出一丝嘲意,“你试探过我,我也如实说了,西穆春日大会很有趣。”

“那……你说向老爷子死了……”一晃而过的茫然乍亮,采蘩惊讶无比,“他真得死了。”

“对。”颜辉的佛相没有悲悯,还分外明朗,“死绝了,尸身都被砍成几块,喂了草原上的鹰和狼。他一生壮志凌云,为孙子垦荒,为向氏开拓,最后却死无葬身之地。这么看来,他瞒着多数儿孙诈死也是好事,免得让后代留下不孝之名。”

志也好,名也好,采蘩看来无稽。她只想知道,是谁杀了向老爷子,尤其她一直以为他和向琚会是自己和独孤棠一生纠缠不休的大敌。而这个消息,让她心中有些惆怅有些唏嘘。人生无常,再怎么才华横溢。聪明绝顶,最后还是算不过天。向老爷子一死,他的阵营必定会有动摇,能不能压住并收归己用,要看向琚的本事。然而,陈帝废后的举动显然说明形势不利于向琚。

“是——”一字出而闪过可怕的念头,她全身绷紧,站起来往丁大旁边立定,“是你?”

她这话让丁大激灵打个冷颤,呼哨声起。从园墙外跳进数十条影子。

颜辉哈哈大笑,“如果是我,你都不知道死了几回!”笑声顿停。“是飞雪楼大阎罗,想当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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