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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陈郡谢氏-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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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妪在旁催促她:“女郎,时候不早了。”

秋姜道:“走吧。”

一行众人登上台阶,缓缓步入朱红色的庙门。这是私庙,并不宽敞,广场前后不过二十来丈,置放生池与须弥座若干,彩饰丹垩,栏循台榭,正殿两面的四座钟楼隐于松柏林涛中,隐约可见,庄严肃穆。

场内一应准备就绪,诸像崇严,彩绘鲜艳。秋姜未入殿堂,便见谢衍立于东面台阶上等候宾客,看到她,微微点头,示意丫鬟婆子扶她进侧殿,转头招呼往来宾客。

到了巳时,宾客尽数到场。待下人来禀娘子于侧殿沐浴更衣完毕,谢衍在台阶上高声笑道:“今日诸公拨冗莅临,鄙人不甚荣焉。”说罢,和王氏一齐步下台阶,首先迎接正宾。

王卢氏盛装出席,上裳着紫金缠枝镶边对襟大袖衫,下配丹色、赤金双色条纹裙,外罩薄纱襦袍,容色雍容。

“母亲。”谢衍、王氏皆作揖礼。

王氏乃是庶出,生母虽然早逝,却很受郎主王源器重,年轻时给过王卢氏不少气受,王卢氏自然不待见她。但是,礼数却不能废,虚扶了他们一把道:“勿需置这些虚礼,入内吧。”

王氏扶了她缓缓踏上台阶,谢衍回头招呼其余人,忽然目光凝滞住了。

人群也不由自主分开一条道路。

“谢公,一别多年,别来无恙?”来人白衣翩翩,手执一柄白玉如意,一头乌发并不若其余人那样纶巾或笼冠,而是随意披散在肩上。他的年纪不及三十,姿态却从容洒脱,神色温和,颇有长者风范,面容更是俊美如玉,微微笑时仿佛初升的朝阳,耀目无双,令人不敢直视。周身更是神清气爽,有一种冰雪霜降般的悠然宁静,仿佛谪仙。

他身侧的士人年岁与他相仿,着一袭绛紫色袖衫,容貌也甚是出众,手中麈尾轻轻挥动,一双桃花眼顾盼风流。

谢衍忙作揖还礼:“王公、谢公有礼,衍不甚惶恐。”

琅琊王恭王子封,陈郡谢远谢子眺。这当今世上,有哪位名儒敢轻视他们?这二人虽不从仕,却冠绝南北,无人不知,是天下士子的楷模,名儒中的佼佼者。

北地鼎鼎有名的“江陵二昳”便拜于他们二人座下。

不说王恭了,在陈郡谢氏,谢远便是族人的精神领袖,就是族长见到他也要礼遇三分。谢衍所在的这都灵一脉更不及谢远所在的那一脉支族显赫,当然不敢无礼。

他虽有邀请二人,却没想到,他们真的会赏光,实在是意外之喜。若是传出去,他们都灵一脉的声望定会与日俱升。

第024章 及笄之礼

024及笄之礼

宾主就位,笄礼开始。

谢衍简单的陈词后,赞者谢妩姜出席,就着婆子端上的清水简单地盥洗双手,站到西面。

秋姜在青鸾和锦书的搀扶下走出来,到了场中面朝南方,躬身向观礼的众宾客深深一揖,然后面向西面,正坐在笄者跪坐的草席上。

谢妩姜过来,用一把式样精巧的玳瑁雕花蓖为她梳头,梳完,将梳子轻轻放到席子南面。

其次是正宾王卢氏到东面盥手,宾主又是互揖。

有司高声道:“奏乐。”

乐音大作,不绝如缕,屏风后更有一姬歌唱曰:“昔我往矣,垂髫之龄。总角之宴,笑语言嫣。令我今思,豆蔻芳华。淑慎诚诚,慕孺琛琛。昔我往矣,环髻而宜。总角已矣,笑语蜚非。令我今思,拢鬓环佩。端赖柔柔,高山瑾瑾。昔我往矣,白驹过隙。总角之忆,握瑜怀瑾。令我今思,束素轻罗。云深不知,鹏程万里。”

客席中有人取来七弦琴伴奏,如水般的乐音自指尖流泻而出,仿佛昆山玉碎,香兰泣露,道尽光阴飞逝的淡淡感伤与对未来的无限向往。

秋姜被这乐声吸引,朝客席中跪坐的众人望去,一眼便看到了居于左首上位的俊美青年,正坐抚琴,优雅无媲。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却觉得此人有些眼熟,不知在哪见过。此刻却容不得她乱想,青鸾在一旁撤她的袖子,她回过神,忙向东正坐。有司上前,奉上鎏金托盘内的罗帕和白玉垂珠笄。

王卢氏过来,依照《仪礼·士冠礼》贺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遂跪坐到秋姜身旁,用发蓖为她梳头,然后将白玉垂珠笄为她挽上加笄。

初加礼毕,秋姜起身,众宾客纷纷作揖祝贺。

秋姜一一还礼,和谢妩姜一起回到侧殿,换上配套发笄的衣裳襦裙。谢妩姜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一笑:“三妹妹长大了。”

秋姜心里汗毛直立,面上不动分毫:“多谢阿姊。”

秋姜回了殿内,照例跪坐中央的草席之上。二加重复方才过程,不过此次有司奉上的是发钗——镶红宝石免金钗。

王卢氏接过,走到秋姜面前,复又高声吟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谢妩姜为她去笄,王卢氏跪下为她簪钗,谢妩姜象依礼征性地正了正发钗。宾客又祝贺,秋姜去侧殿更换了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广袖绣花曲裾深衣。

二加礼毕,宾主尽拜。

三加上钗冠,王卢氏第三次祝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秋姜再回侧殿,更换上与幞头相配套的大袖长裙曳地礼服,款款而出,轻舒双臂向来客展示,然后面向上方挂图跪倒,行正拜礼。

有宾客笑问:“女郎言何志耶?”

最后的行礼是为了表明自己日后的志向,代表已经成人了,却不用说出。不过有人相问,秋姜也不避讳,笑着答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宾客讶然,方才抚琴的俊美青年此刻出声笑道:“鸿鹄之志,不输男儿。凤凰欲飞,贵不可言。”

四座俱静,就连谢衍也惊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代的人喜欢点评人物,长者的点评至关重要,是中正官评级的重要参考依据,甚至能影响人的一生。王恭是琅琊之首,天下名士的代表,他的良言,有如金玉加冕,可遇而不可求。

王恭素来深居简出,和谢远一同周游世界,鲜少点评人物,尤其是幼者,有多少士子欲求而不得?能得到他这样高评价的人,当今世上只有他的首徒陇西李元晔。

谢衍回过神来,心中一动,借机道:“稚女尚未有表字,不知可否请王公相赐?”

秋姜愣住。

王恭?

琅琊王恭?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白衣飘飘、温文尔雅的俊美青年竟然就是闻名遐迩的琅琊王七。

“有何不可?”在她以为他会拒绝时,王恭避席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低头用一种别人都听不到的声音轻轻笑道:“既然如此,老丈便为你赐字。”

秋姜怔住,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人就是方才在庙门口遇见的那个执白子的士人。想不到修饰衣冠后,居然是这副模样?

实在天差地别。

难道,这就是魏晋风流?如此率性而为。

王恭略一沉吟,对谢衍道:“便取为凤容吧。”转而低头,轻轻抚摸她的发鬓,和蔼笑道,“便是怀悠(李元晔的表字),我也不曾为他赐字。”

他的手格外温柔,仿佛初春时杨柳的枝叶拂过她的发梢,带来微微的瘙痒。秋姜有些赧颜,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他天人般的容颜。

时人皆赞王恭:“美姿仪,性高洁。濯濯如春月之柳,皎皎若皓月之白。”

他年十八时娶妻孔氏,二人琴瑟和鸣,十分相爱。王恭对她一心一意,未置一妾。但是好景不长,孔氏于婚后两年便难产病逝,连婴儿也一同离去。从那以后,王恭便辞官归隐,和挚交谢远一同周游天下,独身至今。

“凤容?”谢衍咀嚼着这两个字,喜不自禁,又拱手道,“多谢王公。”眼神示意秋姜。

秋姜忙行礼道:“多谢王公赐字。”

谢妩姜将这一切收入眼中,藏于袖中的手不由攒紧。她从来没有把谢秋姜放在眼里过,这一刻,却由不得她如此放松了。

她不明白王恭为什么对这个黄毛丫头另眼相待,却不对她这个即将议亲的妻子假以辞色。他从进殿开始,仿佛就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这让心高气傲的她实在难以接受。

礼毕后,宾客纷纷散去。

青鸾和锦书一左一右扶着秋姜走出殿堂,锦书喜悦道:“娘子何时识得王子封?此等贵人为娘子祝贺抚琴,又亲自为娘子赐字,娘子要名扬万里了。”

身边另一个嘴快的小丫鬟惊叹道:“王先生姿容甚美,是阿桃平生仅见,真乃神仙中人,叫人心旷神怡,见之忘俗。”

时人热衷于美,对美貌英俊的男子多加追捧,像这样面对面的赞赏是很常见的。

昔年王恭第一次入京时,洛阳上至六十老媪,下至垂髫幼女,纷纷赶至,争相观看,并投以瓜果香囊,把条偌大的宽驰大道堵地水泄不通,最后还惊动了羽林监,出动了若干羽卫才勉强维持秩序。

《诗经》有云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所以北朝女子对于自己心仪的美男子,便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

之后多日,天气都不清朗,细雨蒙蒙,仿佛在天边织了一层灰蒙蒙的轻纱,烟霭一般。秋姜不愿出行,便使人在外收罗有名的碑简和书贴,重金买回,加以临摹感悟。因为心清自在,她的书法突飞猛进,加上前世的那些字体参考,渐渐有了自己的风骨雏形。

凤容。

她在麻纸上缓缓写下这两个字,想不透王恭为什么为她取这两个字。容,盛也,既有宽容之意,也寓意姿容。不知他是何意思?

“娘子还在练字呢。”青鸾捧着一沓佐伯纸进来,对她道,“麻纸买不到了,只有这个了。”

秋姜只看了一眼,便让她放到书架上。青鸾依约放了,又用镇纸压好。

秋姜一边练字一边道:“去藏书阁取《春秋左氏传》和《庄子》来。”

锦书在一旁奇道:“娘子的《论语》已经读完了?”

《论语》是高考的必考项目,当年来来回回读地书都烂了,秋姜怎么会不知道?现在她闭着眼睛还能背呢。当然,她嘴里只是道:“让你去就去。”

新来的小丫鬟孙桃自作聪明道:“娘子这是为了今年的诗文会准备呢。今天我出去采办,大街上都有人议论娘子,说她得王恭青睐,贵不可言,日后必定前程似锦。娘子如此盛名,若是在诗文会上出丑,不是败坏了名声,还丢了脸面?”

“呸呸呸,你才出丑呢。”锦书瞪她,“阿桃,你越发不像话了。”

青鸾帮衬道:“再这样,就把她送回柴房砍柴去。”

“不要啊,女郎,阿桃知错了。”孙桃可怜兮兮地扯着秋姜的裙裾,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

秋姜手中簪笔在她额头一敲,惊地她叫出声来。

青鸾和锦书都笑了。

孙桃委屈不已,愤愤地瞪了她们一眼。

第025章 借刀杀人

025借刀杀人

写完字帖,秋姜让锦书收起墨宝,又拿了刚刚置办的佐伯纸来看。孙桃在一旁道:“这纸虽好,却不如麻纸坚韧洁白,也不如银光纸华贵亮丽。”

锦书忍不住道:“七娘子还没有纸呢。昨日奴婢从西池路过,望见她用麦秸沾湿了在石舫上书写,真是可怜。”

秋姜皱眉道:“为何无纸?祖母分发时,不是也给了她百余张吗?”虽不及几个嫡女多,也不至于在石头上书写练字吧?

锦书轻叹,声音低落:“纸张到了五娘子手里,哪里还有多余的给她?纵使五娘子不喜欢练字,哪怕浪费了,也不会分给她分毫。”

秋姜听不下去了,吩咐孙桃:“去取五百佐伯纸予她。”

孙桃答应了声便去了。

过了片刻,谢妩姜却带着谢云姜一道来看她。二人今日衣衫亮丽,发髻新颖,一看便是精心装扮过的。

秋姜不知她们来意,料想不是好事,脸上却不动声色,唤锦书去备茶。谢妩姜却道:“不了,我与五妹来此,是邀三妹一同出行的。”

她的笑容舒缓典雅,叫人生不出丝毫恶感。秋姜却知之甚详,心里多有提防。

谢妩姜见她不应,笑道:“东市的‘新颜肆’新进了一批朱钗首饰,三妹妹不与我们一道去看看?”

秋姜略一思索,应道:“我若不去,不是不给长姊面子?”

她们乘了牛车,不刻便到了东市。此刻时候尚早,早街鼓声刚响,坊门初开,人流还不算多。秋姜见路边的食肆有卖芝麻胡饼的,便让锦书下车去买了个。这饼烙地金黄酥脆,一口咬下香气扑鼻。

谢云姜见她吃得香,讥笑道:“有什么好吃的,还弄得满手流油。”

秋姜懒得理会她,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饼,肚子才饱了些。到了坊内,牛车停下,丫鬟婆子在外打起垂帘和帐幔,三人依次而下。

这是一处依河而建的坊市,几座拱桥建在河上,岸边绿柳成荫,朝阳下垂下无数碧玉般的丝绦。河面上有轻舟荡漾,浣衣的小姑曼声歌唱。

过了第一座拱桥,往西直走数百里,谢妩姜挽着冰绢轻纱挽臂在廊下站定,抬头一望。临街的店肆置了三楹,店面前挂有牌匾,上书“新颜肆”三字,深深凹刻,又用红漆填满,字体用的竟是商代的甲骨体。

秋姜和谢云姜刚刚过来,掌柜的便奔出来作揖:“大娘子莅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这次新进的钗笄步摇都是上品,最好的都给大娘子留着呢。”

谢妩姜提了裙裾步入肆内:“你每次都这么说,我也不知该不该信你。”

那掌柜的指天发誓,若有欺骗,叫他天打雷劈,欺谁也不敢欺瞒大娘子。

谢妩姜虽知是讨好,心情也颇为愉悦,扬了帕子压在唇角,以作掩饰笑意。谢云姜看那掌柜一眼,轻哼道:“有什么好东西便取出来吧,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要看实际的,要是东西不好,说破了天也无用,信不信我砸了你这烂店肆?”

掌柜的赔笑应着,回头一掌打在身侧的伙计头上,喝道:“傻站着干嘛,没听见五娘子的话?赶紧去拿好东西来。”

伙计连忙奔进室内,不一会儿便捧了一个个华贵的锦匣出来给她们看。放在外面观展的都是寻常的首饰头面,好东西都在里面,这是这些店肆的规矩。来客若是常客,或者身份不凡,才会取出这些内间的贵重东西。

掌柜的一一打开给她们看了。谢云姜拿了支白玉银竹簪在手里转了片刻,听得那掌柜的奉承道:“五娘子肌肤晶莹,乌发润泽,簪这白玉银竹簪正是相得益彰。”谢云姜听了不但不喜,还反手将那簪子掷出,嘴里怒斥道:“就这些破烂货你也敢拿出来献丑,是看不上我们姊妹,还是嫌咱们谢氏一族破落,舍不得拿出好东西啊?”

掌柜的手忙脚乱接了这簪子,苦着脸弯腰告罪道:“岂敢,岂敢啊?这白玉银竹簪取的是上好的昆仑玉,这可是时鲜货啊。”

谢云姜嗤笑了一声,只是拿眼角瞥他:“咱大魏穷困到这等地步了吗?什么时候连这等劣质的玉石、银质的破簪子也称得上的时鲜货了?”

“五妹!”谢妩姜喝止她,语气颇有严厉之意。

谢云姜瞟了眼掌柜,轻哼一声。

谢妩姜微微凝眉,语气没有苛责,却也颇有些费解:“自汉化颁布均田制、三长制和班碌制后,我朝国力强盛,蒸蒸日上。奴家虽处庙堂之远,也略知一二。何况豫州州郡位于南部,与南朝毗邻,贸易频繁,物资向来丰渥。不知是何缘故?”

掌柜道:“农田确实越来越肥沃,绢布锦缎的产量也与日俱增,只是这两年我朝过于亲汉,忽略了与周边部族小国的往来,而这玉石大多产于西北一带,为龟兹、党项等羯狄把持。”

谢妩姜恍然点头:“如此说来,是我们误会你了。”

“小人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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