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鬼下棋-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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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慷慨赴死的勇气,与英雄可平分秋色。
封悦生呢?凭一身“好武艺”,连娶妻妾12人,日日车轮战,居然享尽荣华,富贵寿考而终。
玉香则是出嫁前闺训严,“耳不闻淫声,目不睹邪色”。
出嫁后,在夫君未央生调教下,进步神速,立有燎原势。不久,未央生远游,名为求学,实为猎艳。玉香独居深闺,难耐欲火,只好去勾引男仆“遂心”。私奔后,男人即卖她去京师妓院。改名花妙,拜风尘奇才顾仙娘为师,尽得真传。
因她姿容绝世,又有“俯阴就阳”、“耸阴接阳”、“舍阴助阳”三绝技,很快声誉鹊起,门庭若市,连不知真相的未央生也慕名往嫖。玉香一见丈夫,误以为是前来捉拿她的,羞愤交集,悬梁自尽。
在这些小说里,女性的情欲被看作驱动她们一切行为的最重要力量,甚至可以说,在作者笔下,获得性满足是女性惟一的、生死以之的追求。为达这一目的,她们从来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但之所以要这样写,未必是因作者确实这样想,而是因要迎合男性读者口味:一个古今通行的常识是,女性旺盛的情欲,是对男性最强烈的刺激。
相应地,男主人公又毫无例外,都是疯狂的情欲追求者,作者总不遗余力地对他们的性能力作耸人听闻的描写。
从而,像贾平凹在《废都》中对庄之蝶性能力那样夸张化的描述,在过去的色情小说中,也早有先例了。
《肉蒲团》中的未央生,曾通宵轮番应付过4个女人。
《杏花天》中的封悦生每天对付12个。
《浪史奇观》里的浪子则占着2个夫人、7个美人、10个侍妾。
夸张到极处,就会走向性虐待。
《绣榻野史》里的大里,能叫金氏疼得走不动路。未央生则让花晨三四天起不来床。
《禅真后史》里的西化和尚,竟使沈氏送了性命。
《废都》里的阿灿则声称:“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我求你不要笑话我,你如果愿意,我想一丝不挂和你睡一觉……”
冲过澡,精心妆扮后,她赤条条出来,先是“翩翩而舞,竭力展示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再是“一颗原子弹把他们送上了高空,在云层之上粉碎……所有曾在录像带中看到的外国人动作,所有曾在《素女经》中读过的古代人的动作,甚至学着那些狼虫虎豹、猪狗牛羊的动作,都试过了,做过了”。
阿灿很满足,分手时说这是最后一次,她再不找他,也不要他找她,让他彻底忘掉她,她不想让人知道他们认识,“我要保你的清白……我已经美丽过了……你就不用来见我了;你就是来,我也不见你,不理你”。
之后她真是躲着他。
当初,她一知道他是谁了,就和他做在一块,不求他什么,仅仅是“有你这么一个名人能喜欢我,我活着的自信心就又产生了!我真羡慕你的夫人,她能得到你……我嫉妒她,太嫉妒她了!但你相信……我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和负担的”。
阿灿是这样想,也这么做了。
唐宛儿、柳月更是冲了他名气去的,最后也是一个个都走得“无声无息”。
多好的女人啊!真个全是菩萨哩,她们出场只为“奉献一切”的。
这种畸形的念头,全出于作为男人的作家贾平凹,面对女性时,对自己性行为极度恐惧和对自身性能力根深蒂固的自卑心在作怪而萌发的吧?
从先秦始,中国人性观念里就认为男人性能力有限,女性性能力无穷,一切房中术的诞生,都是为弥补此一不足的。这导出许多合理方法与技巧的发明,也培养了无数怪诞的、乃至有害的幻想。
色情小说中,这一点表现得尤为清楚。
《金瓶梅》中的西门庆借相思套等器具,都还是“常规武器”。服春药至于暴亡的,自《飞燕外传》到《春闺秘史》屡见不鲜。得异人传授,通过类似练习气功的方法来控制性器,使之伸缩自如、百战不殆的,那就更入了魔道。
另有《肉蒲团》中未央生所做的那一类“手术”:把一条正在交配中的狗鞭,切四缕,趁热敷在自己的“本钱”内,三个月后便可“横行天下”。
庄之蝶呢?
什么都不需,他是无师自通的,能力来得莫名其妙。
人类性行为,就其本质说,是人类把握世界的一种基本方式,男性和女性经此而相互占有,在彼此的融合中获得对自我的肯定,完美精神与心理,从而能积极实现生命的价值。其满足是朴素的,其实现是健康的。
“梦是愿望的达成”。
色情小说却是人在现实里无法满足时,借幻想而实现的一种虚拟化表达。
《废都》对女性过分的理想、理念化描写,也使得所有偷情女性,在庄之蝶身下时的动作、心理动机高度一致起来,投射了作家自身的一厢情愿,正是一个近乎畸形的白日梦。
只要人类还有“梦”,这障碍就无法逾越,它的广受喜爱、大有市场就很易实现。
因此,作者为了投人所需所好,写成这样,其选择是深具智慧的。
可悲的是那些“多情女”,“当其始也,不过一念之偶偏;迨其继也,遂至欲心之难遏。甚且情有独钟,不论亲疏,不分长幼,不别尊卑,不问僧俗,惟知云雨绸缪,罔顾纲常廉耻,岂非情之痴也乎哉”。
唐宛儿就是这样个悲剧的“祸星”。
她为满足自己的情欲而不顾一切了。
后来她的不幸是为作者同情的,她与庄之蝶的关系更是为作者激赏的。但其不幸却是很可免除的,庄之蝶、周敏、孟云房都知道她被原配丈夫抢回去在经受非人、非法的虐待,一个个却失了头,不去报警,请警察协助,帮她彻底逃脱苦海,做着学者、作家、名流的男人们,想到的只是打架、开溜,岂非有点天方夜谭?
贾平凹这是想要干吗呢?
他是想说:一个男人为满足自己情欲,无论采取什么手段都可以原谅吗?假如他满足过了,那手段与目的也都是可圈可点可贺可羡,不必负责的?
无怪乎男人都愿做庄之蝶哩,玩着女人而浪漫、安全、快乐,一身轻松。因此,《废都》就具有了“世界性”。
西方人有一个传统,喜欢看中国人的“隐私”,看他们自己所不具备而又能被他们理解得了的东西。
在他们那里,中国古典小说受评价最高的不是红楼、三国、水浒、西游,也不是《金瓶梅》,而是《肉蒲团》和《好逑传》。恰如中国人往往认为西方男性有较强性能力一样,西方人认为中国人最擅长做爱。
《废都》这部“擅长做爱”的书投了缘,很富于文学性,引用的顺口溜也是为他们所陌生的,再有点东方的神秘主义味道和色情想象,在浪漫的法国不拿个“费米娜外国文学奖”那才怪呢。
爱·性·女人观
贾平凹曾说:“男人们的观念里,女人到世上来就是贡献美的,这观念女人常常不说,女人却是这么做的。”
继而,他把女人分了类:“有硬格楞噌脆类的,有粉白细嫩润类的,有黄胖虚肿泡类的,有黑瘦墩粗臭类的。”
平凹笔下的女主角儿多“粉白细嫩润类”,《浮躁》里的水儿、石华,《废都》里的唐宛儿、阿灿,《美穴地》里的四姨太,《高老庄》里的西夏等等,皆为作者属意,是他所想念的女性形象。
这些人儿有些共同特性,就是:
她实在是通体灵性的人,艳而不妖,丽而不媚,足风标,多态度,能观音,能听看,轻骨柔姿,清约独韵。虽然有点野,野生动力,激发了我无穷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这个人人儿,你已经幻化了与我同形,就做我的新妻吧。
譬如:“小水在寂寞里悄悄地发育,滚圆了肩膀,白皙了脖颈,胸部臀部显出曲线”,高了,美了,“轻手软脚的”,“熟得像一颗软了的火晶蛋柿”,“人材十分地排场”。几十年来,看过的女人千千万万,模样好的筛下来就两位,老辈子的现做了专员的女人,年轻的就只有这小水了。
再看:“女人已经是换了一件圆领的晚服短衫吧,那短衫使女人别有了一种与白日不同的柔媚,情致婉转,将粉颈根两块突凸的锁骨微微暴露,女性的美艳皆如四姨太这一类,该肥的胸部和臀部浑圆,该瘦的后脊和两肋则包骨不枯。”
至于唐宛儿,同样是个尤物、人精。
“皮肉如漂过一样,无形里透出一种亮来”,“两条细眉弯弯,活活生动。最是那细长脖颈,嫩腻如玉……显出很高的两个美人骨来”。
那脚则“小巧玲珑,跗高得几乎和小腿没有过渡,脚心便十分空虚,能放下一枚杏子,而嫩得如一节一节笋尖的趾头,大脚趾老长,后边依次短下来,小脚趾还一张一合地动”,“西京城里也是少见的”。
世上的美女本不多,都集中来平凹这里了,若取消人物的名姓、头衔,换上“女人”二字,他在其他人物身上所做的种种形容、描摹,都可以相互倒来倒去地用,无非光艳照人,罕物稀见,引得“从不会相思”的、不知是庄子梦里化了蝴蝶,还是蝴蝶梦里化了庄子的“庄之蝶”们,“不会相思,学会相思,就害相思……好思量,不思量,怎不思量”,“终日想它,不去想它,岂不想它”。
这些概括了女性所有理想优点与特点的形容,当然全是从男人角度“总结”出来的,女人存在无论有多少其他堂而皇之的理由,千条万条归为一条,都是为男人消遣快乐的。
平凹对女人有这诸多的想法,最初怕是源于李渔的《闲情偶寄》诸书。
其“声容部”说:妇人妩媚多端,毕竟以色为主。妇人本质,惟白最难。多受精血而成胎者,其人生出必白。肌肤细而嫩者,如绫罗纱绢,其体光滑,固受色易,退色亦易。相人先相面,相面先相目。目细而长者,秉性必柔;目善动而黑白分明者,必多聪慧。相女子,则“上看头,下看脚”,再看手。手嫩者必聪,指尖者多慧。柔若无骨者,愈亲愈耐抚摩。常常形容在口上的“尤物”二字,指的是有媚态的妇人。媚态之在人身,如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气,是无形的,不可解说的。女子一有媚态,三四分姿色,可抵六七分。无媚态,则七分人材,只三分魅力。
一句话,“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
其滥觞在《毛诗正义·硕人》和宋玉《好色赋》、司马相如《美人赋》、曹植《洛神赋》、王粲《神女赋》、陶潜《闲情赋》,直到近世的《西厢记》、《红楼梦》之“芙蓉女儿诔”等。
一色儿的,这美对贾平凹来说,是“被动”、“消极”地存在的,为“他”而活才有所意义,有所附丽,有所价值的。
诚如他笔下人物说的:“女人的作用是贡献美的,贡献出来了,也便使你更有强烈的力量去发展你的天才……”
他且有了女中同志、知音:
人都有追求美好的天性,作为一个搞创作的人,喜新厌旧是一种创造欲的表现!可这些,自然难被一般女人所理解,……在这点上,我自信我比她们强,我也会来调整我来适应你,使你常看常新。
唐宛儿这样贱卖自己时,庄之蝶也便受了,受得理直气壮:
你是真正有女人味的女人。……我们在一起,我重新感觉到我又是一个男人了,心里有了涌动不已的激情,我觉得我并没有完,将有好的文章叫我写出来!
等而下之的,就有了一个宣言:“我有美妻美妾而我好之,是还吾性中所有”。“不买一二姬妾自娱”,那就白白富贵了。
或说:不偷“一二姬妾自娱”,那就白白出名了。
像唐宛儿、庄之蝶这样的情侣关系,就不仅能得娱乐,而且能“小别胜新婚”地“常见常新”,一切家花儿就都不如野花,自己有的不如偷的,偷得着的,不如偷不着的。
“想当然之妙境”,较之“身醉温柔乡”,更“倍觉有情”。
只是平凹不如此露骨地说,而说:男女相吸,“以性为磁”,“性是人类同吃喝一样重要的一种欲,性欲的刺激是以人之外貌美好为点,而欲是创造世界的原动力,这也是上帝造人之所以分为男女的秘诀所在。对于性这种欲的冲动,人类在有了文明后带有两种说法,一是称作爱情,给以无以复加的歌颂,作为所有艺术的永恒专题;一是斥为色情,给以严厉的诋毁和鞭挞。可是,谁能说清爱情是什么呢,色情又是什么呢?它们都是精神的活动,由精神又转化为身体的行动,都一样有个‘情’字,能说爱情是色情的过滤,或者说,不及的性就是爱情,性的过之就是色情吗?不管怎么说,它们原是没分别的。”
这里,我不是说“性”不好,“欲”不好,“色情”不好,而是说要从什么角度、什么场合、什么目的、什么方式、什么分寸、与什么人说才恰当,才“好”。
离开了这些考虑,不把这些区分清楚,很难说平凹就讲对了,否则庄之蝶们的见美女就上,政治流氓们的三宫六院,倒真不必谴责与打击了。
爱情要是等同于色情,谁个乱搞女人、甚至乱伦的男人,多少没有点点的创造力呢?
大大小小的“九五之尊”更需“天才”来治理“天下”哩,他们蓄妃子、让美女“激发”力量,“由精神又转化为身体的行动”,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可见,这确有个分寸、场合和限度在。
美女再美,只要不是你妻子,那惟有“发乎情止乎理”才是健全人类的行为法则,这时,性的过度与泛滥都是兽类的。
作为一种高能“动物”,说到底人还留有“兽性”“兽欲”,无法彻底脱离动物界,文明、文化以及它们的制度产物——婚姻等等,使之一定程度地得到延续。
具体到“色情小说”,它对社会的冲击,可能未必表现在其中那些入微入里的性描写、性诱惑上,而在于它对人类社会基本道德伦理的“蔑视”。
性禁忌是人类社会最重要的禁忌,也是其他禁忌的基础。假如肆无忌惮地冲破这一禁忌,那么,社会生活中任何约束都将失去意义,人和兽已无区别。因此,色情小说因过分强调人对性欲的渴望,往往会带来道德观念的极度沦丧。
比如,古色情小说《灯草和尚》中,作者设计了一个误会,让父女二人交媾。
《桃花影》里的夏非云,在目睹母亲和魏云卿通奸后,居然发誓非此人不嫁。
《浪史》中的浪子,则是将母女二人并列一榻上玩弄。
更过分的是《痴婆子传》里的上官婀娜,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