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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与魔鬼下棋-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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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仿照《红楼梦》,有形而下世界,有形而上世界,悟性越高的读者所得越多,便特意安排了一些神神秘秘的东西充当道具,提供探向其他神秘空间的角度、桥梁,如高人预测、算命和鬼事及各种神通等。    
      《废都》里就有个通了阴阳的老太太,庄之蝶岳母,满嘴人话鬼语——你说她讲的是人话吧,她明明没对哪个人在说话。你说她讲的是鬼语吧,许多事上她说了后立即都应验了,阴森森的,似乎很有点《百年孤独》的味道,仿佛那一世界对老太太也真个是洞开的。其实古里古怪,并不见得生了效。    
      例如:    
      老太太就说:“一个鬼去投胎了,那个孩子就要出世了!”一语未落,果然听得远处有婴儿的啼哭声,遂听见有人在马路上噔噔噔速跑,接着是拍一家门板,大叫:“根胜,根胜,我老婆生了!你快起来帮我去东羊街买三个锅盔一罐黄酒,她这阵害肚子饥,吆头牛进去都能吃掉的!”    
      老太太已在说谎,而况,现在的城市中有谁还敢在家里生孩子呢?更不要说还是在西京城里!    
      生就生了,丈夫还跑上了大街。    
      跑就跑吧,又拍起人家门板,站在门外就大说特说了一通,怕庄之蝶们听不见,怕读者们听不见,怕说出来不幽默、不风趣……    
      为了证明老太太说的鬼话“灵验”,作者不惜因意害文,伤筋动骨,破绽之多,结果还是“此地无银”,欲盖弥彰!    
      《废都》里另有条在城中行走的牛,它能像人一样思考,忧天忧地忧人忧己,排斥现代都市文明,留恋乡土,拿乡土文明之假想的优长,比照都市文明之或有的短缺,目的却又不为回归乡土。至于指向了哪里,只有天知道,恐怕贾平凹自己都不知道的。    
      书上,那牛长篇大论地进行思考的共有三处,后因病被杀,庄之蝶得了它皮子,才永远停了思索。    
      牛的主要思想有:人不是猴子变的,是牛变的,牛的思维靠反刍,动物中只有牛还站在人这边,听指挥。人与牛都有前世后世,前辈子都熟悉,今辈子又打了交道。人创造了城市,把自己限制在城市,建筑和人越来越多,城市使人的种族不断退化,自己也因抽水过度而下沉。人与人间的关系很陌生,发动着战争,消灭同类。城里人则过于讲卫生,不耐饥寒,退化得只剩个机灵的大脑了,没了佛心,“还能干什么”?所以,牛“真恨不得在某一个夜里,闯入这个城市的每一个人家去,强奸了所有的女人,让人种强起来野起来”,庄之蝶每日都直接趴在牛身下吸奶,是有点“强”有点“野”了,成为牛在城里的一个变种,“佛心”还存,化身为得了绝症、痴情不改的钟主编写情书,安慰他余生,再为他在死前争来高级职称,还“强奸”了所有他愿意“强奸”的女人,为她们“改良”品种,真算得功德无量了。    
      问题是,借牛的“思考”来批评城市文明,太勉强,认为它的“力量”能改良人种,更是找错了对象。    
      牛的迟钝、愚蠢和不可教远胜于人,它只有个庞大而笨拙的身躯,抵得了什么呢?    
      作者把这东西写得也不够美,强行绑在一起,实是个大大的败笔。    
      除此以外,贾平凹又故意造出些神秘现象,塞进许多异人。    
      《浮躁》里有个和尚,能稍作预测。    
      他说韩文举命上本可当官,却是早年演过戏,“让你在戏里冲了命”。    
      到《美穴地》后,这“异人”又当了主角,写了一个能帮他人踏“龙脉”的、名为柳子言的人的情感故事。    
      柳子言一辈子为别人踏出不少好脉,旺发生家,临终为自己儿子踏了个官穴,老婆问“能做了多大的官”,他回说“很大的官,真的,大官哩”。    
      二人就抱了对儿子美好的想象,在那穴里把自己活埋。    
      十年后,他儿子果做了“大官”,却原来只是在戏台上演戏:    
      柳子言踏了一辈子坟地真穴,但一心为自己造穴却将假穴错认为真,儿子原本是要当大官,威风八面的官,现在却只能在戏台上扮演了。    
       怎见得“原本是要当大官”呢?    
      天知道。    
      真正的“大官”,到贾平凹那里,却都成了“神”:    
      毛主席是至人之生……他也是神嘛,毛主席的神大,他管着百神啊!    
      “你既来问金狗的事业,不妨扶乩,咱们问问三老吧。”    
      小水说:“三老是谁?”    
      阴阳师说:“你瞧瞧墙上的像吧。”    
      看时,竟是一张年画:苍松翠柏中立有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阴阳师便将三支“大前门”牌香烟点燃,插在年画下的香炉里,说:“金狗要干的事业,都是社会上的大事,这就只能问三老了。三老是当今大神,你跪在那里,心里只是默念你所求的事,他们会给你写出字来的。”    
      …………    
      阴阳师说:“三老保佑你家金狗了,你放心他去干吧,说不定真有一天,金狗要成一番大事啊!”    
      可能平凹的本意是为造点幽默效果,但从中流露出的却是“两个凡是”的魂影,不能不让人警惕。如:    
      我曾经努力学过普通话……终没有学成。后来想,毛主席都不说普通话,我也不说了。    
       延伸了就是:    
      毛主席这样说过、做过,那我就要跟着说、跟着做;既然连毛主席都没有说过、做过,那我也不做、不说了。毛主席发动过“大跃进”、“文化大革命”,说它们“就是好”,我也得支持,高喊“大跃进” 就是好,“文化大革命”就是伟大……    
      在这里,我不是想和贾平凹抬什么杠,也不是要把他的话上纲上线,我不会做这类卑鄙的事,我只是根据平凹的话作了适当的、逻辑上的延伸,得出一些可怕的东西来,希望他今后能对有些事、有些话反思一下,不能迷进了,被它们融化掉,变了毒与害,来贻害、流毒万年。    
      此外,对于神书、八卦、画符、算命、门坎年等等,贾平凹越到后来,设计越多,越让人不由得不信。    
      这在《浮躁》里尚不显明,到《废都》后,已处处能见了。    
      偏还把前因与后果都一齐亮了,让它们得到证验,那就真的“神”了,不由你不信了。    
      并且,这些东西除了传达一点毛骨悚然的因果报应外,并不能引起我们形而上的联想——贾平凹的本意是要我们由此而能“形而上”一些的。    
      《红楼梦》作者以“假语村言”,构筑了“太虚幻境”,对应着整个凡世人间,里面的僧道是完完全全的“神仙”,连串起真幻二世界,预测并见识了一个个人物的结局,演说着世界的无常,荣华富贵的无常,生命的无常,是一出大不幸、大悲剧,造起了“形而上”的境界、氛围与天地。    
      效仿它的《废都》们,“异人”是实实在在的凡人,畜生是实实在在的牲口,食人间烟火,没有来自本真之处的、难以消解的纠结、矛盾,也没有多少值得思考的、说不清道不明而感觉存在着的“大未知”,一个个却“神出鬼没”得毫无道理与由头。所作的预测前头刚说,后头就见了结果。所做的思考,也显得太大众化了,没多少深度,反有点做作和矫情。    
      稀奇的是,有了这些垫底,贾平凹对数字和“神秘”就很迷信了。    
      他的迷信都是极其认真的“迷信”。    
      他曾这样自我介绍道:    
      贾平凹,男,陕西省丹凤县棣花乡人,生于1952年农历2月21日,属龙相,身高1。65米,体重62公斤,1975年毕业于西北大学……    
      住院时护士发药,我是348,在单位我是001,电话局催交电话费时我是8302328,去机场安检处,我是610103520221121。……我贾平凹是一堆数字,犹如商店里出售的那些饮料,包装盒上就写满了各种成分的数字。社会的管理是以法律和金钱维系的,而人却完全在他的定数里生活。世界是多么巨大啊,但小起来就是十位以内的数字……    
      二月二十一日,这一组数字是我的生命密码,我崇尚221,敬畏221。    
      我先后调换过四次部门,迁居过九次房子,也写下了五十多部书和数以千幅的字画,我做每一件事无不有各种神灵在点化,召引着我……    
      贾平凹本想写数字如何把人类异化掉的,但他在人为打造的“神秘世界”里逗留久了,不知不觉自己也钻进去,不肯出来了,以为“做每一件事”真有什么“各种神灵”在点化、召引他了。    
      谢有顺曾说他在读《废都》、《高老庄》时“大吃了一惊”,认为贾虽是“公认的当代最具传统文人意识的作家之一,可他作品内部的精神指向却不但不传统,而且还深具现代意识;他的作品都有很写实的面貌,都有很丰富的事实、经验和细节,但同时,他又没有停留在事实和经验的层面上,而是由此构筑起了一个广阔的意蕴空间,来伸张自己的写作理想”。“无论是他的小说还是散文,他应用的都是最中国化的思维和语言,探查的却是很有现代感的精神真相,他是真正写出了中国人的感觉和味道的现代作家,仅凭这一点,你就不得不承认,贾平凹身上有着不同凡响的东西”。    
      帮忙和帮闲    
      谢有顺有一个观点我很同意:散文“为人类一切无法归类的情感和心灵碎片提供了含混的表达方式”,“好的散文一定是心灵的奇迹和语言的意外收获”。贾平凹的散文,“说书,说话,说人,说事,说生说死,谈奉承,请客,花钱,谈房子,打扮,玩牌,都是从微小的细节入文,趣味生动,精神也自在,没有陈腐之气,整体上还给人开阔的想象。我想,散文之大,应该指的就是这种从小而大的大;事是小的,但精神是大的。……我非常喜欢贾平凹散文里那种实在的、生活化的基础部分。……众多物质性元素(坚实的细节和经验),支撑起了他散文精神流动的河床和气势。好的散文是悟出来的……”贾平凹的散文,“有小说家的实(物质性),又有思想家的悟(精神性)”,他就成了一个善于悟的“好的散文家”了。然而,贾平凹只算得散文界的大家,而非大师,一字之差,两种境界,是很不一样的。    
      “大师”是相对于外界来说的——他应是人类的良心,关心民瘼,以万民之苦痛为苦痛,代万民立言,为弱势群体呐喊、鼓吹。    
      这就需要大能量的心灵和坚硬的脑神经,来经营猛烈尖锐的文字,给读者带去强烈的思想和心灵的冲击力。    
      鲁迅、李敖就是好的例子。    
      “大家”则相对于自己而言——他不必有那样的责任、使命意识,有点子语言天赋、悟性和勤奋,写成红极一时的人物了,所写的东西质量很高,精致有味,当得上上品,内容上却都是吃喝玩乐,谈人生、谈理想那一类,非常人性化,触及到了人心灵中最柔软的部分,写得松弛、传神,让读者意识不到他们在什么地方着力了,“他们的力量好像不知不觉被分解到了那些文字的碎片之中”,看似不疼不痒、可有可无,却经久耐用,“给人智慧,让人舒适”,适于一切年代作消遣用。    
      梁实秋、周作人、林语堂、张爱玲等,都是这样的。    
      具体到贾平凹,他选择哪一种风格,有他能力、性情、条件上的限制,同时,环境因素也不能不考虑到。这些都是应该能为众人理解的。怕只怕作者写作时,有意遮蔽什么、歪曲什么,或者尽拣好的说,不敢讲真话。用鲁迅先生的话说,他不过是一名地地道道的“帮忙”和“帮闲”文人而已。    
      你看他描写商州的那系列性的散文,什么《商州初录》、《商州又录》、《商州三录》,还有什么《在米脂》、《走三边》之类,写的都是些穷得连兔子都不去拉屎的地方,在平凹笔下,却美得让人忘怀流连,其风物与民众,原始而淳朴,山人都过着安详宁静的生活,桃源诗般,“欢得像风里的旗”。    
      连偶尔涉笔到的、掩盖不住的苦涩和灾难,都被作者填满的诗情画意涂抹了。    
      这时,他倒真像那个衣锦还乡的子路了——把看到、听到的全当成他的研究资料,一副局外人心态,一个“过客”的心态,于是在他细致曲折地刻画着的乡民环境的风情画卷之后,就有了一些“讴歌”出来:    
      别以为这块土地上,有着污水,腐叶,牛粪;我说,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却正使土地肥沃起来了。别以为我的身边挤满了荆棘,藤蔓;我说,这些恶劣的玩意,却正使我努力地长直躯干了。    
      …………    
      你知道吗,我是什么?我就是我,社会主义。    
      中国便是我身下的这块土地。    
      栽我培我的只有你啊,农夫,我亲爱的党。    
       用贾平凹的尺子衡量,所有恶劣的玩意、所有苦难、所有不幸、所有冤屈……全有正向、积极的意义,都值得歌颂。    
      不过,它暗含了一个极大的黑洞或误区——隐匿了作恶与犯罪,为坏蛋和大大小小的历史罪人,预埋下开脱自身罪责的退路。    
      你可以说“文革”如何如何罪恶,但就是找不到作恶的,或一把推给“四人帮”,其他人处身其间,则是为能历练出来,“长直躯干”的——要不是这几号人作怪,说不定我们的“躯干”这生都长不直哩!    
      如此,还有什么好歹善恶之分呢?    
      作为一个社会,作为在社会环境里生活着的人,应有一定的是非观、道德观,定一些最起码的“底线”,以供所有人遵守。    
      超过底线的,犯了罪的,不论什么人,也不论过去有过什么功绩,都该接受相当而公正的惩处。    
      贾平凹只知有“辩证”,不知有“底线”,不知有道德和法律约束,那就走过了,走到对立面去了,一副“过犹不及”的目光,好像如炬了似的,原来只是个探照灯,直来直去,一路照上天去,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真说出来。那些个讴歌,就显得不实在,太假。怕是成心要做“帮忙文人”了。    
      如果商州、陕北高原或者甘肃、新疆等地,真是很富有,真就无苦难,真没有那些大沙漠、大戈壁或深山老林,作者游山玩水一番后,回来写点游记,发点感想,记述美好难忘的人物景观,无可厚非,要命的是那里的人,日子过得不幸,生活艰困,写那种环境的散文理应以人为核心,写百姓真实日子的,贾平凹却多“置之度外”,吟咏起了山水、传奇和历史、地理,他炫耀的是自己对乡土有着多么深厚的知识,惟独忽略了人——还在挣扎着的乡民们!别人活得再不好,他贾平凹何必关顾呢?    
      他关顾到的只是“今日世界,人们想尽一切办法以人的需要来进行电气化,自动化,机械化,但这种人工化的发展往往使人又失去了单纯,清净,而这块地方便显出它的难得处了”,“有人说这里是绝好的国家自然公园,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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